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问题?”诺兰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
卢克和安普瞬间安分了。眼见诺兰没有挪开目光的意思,卢克急中生智,指着诺兰怀里的女人,赞道:“大人眼光不错。”
诺兰正要抬起拐杖给对面一下,却感到怀里的人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下颌,似乎有要醒的迹象。他登时收住拐杖,不动了。
罢了。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马蹄嘚嘚,马车稳稳地向瓦多佛庄园驶去。
白薇醒来时有些恍惚。
她望着床顶的幔帐,怀疑自己在做梦。这里的床、窗子、吊顶以及屋里的摆设看上去十分熟悉。她又回到了瓦多佛家。
天依旧是阴的,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白薇从床上坐起来,急急地掀开被子。她忽地一愣,只见被子下是一身干净的棉麻衬裙,原来那套沾了血污的绯色衬裙不见了。
她又看向抓着被子的右手。她的手实实在在地抓住了被子,掌心里传来被子的触感,干燥的,松软的,很舒服。她已很久没有触碰到东西了,手中传递过来的真实感令她贪恋。
忽然,一阵扑棱棱的声响,一只虎皮鹦鹉停在了她的被子上。这绿眼大鸟歪着脖子打量着她,眼睛咕噜噜直转。
“诺兰,她醒了。”
白薇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莓字正腔圆地吐出了音节。
“看什么看。”黑莓翻了个白眼,“没见过鹦鹉说话么?土包子。”
白薇依旧怔怔。她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黑莓。手里触碰的是顺滑的羽毛,翎羽间有小小的绒毛刺出来,挠得她手心痒痒。这触感,分外真实。
“你干什么?!”黑莓奋力挣扎。
白薇抓着黑莓,左手一个用力,拔下了鹦鹉肚皮上的一根羽毛。
“嗷!”黑莓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放肆!把你的爪子挪开!”
白薇神色凝重。这好像不是做梦,可是分明又不太像现实。
边上有人轻咳了一声:“黑莓最讨厌别人碰它的羽毛,小心它啄你。”
白薇连忙撒手。黑莓咕噜噜滚倒在床上,嘴里骂骂咧咧:“愚蠢的人类!”
白薇转头,便见诺兰半躺在房间一侧的长沙发里。他穿着衬衫,身上盖着毯子,凌乱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他显然刚醒,以肘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诺兰问。
白薇僵着脊背摇了摇头:“谢谢,我很好。”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诺兰从沙发上站起来,利落地套上了马夹和外套。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白薇问。
诺兰慢条斯理地系着扣子:“你昨晚昏过去了,我带你过来的。”
白薇早已认出这是瓦多佛庄园的客房,看来这是瓦多佛家安顿葬礼宾客的房间之一。昨夜的记忆慢慢回到了白薇的大脑,她迟疑地看向诺兰:“我……复生了吗?”
诺兰系着扣子的手一顿。
“复生?”他似乎正琢磨着这个词,“这么说不大准确,或者应该说,你‘重生’了。”
白薇一愣。
诺兰抬了抬下巴,示意床头的梳妆镜。
白薇爬下床,往镜子前凑了过去。这一看,她不禁又是一愣。镜子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眸色和发色。整张脸最显眼的变化大概是她左眼角下方的肌肤了,那里生了一颗红色的小痣,像一滴血坠在眼角。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颗泪痣,心内翻涌如惊涛骇浪。
“小丫头,你到底什么来路?”黑莓拍打着翅膀飞上了梳妆台,“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像你这样重新长出躯体的人。”
“我……”白薇眼睫一颤,“我也不知道。”
诺兰穿戴齐整,将一套衣裙放在了白薇床头:“换上吧。”
诺兰继续道:“我会对外称你是我的养女,这些天劳烦你跟在我身边。”
养女?白薇心下古怪,抬眸便问:“你和我年纪差不多,说我是你的养女,未免太假了些,别人不会信吧。”
诺兰和黑莓皆一顿。
“哈哈哈你说你与诺兰年纪相仿?”黑莓嘎嘎大笑起来,“你可不知他多大岁数了……”
诺兰却问:“为什么这么说?”
