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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覆盖里士满(lobaby)


在金艳丽看来,蔡如冰是夏永明原始财富的共同创造者,叶申是唐伊川海外资产的代持者,姚臻虽然没什么事业心和能力,但她天生漂亮,也是一项好实力。和名校毕业的叶申比起来,金艳丽的学历便如同那地上的废纸。和美丽的姚臻比起来,金艳丽又觉得自己长得实在是太过粗糙。姚臻是造物主在造人的时候认真构思过的,一笔一画,每个五官都仔细打磨过。而自己,则是造物主的匆匆一瞥,随意拼凑了五官便丢向人间。
时至今日,金艳丽仍然觉得自己是用服从的性格,从罗正梁那里讨了一份生活。除了罗正梁的供养之外,她一无所有。罗正梁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她充满敬畏地接受。由于十九岁便休学,金艳丽连大专毕业证也没有拿到。但拥有这样的生活,金艳丽对于此事并不感到遗憾。看着朋友圈里当年同学们的现状,不是护工就是厂妹,穿着几十块钱的廉价衣服,她庆幸自己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已经快到了,你准备一下。”罗正梁的信息又传了过来。
她紧张而忐忑,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昨天刚去过超市,厨房里的食物还有许多,看来是不必买菜。床单被套已经换过新的,还喷了好闻的薰衣草味清新剂。罗正梁爱喝的茶叶也储备得很充足。金艳丽思来想去,便拿起吸尘器开始打扫房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四个女人中最年轻的一个,金艳丽从未有过跃跃欲试的争取心。与其他几个女人迫切希望男人来里士满探望相反,金艳丽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处于这样与世无争的状态,男人最好隔几个月再来一次。她与罗正梁之间没有那种交缠复杂的爱情,也没有层层堆叠的利益关系,她是真心地祝愿罗正梁家庭幸福,长命百岁,这样自己的富裕生活也就能安稳无虞地延续下去。
她对于里士满的生活很满意,也从不像其他牌友那样努力想要成为“某某太太”。金艳丽想,不做太太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名头而已。人不可太贪心,她已经拥有了太多命运的馈赠。
罗正梁准时到达。金艳丽诚惶诚恐地迎接他,给他拿行李箱,给他端上指定的普洱茶。罗正梁看起来更老了一些,头发花白,也不似最初那样神采奕奕了。
罗正梁在客厅坐下,也不问候金艳丽,而是问道:“你女儿呢?不在吗?”
“可芙在上学,还没有回来。”金艳丽回答道。面对罗正梁,金艳丽总有种面对老板的感觉,到处散发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气息。
“她属兔吧?”
“才不是,是属虎的。”金艳丽笑道。
罗正梁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啊,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没有儿子。”
罗正梁的话让金艳丽脸上的笑容变得异常尴尬。在过去的这些年里,金艳丽和罗正梁也并非没有尝试,只不过不仅没有儿子,甚至没有再次怀孕。金艳丽想,也许自己生命里只有那么一次机会,那一次没有儿子,以后也就都没有了。
罗正梁看着金艳丽,忽然笑了,问道:“你来里士满多少年了?”
