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牙的脑子完全乱了。
难道是自己以为自己换了牌,其实根本没有换过?可是他换好牌后,还特地悄悄看了一眼,确认无误, 确实换成了一张红桃A。
从他看见换好的红桃A, 到两个人一起翻牌,前后一共也没有几秒钟, 这张牌更是没有其他人碰过。
毒牙心想:难道她是在用异能作弊?
可是这更不太可能。
沉寂开始了这么久, 有异能的人毒牙也有幸见过几个,从来没听说过有哪种异能, 能强悍到在这样短短的几秒钟内,悄无声息地把别人手里的底牌直接变成另外一张的。
要是真能做得到,那就不是异能了,那是神仙。
再说,他换牌后一直在死盯着她,没有看到绿光,他的手下们更是在帮他看着整个场子,就连坐得远远的那个男人都有人专门盯着,什么也没发现。
他用指腹使劲搓了搓那张牌,又用力眨了眨眼睛。
纸牌看上去毫无问题,妥妥的一张红桃八。
毒牙额头上冒出冷汗,他这个万年老千,好像遇到了一个更恐怖的老千,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裴染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我赢了。”
她想要在纸牌上作弊,比他换牌还要容易得多:
绿光一号吃饱喝足,正在闲着,只要调出来,在脑海内随手写下一句“毒牙的底牌变成红桃八”,简单无比。
牌局胜负已分,金姐上前,动手帮裴染把桌上的钞票整理好。
裴染把本金还给她,又点出她的那一份分成,自己揣好一厚沓钞票,就打算走。
毒牙一直僵坐在座位里不动。
他忽然出声:“等等。”
裴染回过头,“怎么了?打算耍赖?”
毒牙冷冷道:“这绝对不可能。你作弊。”
裴染:呦。
大家都是作弊,这位技不如人,还不肯乖乖认栽。
怪不得会打起来。
裴染问他:“你就这么胡说八道,不讲证据的么?”
毒牙偏头示意手下,“搜她。证据这种东西,搜一搜就有了。”
不知道她在用什么办法作弊,毒牙想
着,反正先搜了再说,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他今天带过来的人不少,好几名手下二话不说,立刻一起上来抓裴染。
酒吧里顿时乱了。所有人都在慌慌张张地往后退,有人绊倒了桌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酒杯和碗碟砸得稀碎。
艾夏他们也早就下楼来围观了,不过都没有动,异能不能轻易暴露,他们全都在看着裴染的眼色来决定要不要动手。
只有W,还安然坐在角落里,研究那杯甜掉牙的果汁。
他端起来,小心地抿一小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两个毒牙的手下冲到裴染面前,一起去拉她的胳膊,两个人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又一起听见“嘭”地一声。
这响亮的一声是从自己脑壳上传来的。
两个人眼前一花,不知怎么就头碰头,两颗脑袋像被大力重重地撞到一起,齐刷刷地晕了。
他们身后跟着毒牙的另一个手下,他立刻心虚了,不敢再去抓裴染的胳膊,收住脚步,一拳揍过去。
揍出去的胳膊被人逮住,后脑上紧接着一痛,人也直接往下软倒。
裴染把他敲晕,顺脚想踹出去,一眼看见旁边小圆桌的玻璃桌面和上面摆着的玻璃啤酒杯,脚下瞬间换了个方向,用腿一勾,把他踹到了没放桌子的角落。
她很体贴,金姐满脸都是欣慰。
又有两个手下不知死活地过来了,手里都亮出了匕首。
匕首和拳头一样没用,裴染闪身避过,鬼一样出手,把两个人同样敲晕。
她动作快得吓人,转瞬就放倒了好几个人,其他人不敢再上前,一齐转头看向他们的老大毒牙。
毒牙却很不仗义,看出情况很不妙,也不管他们了,起身就走。
可惜走不了了。
裴染几步追了上去。
毒牙心中有点慌,不过他也不是草包,回身一拳呼过来。
裴染侧身避过他的拳头,顺手抓住他的外套。
借着他自己的劲道,外套扣子崩裂,就这么被扯下来了。
裴染扫了一眼,里面没有东西。
她心中非常好奇毒牙到底是怎么换牌的,又把换下来的那张红桃八藏到哪里去了。
她偏头敏捷地避开他下一拳,又一把抓住他里面穿的衬衣的袖子。
嘶啦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毒牙的两条袖子都扯下来了,露出光光的胳膊。
衬衣里没有,看来猫腻还是在外套上。
裴染闪身避过他的第三拳,目光只在这件外套上,抓住外套的衬里,猛地一撕。
夹层扯开了。
外套的衣襟上,袖子里,藏着的纸牌像满天纷飞的蝴蝶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洒出来。
围观人群全都呆住了。
“毒牙这是……身上藏了这么多牌?”
“难怪他天天赢,这是换了多少次牌……”
有人怒了,撸起袖子,“什么东西?那上回我输给他那次,他也出老千了?”
“何止你,上次和城南边钢头老大他们的那场大赌局,应该也出千了吧?”
