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白薇惊呼。
她连忙上前,将黑鸟捧入手心:“怎么伤成这样?”黑鸟的腹部有一条长长的伤口,隐隐可见内脏。
黑鸟奄奄一息:“我……我被发现了,他……他……快跑!”
“他是谁?”白薇追问。
大门轰地一声响,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拍打。
千面叹了口气:“竟恢复得这么快?”
阿方索动了动耳朵,神色凝重:“来的不止一个人。一……二……三……”他数了数,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有六十七人,数量还在增加。”
白薇把手中的黑鸟交给阿方索:“给它上药。”
“你要出去?”千面看向白薇,“不知是谁往门上加了一道禁制,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或许我们能撑到天亮。”
“阳光能杀死他么?”白薇问。
“不能。”千面答。
那么等待的意义便不大了,越晚杀死费舍尔,他的能量便越强,无辜死去的人便越多。
想到这里,白薇心中有了决断。她从指尖催生一蓬涅槃火,火苗如有灵性般以阿方索为轴心,就地画了一个圆,将少年框在了圆内。
千面好奇地凑近火苗探了探,冷不丁被烧焦了一绺卷发。
“不是地火。”他更惊讶了,“这是什么?”
白薇说:“离它远些,再近它可就要把你烧成灰了。”
千面笑了:“噢,防我的。”
白薇不语,如果千面被血族转化,那么阿方索就危险了。无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她都不敢赌。
拍门声越来越大,门上已有了一条裂缝,哪怕有禁制,估计也撑不了太久。
白薇猛地打开大门跃了出去,失去理智的血疫傀儡蜂拥而上,在触碰到白薇的刹那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只一瞬间,门关上了。
夜已接近尾声, 一群又一群无意识的血疫傀儡从王城各个角落涌来。
白薇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在她的印象里,血族虽然少有人性, 但他们一贯优雅、倨傲, 做不出这样大范围以血控人的事,更别提咬食的还是些平民。哪怕进食, 他们也要精挑细选, 这些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王城内的这位血族始祖仿佛尚未开蒙,血腥、野蛮,毫不顾忌形象。
白薇并不惧怕这些傀儡,若真有不长眼的咬上了她, 地藏血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只是她得找到那位前守备军统领,找到了他,这一切才能终结。
费舍尔狡猾得很, 只派些傀儡打前阵, 自己却不知躲在何处。
白薇索性跃上城楼顶, 俯瞰整座王城,凝眸搜寻费舍尔的身影。
他会躲在哪儿?
他所在的地方应该可以最大限度地观察中央王城的每个角落, 尤其是千面与阿方索所在的客房。白薇的目光从客房扫过, 再往外延伸, 最终落在了王城中心的钟楼上。那是王城最高处, 恰正对着客房走廊。
思忖片刻, 白薇当即几个纵跃, 往钟楼直奔而去。很快, 她轻巧地落在了钟楼旁。
钟楼四周一片死寂, 敲钟人不知所踪,白薇毫不犹豫地矮身踏入钟楼。
钟楼内昏暗极了, 巨大的铜钟悬挂在楼顶。白薇在角落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费舍尔。
看来千面确实下了狠手,费舍尔蜷缩在石墙边,双腿弯折成了不正常的角度,前胸的伤口狰狞可怖,深可见骨。
白薇蹙眉,他的双腿显然无法行走,身上的伤也未痊愈,为何这么急迫地操控傀儡发起攻击?
她径直走过去,蹲下身,一把捏住费舍尔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过来。男人毫无招架之力,竟未挣脱她的桎梏。
待看清白薇的脸,他缓缓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小贼。”他吐出一口血沫,竟精准地回忆起了他们不太愉快的第一次碰面。
白薇一点也未被激怒,只皱眉看着眼前这张脸。他依然顶着贝里恩的脸,与记忆中的那位吸血贵族毫不相干。于是白薇用力扯住男人的脸颊,扯了半天,竟纹丝不动,这家伙脸上没有人皮面具?
“你原本就长这样?”白薇皱眉。
费舍尔愣了愣,继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你该不会听信了千面的鬼话,认为我是血疫的始作俑者吧?”
白薇心下一惊。
“或者说,你确定你见到的千面,是真正的千面?”
白薇捏开男人的嘴,他的口腔里没有血族的獠牙。他身上的伤口也未见自动愈合的迹象,眼前这具躯体分明只属于普通人类。不仅如此,哪怕人皮面具能作假,眼瞳的颜色也难以作伪。她印象中的费舍尔有着妖冶的红棕色瞳仁,而这人的瞳色却是寻常可见的深棕色。
无论迷宫中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是否同一,眼前此人都不太可能是费舍尔。
男人偏了偏头,露出了一侧脖颈:“我也是受害者。”脖颈上,赫然两个血洞,正是血族啃噬留下的痕迹。
“我就是贝里恩。”男人冷笑,“当年王后与费舍尔私通诞下一子,帝王大怒,失控弄死了王后。费舍尔挟持王后的尸体叛逃出城,帝王命我前往捉拿。当年围剿之时,整支守备军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那场大火将费舍尔烧死,我也难逃一劫。只是混乱中,王后的尸体不知所踪。未免帝王怪罪,我带回了一具与王后相仿的焦尸,可没想到还没等我上报帝王,便传来王后回到王宫的消息。”
“明明已经咽气的人,怎么可能又活生生地回来?!帝王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视而不见罢了。”
白薇越听越心惊,若眼前此人所言非虚,那么意味着,当年围剿时费舍尔已成功转化了王后。
到底是千面扮成了王后,还是王后伪装成了千面?