金艳丽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十一年?还是十二年,记不清了。”
“自己什么时候来的记不清?你可真是蠢啊艳丽。像没长大的小孩一样蠢。”
罗正梁忍不住笑了起来。金艳丽和以前一样,笨拙而糊涂。看罗正梁笑了,金艳丽也跟着讨好地笑了起来。她并不在意罗正梁的嘲笑,因为她承认自己的确不聪明。她从一个小孩忽然成为了母亲,没有任何过渡,丧失了在学习和工作中变聪明的机会。
“跟你说件重要的事情。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罗正梁却压低了声音:“我想来接你和可芙回国生活。”
“回国生活是什么意思?”金可芙的心咚咚地跳着。
罗正梁往沙发上一趟,长吁一口气,说道:
“我已经离婚了。我这次来就是接你和可芙回去,和我一起生活。”

长得也太好看了,不可思议。”罗正梁在客厅里自言自语。
金艳丽没有作声。这几天她忙着收拾东西,忙得没有一丝空闲,而罗正梁却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只有杯子里的茶快要喝完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敲敲茶碗,朝金艳丽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加水了。罗正梁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因此每次来里士满,金艳丽便会让家里的阿姨去牌友家帮几天忙。阿姨不在,金艳丽自己顶上。做饭、洗衣、泡茶,金艳丽亲力亲为。罗正梁对此感到很满意,美其名曰:“还是自己人做事情舒服放心。”
在金可芙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似乎一直处于不对等的状态。父亲对母亲的称呼永远是“哎”,而对金可芙的称呼则是“你”。罗正梁在的日子里,金可芙浑身不自在。她不敢与罗正梁对视,每天学校回来看见躺在沙发上宛如一尊佛一样悠然自得的罗正梁,金可芙总是硬着头皮叫一声“爸爸”,然后火速跑回自己的房间。
金可芙觉得自己与罗正梁没有共同话题。罗正梁不仅与她的年龄差距大,出现在她生活里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Snow club里其他小伙伴们的爸爸来里士满,总要带着全家人一起出去吃饭旅行。但罗正梁是不会的,他从不带金艳丽与金可芙出去游玩。金可芙想,罗正梁没有把自己放在“父亲”的位置上。他像是一个上位者,怀着不屑的眼神俯视依附着自己生活的这对母女。哪怕是最放松的用餐时间,罗正梁也必须是先吃的那一个。等到他吃完,金艳丽才带着金可芙坐下。
以往罗正梁来里士满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度假。在金可芙看来,罗正梁把这个家当作度假村,而金艳丽就是度假村里任劳任怨的服务员,听他的指挥,满足他的一切需求。罗正梁与金可芙之间也没有什么温馨时刻,他对于女儿的成长与生活没什么兴趣,毕竟他的人生里已经有了太多的女儿。他不和金可芙谈心聊天,每次来只是象征性地给她发一个红包,再象征性地说一句:“学习进步。”
金可芙不止一次向金艳丽抱怨:“爸爸都不带我们出去玩。”
金艳丽帮罗正梁说话:“爸爸年纪大了,跑来跑去会累的。让他在家里放松放松。”
金可芙撇撇嘴:“哪有。我看爸爸的朋友圈,在国内和朋友钓鱼、打高尔夫、跑马拉松,样样都行。怎么到了这里就累了?他就是不想带我们出去玩,觉得我们不配。”
金艳丽无言以对。面对母亲的软弱,金可芙只能咬牙叹气。金可芙无数次祈祷母亲能在某个时刻忽然变得强大勇敢,像叶申和蔡如冰那样敢于争取,但母亲却从未有过这种念头。母亲矜矜业业,将父亲视为上司、老板和家长。
这天金可芙从学校回来,一进门便看见了悠闲喝茶的罗正梁。她马上把头低下去,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爸爸”,便准备往自己房间跑。
“诶,等一下,”罗正梁这一次出其不意地叫住了她:“你今年几岁了?十二岁?”