白薇实话实说:“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
黑莓突然止住了笑声。
诺兰看向白薇,问:“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白薇见他神色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于是硬着头皮答:“你很年轻……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岁,个子很高,头发是浅金色的,眼睛是很浅的绿色,五官……”她不知该怎么描述了。
她茫然又无措,不知为何这一人一鸟突然就严肃了起来。
半晌,诺兰敲了敲拐杖,说:“你看看,镜子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白薇依言向镜子看去,这一看她不禁捂住了嘴。镜子里的诺兰是中年人的模样,棕发蓝眸,两颊生着络腮胡子。白薇又转头去看站在她身后的诺兰,镜子外的诺兰分明是个挺拔的青年人。
“再看。”诺兰盯着白薇的眼睛,“现在镜子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白薇扭头去看镜子,只见镜子里的中年男人正缓慢地改变容貌,瘦削的脸颊凹陷下去,络腮胡子慢慢消失,须发渐白,身形渐短。不一会儿,镜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佝偻的白发老者,而镜子外的诺兰依然是那副年轻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白薇喃喃。
“噫。”黑莓啧啧起来,“你这双眼睛可了不得,竟然能看到千面的本真模样。诺兰,你危险了哟。”
诺兰并不理会黑莓。他看了白薇半晌,说:“你现在已有了新躯体,这么穿单薄了。”他抓起沙发上的帽子:“你换衣服吧,我和黑莓先出去。”说罢就要离开房间。
“你到底是谁?”白薇脱口而出。镜子里,诺兰又变回了中年贵族的模样。
“镜子里是谁,我就是谁。”
咔哒。客房的门合上了。
卧室里就剩下了白薇一人。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镜中的自己五官陌生,红痣灼人。
换好衣服后,白薇又在房间里磨蹭了许久。她打开门,见诺兰和卢克在楼道里说话。
卢克瞥见了从诺兰房间里走出来的白薇,立刻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嗨,你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白薇有些拘谨。
卢克一副了然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
安普也在一旁附和:“极好,极好。”
两人对着她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白薇有些困惑,她何时与这二人这么熟稔了?昨晚她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她看向诺兰,可诺兰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端倪。
“上午的问话大概就是这样了。”卢克继续刚才的话题,“没问出什么特别的信息,他们一口咬定瓦多佛小姐平日深居简出,没有朋友,也不见有交往的人。”
白薇闻言,抬眸看了卢克一眼。
“这说不通。”卢克说,“一位深居简出的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费舍尔大人的宅邸?如果她从来不参加社交,又是怎么与费舍尔大人产生交集的呢?”
诺兰问:“你问过了哪些人?”
卢克:“问过了瓦多佛子爵身边的那位夫人,暂住在府上的亲眷,以及府里的几个下人。瓦多佛子爵早上没空,约在下午茶的时候与我谈。路易少爷情绪不太好,直到现在还锁在屋子里不肯见人。”
“那位贝拉夫人,”卢克露出了头疼的表情,“非常难搞。”
正说话间,便见有人从楼上沿着楼梯往下走。那人红发蜜肌,玫红长裙,在一片缟素的瓦多佛庄园里分外惹眼。卢克一见来人,瞬间闭了嘴。
女人远远地看见卢克,绷着脸点了点头:“卢克警官。”
“贝拉夫人。”
贝拉本要继续往楼下走,忽然收住脚步,往卢克几人走去。她停在卢克面前,视线却绕过卢克,落在了最末尾的白薇身上。
“真是漂亮呢。”贝拉眯了眯眼,“这样的黑发黑眼和雪色肌肤,放眼整个多伦,除了已经死去的瓦多佛小姐,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贝拉提起裙踞向白薇走去。她快要走到白薇跟前,诺兰肩膀一侧,正好将白薇挡在了身后。
“这位夫人?”诺兰仪态彬彬,目光却有些沉。
贝拉抬头看了看诺兰,似有些忌惮。她再看向白薇,眼里便多了一分讥诮:“可惜已经有主人了。”
贝拉退后几步,收起了情绪。临走前她对卢克说:“记得我和你说的,杀死那位小姐的嫌疑人。不要觉得葬礼上谁哭声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小。”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贝拉夫人这才昂着头离去。
看着红发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卢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那位贝拉夫人。”卢克抱着手臂直摇头,“她与瓦多佛在很多年前有一腿,后来断了联系。瓦多佛的原配去世后,她又和瓦多佛纠缠上了。哦对了,她和瓦多佛有一个私生子。”
卢克今日上午第一个见的就是瓦多佛的情妇。他在会客室里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贝拉夫人。出乎他的意料,贝拉一开口就否定了警署的结论。
“怎么会是抢劫?”女人说,“哪里有贼敢去费舍尔大人的府邸上抢东西?”
