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陆氏从小到大不被父母喜爱。可是能活下来的女婴,父母至少还是有点人性的。
陆氏看不起徐家,也不想让夏花嫁进徐家,也是情有可缘。
张婆子不喜徐家,理由要比陆氏更深一层。
别看徐家壮劳力很多,在村子里好像谁也不敢欺负。可是他们的子嗣旺盛都是用女人的鲜血浇灌而成。
徐兴旺娶过三个婆娘,每一个都是因为难产而死。他原配是一年生一个孩子,女人生孩子就是闯进鬼门关。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么频繁生育。更何况农女早些年没吃过好东西,身体看着硬实,其实内里早就亏得厉害。生第四个孩子没了。
然后他又娶了第二个婆娘,也是生第四个孩子时没了。第三个婆娘运气好,生了两个孩子后就一直没再怀上。
所以徐兴旺总共有七个儿子。徐大牛就是他的长子。
徐兴旺想给大儿子找门好亲。可是周围几个村子,早就听过他们家只生男婴的事情。
虽说徐家有五十亩好田,可是嫁不住人多。吃饭的嘴也多。
到了说亲的年纪,他们发现女方家只要听到徐兴旺的名字,头就摇成拨浪鼓。
虽然这年头有高嫁之风。但是男女比例悬殊。底层百姓娶亲,属于女方市场。
徐家人口多,又是长嫂,将来肯定要给小叔子张罗婚事。在他们可供挑选的对象中,徐家没有明显的优点,反而处处是缺点。
原本徐家还想挑个嫁妆丰厚的殷实人家,可是一次次被拒,让他们认清现实。
他们一开始没想挑张家的闺女。毕竟张明礼死后,张家就沦为佃户。别说陪嫁了。不把聘礼扣下来,就算张家心善。
他们挑中的是村里的另一户人家--朱家。
这朱家跟徐家有点相似。徐家是只生儿子,这朱家却是只生闺女。不过跟徐家人工淘汰不同,朱家没有这么做。
他们家一直拼儿子,但是连生三个闺女,也没能生出儿子。
朱家的当家人叫朱德旺,已经四十多了,最近几年也没能让媳妇再怀孕,他就绝了再生的念头。他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他出嫁妆让女儿高嫁,大女儿嫁了卖油坊的大儿子。二女儿嫁了木匠的儿子。三女儿正当龄,还在观望当中。
徐家上门提亲就是三女儿。可惜被朱德旺否决了。
他们一再降低要求,而后就求到了张家这边。
张老头抽了抽烟袋锅子,看向许氏,“等下回媒婆上门,你好言好语给拒了吧。犯不着得罪她。”
许氏点头。
陆氏看着张老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许氏开了口,“爹,阿瑶问那媒婆,如果咱家给夏花十贯嫁妆,她说能给夏花找个童生老爷或者嫁给地主家。”
张老头看了眼张希瑶。
张希瑶不慌不忙,把之前的十贯嫁妆是怎么得来的事说了,“阿爷,我觉得让夏花高嫁。她自己过得好了,咱们家也能跟着沾光。”
士大夫拉关系靠同年、同乡和同窗。百姓拉关系靠的是姻亲。
姻亲多了,在农村生活,才能不被人欺负。她从小就在农村长大,可太知道农民的生存规则。他们靠的是谁的拳头大,靠的是关系硬不硬。
张家搬到许家村不足百年。到现在不足十户。跟张老头关系最亲的哥哥二十年不曾来往。
虽然张希瑶不知两家闹掰的原因,但她不喜欢自家处于劣势地位。
张老头抽了抽烟袋锅子,点点头,“你说得对!是该让夏花高嫁。”
张婆子看向许氏,“回头你问问媒婆,看看她能不能给夏花挑到殷实些的人家。最好有铺子。如果没铺子,地得多,最好是赁给别人种。别像王地主家,守着上百亩好田,日子过得抠搜,就差数米下锅了。”
许氏欢喜应了。要是夏花能嫁个好人家。那她的秋花也能嫁得好。
陆氏却是忧心忡忡,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张婆子见她这样,主动询问,“老大媳妇,夏花是你生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陆氏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她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开口,“夏花才十二,定亲还不着急。大郎都十六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亲。”