金可芙愣住了,她知道父亲对自己关心甚少,但不至于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她无奈地回答道:“十三岁,过完年就十四岁了。”
“噢……”罗正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盯着金可芙的脸仔细端详起来。父亲的这种凝视让金可芙觉得极为尴尬,她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整理书包。
“奇怪了。你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呢?你妈妈也不是什么美人,怎么你就能这么漂亮?我的其他几个女儿,长得也非常一般,怎么唯独你这么鹤立鸡群?你比上次我来里士满的时候更漂亮了。”罗正梁像是在喃喃自语。
在金可芙的记忆里,父亲这是头一回夸奖自己。相貌的形成是个偶然事件,适用于姚念的这个理论套在金可芙身上也同样适用。只不过和姚念比起来,金可芙是个正面的例子。在相貌平平的父母基因之上,她冲破了遗传学的禁锢,长成了一副异常美丽的模样。金可芙的五官,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她的美丽里带着一丝恰好好处的脆弱,楚楚可怜但又不至于太苦相。
“可蓉要上中学了吧?”罗正梁罕见地叫了金可芙的名字,却意外地叫错了。
“我叫可芙。不叫可蓉。”金可芙面无表情地回答。
“平时喜欢做什么?有没有参加什么兴趣班?”罗正梁又问。
金可芙老老实实地回答:“喜欢滑雪。我和朋友一起参加了滑雪的训练课。”
罗正梁把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学这个东西?应该学点舞蹈、钢琴,培养淑女的气质才行,以后也好找个好一点的对象。”
金可芙耸了耸肩:“我不喜欢钢琴和舞蹈那些东西,那些都是为了观众服务的。钢琴也要弹给别人听,舞蹈也要跳给别人看,要观众给你鼓掌。滑雪的时候,我可以专心做我自己。我不喜欢服务别人,我喜欢做自己。”
“如果讨好了别人,最后得到了好的生活呢?不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吗?”罗正梁反问道。
“我不要,”金可芙斩钉截铁地回答:“又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那样换来的好生活有什么意思?”
金可芙的回答让罗正梁震惊。他原本以为金可芙会像金艳丽那样唯唯诺诺,却没想到女儿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他忽略的时光里,长成了一个与金艳丽截然相反的女孩。
金可芙上了楼,发现母亲还在收拾东西。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成为snow club里最早回国的那一个。对于回国,金可芙没有一丝愉悦和期待。国内没有她熟悉的朋友,也无法像在里士满这样方便地滑雪,最令她感到窒息的是,她需要和罗正梁一起生活。这个她并不熟悉的父亲,即将成为自己每日要面对的人。一想到这里,金可芙便感到一股绝望。她陪着母亲在卧室里收拾衣服,没有提到刚才自己与父亲之间的对话。在收拾完满满的两个衣柜之后,金可芙下楼帮母亲拿大包用的纸箱。尽管妻女都忙碌无比,罗正梁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打起了鼾,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金可芙在储藏室里找了半天,忽然听见客厅里罗正梁似乎已经醒来打起了视频电话。
“我已经在里士满了,过几天就回去。你好好注意身体,预产期就快到了。”罗正梁此时倒是温柔,比对金艳丽的语气好了数倍。
“她们也一起回来吗?”对方问道。
“嗯,一起回来。不过后续我都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
“领证的事情呢?”对方又问。
“回来就去办,你千万别着急。答应你的事情,我肯定会做到的。”罗正梁言之凿凿。
金可芙在储藏室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父亲又有一个孩子要出生了,那为何要在这个时间节点让她和母亲回国呢?如果自己和母亲同父亲一起生活,那视频那头的女人又生活在哪里呢?金可芙躲在储藏室里,不敢出声。等到父亲关上手机又躺倒在沙发上睡着发出鼾声后,她才急匆匆地从储藏室跑上楼。
“妈妈,我们不要回国!”金可芙把卧室门关上,焦急地对金艳丽说道。
“怎么了?”金艳丽望着气喘吁吁的女儿。
金可芙并没有直接告诉母亲自己刚刚知晓的事,而是问道:“我们回国之后,这里的这些东西怎么办,这个房子,还有我们的车?”
金艳丽回答道:“卖了。你爸爸已经联系过中介了,买家昨天已经来看过房。我们现在需要把房子腾空。”
“卖了?卖了我们怎么办?”金可芙忍不住喊了出来。
金艳丽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说道:“我们就回国了呀,和你爸爸一起生活一起住,当然不需要这里的房子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卖了,还能卖一笔钱。”
“卖一笔钱,这钱会给你吗?”金可芙反问道。
金艳丽一时语塞,只好说道:“反正你爸爸说怎样,我们就怎样。回国也好,不回国也好,我觉得到哪里都可以。”
“你觉得爸爸会跟你结婚吗?”