“是凶案。”她笃定,“凶手能进到费舍尔大人的府邸,肯定是熟人;杀掉瓦多佛小姐,必然是因为仇怨。”
然而久居内宅的姑娘能和谁结仇?要怎样的仇怨才能要了她的性命?贝拉夫人却讳莫如深起来。
卢克没好气地说:“贝拉夫人三句话里两句是假的,剩下一句莫名其妙。要我说,如果真有人与瓦多佛小姐结怨,最大的嫌疑人该是这位夫人才对。”
诺兰问:“贝拉夫人怀疑谁?”
“路易。”
Chapter05. 疑云
路易,瓦多佛小姐同母异父的弟弟,十三岁的瘦弱少年,据说因幼年丧母,性格略有些孤僻。
“理由呢?”诺兰问,“贝拉夫人说路易是凶手的理由是什么?”
卢克答:“她暗示路易和瓦多佛小姐自小感情不好。莲夫人在世的时候,偏宠瓦多佛小姐,惹得路易不满。据说路易七岁的时候曾设计将瓦多佛小姐推下了阳台,瓦多佛小姐险些丧命。”
“这个杀人动机实在牵强。”卢克翻了个白眼,“况且就算小路易杀得了他的姐姐,他怎么杀得了那七个男人?我怀疑贝拉夫人就是来拖延时间的,早上之所以才问了这么几个人,就是因为她霸占了大部分时间。她一上午故布疑阵,试图说服我凶手是路易。”
诺兰却问:“瓦多佛小姐遇害那天,路易人在哪里?”
“我见过贝拉夫人后,又问了几个庄园里的下人。那天路易在庄园里修剪花草,一天都没有出去。庄园里的好几个花农都可以作证。”
卢克耸了耸肩:“谁知道贝拉夫人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瓦多佛家业才这样构陷路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见瓦多佛子爵了。”说罢单手扣上帽子,带着安普下了楼。
卢克和诺兰谈话时,白薇便待在一边。她只静静地听,不插话。现在卢克走了,楼道里只剩下了她和诺兰。她一语不发,垂着头等诺兰安排,如今她无依无靠,除了跟着诺兰,她无处可去。
“饿了吗?”诺兰转过身来。
白薇乖巧地点了点头。
黑莓从诺兰肩头探出脑袋:“诺兰,她看起来很能吃的样子,恐怕不太好养。”
白薇委屈地瞪圆了眼。水似的眸子,像两颗小葡萄。
黑莓瞪着铜铃大眼和对面的小葡萄对峙了两秒,当即败下阵来:“算了,喂她几个果子。”
诺兰敲了敲黑莓的脑袋,对白薇道:“走吧,下楼吃些东西。”
楼下的后堂是一间宽敞的茶点室,不少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坐在茶点室里喝着下午茶。
诺兰找了一处僻静的位子,领着白薇坐了下来。位子旁边挨着落地玻璃窗,窗外的梧桐叶被雨点打得摇摇晃晃。
桌上的糕点架上摆着甜点和果蔬,白薇专拣果子小口小口地啃。
诺兰啜了一口热红茶,说:“它让你吃果子,你就只吃果子?”
白薇还没来得及回答,黑莓已经叼了两块块蛋糕扔在了白薇的小碟子里:“拿去,拿去,都拿去!女孩子就是麻烦。”
白薇垂着颈,忍俊不禁地翘了翘嘴角。
“诺兰,你看她!太坏了!”
诺兰看了黑莓一眼:“安静。”
黑莓忿忿地将草莓啄出了一个洞。
白薇吃完了一块蛋糕,轻声问:“卢克要问的那些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呢?”她曾和哪些人交往,她为何身在费舍尔的宅邸,这些事情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为何舍近求远呢?