“我被咬了,反正活不成了,就算活下来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男人冷笑,“不管你信或不信,王后才是血疫的源头!”
白薇心道不好,想要离开,却发现双脚动弹不得。
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从石板地四面淌来,那液体如有生命,仿佛一双双血手,把地面上的一切狠狠拽入猩红地狱。
男人的断腿已被液体淹没半截,他癫狂地笑了起来:“来啊,一起死啊,没想到竟还有人作伴。”
客房内,阿方索捧着奄奄一息的黑鸟,一时手足无措。
“你能救它么?”他求助地看向被涅槃火隔开的千面,黑鸟伤得太重,寻常草药可能起不了太大作用。
原本阖上眼的小鸟儿在听到阿方索的话后,竟猛地痉挛起来,嘴角开开合合,不知说些什么。
黑鸟的声音几不可闻,但阿方索敏锐地捕捉到了。
“跑,快跑……”它气若游丝道。
现在他们已身处客房内,暂时安全了,为什么黑鸟还要提醒他“跑”?
阿方索正狐疑,便听千面道:“你把它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阿方索掌心的黑鸟痉挛得更厉害了。
阿方索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它伤得太重,不好移动。”
千面也不勉强,只建议道:“不如你试试你体内的东西?它如果能帮助你痊愈,或许也能救这小鸟的性命。”
千面口中的“东西”,必然是指地火了。
然而放出地火,可能面临更加失控的场面。
阿方索垂下了眼:“我没听明白。”
千面耐心地说:“你也不必担心控制不住,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失控。”
半晌后,他又补充:“况且,地火可能还能帮助你的伙伴。她这会儿应该正与那些感染血疫的怪物厮打在一起,费舍尔也不是好对付的,她需要你的帮助。”
“这样吗?”阿方索望向千面,浅碧色的眼瞳中满是疑惑,“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先前你劝我不要轻易放出地火。”
千面好整以暇道:“我先前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需要度过这个难关。”
阿方索将止血的草药抹在黑鸟伤口处,又用绷带将伤口仔细地裹住,就像白薇给他包扎那样。
“你若不帮她,莫非还要指望她杀光外头的傀儡,再回来救你?”千面的语气温和极了,“你应该也想帮一帮她,对吗?”
阿方索垂着头给黑鸟止血包扎,闻言忽而道:“你很着急么?”
千面闻言一愣。
“她为什么要回来救我,”阿方索又道,“我在这里不安全么?”
房内沉默了一瞬。
不等千面回答,阿方索笑了:“开玩笑的,这里自然是安全的。”仿佛回应他的话,四周的涅槃火燃烧得更加熊旺。
阿方索闭上了眼睛,更为专注地捕捉门外的声音。
大门外的血疫感染者越来越多,不知受到什么指引,疯了般往这里涌来。嘶吼、摩擦、拍打、拉扯、啃噬……无数声音钻入少年的耳膜。他努力从这些嘈杂声中剥离,试图去捕捉更远一些的声音。
她现在在哪里呢?
越是专注,他体内的温度越是不自觉地攀升。
他从未尝试过将听觉放得这样远,远到几乎要碰触他的极限。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她似乎遇到了困难,正急于脱身,但此刻她嘴里记挂的,依然是他。
“阿方索……”那个熟悉的声音一边喘气一边喃喃自语,“一定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涅槃火内的少年嘴角一弯。
“嗯,”他轻声道,“记得的。”
“你说的,我都记得。”
阿方索睁开了眼,冷不丁与千面探究的视线对个正着。
“我有些好奇。”阿方索问,“你会变换多少种面孔呢?除了眼前这副,以及王后那副,你还可以变成什么样子?”
千面笑了:“你想看哪一副面孔?”
“那不如,变成帝王的样子?”少年的目光无辜极了。
千面平静地望着阿方索,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呐。”
阿方索说:“千面天生能变换千般面孔,为什么会为难呢?”
“还是说,其实千面只会变成王后的模样?”
说话间,千面的身形逐渐变小,身体的曲线逐渐玲珑。不多时,千面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厄尔蒂斯的王后。
“你是怎么发现的?”王后摸了摸下巴,“我以为我演的很像了呢。”
阿方索垂着眼,并不说话。
王后见状也不生气,反倒商量似的问道:“真不能放出地火?”
阿方索抬眼:“你不怕被烧死?”