她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乡下儿郎多是二十成亲。但定亲都得提前好几年。要不然好的都被人挑走了。大郎这个年纪,家里人也不可能让他读书。
听到娘点自己,大郎刚开始还在看戏,这会儿又羞又窘,尤其三郎正冲他挤眼睛,特别讨厌。要不是大人们都大,他真想给弟弟一巴掌。
张老头点头,“是该给他定个亲。但大郎的婚事,我自有主意。只是咱家之前卖蘑菇赚了些,这事还不能摆到明面上。到了年底,再找媒婆上门提亲。”
听他已经有了打算,陆氏更急了,“爹,女方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张老头却不说了,“到时你自然知晓。放心,大郎是我们张家长子嫡孙,我肯定给他挑个知书达礼的姑娘。”
陆氏听到这个词,有些忐忑。许家村识字的姑娘只有阿瑶一个。不!确切地说,整个村子只有几个是识字的。
这么说,这姑娘并不是许家村人。
关于大郎的亲事,张老头不打算让任何人插嘴,陆氏心有疑虑,却也只能咽下肚。
许氏看了眼张希瑶,冲张老头笑道,“爹,阿瑶比夏花还大一岁。咱们让媒婆给夏花挑个好人家,要不要给阿瑶也挑一个。”
张老头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带了几分锐利,让许氏有点不自地,干笑两声。
张老头收回视线,淡淡道,“阿瑶的婚事,我也有了主意。先给夏花找吧。”
许氏终于能喘口气,忙不迭应“是”。
这事算是敲定了,等回了房,许氏拍着胸口,坐在床沿在想心事。张二伯带着孩子们从外面进来,见她不去洗漱,反而发呆,蹙眉,“去洗洗啊。天这么热,不洗,身上全是汗。”
许氏回神,看向自己的闺女秋花,招手让她过来,“你有时间就多去你阿爷面前套套近乎。”
秋花不解,“为什么呀?”
许氏白了她一眼,“你阿爷现在拿阿瑶当眼珠子。我只是试探一下,老爷子就开始护犊子。将来阿瑶的嫁妆肯定是咱们全家独一份。”
秋花觉得阿娘说了句废话,“咱家的吃食生意本来就有她一份,那些都是她的嫁妆。她本来就比咱们多。”
秋花以前对阿瑶还很羡慕。可是自打三叔三婶没了之后,她觉得阿瑶很可怜。至于阿瑶嫁妆比她多,秋花也没放心上。谁叫她没阿瑶那么聪明,想不出那些好方子呢。
许氏摇头,“你懂什么。钱是钱,关心是关心。以前老爷子可从来没对哪个孙女另眼相看过。我总觉得他对阿瑶太过重视。”
张二伯听罢,不以为然,“阿瑶给家里想来那么多赚钱法子,爹重视她很正常。”
许氏觉得这就是个二傻,他懂什么。可是她又没法说出两者的区别,心里生出众人独醉我清醒的愤慨。
转眼三日过去,媒婆再次登门,许氏就把自家打算给夏花十贯陪嫁的事说了,“我们想给夏花找条件好的人家。就像你之前说的,读书人或是地主家。”
媒婆没想到他们家真舍得出十贯,她微微瞪大眼睛,仔细打量这房子,视线停留在墙体裂缝处,“你家都成这样了,还给姑娘陪嫁这么多?你们可别打脸冲胖子。迎亲时,女方要把嫁妆全亮出来的。”
虽然古代是盲婚哑嫁,但是成亲的流程却比现代要严格许多。两家纳采时,双方会把彩礼和嫁妆谈妥,女方家要把准备的嫁妆列出来由男方过目,成亲时,男方会派人将它拉走。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男方也不会帮忙做戏。
因为男方要是将女方休弃,彩礼和嫁妆要由女方带走的。男方自然不可能吃亏。
许氏心里有些不快,这媒婆明显看不起他们张家,她哼了哼,“我家小叔子是没了。可他留下的书却值不少钱。咱们随便卖几本,照样可以东山再起。我张家以前可是有百亩良田的架实人家。”
媒婆经她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她立刻拍着巴掌,双掌相击,“可不是嘛,你瞧我这记性。没问题。我一定给夏花好好挑。你们家有啥条件?”