“是要问你的。”诺兰放下了马克杯,“卢克去问瓦多佛家的人,我来问你。”
白薇明白了:“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审我,对不对?”
诺兰单指敲了敲杯壁:“说‘审’不太合适。我不是警署的人,无权审;你是受害者,不必被审。我只不过想问一问情况,如果你配合,那么案子的进展会顺利得多。”
“毕竟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死者能在我面前重新活过来。”
白薇点了点头:“你问吧。”
“能给我描述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吗?”诺兰看着白薇。
白薇静了一瞬,开始回忆:“那天……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也是这样下着雨,我在房间里看书,午饭过后费舍尔大人的马车就来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他们说我深居简出,也对也不对。十四岁以后我就被送到了费舍尔大人那里,大部分时间里我不在瓦多佛庄园。府里的下人见我时常闭门不出,其实那些时候我并不在房间内。我也确实没有什么社交圈,十二岁之前我母亲尚在世,她并不许我在名媛圈里抛头露面。母亲去世后我去到了费舍尔大人身边,更没有机会交际。”
“所以如果要说我曾与哪些人接触,就只有瓦多佛宅子里的人,以及费舍尔大人。”
白薇神色平静:“卢克推测的没错,我的社交圈很窄。如果一定要在我的社交圈和那七位死者取一个交集,那么大概就只有贝拉和费舍尔。”
黑莓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是瓦多佛子爵?瓦多佛和那七个死人接触的可能性更大吧。”
“瓦多佛家族到了这一代,除了贵族头衔,其他的什么也不剩了。”白薇淡道,“他与上流社会接触的机会还不如社交女郎贝拉。”
“后来呢?”诺兰问,“你到了费舍尔府邸后,发生了什么?”
“我到费舍尔大人宅子里的时候,他不在。于是我去了自己常待的那间屋子。”白薇说,“我并没有撞见什么抢劫现场,也没有见到行踪诡秘的人。大概傍晚的时候,费舍尔大人回来了。我们吵了一架。”
诺兰凝眸。就在那个下着雨的傍晚,瓦多佛小姐死在了费舍尔宅邸的某个房间里。
“为什么吵架?”
白薇眼睫一颤:“他说我不太听话。”
“然后?”
“他摔门而去,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诺兰耐心地听,接下来就是整个环节最重要的部分了。
“我有些犯困,想睡一会儿。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了。”白薇回忆道,“我不太在意,因为费舍尔大人进门从来不敲门。我背对着门,听到金属刮擦地板的声音,就像……钉了马掌的马蹄。我转过身,那个人提起刀子扎了过来。”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我记不清他的样貌。”白薇摇头,“场面很乱,我很害怕,而且那时候我的四肢很迟钝,想来是被下了药。”
诺兰轻声引导:“再仔细想想,他长什么样子?”
白薇面色泛白:“我想不起来了。”
诺兰温和道:“你说的是‘他’,而不是‘她’,所以可以确定凶手是男性,对么?”
“是的。”白薇点头。
诺兰体贴地给白薇倒了一杯热茶:“还有几个问题。”
“你说。”白薇接过杯子,指尖泛白。
“你被送到费舍尔身边,是谁授意的?”诺兰问。
“我十四岁那年,是贝拉把我带到了费舍尔大人面前。”白薇顿了顿,“至于是谁的主意,我也不知道。”
“那天是费舍尔要见你,所以派了马车过来接你?”
白薇点头:“费舍尔大人的时间不固定,通常他兴致来了,就派马车过来接人,兴致淡了就把人送回去。”
“你能想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下药的吗?”诺兰问。
相似小说推荐
-
龙主她坚决要退婚(栖黛) [仙侠魔幻] 《龙主她坚决要退婚[西幻]》作者:栖黛【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10-13完结总书评数:867 当前被收...
-
废土世界跟怪物少年结为伴侣了(松风归月) [仙侠魔幻] 《废土世界跟怪物少年结为伴侣了》作者:松风归月【完结】晋江VIP2024-10-16完结总书评数:412 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