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似乎是对爱情的绝妙赞誉。可人生不单单只有爱情这一件事,要考虑的多着呢。何况王珂还是王家二房独苗,将来这一支都得靠他撑起,这样自暴自弃怎么能行?
王珂怔怔看着她。
徐宁正色,“表哥,我希望你学会自己决断,无论何时,都不要轻易妥协,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你说是不是?”
也是婉转劝他,别被长辈牵着鼻子走,就当内疚感作祟吧,徐宁还是希望他能娶个彼此情投意合的妻子——她这段一开始就是逢场作戏,不能算。
而且嫡母出的主意一听就不会成功,怎么能瞒着老爷进行呢?还带走一半家产,真想得出来!
徐宁言尽于此,王珂却仿佛仍有话说,好在不知从哪冒出的徐婉帮她解了围。
她笑吟吟道:“六表哥,你到哪儿去了?我正找你呢。”
终日闲着无聊,便又托人从外买了不少话本子当消遣,就等着六表哥这位说书先生上门,她连茶水都备好了。
一面说着,一面警惕地望向徐宁:这人未免太贪得无厌,那头缠着静王,对六表哥也丝毫不肯放松,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把她劈成两半呢!
眼看王珂张口结舌,再度陷入两难局面中。徐宁笑了笑,抽身离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罢了。
第024章 落水
徐馨尚不知母亲盘算把自己嫁给娘家表哥,徐宁也没去她跟前通风报信——人家才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她一个外人挑拨离间算怎么回事?
何况,徐馨无论嫁给文思远还是王珂都与她不相干,她不是救世主,只能尊重旁人命运。
自打回府后,徐馨当着父亲面如同老鼠见了猫,背地里却已恢复往常的快活气氛,可见在外并没受多少苦。
这也不奇怪,话本子上多的是遇人不淑的盲目少女,那是为警告世人,可她内有母亲替她分担忧虑,外有老太太帮她运筹帷幄,有什么可怕的?文思远不敢对她不好。若负了她,便会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还不如牢牢巴紧徐家这颗大树。
徐馨也不糊涂,知道文思远这么爽快同她私奔,心思未必单纯,而在两人朝夕相处中,她多多少少能觉察出隐约的疏离,可那又如何?就算他更中意三妹罢,三妹已是别人家的媳妇,早晚他得认清现实,渐渐移情到她身上。
她只要耐心等待。
话虽如此,可当徐馨看到徐宁房里整抬整抬的箱笼,还是不可遏制地生出点嫉妒,父亲可真大度,给三妹这么多嫁妆,而母亲居然也不置一词!
徐宁淡淡道:“这都是托姐姐的福,怕我身份低微给家中丢脸,只好多带些身外之物,强充门面。”
徐馨气平了些,也是,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温妃多半瞧不上这桩亲事,若再无嫁妆傍身,恐怕连面子都敷衍不过去。
倒是静王仿佛待她不错,几回亲身接送,哼,男人都是见色忘义的!
徐馨酸溜溜道:“殿下气度高华,必然看不上这些俗物,妹妹你也太小心了。”
徐宁道:“也不尽然,嫁妆箱子倒罢了,尚可鱼目混珠,人要是偷梁换柱就成了笑话,大姐姐你说对不对?”
徐馨总算想起来自己才是逃婚的那个,心虚不敢再对——她当然料到自己出走扔下多大的烂摊子,几个妹妹夹在期间也免不了受连累,可她骄纵惯了,向来觉着旁人给她擦屁股都是应该的,哪里管人家委不委屈?
看来三妹风光背后有不少辛酸,罢了,让她消停几日。左右她能得意也就这两三年。
徐馨想到梦里静王懒近女色的模样,多半是这位不能生,却硬推到自己头上,害她背尽黑锅。三妹这一嫁过去,没准先守活寡后守死寡,也真难为了她。
还是自己聪明早早抽身,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辈子,她定要活出个名堂来。
徐宁不痛不痒刺了嫡姐两句,见徐馨非但不恼反倒神情悠然,便懒怠说话了。看来恋爱脑有个好处,把人的脾气都给磨平了,文思远真有两下子。
可惜静王却是块硬邦邦的臭石头,火烧不烂斧凿不穿,让徐宁颇觉棘手。
她给齐恒的腰带已经做好了,但就这么干巴巴送去好像太突兀了点?没头没脑,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半夏提议道:“何不写封信捎带上?”