许氏就把要求一一说了。
媒婆却是面露难色。她的交际圈只有附近几个村子,张家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她想了想,“我会好好为夏花张罗,不让你们吃亏。”
许氏给媒婆塞了五文铜板,不让她白跑一趟,“徐家那边还请你帮忙拒了。要是真能给我们家夏花说个好人家。”她手指比划一下,“你的媒人钱不少于这个数。”
媒婆眼睛亮得惊人,居然这么舍得!之前还有点可惜徐家那几十文谢媒钱,现在得知这边有两百文,她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夏花说个好亲。
张家要给夏花十贯陪嫁, 这件事只一夜的功夫就传遍附近几个村子。
媒婆本来就在几个村子走动,消息比较灵通。她这一散播,速度也是相当快。
当即就有不少人找到媒婆, 表示想娶夏花。
媒婆也把张家的要求摆出来了。
这要求一出,直接把九成九的男方排除。
他们不肯承认自己无能, 于是就把脏水泼到张家, “他们家种的是荒地,还赁王地主家十亩田。哪来的十贯陪嫁, 肯定是唬人的。说不定是打肿脸充胖子。”
“我看也是!他们家要是真有钱,为什么不买头牛?”
有人问到陆氏和许氏头上。
陆氏嘴笨,不会撒谎, 她没法跟他们说,他们家是采蘑菇赚了钱。也不会搪塞别人,脸色就涨得通红。
许氏就不一样了,她笑道, “我们家给夏花出十贯陪嫁是想她到了夫家能被重视。过好日子。至于有人说我们家打肿脸充胖子?笑话!你们装一个试试看。一个个不拿钱, 全说酸话。我们家宁愿让闺女嫁得好, 也不买牛。难道在你们心里, 闺女的终身幸福还不比上一头牛了?”
事实上在这些人眼里, 闺女还真不如牛值钱。
闺女是要外嫁的。把她们养活,给点陪嫁,已经仁至义尽。牛呢?可以帮家里犁地,可以让他们节省体力,为家里赚钱。两者相较, 自然牛的收益更大。
心里是这么想, 但面上他们肯定不表现出来。否则闺女外嫁,逢年过节送礼哪还有他们的好处。
一个个都笑呵呵摇头, “那不能。”
村里人的酸话,张家人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王地主家却是心动了。
自打大儿子娶亲后,小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婚事还没着落。王地主原本也想给小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可是这些人也不是瞎子聋子,得知他家把大儿媳磋磨成那样。哪舍得让自己的闺女嫁进这种人家。他们的闺女又不愁嫁。
他原本以为自家有百亩良田,肯定能给小儿子找个好岳丈,可惜他愿望落空了。
王地主就开始降低要求,往富户中搜罗。
还别说,这些富户得知自家闺女能嫁进王地主家,哪怕是给小儿子当媳妇,也很乐意。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至于王地主磋磨儿媳妇,大家觉得不是什么事儿。王地主都这把年纪了,他还能活几年?等他一走,两个儿子分家,自家女儿就能当家作主。这日子不比嫁给农户要强!
媒婆给提供很多人选,这些人家都透了话,同意跟王地主结亲。他挑来挑去,直接挑花了眼,迟迟下不定决心。
王地主的媳妇王婆子倒是了解自家老伴,“你这是不满意他们的陪嫁吧?”
虽说是富户,家里也有三五十亩好田。可是这些田是给儿子的,怎么可能会让闺女带走。王地主家出二十亩彩礼,他们只肯给五贯陪嫁。比大儿媳妇的陪嫁差远了。
就在这时,大儿子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爹娘,发生一件稀奇事。”
王地主夫妻看过来,一头雾水。“”
王大郎歇了口气,把今天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了,“租我们家十亩水田的张家要给夏花十贯陪嫁。”
这话一出,王地主那豆大的眼珠亮得闪瞎人的眼,“此话当真?你听谁说的?”
