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染收下赞美:“那是。”
W评论:“你的眼神看起来很空洞,真的很绝望,是怎么演出来的?”
裴染:“天份。”
心中却想:绝望这种东西,经历得多了,你自然就演得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
W穿上外套,跟着起身,没有站稳,一个趔趄。
他给她当了整整一晚上的枕头,一动不动,腿大概早就麻了。
裴染伸手去扶他,他已经扶住了墙。
他在脑内评论:“两条腿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一样,还有种奇怪的凉的感觉,太有意思了。”
裴染:“……”
一切感觉对他都是新奇的,他还觉得挺好玩。
两个人重新被带回走廊尽头的那间审讯室。
瑞玛一坐下就开口:“资料已经递交上去了,估计今天就能拿到结果。”
裴染和W都没
有出声。
瑞玛话锋一转:“不过我这里有一个机会,也许可以让你们两个活命。”
终于来了。
瑞玛说:“基地里刚好有一场比赛,在比赛中存活下来的人可以赦免死刑,你们两个要不要参加?”
裴染表演怔住,眼神恢复了一点光亮:“比赛?什么比赛?”
她的反应全在瑞玛的意料中。
瑞玛:“计时战斗的比赛,整场比赛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你身手好,应该没问题。今天上午马上就有一场,机会难得,你们要参加的话,就签一份自愿参赛的声明。”
她在虚拟屏幕上点了几下,把屏幕转向裴染。
屏幕上,文字密密麻麻,一条接着一条,像是份合同。
瑞玛却根本不给他们看的时间,动手一拉到底,直接把文件拖到最后,不耐烦地戳戳屏幕。
“点一下这里就行了,然后对着屏幕读一遍上面的话,扫描虹膜。”
就算她拉得再快,W也已经全部看完了。
他在裴染耳边说:“是个卖身契。说你自愿参加内城的一场比赛,比赛是生死斗,无论是受伤还是死亡,后果自负。”
裴染:“签这东西,她能捞到什么好处?”
“我看到了,在第四页第十八条,”W说,“自愿把比赛的全部奖金全权交给代理人处理,代理人在倒数第二页,是瑞玛。”
原来如此。瑞玛还是为了钱。
裴染猜测:“瑞玛在外城到处找身手好的人,是不是因为在比赛中活的时间越长,给的钱就越多?”
W:“你猜对了。参赛本身就有五万奖金,在比赛中存活时间长,奖金会更多,结束时仍然保持存活的,会额外再获得十万基地币和留在内城的机会,奖金也可以按比例兑换成外城币。不过兑换过去之后,不能再换回来。”
他说:“由此看来,内外城之间可能是单向货币兑换机制。”
所以瑞玛昨天对她口袋里那一沓外城币丝毫都不感兴趣。
他们两个在脑内对话,表面看上去,裴染就像在对着屏幕发怔。
瑞玛看了眼手环,有点不耐烦。
“要签就快一点,比赛快开始了。不签一定会死,签了的话说不定还能活。”
一场二十分钟的比赛而已,走投无路的人大概率真的会签,撞撞运气。
裴染抿了一下唇,点下确认按钮。
屏幕上弹出小窗:
【请目视屏幕,宣读以下声明:】
【我自愿签署此协议,并确认已了解其中条款,愿意接受协议中规定的所有条件。此协议一经签署,视为正式生效,后果自负。】
太人性化了,不强迫,一定要人承认一切都是自愿的。
裴染照本宣科地读了一遍。
屏幕上变成了扫描虹膜的界面,一线白光闪过,扫描完成。
瑞玛一脸的满意,又重新开了一份合同,让W也读过声明,扫描了虹膜。
她站起来,“比赛快开始了,我们马上过去。”
裴染和W又一次被带到了停车场。
这次换车了。
不再是那辆故意做旧的古董面包车,换成了一辆崭新的白色悬浮车。
悬浮车像是用来运货的,后面有个全封闭的车厢,椭圆形,像个乌龟壳一样。
两个人被塞进车厢里,关门前的那一刻,裴染看见,机械蜘蛛趁着瑞玛他们没留意,从旁边另一辆车底下爬过来,飞快地钻进了车厢和驾驶室之间缝隙。
车厢的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没有窗,也没有任何缝隙透光,车厢里顿时一片漆黑。
裴染四处摸索,先摸到了光滑的车厢壁,又摸到了W,不知是什么部位。
她问:“你的眼睛能夜视吗?”
“当然不能,”W抓住她乱摸的手,“我又不是机械蜘蛛。”
车子晃动了一下,腾地升起来,两个人同时踉跄了一下,顺势靠着车厢壁坐下。
机械蜘蛛还在外面,W实时汇报进度:
“我们出停车场了。正在向内城中心的方向飞。”
“路上的悬浮车不少,天空蓝得很虚假。”
裴染:“没有你做得好?”
W:“云层像是随便拼凑起来贴上的,我敢说设计这里的天空投影的人并没有真正研究过各种云的形态。”
裴染好奇:“天上还有萨曼博士的头像吗?”