话本子里经常鸿雁传书,有时候明明一墙之隔愣是要借物传情,似乎爱情的含蓄美妙全在这上头。
徐宁觉得那人未必有工夫看自己的信,而且她不擅长写情诗,难道化用前人诗句?不可,公主府的宴会上她已经说过有人代笔。
静王偏偏又是个认死理的,卖弄些半通不通的文采,没的招人嫌恶。
徐宁搜肠刮肚,只能拣最近府中琐事落于纸上,什么后院的野鸭留下一窝蛋啦,猪圈的母猪下了一窝崽呀,都是平淡中见真意,也许他会喜欢听也说不定。若真个感兴趣,她不介意再讲讲母猪的产后护理。
在信的末尾,她稍稍透露了徐馨已经回来,倒不是怕他报复——静王自诩君子,怎会跟区区小女子计较,何况已经时过境迁了。
不过还是得做个免责声明,省得日后寻她不是。
写完之后便是蜡封,然而半夏操作时不慎将一滴烛泪落在信纸上,怕小姐怪罪,背地偷偷铲去,又原封不动交给门上家丁,嘱咐速速送去王府——阿弥陀佛,她这红娘当得真可谓尽心尽力了。
且喜齐恒有读信的好习惯,用粉红色的花笺,想不注意也难。
姜管事笑道:“老奴糊涂,忘了是哪个不着调的送来。”
多半是那些倾慕殿下风姿的贵族小姐,唉,都定了亲还有狂蜂浪蝶往身上钻,他看自家主子跟祸水也差不多了。
及至注意到信封背后落款,他才吃了一惊,忙又将适才包裹寻出,是一条玉做的腰带,裹以软缎,十分柔腻滑顺。
便讪讪道:“三姑娘当真费心。”
可到底未过门,这般主动会否太过亲昵?招人诟病。
齐恒淡淡道:“大约是想投桃报李。”
其实多的一成聘礼是长公主送的添头,他并未多话,看来竟招人误会,不过送一条腰带就想打发,这女子着实精明。
她本来也是半点亏不肯吃的,不是么?想到赏花宴上徐宁慧黠灵动风姿,齐恒忽然有些走神。
旋即才注意到信纸上那点莫名印迹,她哭了,因何?
忽然升起一览为快的兴致,下意识展开,满纸却都是些嘀嘀咕咕,齐恒不免皱眉,这都叫些什么事?谁关心她家多了几只猪崽子!
及至看到书信最 末,齐恒方才恍然,原来这才是重点。
徐馨归家了,她这位替嫁王妃难免不尴不尬,是怕失去梦寐以求的尊位,才设法试探自己吧?
着实多虑了,他可不是在意嫡庶的糊涂人,何况婚事一变再变像什么话,娘娘也丢不起这脸。
姜管事见他闭目出神,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您看是否回点什么?”
他对徐三小姐印象不错,那样谨慎守礼的人,对着殿下却会露出小女儿情态,殿下未免太冷淡了,多叫人伤心。
人家送腰带,回赠一把团扇就挺好,顶好再加上殿下自己的题字,三小姐必定如获至宝。
不过这样就太肉麻了,殿下未免肯同意。
姜管事脑补完一出缠绵悱恻小剧场,可等见到主子拿出的回礼,却是大跌眼睛。
他不免咽了口唾沫,“单只这个?”
齐恒颔首,“你好生送去罢。”
徐三蕙质兰心,必能明白其中关窍:王妃之位一定是她的,恰如这尊东西般屹立不倒。
她也能得些安慰。
徐宁做梦也想不到王府会给她送座不倒翁来,这算什么,拿她哄小孩儿玩?静王是这么富有童趣的人么?
有点怀疑底下擅做主张。
可姜管事诚恳面容让徐宁硬生生将质问收回去,只含笑道:“替我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说完又让半夏塞了把银子。
可这东西她该如何处置?拿它当镇纸罢,根本压不住东西;放在窗台当摆件罢,夜里瞧见还怪瘆人的。
且这不倒翁上的老头模样实在滑稽,徐宁多瞟两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后只好让半夏收进箱笼,连同嫁妆一起陪送到王府去。
半夏心想,殿下果然厉害,两下子就把姑娘给逗乐了,这才叫天生一对呢!
