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瑶想了想,包子和油条哪个更好吃。这得因人而异。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含糊说,“一样吧!都好吃。”
夏花笑了,“那我帮你烧火。”
“行!等咱们浇完水,就回去炸油条!”张希瑶将木桶倒扣,让最后的水落进葫芦瓢里,然后将水洒到菜根处。
家里摆摊的生意是不能停的,地里的活全部落在孩子们、张老头和女人们身上。
得亏这菜地是两三天浇一次,要是天天浇,他们还真忙不过来。
回到家,张希瑶就开始将发好的面弄成一条条。夏花喝了碗凉白开就去烧火。
当张希瑶将一勺猪油放进锅里,夏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么多油啊?阿奶会骂人吧?”
张希瑶没回答,她继续舀第二勺,夏花眼睛瞪直了。
第三勺,第四勺,直到将全部猪油全部倒进锅。夏花的嘴已经合不拢了,指着张希瑶“你你你”半天,“日子不过了啊?”
张希瑶耸耸肩,“没办法!就得倒很多油才行!”
她将面条放进去,没一会儿,油条就快速膨胀,并漂上来,她用加长板的筷子翻面。这个筷子是张老头用竹子做的。
张老头手艺不错,他还会编筐,张希瑶让他编了十来个小筐,就为了采摘时方便拎着。
炸油条要用小火,夏花不需一直往灶膛填火,她就站起来,看着张希瑶不停翻滚,“这也太香了吧!”
张希瑶将炸好的一根油条夹出来,放到竹篓里。夏花馋得直流口水。
张希瑶怕她烫到手,“等一会儿,凉了再吃!”
夏花点点头,不错眼盯着油锅。
孩子们闻到香味,也从外面挤进来,“好香啊。今天做什么吃的?”
待看到油锅,孩子们的吃惊一点也不比张希瑶少,“这也太费油了吧?!”
“好吃不就行了。”张希瑶让他们先出去,别挡着光。
孩子们哗啦啦全出去了,但他们不舍得走,就趴在门口张望。
等陆氏拔完草回来,就看到这一幕,也站在门口张望。
张希瑶炸好油条,又把多余的油盛出来。这油还是要用的。至于里面胆固醇超标,对于农家来说,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张希瑶重新烧火,做了一碗疙瘩汤,这疙瘩张希瑶用筛子筛过,麦麸已经被扬出去了。虽然比不上细面好吃,但没有麦麸,口感已经非常好了。
她又倒了些紫菜叶进去,将它炸香。她今天发现沟边许多紫菜叶,听夏花说,她以前经常用紫菜叶擦屁股,因为这叶子很大,没有刺。
等张婆子一行人回到家,全家人都等着他们吃饭呢。
孩子们馋得直流口水,看到他们回来,一个个全跑过来帮忙。
张婆子觉得今天的孩子们格外听话懂事,“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闯祸了?”
夏花有点心虚,“没有啊。我们今天乖着呢。还帮着浇水了。”
张婆子可不信。那脸上都写着呢。没做坏事,你们心虚什么。
等坐上桌,张希瑶把簸箩交给张婆子,让她负责分食,“阿奶,这是我今天新做的吃食。要去东京卖的。大家吃了之后,发表意见。”
张婆子点点头,给每人都分了一个。多的就分给孩子一个。因为阿瑶说了,这油和面粉都是从孩子们赚的钱扣的。大人们尝一尝就行。
夏花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又酥又香,她不可思议瞪大眼睛,头一个发出感慨,“好好吃!”
其他人速度比她慢,但是咬了一口,全都不敢置信。怎么会这么好吃!