“当然怕啊。”王后说,“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是死还是更进一步,总得试试才甘心。如果你不想这一切发生,那么当初就不该带来域外的东西。我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往前走。”
“你不配合也没关系。”她走到门边,一把打开了紧闭的房门。门上的禁制随着房门打开,瞬间化作青烟,门外的血疫傀儡失去了阻挡,疯了般往房间内涌。
它们仿佛嗅到了什么诱人的气味,直勾勾地朝阿方索扑去。然而涅槃火阻住了它们的去路,火焰燎上这群无意识的活死人,瞬间将它们吞没。
王后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火圈中央的阿方索:“火总有烧尽的时候,但这些傀儡却无穷无尽。你大概不知道吧,这火燃烧的是她的能量,能量消耗得越多,她自己就越难脱困。”
阿方索平静无波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纹。
王后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么喜欢她呀,她知道吗?”
“没关系,活着的时候不说,等死了,地底下还可以诉……”
涅槃火突然疯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钟楼内的暗红色液体越来越多,淹没了白薇的下半身。贝里恩早已被液体吞没,失去了生命迹象。
若再这么任凭液体溢出,只怕她要溺毙在这里。可是这液体无处受力,武力在这里毫无用处,涅槃火也无法阻止它的涨势,她一时竟不知如何脱困。
白薇此刻心急如焚,她在这里多耽搁一刻钟,阿方索的危险便多一刻钟。
她不甘心地仰头望向天幕。
突然,视野上空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青烟。
那抹青烟虚虚实实,在黎明前的钟楼顶飘摇。
又过了一瞬,青烟凝成了一道人影,宽袖纤腰,竟是先前出现在阿方索房门前的人影。
阿方索喊她,母亲。
人影低头望来,似在打量白薇。
白薇不闪不避,仰头迎上她的目光。
女巫先祖一头黑色长直发,身形纤细,宽大的袖子垂在开襟长袍两侧。她的五官特征像极了东国人,可眼瞳却是极浅的雾灰色。
Chapter21. 心脏
白薇幻想过无数次与女巫先祖见面的情形, 却从未料到会是当下的境况:她身陷泥沼难以脱困,女巫的亡灵漂浮半空看她挣扎。
她甚至有一瞬恍惚,女巫出现在这里, 是来救她的么?
暗红色的粘液越涨越高, 白薇顾不得其他,只仰头大呼:“帮我!”
青烟汇聚的人影动了, 她一拂衣袖, 巨大的风刃直直向白薇打去。
白薇一惊,正要躲,却见风刃并未落在她身上,反而精准地劈开了附着在她周身的粘液。这片刻与粘液的分离对于白薇而言已足够, 她猛地蓄力,飞身跃起,在粘液闭合前攀住铜钟, 再略一借力, 转瞬间跃出了钟楼。
甫一脱困, 她立刻看向对面楼宇中的客房,只一眼便险些令她肝胆俱碎。
阿方索所在的客房不知何时大门洞开, 源源不断的血疫傀儡疯了般往屋子里涌去。但这些不是白薇骇然的源头, 真正让她害怕的, 是那一簇又一簇燃烧的火焰。
火, 越来越多的火从客房里蔓延而出, 沿着王宫的石廊一路烧开, 顺着楼梯, 攀着廊柱, 张牙舞爪地烧到了王宫大殿!
这根本不是涅槃火,白薇立刻反应过来, 她留下的那一小簇涅槃火竟已被这无名大火吞噬,成为了大火的一部分。
“阿方索!”白薇心知不好,当即奔向客房。
火势不减反增,大火燎向白薇,饶是她催生了涅槃火护体,还是被灼伤了部分发肤。她心中已隐有猜测,这诡谲的大火应当是地火了。
地火已烧,那么客房中假千面大约是露出了爪牙。
当她一掌拍开挡在客房门口的血疫傀儡,疾步来到房内,眼前的景象还是令她狠狠一震。假千面不知去了哪里,房间内只阿方索一人。或者准确地说,那已经不能算一个人。
少年已烧成了一个火人。
白薇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阿方索时的情形,纤瘦的少年被架在火堆上,大火烧得他体无完肤,愚昧的村民手舞足蹈,仿佛眼前亢奋的血疫傀儡。
房间内热浪翻滚,少年孤零零地站在大火中央。他茫然抬头,望向白薇,下一瞬立刻捂住了脸,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怒吼。
“走啊!走!”
白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地火将血疫傀儡烧成了焦尸,但那些失去意识的傀儡依旧兴奋地前仆后继,仿佛眼前的是千载难逢的饕餮盛宴。嘶吼声,尖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王宫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有人强行打开了宫门。
地火没了阻挡,以破竹之势烧出了王宫,烧向了拱卫王城的村落。
部分血疫傀儡也趁宫门开启,逃了出去。
此时黎明尚未来临,大大小小的村落仍在沉睡,不知哪一个佃农发出了第一声惨叫,紧接着,哭声、喊声、狗叫声次第绵延。
“地火……地火烧起来了啊!”
“快跑,快跑啊!”
可是,又能跑去哪里?
王城已无法守卫它的子民。
这些声音,近的,远的,统统传入了阿方索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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