殊不知徐宁背后议论静王小气,哪怕不送衣裳首饰,送点吃食也好啊,那条腰带费了她半年月钱呢。
真是赔本买卖。
不过当老公的省俭点也是好事,反正她马上就是王妃了,无须计较蝇头小利——在管家这种事上,女人总归比男人要强得多。
徐宁清点完嫡母送的嫁妆单子,又把内务府的礼单照样清点一遍,只觉神清气爽,白花花的银票在向她招手,马上她就能脱离苦海了。
就在她美滋滋畅想未来时,一个炸裂新闻打破了府里多日来的平静。
二小姐徐婉不慎落水,表少爷王珂自告奋勇要去救她,结果双双落难,等府里家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捞上来,两人已湿漉漉抱成一团,二姑娘的酥/胸紧贴在表少爷后背上,差点叫人看个精光。
王氏很不幸二度晕厥,怎么老天爷总是跟她作对?这下可好,馨姐儿的姻缘又泡汤了。
“怎么回事?”她问母亲。
杜氏才从太太处过来,陪着王氏骂了半天方姨娘,正觉得口干, 徐宁适时地将一杯桂花蜜酒递过去,还是那回从公主府带回的。
杜氏浅酌两口, 通体舒畅, 方才一五一十对女儿讲述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怎么看都像意外,徐婉虽然体弱,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难免贪玩,一时失脚也是有的,王六郎又一贯爱与红妆为伍,瞧见美人落难, 自然义不容辞——只想不到他也不善洑水,还差点被婉小姐带下去, 命丧黄泉。
虽说被家丁看去有失体面,可总不能眼睁睁放着不管不是?这下倒好, 闲话全传开了。
杜氏叹口气, “太太觉得是方姨娘所为。”
偏赶上大姐儿要与王六说亲出了这档子事, 也难怪太太疑心, 可照杜氏看来,方姨娘这回说不定真冤枉。
王家除了有几个臭钱,无权无势, 图什么?还是远嫁。况方姨娘向来眼光于顶, 五品以下的京官尚且看不上结亲,太太娘家更不消说了。
怕是这会儿方姨娘也同样怄气。
徐宁忽道:“其实, 也不算什么大事。”
虽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关头难道还得避嫌?若说为顾及徐婉名誉,难道救她的是个乞丐也得捏着鼻子许配过去?还不是因为王珂身份恰当,这才犯难么!
杜氏点头,“也对,管住底下嘴别叫他们乱说便是。”
横竖太太与方姨娘彼此看不入眼,硬做亲家有什么意思?
王氏也如此想,她疼爱至深的六郎作甚要被那小贱蹄子拖累?是她自己走路不长眼睛失脚落水,凭什么六郎倒得为她负责?不可理喻。
但,出乎意料的是,王珂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徐婉情况,并义正辞严表示自己愿娶她为妻。
王氏气结,侄儿怕是被湖底水鬼迷了心窍了,急忙去探他额头,看有无发烧。
王珂露出苍白微笑,“姑姑您别担心,我好得很。”
好了还说胡话?王氏左耳进右耳出,一面延医问药,一面又差人去灵岩寺求些符水回来,怕真有邪祟缠身,好去去晦气。
诚意伯斥道:“糊涂!怪力乱神也可尽信?”
本来没什么,这么大张旗鼓一闹岂非人尽皆知,若真叫外头觉得邪祟缠身,往后侄儿跟婉丫头都不好说亲了。
王珂这回如此有担当,却令诚意伯稍稍改观,素来嫌他软弱颟顸,原来关键时刻并不含糊,就凭他跳下去救婉丫头的这份勇气,也值得大肆褒扬。
王氏急道:“老爷,您当真要将婉丫头许给六郎?”
诚意伯摸着颌下长髯,“有何不可?”
以前他也觉着婉丫头心性该嫁进高门大户,可她贸贸然写信给静王告密的举动着实大扣分,如此不分轻重,让他怎么放心借她联姻?来日闯下弥天大祸,他也未必有本事护短!
索性安分知足,嫁给家中知根知底的亲戚也就是了,六郎性情温雅,与婉儿素日也颇相好,虽则后来移情别恋,那也是宁姐儿横插一杠子的缘故……算了不提了,可巧来了这出,焉知不是老天爷要他们重聚?