张二伯首先问的是这东西成本多少。
张希瑶算了一下账,“要是咱们自己磨面,卖四文钱一根能赚一半。要是买面,咱们至少得卖六文钱一根才能赚两文钱。”
“你用的不会是细面吧?”张二伯没想到这么贵。明明吃起来没什么份量啊。一捏就碎。用油多倒是真的。吃进嘴里油汪汪的。
“对!必须细面。不能有麦麸。”张希瑶给了他答案。
张婆子无奈摇头,“镇上可卖不起来。这也太贵了。吃进肚一点也不扛饿。”
张大伯也罕见表态,“是啊。咱们镇上得卖价格低的。就像那个豆饼,我拿去书院,有不少人跟我买。”
别以为读书人都是有钱人。事实上他们当中有许多原本是地主家庭,可是读了许久也没能考上功名,把家里拖垮,他们就只能节衣缩食过日子。这些豆饼压饿。张大伯见张婆子在镇上卖豆饼生意那么好,他也拿些到书院,许多读书人争着买。
张老头听他们都不看好在镇上卖,就冲两人道,“回头你们拿去东京卖吧。正好你俩一个卖臭豆腐,一个卖油条。两样买卖,也能多赚点。”
张希瑶颔首,“可以啊。到时候咱们家也能多些进项。”
第二日, 张希瑶跟着张婆子一起去摆摊。她是过来打铁锅和铁板的。
要去东京做生意,肯定得有两口锅。至于铁板是用来煎豆腐的。
这铁板是张老头给的钱,铁锅是张希瑶自己付的钱。
她去之前的铁匠铺子, 把自己的要求说了。
铁锅没什么问题。无非就是给铁锅加两个把柄,这样端的时候不会烫到手。没什么难度。
可是铁板就有些问题了。因为她要的铁板太大。宽四尺, 长七尺。
“你下面用的也是炉子。你这么烧的话, 有的地方温度高很快就熟了,有的地方东西可能还没熟。”
张希瑶是知道这点的。现代用的铁板车都是电磁炉, 她笑道,“我不用炉子,我想直接烧炭。你帮我加一下。”
铁匠迟疑, “你摆摊做生意用的是最劣等的炭,烧太多炭,烟雾肯定很大。”铁匠劝她做小一些。
张希瑶除了想做煎豆腐,还想做别的吃食, 自然不肯改小, 反而问他, “你是不是可以弄个烟囱?”
铁匠被问住, 仔细盘算半天, “行是行,但得加钱。”
“多少钱?”张希瑶追问。
“你要的锅是四十斤,要两贯八百钱,铁板锅重量至少得一百斤,还得加烟囱, 这个必须得用铁来做。两口锅, 一个铁板,总共要九贯一百文。”铁匠算了一下, 给她报了价。
张希瑶有点肉疼,居然如此之贵,但摆摊做生意,没有锅可不行,她点头答应了,“再给我加个烧火的炉子。”
普通的炉子用的是黄泥土烧成,它不贵,但是容易蹦裂。她要做生意,肯定是铁炉更耐用。
好在炉子价格不贵,也无需用上好的铁,只要一贯六百文。
不过即便如此,三样东西就花了十贯还多,让张希瑶肉疼不已。
定完铁,她又去木匠铺子,请求定两个小推车。
之所以不用一个,张希瑶考虑东京人多,小吃摊挤在一起,可能会抢不到那么大的位置。做成两个,方便推。
木匠听了她要求,两样小推车总共收费一贯两百文。用的就是普通的杨木。价格倒是不贵,贵的是人工。
等她回到家,跟张老头报账,他同样心疼,“这要是赚不回来,这东西就砸手里了。”
铁锅可以卖出去,可是这铁板谁会买。
张希瑶有点好笑,“这可是铁,哪怕重新卖给铁匠也能至少收回一半的成本。”
张老头只能忍着肉疼,无力地摆摆手,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转眼过去半个月,张希瑶去镇上拿她的铁锅。
还别说这铁板做得真不错。加炭取炭后,可以将它关上。烟全部都顺着烟囱跑走了。
秋花围着小推车,站在车前,学着镇上小摊吆喝,乐得合不拢嘴。
其他孩子将她挤过去,也有样学样。
就在孩子们玩得正欢时,从院外走进来一个穿着喜庆,头戴大红花的老妇人。
看着这打扮,张希瑶脑海立刻蹦出“媒婆”二字,实在是媒婆在影视剧里的形象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很难不让人记住。
媒婆捏着帕子扭着腰进院子,夏花见死,立刻朝屋里喊,“娘,大伯娘,有客人来了。”
听到动静,陆氏和许氏从屋里出来,看到媒婆,两人愣了一下。
媒婆甩了下帕子,脸上堆满笑,“我给你们报喜来啦!”