毒牙脸色灰败。
他靠赌牌起家,赚了不少钱,这些年在极光城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现在被人当众揭穿,从今往后就别想再在极光城里混了。
要是平时,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操旧业,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外面到处都是怪物,只有极光城还能住人。
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今后靠以前赚的钱,也还能活下去,然而名声坏了,那些和他赌过的那些人,是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毒牙心中只剩下绝望。
转眼间,他就把满心绝望化成了怒火,烧到了眼前的裴染身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里摸出一把黑色的枪。
想都没想,他就对准裴染,直接扣下扳机。
W在她耳边提醒,“枪!”
裴染在毒牙掏枪的那一瞬,早就看见了,机械手搭上他的手腕,行云流水,往回猛地一扭。
毒牙的手腕掰断了,可是与此同时,扳机也扣了下去,一声枪响。
他这一枪被裴染掰歪了方向,斜穿了自己的脑袋。
裴染:“……”
裴染没打算当众杀人,可毒牙自己对她恨得太过咬牙切齿,出惯老千的手又太快,手腕断掉之前就扣下了扳机,自己给自己来了一枪。
毒牙的下巴上多了个洞,眼睛惊恐地大睁着,人“哐”地一声,栽倒在地板上。
酒吧里鸦雀无声。
毒牙躺在地上,血从脑后的伤口里涌出来,流了一地,人喘了两下,就直接断气了。
金姐走过来了。
她吩咐酒保:“过来把他抬出去,拖到后边的垃圾站。擦擦地,手脚快一点,血流得太多,不好收拾。”
“还有那边的几个,”她指了指被裴染敲昏的几个毒牙的手下,“也都扔出去。”
毒牙那几个还没动过手的喽啰,看见这种情形,早就溜了。
一个酒保过来拖尸体,另一个酒保拎着墩布和扫帚,把满地飘飞的纸牌扫成一堆。
其他人乱哄哄地散去,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
这个没人管的地方,死人是常事,没人在乎。
倒是毒牙作弊这件事,比他一枪崩了自己还要劲爆,估计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外城。
裴染忽然听到耳边多了个声音。
“真不错。”
不是W的声音,又是和上午一样的声线。
裴染立刻对W说:“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兰萨现在在酒吧里么?”
W非常确定:“他不在。”
他一个人坐着喝果汁,闲极无聊,大概把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研究了一遍。
W说:“他现在能看见你。”
W说得对。那声音说的是“真不错”,像是在评论她的身手,想必能看见酒吧里现在的情形。
涅塔波可以传递得非常远,出声的人不需要在身边,也可以通过佩戴在人身上或者酒吧里的监控设备,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
不管是谁在出声,裴染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当听不见,转身就往W坐的角落走。
正在这时,有人说:“等一等。”
这次是真的有人出声,还是个女声,裴染早有思想准备,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
瑞玛和白天一样,在眯着眼睛,挑拣货品似的上下打量她,眼神冷冰冰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晃晃的三角形牌子,晃了一下。
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了,有人小声说:“是内城的监管专员。”
瑞玛收起牌子,对裴染说:“你涉嫌行凶杀人,得跟我们走一趟。”
金姐也怔住了。
极光城天天斗殴死人, 死个把人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外城虽然没有法律,却也有自己不成文的江湖规矩:毒牙打牌时被人抓住作弊,就算直接打死了, 也没人会追究。
作弊这事一曝光, 即使他今天没死在裴染手上, 只怕过两天也会死在其他跟他打牌输过钱的人手上。
不知为什么,监管专员忽然冒出来, 要插一手,还要带走裴染。
酒吧里安静无声。
人人都清楚, 监管专员这是故意出来找裴染的麻烦来了。
裴染问瑞玛:“枪是他的,开枪的也是他自己, 为什么说我涉嫌行凶杀人?”
瑞玛冷冷地哼了一声, “死了一个人, 不是小事, 跟我回去说清楚了就放你回来。”
人们纷纷往后退。
裴染的身手刚才所有人都看见了, 他们硬要抓她, 也未必那么容易。
可是监管专员是内城的人,外城的人再好勇斗狠,也从来没有人敢跟他们说半个不字,得罪了内城的人, 最后死得都很惨。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裴染, 有人嘀咕:“这回完了。”
裴染问瑞玛:“要带我去哪?”
