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中,他无声地跪坐在地,唯有一双眼尚能辨认出轮廓,哀哀地望向不远处的白薇。
然而,白薇仿佛没有看明白阿方索的祈求,反而向着他走了过去。每靠近他一分,热度便高出一倍,火焰的威力更高出不知多少。她暗暗地加大涅槃火的力量,涅槃火奋力摇曳着,与地火纠缠、博弈、融合又分离。
不知不觉中,白薇也成了一个火球,正向地火中央的另一个火球靠近。
终于,她走到了他近前。
“走什么走?”白薇皱眉,兜头便数落,“我花费那么多心力和草药,好不容易让你恢复了一些,现在你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是嫌我草药太多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少年默默地垂下了头,连带周身的火焰都肉眼可见地低迷了一些。
“地火怎么熄灭?”白薇问。
火人摇头:“我不知道。”
“它是怎么烧起来的?”她又问。
阿方索垂下头,不说话。
她也不勉强,轻声道:“它在你体内么?”
少年的头垂得更低了。
白薇心里有了答案。
地火封在阿方索体内,那么阿方索就是控制地火的关键。
白薇思忖片刻,竟张开双臂抱住了阿方索。
阿方索惊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挣扎,可又怎么能挣得过白薇?他没了办法,只能着急忙慌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疼的,快松手,松手啊!”
火焰烧着白薇的躯体,疼得她心里直抽冷气,自她学会掌控涅槃火后,已很久没有因为火燎而感到痛苦了,但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淡道:“那你想办法,让火熄灭。”
阿方索当即傻眼。
但不得不承认,白薇的拥抱带来了一丝凉意,竟莫名安抚了他的心脏,可怕的燥热和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白薇紧紧抱住了阿方索,同时最大限度地催生涅槃火。
渐渐地,涅槃火与地火竟成分礼抗庭之势。涅槃火形成了巨大的幕墙,猛地往外一荡,所过之处,血疫傀儡瞬间成灰。其余傀儡被幕墙挡在另一端,无法靠近。
房间内,只剩下她与阿方索。
阿方索见躲不过,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是要地火吗,现在满地都是,你取了你要的东西,赶紧走啊!”
白薇笑了:“是啊,我想要地火,可是这么多地火,我该怎么带走呢?你来帮我想想办法,用什么来装地火,好让我带走呢?”
阿方索一时语塞,片刻后商量道:“你先松开手,我再告诉你办法。”
白薇道:“有什么办法你说。”抱住他的手臂纹丝不动。
“你!”少年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你这样,我们都要被烧死了!”
“所以你得想办法,控制住它。”白薇疼得牙根发颤,低头看着阿方索的眼睛,“你的母亲把它托付给你,那么你一定有能力掌控它。”
少年一瞬恍惚,仿佛回忆起什么。
他茫然抬头,越过白薇的拥抱,望向了黎明前的夜色。夜色里,淡青色的人影若隐若现,遥遥望来。
掌控地火的方法,他是知道的,可是那个方法太折磨人了,他从未刻意尝试。
这个烂透了的世界被地火焚毁又如何?大不了他也一起死去。
可是现在,他无法果断地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可以去死,但白薇不行。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此丧命。
“薇,”阿方索突然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地火熄灭,怎么样?”
白薇正要一口答应,忽而眼皮一跳,如果阿方索提出了什么不可能完成的条件,那么她该怎么圆这个承诺?正当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应对之策时,却听阿方索提出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要求。
“如果我能活下来,能不能和我说说诺兰?”少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诺兰?白薇愕然,阿方索怎么会知道诺兰?
阿方索见她不说话,于是弯了弯唇角:“嗯,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白薇登时回神,敏锐地捉住了少年话里的细节:“什么叫‘如果你能活下来’?熄灭地火需要消耗你的生命?”
阿方索没有回答白薇的话,忽然双手用力捂住心脏,喉咙里一声闷哼。
顷刻间,原本被涅槃火压制的地火突然又鲜活了起来。
无数火苗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如有生命般往阿方索身边凑来。
白薇一惊,正要咬牙控制涅槃火,谁料阿方索却道:“别,它们只是回来了。”
说罢,阿方索毅然推开白薇的拥抱。
这一次,白薇没有阻拦。
“来啊,回家了。”
少年疼得站立不稳,却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对着眼前躁动的地火张开怀抱。
他将捂住心脏的双手放了下来,露出了左胸。他的左胸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大洞,心脏正在那个大洞里有力地跳动着。
一簇又一簇地火,如流星箭矢一般,从地面跃起,一个个撞入阿方索的心脏。
王城外的地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撤回了中央王城,又如受到指引般齐齐汇聚到了这间客房,最终汇入少年的心脏。
白薇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盛放地火的容器,竟是阿方索的心脏。
活生生的,跳动的心脏。
他该有多疼?
白薇眼眶湿热,甚至有一瞬冲动,不如就让这个世界毁灭吧,凭什么让阿方索承受这一切?