“有,头像也是白云组成的,就在正上方,是俯瞰地面的很大的一颗头。”
裴染:“……”
极光基地的人审美观相当特别,很喜欢在天上放颗脑袋。
W继续说:“我正在绘制附近街道的地图。”
极光城内城的地图是空白的,他在把它一点点补起来。
裴染闲着没事可做。
她忽然想起昨晚在酒吧,W说自己是她哥哥时,语气里那种决绝和委屈。
后来竟然一反常态,连催眠曲都不肯乖乖唱给她听。
裴染向W侧身,倚在他的肩膀上,“哥——”
裴染:“累,给我靠一下。”
有人演妹妹上瘾了,W默了默,真的像个哥哥那样,伸手把她揽住,让她舒服地靠在他身上。
裴染靠着他的肩膀,顺手去摸他的腿,“哥,你的腿还觉得麻么?”
黑暗中的触觉更敏锐,裴染能清晰地感觉出他裤子的布料下,大腿肌肉的走向和轮廓。
手碰到的地方,肌肉明显绷紧了。
裴染顺手帮他捏了捏,让他放松。
她的手没有停留,顺着他的大腿一路捏过去,前进的方向很危险,很不对劲。
W放松不了,一把按住她的手。
他固定着她的手,说:“没关系,已经不麻了,我觉得好多了。”
裴染不跟他较劲,随便他按着,另一只手却放到他胸前。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肌肉就会僵硬。哥啊,你这里呢?这里也觉得麻么,要我帮你捏一捏吗?”
他的皮夹克敞着,裴染的手顺着里面作战服胸前扣子的间隙伸进去。
W忍无可忍,这次没有用涅塔波,偏过头,真的在她耳边出声。
他低声说:“有这样的妹妹么?”
“我怎么了?”裴染问,“哥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她的手毫不犹豫地继续往里探,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地方。
W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又按住她放在他胸前的那只手,低声说:“别这样。待会儿我会没办法下车。”
裴染奇道:“为什么会没办法下车?”
W磨了磨牙,“被他们看出来,会以为我们两个兄妹乱伦。”
裴染不放过他,诚恳地问:“看出来?看出什么来?乱什么……伦?”
W终于忍不了了,原本就偏头贴在她耳边说话,干脆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他呢喃:“很难解释,我直接演示给你看。”
他低头贴住她的嘴唇,去搂她的腰。
裴染却如同在黑暗中也能看见一样,判断出他的动作,机械手准确而迅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撑住他的胸膛。
她把距离拉开,语气严肃:“哥,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脑子不太清醒,需要冷静一下?”
车子忽然拐了个弯,明显地减速了。
裴染松开他的手腕,推了推他的胸膛,“好像快到了。”
W:“……”
她判断得很对,W通过机械蜘蛛的眼睛看见,车子拐进了一座剧场形状的白色圆形大厦。
W默默地深呼吸,调整状态,准备下车。
他忽然发现,当她的“哥哥”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车子减速, 不过并没有停下来,继续缓慢地往前开。
W说:“我们进入了一座圆形大厦的内部,刚刚经过停车场,飞进一条通道里, 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一阵失重感传来, 车子往下落, 终于停了。
W实况转
播:“瑞玛下车了,在和两个人交接。”
“她说, ‘货运到了’,对方说, ‘就等你了,怎么到得这么晚?马上就要开始了, 今天刚好缺两个替补。我看你发过来的资料, 你弄到的是一男一女?’”
“瑞玛说:‘对, 那个女的身手很不错, 说不定能熬过五分钟, 那个男的看着个子挺高, 也很壮实。’
听着像是在卖土豆,“今天挑的土豆都不错,个儿挺大,都圆溜溜的。”
W继续转播:“瑞玛说, ‘明天就把上次的钱也一起转给你’, 对方回答,‘不急, 我还不信你?放心, 没人能活着出来,人一死, 什么痕迹都不会有’。”
W说:“有人过来了。”
货车车厢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灯光照进来。
开门的不是瑞玛,露出两只棕色的熊脑袋。
裴染:“……”
其实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头上都戴着熊的头套,看不见脸,只露出眼睛。
他们身上穿着一式一样的白色连身制服,配上棕色的熊脑袋,像是棕熊和北极熊的杂交品种。
其中一头熊挥了一下手,“到地方了。下车。”
从车上下来,瑞玛他们没再跟着,两头杂交熊带着裴染和W继续往前走,七拐八拐,走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走了半天,终于到头了,过道变宽了,尽头有一道门,门外隐隐传来声音。
是喧嚣声,热闹得像重新回到了金姐的酒吧似的。
两头杂交熊押着他俩来到门前。
这扇门和内城里各种建筑的风格一致,也漆成了纯白色,不过纯白的底色上,蹭着横一道竖一道的棕色痕迹。
裴染瞥了一眼,在心中对W说:“是血。”
W同意:“没错,血痕。有新有旧。”
不知道是怎么蹭上的,这里又死过多少人。