还有一桩,徐婉从小体弱多病,若嫁进公侯之家为冢妇,持家上难免遭人诟病,倒不如王珂这等富贵闲人,每日赏花弹琴、吟诗作对为乐,轻松许多。
王氏哂道:“这是要弟妹受累了。”
诚意伯轻咳了咳,“自然不会亏待你娘家,该有的东西都得备足,就按宁姐儿的嫁妆例折半如何?”
不敢与王府比肩,可五成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这才像话,王氏终于平衡了些,可转念一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要她破费,气煞人也!
徐婉体质荏弱,加上在湖里呛了点水,醒来时间也更晚。这会儿大夫都走完了,只剩下母女二人。
方姨娘对女儿还是有点了解,知道她不是喜欢冒险的那种人,遇见小水沟都得踌躇半天,那么深的池塘,怎么说栽就栽进去了?
怕不是故意。
徐婉只管装傻,咬死了她想折柳条编花篮,言毕小心翼翼望着母亲,“娘,太太那头怎么说的?”
若付出这么大的牺牲还不能达成所愿,她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方姨娘嘲道:“还能怎么着,她自己的好侄儿把人看光了,难道还想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这么说,六表哥同意娶她?徐婉腔子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两颊流露出不自然的红晕。
“那、您是如何回应的?”
方姨娘并不想接过太太递来的橄榄枝,架不住老爷也在一边劝说,害得她骑虎难下。她虽然得宠,倒不是调三斡四那等贱妾,当着老爷面尤其得扮贤良人,怎么敢把话说死了?只好唯唯答应下来。
大不了买通高僧批命,就说婉儿与王六郎八字犯克,能缓一时是一时。
徐婉不同意,但见她流下两行眼泪,哽咽着道:“娘素来教导女儿从一而终,如今我已与六表哥有了肌肤之亲,不嫁他还能嫁谁?若您一定反对,女儿唯有自尽一途。”
说完倔强地闭上眼睛。
这傻孩子,从一而终是说给那些蠢男人听的,自己几时教过她认死理?方姨娘气得肝疼,苦口婆心劝她,“太太向来视你我如仇,你嫁去焉能好过?”
王家那样复杂的家庭,连她听了都觉胆寒,更别说婉儿了。本来还有机会飞出五指山,这下却是自投罗网。
徐婉固执道:“六表哥会护着我的。”
王六那个软蛋,自己都应接不暇,还有余力保护别人?方姨娘眼睛歹毒,却也知晓这话女儿不爱听,便换种说法,“百善孝为先,他未必拗得过家中长辈。”
“那我也不怕,再说了,不还有爹娘你们在么?”徐婉自信满满道。
可是晋州鞭长莫及,那府里可不像这边,她能对里头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方姨娘望着油盐不进的女儿,忽然间泄了气,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当时她也不顾家中反对,一意孤行给徐建业做小,害得爹娘差点与她断绝关系。但,宁为富家妾,不做穷汉妻,她并不后悔当初决定,否则如何会有现在富足安稳的生活?
区别在,当时她是为了生计,可女儿只为虚无缥缈的爱情,但愿王六对得起她这番痴心!
徐宁没工夫看戏,她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婚期在即,她的嫁妆先要送进宫中“晒一晒”,让温妃与其他娘娘好好瞧瞧,好展示伯府诚意,之后再原封不动抬去静王府。
这些事王氏无暇操心,干脆都交于她,徐宁也乐意接手,银钱一项再慎重也不为过,否则若被那些居心叵测的暗中克扣,她能找谁评理?
还是杜氏抽空提了句,该去看看那两位伤患。
徐宁无法,这就是人情来往的弊端,多做许多无用功。人家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要她操什么心!
她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王二太太见她带着礼物上门,脸上笑意堆出花来,要不怎说这位舅母八面玲珑呢?无论如何都吃不了亏。尽管事态一再变化,她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何况,娶二小姐也是桩合算生意,姑老爷最疼的便是她,嫁妆想来不会少,方姨娘为人厉害了点,可晋州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自己无论如何磋磨徐婉,方姨娘都没法撺掇伯爷出头。何况徐婉也未必多么差劲,到底是完璧之身,总比残花败柳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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