破晓来临时,地火已控制住了。
大部分火焰已尽数没入了阿方索的心脏,只余部分还在王城的各个角落燃烧。
阿方索显然已尽了全力,他身上的火焰已熄灭,露出了焦黑的身躯,左胸的大洞依旧敞开着,心脏因短时间内容纳了过多地火而肿胀了数倍,正在艰难地跳动、收缩。
白薇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阿方索。
“她来了。”阿方索喃喃,紧接着脱力般倒在白薇肩上。
“谁?”白薇蹙眉。
未等阿方索回答,客房的走廊已传来一声叹息:“地火好不容易烧一次,怎么就熄了呢?”
须臾,王后出现在了客房门口。
她攀着门框,眉心微蹙,在撞见白薇不善的目光后,莞尔一笑:“我说是什么原因,原来是你的心上人竟活着从钟楼回来了。”
趴在白薇肩上的阿方索微不可查地一颤。
白薇冷冷地看着门边的王后。地火没有给这个女人增添半点伤痕,反而令她的体魄和力量更加强大。而为了压制地火,白薇竭力催生涅槃火,此刻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不知能否操控涅槃火与眼前的敌人再杀一局。
王后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状似体贴地说:“这么辛苦地收着地火做什么,不如直接放它们出来,你也不必受那么大罪。”
白薇心里一沉,这血族始祖看到了阿方索召回地火的过程,自然也知道了安放地火的容器是什么。
想到这里,白薇小心地将阿方索放了下来。她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焦黑的痕迹,笑了笑:“那也不必你来操心。”
说话间,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皮肉。地藏血冒了出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三道血痕。
打也不是不能打。
宰血族这事,她还是比较擅长的。
白薇正要动手,阿方索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下一瞬,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边。
“哎呀,来晚了。”
客房外, 零零星星的残火恹恹地燃烧着,遍地血疫傀儡的残骸。
千面微微勾着背,站在一地狼藉中。
白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挑眉看向门边的千面:“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千面摸摸鼻子, 半晌后向白薇抛去一物:“接着。”
白薇下意识伸手,一捧毛绒绒的东西落入她掌心, 低头一看, 竟是闭眼沉睡的黑鸟。
看来地火失控之时,是千面救下了黑鸟。
只是,若他当时已在场,为何这时候才肯现身?
白薇心下一哂, 当即扯出一抹冷笑:“千面大人看够了好戏,终于肯赏脸现身了?”
“可不敢这么说。”千面连连摆手,“刚才那么惊心动魄, 可把我吓着了, 这会儿才回魂。”
他说的话, 白薇一个字也不信。
千面心虚地轻咳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后, 浅浅赞了一句:“扮得挺像。”
王后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怒极反笑:“怎么, 就准千面阁下扮成我的样子, 我就不能扮作阁下的样子?”
一旁偷听壁角的白薇迅速捋清二人关系, 想来千面先前确实假扮王后, 并藉此混入王宫刺探消息, 未料王后并未身死, 反而在幕后操控一切,最后甚至扮成了千面的模样逼出地火。
若说千面对王后的动作一无所知, 白薇是不信的。
只怕他早已有所察觉,不过是顺水推舟,躲在暗处静观潜游的鱼儿一条条浮出水面。
“当然可以。”千面好脾气地说,“只是眼下地火确实不能再烧下去了”
王后笑了:“如果我非要地火继续烧呢?”
千面露出为难的神色:“那只好得罪了。”
“地火必须熄灭,血疫也应当终结。”
王后面色一冷,不待千面反应,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客房内的阿方索袭去,直取他的心脏。少年的左胸口尚未愈合,硕大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心脏之中,隐隐可见火焰流窜。
谁知,千面更快。
王后尚未踏入客房半步,千面已飞身拦截,稳稳地将女人挡在了门外ῳ*Ɩ 。与此同时,千面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片,纸片迎风即长,瞬间膨胀成了车夫和一辆四轮马车。
无须千面多言,白薇迅速会意,用袍子将阿方索一裹,拎起黑鸟,就往马车上跃去。
王后被千面绊住,无暇分身,正欲操控所剩无几的血疫傀儡拖住白薇等人,却被千面轻轻一挡,那几个笨拙的傀儡瞬间被拧断了脖子。
“殿下这是想试试?”千面客客气气地说,当即化掌为爪,劲风如电,捉向王后的脖颈。
王后疾退,狠狠撞向身后的栏杆,这才险险避开掌风。
只这片刻功夫,白薇已将阿方索和黑鸟安置妥当。车夫扬鞭,赶着马车从四楼的长廊一跃而出,竟也不往地面去,径直踏着破晓的光束,凌空向前飞奔。
白薇探出车窗,朝下俯瞰王城,昔日富丽堂皇的中央王城已成一片狼藉,大火燎黑了王城的每一块石砖,宫门破碎,石廊断裂,原本歌舞升平的花台已成废墟,整座王城了无生气。
王城外的村落更是不忍卒读,草屋被烧毁了,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搬运着一具又一具焦尸,已分不清哪些是感染血疫的人,哪些是无辜的佃农。而真正的危险尚在暗处,那些从地火中逃脱的血疫傀儡四散在村落、山坡、森林的各个角落,随时可能生出自我意志,带来新一轮的浩劫。
高空中,冷风烈烈。
白薇眯起眼回头望去,女巫先祖的亡灵静静地悬浮在王城上空,并未跟来。
马车在空中疾驰,不知驶向何方。
白薇略一思忖,对车夫道:“劳驾带我们去花鸟市集。”
车夫扬了扬马鞭,马车立即调转了方向。
不多时,马车已停在了花鸟市集上空。
此时天色尚早,花鸟市集静悄悄的,市集内的铺子皆关着门。
马车落在了石板路上,吱吱呀呀地向市集尽头驶去,最终停在了曾经的鹦鹉小铺面前。