“他说会的。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想要平稳的生活。就算他骗我也无所谓,毕竟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他不会让我饿着的。离开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金艳丽的脸色十分平静。金可芙一下子意识到,母亲是不会反抗的。哪怕父亲露出再多的破绽马脚,母亲也不会愤怒。为了守住现有的生活,母亲已经把愤怒这种情绪彻底从身体中驱逐出去了。
金艳丽的态度,顿时让金可芙着急起来。她拉住金艳丽的手,急得差点要跳起来:“妈妈,你知不知道,爸爸又找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都快生孩子了,爸爸还跟她说会和她领证!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把我们叫回国?我想不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妈妈,你不要这样轻易相信他,回国之后我们不会安稳的!他连我几岁都不清楚,我不想和他一起生活。”
金艳丽望着满眼焦虑的金可芙,叹了一口气。她摸了摸金可芙的头发,淡淡地说道:“你以为他只有这一个女人吗?我们不要去管这些事情,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好了。可芙,只要听话,我们还是可以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你爸爸既然选择了和我们一起生活,其他的事情他会处理好的。”
“我们难道不能拒绝他的安排吗?”金可芙问道。
金艳丽无奈地笑了一下,反问道:“那我们吃什么?离开了他,我们靠什么生活呢?”
金可芙怔怔地望着母亲,失望地放开了她的手。此时的金可芙忽然明白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真相:母亲自身难保,更难以成为她的依靠。
金可芙转身离开母亲的房间,准备去找唐仲樱。她推开家门跑到路口,正好遇上了来送自制梅子酒的唐仲樱。金可芙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好伙伴:
“阿樱,怎么办,爸爸要带我们回国了。他甚至叫不对我的名字!”

叶申没想到会接到秦月的电话。
尽管叶申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两个人对峙的场景,但当秦月真正出现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您好,请问您是叶申小姐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纤细的女声。
虽然没有自报家门,但叶申一下子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叶申快速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试图找到一种最佳的姿态来面对这位唐伊川法律层面上的妻子。
“是,请问您是哪位?”叶申明知故问。
叶申对秦月知之甚少。她从未与秦月见过面,更没有像蔡如冰与邵家惠那样有过错综复杂的过往。秦月对她来说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她对秦月的所有了解仅限于唐伊川的转述。唐伊川口中的秦月,是个“固执”、“大小姐脾气”、“毫无独立生活能力”的富家太太,是“如果不是两家人的意见,根本和她走不到一起”的形婚对象。叶申也翻过几次秦月某个社交平台的主页,除了晒下午茶就是晒包包,偶尔放几张附庸风雅的音乐会或者美术馆现场照片。
叶申自己在脑子里构想出了秦月的形象:从小娇生惯养,在学业和事业上平平无奇,唯独养成了一些养尊处优的娇惯。因为生了两个儿子,越发没有上进心和危机感,终日购物按摩SPA。对丈夫也是喜怒无常,毫无情商可言。叶申想,如果不是富二代,秦月无论如何是没有办法和自己相比较的。毕竟自己是从小镇做题家开始,一步一步走进了加州伯克利。也是在那里,叶申遇见了唐伊川。在叶申看来,她才是能和唐伊川在精神上互相匹配的对象。
“叶小姐您好,我是唐伊川的妻子,我叫秦月。”对方的声音音调挺高,音色不稳,有一种娇媚而慵懒的意味。比起叶申略显低沉的嗓音,秦月的声音宛如一个稚嫩的女孩。即便在声音上处于下风,但自称唐伊川妻子这一点,却是在气势上占据了优势。
叶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
秦月在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您说呢?我找您,肯定只有那一件事。您肯定知道,目前我们在拟离婚协议。我想和您面对面谈一谈。”
“其实不用非得见面,既然您已经拿到了我的电话号码,我们不如在电话里面说。而且离婚协议的话,应该是您和唐伊川谈的。我这边对您的离婚协议没有任何看法。”叶申拿出了一贯的冷静和老练,开始和秦月进入了见招拆招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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