门前孤零零地悬着一排金属座椅,一共三个座位,离地面大概半米高,椅背后面共同连着一根金属支架,支架弯曲向上,另一端没入天花板里。
杂交熊们让两人在座椅上坐下。
其中一个点开门边墙上的屏幕,跟人通话:“今天候补的两个已经送到了。”
对面回答:“知道了,差点就赶不上。这场马上就结束了,让他们准备上场。”
离得近,门外的声音清晰多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外面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欢呼声,口哨声,跺脚声,跺得这地方天摇地动。
裴染收敛心神,有点紧张。
外面等着的不知道是什么。
生死搏命她经历得多了,可是这次不太一样,身边带着人形的W,就像怀揣着一只郁金香型细颈高脚的水晶杯跟人斗殴,不能出错。
过了一阵,喧闹声稍微安静下来,一阵急促的鼓点声响起。
鼓声中,门缓缓打开。
眼前是一个环形剧场似的地方。
中间圆形的场地很开阔,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细沙,又用漆成纯白色的木板搭出了一些可以攀登的高台和架子,四周还散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同样用油漆漆成了纯白色。
剧场四周一圈,全是阶梯型的座位,由下往上逐级升高。
此时座位上挤满了人。
这些人衣着整齐,和这里的建筑一样,穿白的居多,大概有七八成,看起来白茫茫一片。
剧场的穹顶密布着灯光,把中央的场地照得雪亮。观众席最前面,立着一圈直达穹顶的透明隔离墙,彻底割开场地和观众席。
W在耳边说:“好像一个斗兽场。”
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斗法。
环形剧场的场地对面,观众席下面,也打开了两扇门。
有人出现在门口,同样坐在金属椅子上。
遥遥看过去,一边是两个年轻男人,一个穿着蓝色厚外套,另一个穿着件灰色套头衫,鼓鼓囊囊的,里面像是套着棉衣。另一边是三个人,两男一女,分别是一个健壮的年轻男人,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还有个一头棕色短卷发的女人。
穿衣风格都是以保暖实用为主,很像是外城的人。
裴染心想:是要让这些人互殴么?
转念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瑞玛他们说,没人能活着出来,如果只是互殴,最后总会有活下来的人。
不知道这个角斗场到底是怎么个玩法。
今天的几名选手全都露面了,观众席像炸了窝的马蜂群,闹腾到不行。
裴染环顾一圈,“我们好像变成了斗鸡、蟋蟀之类的东西,拼死厮杀,就为了给这些人看着玩。”
“或者是智能机器人。”W说。
裴染没懂:“智能机器人?”
W说:“我听说过,联邦有些赌场,有公开的,也有地下的,专门改装各种智能机器人,给它们加上武器,让它们彼此厮杀,供人取乐下注。”
裴染心想:智能机器人活得像奴隶,作为一个人类,处境好像也没比它们好多少。
底层人类和它们一样,都不过是被另一拨人随意使用和摆布的工具而已。
裴染和W面前,忽然凭空出现一块虚拟屏幕。
最上面第一行用红色的大字写着:
【请注意:进入场地后,即进入无屏蔽保护的沉寂状态,请勿出声,请严格遵守沉寂下的一切规则】
裴染和W对视了一眼。
只听说过在沉寂中单独屏蔽出一小块安全的地方,这是第一次见到反向的操作:在全城屏蔽下,单独辟出一小块未被屏蔽的危险空间。
极光城对屏蔽的研究明显比联邦深入得多。
后面还有几行小字:
【比赛时间二十分钟,请在结束前,尽可能保持存活】
【计时停止时,仍然存活的参赛者获得十万奖金,同时获得在内城居住的资格】
【祝你好运】
剧场中,忽然有音乐声响起来了。
乐曲婉转悠扬,如泣如诉,观众席瞬时安静下来。
背景音乐稍微低下去,传出一个优美低沉的男声,拿腔拿调,像在诗朗诵:
“沉寂就这样开始了。
裴染:?
男声:“在联邦北部,横亘着古老的伦林山脉,山高林密,古树枝丫交错,森林与峭壁之间,隐藏着这样一座小镇……”
场地上,忽然浮现出一幢幢房屋的虚拟影像,笼罩在那些木板搭出来的高台和箱子上,就像给它们装饰了一层虚拟的外皮。
房屋顶上积着一层白雪,中间还有街道的虚影,仿佛这里真的是一座小镇。
只是小镇经历过摧残,只剩大片残垣断壁。
裴染默:斗殴就斗殴,竟然还有剧情?
男声继续抑扬顿挫:“沉寂开始后,小镇上活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
座椅突然动了。
它就像被弹射出去一样,嗖地飞了。
裴染和W猝不及防,一起一把抓住面前的扶手。
座椅其实还连接在背后的支架上,只是支架猛地往前一送,把座椅,连同上面的人,送到了场地上。
被这样弹出去的不止裴染他们两个,对面两扇门里的人也出来了。
观众席上很安静,在飞出去的一瞬,裴染清晰地听见,对面并排坐着三个人的那个方向,有人被吓了一大跳,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惊叫。
“啊——”
屏幕上的提示里说,进入场地,就进入了沉寂状态。
出声的是坐在右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叫完就吓呆了,瞪着一双眼睛,还大张着嘴巴,惊恐得连合拢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