“媒婆说的。我问过她了,她说是真的。张家正让她帮忙找地主或是读书人家。咱家不是刚好符合条件吗?”王大郎一拍巴掌,他也是知晓爹爹最近为了二弟的婚事而焦虑。
王地主抚掌大笑,“好极!好极!我家二郎果然有好运道。”
王婆子有点迟疑,“可是张家赁我们家地。娶他家媳妇,夏花将来会不会拿咱们家的东西贴补娘家?”
王地主笑容一收,摆摆手,“她拿什么贴补?她连咱家面袋子都碰不到。”
早几年大儿媳妇饿得不成,他愣是不开。吃那么胖,纯粹就是浪费米粮。
王地主得到消息,当即就去找媒婆,让她去说和。
媒婆之前就接过张家人的暗示,知晓张家不可能同意把夏花嫁进王家。
但她不能直说,这样就得罪人了。
她直言王二郎娶夏花是个馊主意,“那夏花才十二岁,你家二郎都二十了。差了整整八岁。要是此时定亲,你们家要给张家送八年年礼,你舍得?!”
这话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把王地主火热的心浇个透心凉。
光顾着高兴,居然忘了这茬。
王二郎为什么直到二十也没能定亲?!这是王地主精打细算的谋算。
他们这边有个习俗,定亲之后,逢年过节,男方要给女方送年礼。酒、肉、点心、粮食等等都行。
夏花陪嫁是多,可是她岁数也小啊。二郎要是娶了她,王家就得送八年礼物。
王地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算盘,在上面一通划拉。
媒婆也不打扰他。经过他反复测算,得出一个结论。二郎娶夏花不划算。
他娶一个适龄的姑娘,马上就能进门。就能给家里磨面,做事。一天就是赚三文钱,一年也能赚一贯钱,八年就是八贯了。
还不如娶个富农家的闺女。
王地主果断放弃。回到家,他把自己的计算结果与家人一说,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王地主眼睛一瞪,他们立刻表示信服。
王地主家暂且不论,张家这边想让夏花嫁个好人家。可好人家也要挑个好儿媳。
一时之间,还没有个定论。不过夏花年纪还小,这事倒也不急。
他们家正在议论的是另一家事。
经过媒婆的一张巧嘴,徐家已经打消娶夏花的想法了。
他们家开始盯上了杏花。杏花家条件也差。之前徐家先选夏花,是因为夏花家没有拖油瓶。杏花家条件还差一些。
徐家提出让杏花家把聘礼全部带回来。杏花爹直接就给否了,他给的理由也很简单,“我家杏花将来的嫁妆要全部留在家里。我不能干活,她弟弟还得说亲娶媳妇,只能从杏花的彩礼中扣除。”
徐家一听没有聘礼,自己就先打退堂鼓了。
这事在村子里也传开了。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徐家直接把这事给抖开了。
在饭桌上,许氏就把这八卦分享给众人听。
二郎捏筷子的手紧了紧,盯着母亲不放。
许氏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常,她啧啧摇头,“一分嫁妆没有。还得把彩礼扣下。这杏花将来日子难过了。”
没有嫁妆,就相当于娘家人告诉夫家人:这女儿我不要了,你们只管使唤。
张希瑶心中一动,笑道,“也不一定啊。我看杏花挺勤快。做事也麻利,兴许公婆会喜欢她,嫁的男人也喜欢她呢。”
许氏嗤笑摇头,“你年纪小,不懂手里没钱的苦。”
张婆子叹气,“杏花爹要把彩礼全扣下,那杏花也嫁不到好人家吧?”
许氏不以为然,“咱们村,除了良子家,还有比他家更差的嘛。杏花嫁进谁家都比在自家过得好。”
陆氏对杏花没什么兴趣,她更关心徐家,“徐家居然会嫌弃杏花?他家良田多,可是人也多。将来分家后,每房也就只能分到……”
她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张希瑶见她算得这么费劲,就告诉她答案,“七亩。”
陆氏点头,“对!七亩。七亩地也不多啊。连中等人家都算不上。他们还敢嫌弃杏花。真是乌鸦笑猪黑--不知自己黑。”
许氏也跟着赞同,“我看他家迟早会认清现实。”
大家说着闲话,没有注意到二郎吃饭的动作都跟着放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第46章
夏花的亲事还在观望中, 张希瑶之后就没放在心上,她现在把东西做成,就差去汴京摆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