她打量院里的几个孩子,“天大的喜事。”
陆氏和许氏立刻换上笑脸,将人请进屋。
陆氏让夏花端茶倒水。张希瑶给拿了些红糖,放进去。
媒婆看到是红糖水,那双小眼都弯起来。
孩子们都站在门口,看热闹。陆氏直接将人哄出家门,只有张希瑶被她放进来。
媒婆喝完一碗水,轻了轻嗓子就开唱,“张家大嫂,你们家有福啦。我代表徐家给你家夏花说亲。他家老大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子嗣旺盛,与你家夏花正是郎才女貌,将来成婚,一定能成为佳偶。”
这一长串的四个字让陆氏都听傻眼了,许氏就稳多了,她不会被这点好话糊弄,就追问,“哪个村子的徐家?”
媒婆笑成一朵花,“还能有哪个徐家?当然是咱们许家村的徐家,徐兴旺的长子,徐大牛。”
话音刚落,陆氏刚刚还晕呼的脑子瞬间恢复清明,她拔高音调,“徐家?”
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徐家?他们家也配!什么东西!
陆氏腾地站起来,就要开骂,被许氏拦住,冲大嫂使眼色,见大嫂还在挣扎,根本不听,她忙趴在大嫂耳边小声劝,“咱们可不能得罪媒婆,这么多孩子都等着说亲呢。”
陆氏憋屈地坐回椅子里。
许氏冲媒婆一拱手,“我大嫂干活太累了。坐不住,让她直直腿。你继续说。”
媒婆最擅长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陆氏在生气,她是个人精,见对方不打算跟她对着干,就当作不知道,笑着点点头,“理解!我们都是乡下泥腿子,你家都沦到当佃户的地步了,估计也不会嫌弃徐家有五十亩好田的殷实人家。”
许氏就不乐意听了,“我家有四十二亩地。”
“是!但你那地是新开出来的,荒地有产出吗?那点产出还不够交税的。”媒婆也是直往人心窝戳,“再说了,就算有产出,你们会让夏花带走吗?”
许氏还真没法保证公中会给夏花多少嫁妆,但她不容易让人糊弄,反过来问媒婆,“不知徐家给多少彩礼?”
媒婆伸出一根手指,“别家都是给五贯聘礼,但徐家不一样,人家大方,给了十贯聘礼,徐家也知晓你家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也不指望你们给多少陪嫁。让夏花把聘礼全部带回来就行了。”
这话说得好听,十两聘银看似很多,但是嫁过去后,等夏花生了孩子,他们就可以找个理由把聘礼要回去。其实就等于一分钱没出,他们家白白得个可以干活,又可以生孩子的女人嘛。这算盘珠子都快绷到她脸了,张希瑶不知道徐大牛是谁,但她只媒婆短短几句话,就觉得这徐家不是一门好亲。
陆氏握紧拳头,咬紧牙关,许氏面色如常,笑道,“夏花的婚事得告诉我公爹和婆母。我们可做不了主。这样吧,三天后,我们给你答复。”
媒婆点头,正要站起来,没想到张希瑶就装作好奇地问,“大娘,如果我阿爷给夏花出十贯陪嫁,你能给她说到什么样的好婆家?!”
在张希瑶的世界观里,她喜欢用钱来衡量事情的利弊。
女子在婚后不仅要孝顺公婆,伺候一家人的起居,还要付出高昂的生育成本。
要是下嫁。女子嫁人后,无法支配夫家的财产,只能靠嫁妆过活。钱财花完,她就只能任由婆家人摆布。不要说帮助原生家庭,她不拖累娘家就不错了。
至于挑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对她自己来说是不亏不赚的。但是对原生家庭没有一丁点帮助。
女子只有高嫁才是划算的。因为她高嫁的话,她本人实现阶级跨越,原生家庭也能因此受益。
而北宋时期没有世族门阀,因为早在唐朝末期就被黄巢连根拔起,杀成绝户了。北宋初期到现在的士大夫们娶媳妇也不看出身,只看陪嫁钱财。
有许多士大夫的儿子就娶了商贾或地主家的闺女。
如果张家愿意给夏花出高额嫁妆,夏花是有可能高嫁的。
媒婆瞪大眼睛,“十贯?”