瑞玛冷淡地蹦出几个字:“去内城。”
去内城这件事早就在裴染的意料之中,她却没想过, 是要以杀人嫌犯的身份进内城。
她瞥向阿布。
阿布对她点了下头, 用口型说:“去。”
她的意思是,眼前摆着的, 就是她精心挑选后最优的那根树杈。
那她刚才在楼上说的,“等你遇到一个身上带着一把蓝色的枪的人的时候,跟他走”
,不知指的是哪件事。没看见瑞玛拿出蓝色的枪。
也许她说的事,发生在未来。
跟着瑞玛的两个随从上前,想带走裴染,角落里,W忽然站起来了。
他说:“无论她犯了什么罪,我都是同谋。她去哪我就去哪。”
裴染在心中对他说:“你留在外面,用机械蜘蛛跟着我也是一样的。”
W回答:“当然不一样。”
瑞玛也瞥了他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W的目光落在裴染脸上,稍顿一瞬,才说,“……她哥哥。”
他说“她哥哥”这三个字时,语气隐隐有点特殊,带着几分不爽,却又怕人听出犹豫的意思,咬字重而清晰,还挺决绝。
裴染:W你现在的自然语言状态比满级的十级还能再高两级,传达的情绪很到位。
他好像很不喜欢当她哥哥的样子。
没想到,瑞玛竟然答应了,她上上下下,估量式地打量一遍W,吩咐:“把他也一起带走。”
“等等,”裴染说,“我还有点事。”
裴染从口袋里掏出刚赢的那一厚沓钱,过去交给艾夏,“这钱留给你们付房费。”
瑞玛只随便瞥了一眼这沓纸钞,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没什么表示。
钱递到艾夏手里,艾夏马上感觉到,手心里不止是一沓钞票,还硌着个凉而硬的小东西。
她没有作声,默默地把东西接过来。
藏在钞票下交给她的是那只装着疯癫态光点的小瓶子,本来打算卖掉,现在来不及了,裴染嘱咐她:“小心一点……花。”
艾夏知道黑市倒卖绿光的事,知道不能乱开瓶盖,点头:“明白。”
瑞玛那两个随从都从身上掏出枪,一个押着裴染,一个押着W,带着他们往外走。
W冷冷道:“联邦全境枪械管制,他们既不属于国防安全部,也不是治安官,只是一家私人公司的职员而已,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持枪。”
和毒牙他们这种混黑道的也没什么差别。
他们出了酒馆,来到外面的街道上,白天见过的那辆古董车面包车停在那里,一个随从打开车门,把他俩塞进最后面一排。
最后一排像是专门为犯人准备的,和前面隔着严实的金属网。
瑞玛也上车了,在前面坐下。
面包车穿过夜晚外城的街道,向前行驶。
开了一阵,终于到了内城高不见顶的隔离墙前。
灰白色的高墙矗立在深色的夜空下,面包车没有开向大门的方向,而是沿着高墙外的环形路兜了一大圈。
车终于停了。
这里有另一道小门,窄得多,也矮得多,毫不起眼,门前也只有条勉强能通车的小路。
瑞玛亲自从车上下来,走过去。
门自动打开。门里笼罩着一层蒙蒙的灰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应该也是伪装层。
灰雾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制服,戴着帽子,看起来很像个保安。
瑞玛迎上去,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低声嘀咕。
机械蜘蛛应该就在车外,不知扒在什么地方,W实况转播:“那个人说,‘这么晚了,刚回来?辛苦了’,瑞玛回答,‘你们也辛苦’。”
她好像塞了点什么东西在穿制服的人手里。
“是钞票,”W说,“我放大看过了,和外城的钞票不太一样。”
穿制服的人自然无比滴接过来,顺手塞进口袋,这才跟瑞玛一起过来,走到车前。
他往车里随便瞄了一眼,目光划过裴染和W,就像看到的不是人,只是两箱货物似的。
他往后退了两步,对车子挥了一下手,明显是放行的意思。
没有检查,也没有登记,人就这么被带进去了。
瑞玛重新上车,车子发动,驶进窄门,穿过那层灰雾。
裴染眼前出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是一个几乎一片白的地方。
街道和建筑都是一种非常浅淡的灰白色,即使现在是夜晚,也有点晃眼。
不止白,还一尘不染。
地面上一丝杂物都没有,整洁到有种奇异的虚假感,和高墙外破破烂烂的外城宛如两个世界。
空中有一排排明亮的小灯悬浮着,长龙一样蜿蜒到远方,勾勒出上下几层悬浮车的道路,偶尔有悬浮车嗖地一掠而过。
路两旁的建筑都不太高,周围点缀着数量可观的树木,每一棵树都枝繁叶茂,像故意打上了绿光似的,在夜晚叶子也油绿到惊人。
此外,还有头顶的天空,也很奇异。
深色的夜空缀满了繁星,一角甚至挂着一弯细而明亮的月牙。
这样清亮通透的星光,在这个永远笼罩着一层阴霾的世界根本见不到,只有W制作出的虚拟世界里才有。
星星和月亮显然都是假的,估计是某种投影,因为裴染看见,城市正中间的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繁星竟然荒谬地组成了一个人的头像——
和钞票上一样,是萨曼博士。
她高高地悬在空中,在浩瀚的漫天星海中斜睨着地面上的所有人。
遥遥的,身后的高墙外传来一声声钟响。
“当——当——当——当——”
十一点,屏蔽层的失效时间到了。
钟声就在墙外,却显得有点遥远,就连低沉的嗡鸣都像是隔着一层,没那么清晰。
裴染听见瑞玛淡定地对手下说:“直接开到拘留中心。”
她和W立刻对视一眼。
十一点过了,她还在继续说话,出声了也没有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