鹦鹉小铺如今只剩三面石墙,其中一面石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白薇架着阿方索下了马车,走向藤蔓。
“薇?”阿方索迷迷蒙蒙地抬起头。
白薇轻声道:“嗯,我们到了。”说罢将依旧昏睡的黑鸟放入兜帽中。
墙上的藤蔓仿佛已由感应,无风自动,似在张开双臂,拥抱归来的几人。
白薇揽紧阿方索,纵身跃入藤蔓背后的空间中。藤蔓在吸纳了白薇等人后,迅速恢复平静。
车夫靠坐在马车上,待几人彻底没入藤蔓后,这才再度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石板路离开。
藤蔓内的世界依然保持着白薇离开时的样子。
眼前熟悉的景象令白薇心安,她推开鸟居42号的房门,先将黑鸟放入大厅的鸟巢,再背起阿方索走上二楼客房。
待她安顿好阿方索,整个人才倚靠着床沿瘫坐下来。
阿方索左胸的伤口依旧洞开,但胸腔内的心脏已不像先前那样可怖。
白薇不免忧心:“怎样才能把伤口合上?”
阿方索摇头:“不用管,它自己会愈合。”顿了顿又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如果太快愈合,要想再取地火还得把伤口撕开。”
为何要再取?白薇不由苦涩,可她来迷宫的目的就是取走一蓬火种。
阿方索仿佛知道白薇在想什么,于是道:“没关系的,无论你取不取,地火总有一天会脱离掌控。”
“为什么?”白薇心下一惊。
“因为肉-体根本无法长久承受地火。”阿方索望着天花板,目光平静,“母亲那样强大,也不能幸免。而我充其量只是比常人拥有更强大的自愈能力,但和地火的腐蚀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知道,母亲选中我,也只是因为我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容器。”
因为异于常人的体质,女巫先祖挑中了他,令他脱离了乞儿的命运,也卷入了新的漩涡。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阿方索侧头看了看白薇,见她一脸凝重,不禁莞尔:“怎么这副表情,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说罢见她瞬间瞪圆了眼,直勾勾地瞅来,只觉得更有趣了。
他笑起来:“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那你答应我的呢?”
“什么?”白薇一时没反应过来。
“诺兰。”阿方索吸了吸鼻子,“你答应我,和我说一说诺兰。”
白薇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事。她终是没忍住,把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阿方索哼了哼:“你先说,说完了我再告诉你。”
竟还卖上关子了,白薇咂舌,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缓。她想了想,该从何说起呢?
“你想知道什么?”白薇趴在床沿,单手托腮,“他的事情桩桩件件,你想从哪一件听起?”
阿方索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爱人。”白薇笑眼弯弯,“他是我的爱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阿方索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白薇陷入回忆,那可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呢:“我们因为一桩凶杀案相识。那年冬天,多伦城内的一场连环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七个男人被开膛破肚,诺兰受人之托追查真凶。我们相遇的时候,正好赶上第八个人命丧开膛手。”
“很不巧,我就是杀死第八个人的凶手。”
阿方索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白薇。
白薇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看起来不像个杀手吗?”
是很不像。阿方索心道。但这话是万万不可以说出口的,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他要追凶,你是凶手,你们分明在对立面,怎么就……”
怎么就相爱了呢?
“我原也以为,我们是对立面。”白薇笑着说,“所以当我的身份被戳穿后,我跑了。”
“跑了?”阿方索愣了愣。
“但神奇的是,我们又重逢了。”白薇回想起当日的点点滴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在开膛手杀人案后,我和诺兰这辈子再也不会碰面了。可是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推着我走向了他。”
阿方索心下酸涩,可忍不住又问:“你们是怎么重逢的?”
“因为蝴蝶夫人。”
那场美妙的歌剧,一群通人性的蓝蝶,将诺兰送到了她面前。
“所以你们重逢后就在一起了?”
白薇摇了摇头:“没有,他笨得要死,一直到圣诞夜。”
“圣诞夜发生了什么?”阿方索隐隐预感,他将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黑发黑眸的女孩趴在床沿,墨似的眸子亮晶晶的,白皙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的眼角眉梢都因为那个叫诺兰的男人而生动了起来。阿方索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捂住耳朵,可是又忍不住听她多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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