张希瑶颔首,“对!”
媒婆将信将疑,不过她问到了,媒婆也没有瞒着,“要是真有这么高的嫁妆,秀才老爷有点勉强,但是童生老爷还是没问题的。要是不找读书人家,找个家境殷实的地主家庭也不是没可能。”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家里有两百亩好田的人家抢着要。”
颂朝的厚嫁之风有多严重呢,《宗法条目》记载,“嫁女一百贯,娶妻五十贯”。也就说,在士大夫阶层,聘闺女比娶媳妇要多花费一倍。这个规矩是从上往下扩散的。士大夫高嫁女儿是为了攀比,彰显自家是殷实人家。而百姓就没有士大夫这么浮夸,他们更为务实,他们一比一陪嫁,通常是为了结高亲。好让亲家带旺自家。
如果是门当户对,通常会给彩礼的一半作为嫁妆,算是全了两家的情谊。
如果一点陪嫁没有,除非是家里遇到困难。就比如张家这种情况。百姓把闺女下嫁,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如果张家可以出十贯嫁妆,她能找到的夫家差不多是出十贯至二十贯彩礼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一定是有财力的地主阶层。
张希瑶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许氏送媒婆出去,“等我们问过公婆后,再给你答复。”
媒婆起身告辞了。
媒婆一走,陆氏就拉住张希瑶的手,“阿瑶,你告诉大伯娘,你阿爷真的打算给夏花十贯嫁妆?”
不仅陆氏,就连许氏都是双眼放光等着张希瑶的答案。
张希瑶摇头,“阿爷没说,我只是想知道夏花有十贯嫁妆能嫁进什么样的人家。”
陆氏听她只是好奇,失落地松开她的手。
张希瑶见此,看了眼门外,勾了勾唇角,“这十贯嫁妆也不是不可能啊。咱们捡蘑菇,阿爷每次都给咱们一贯银子。一年两回,夏花今年才十二,距离她十八岁出嫁,还有六年时间。你至少能攒十二贯。只要你舍得把这些钱拿出十贯,夏花就能嫁进好人家。”
陆氏微怔,许氏却是双眼放光,是了!他们还真有可能攒到十贯。
晚上,张婆子回来,许氏把今日媒婆上门给夏花提亲的事说了。
夏花听到是为自己提亲,小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着红。秋花握住她的手,捂嘴偷笑。其他孩子则冲她挤挤眼睛。
得知是徐兴旺家,张婆子直接将筷子重重搁到桌上,“我呸!就凭他徐家,还想娶我们张家的媳妇!我就是让夏花在家当老姑娘,也不能同意。”
为什么陆氏听到徐兴旺家会那么失态,张婆子又为什么会看不上徐家。都是有原因的。
第44章
《宋刑统》中规定, 如果出嫁的女儿被休弃或丈夫去世且没有子女,且未曾分割到夫家的财产,回到父母家后如果父母去世无子, 那么这些出嫁女将享有与在室女相同的继承。这表明在宋朝的法律框架下,出嫁女在特定情况下有责任和义务赡养父母(1)。
除去特殊情况, 这古代女子嫁人后就是泼出去的水, 无需赡养父母,也没法给原生家庭承继香火。
百姓养孩子不是因为爱, 这些人自打出生起就为自己的口粮奔波,爱这种奢侈的高等需求,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养孩子只是为了防老和承继香火。但这两样大多数由男子继承, 女子却是少之又少。
责任和偏爱是相等的。养育男子,收益大。
但养育女子却截然相反。当她还幼小时,全由原生家庭付出。等当长大成人,可以成为劳力时却嫁去了婆家。
就像现代大学生研究一个课题, 付出几年心血, 好不容易出成果, 署名却是别人。被人摘桃子。换成你, 你乐意吗?
所以百姓不喜女孩是有原因的。
这也造成一个结果, 颂朝男女比例比之前任何一朝都为悬殊。
就拿许家村来说吧。7岁至15岁未成年男女比例为五比一。张家这一辈有四个闺女,已经算是全村独一份。有许多家只有儿子,没有闺女。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那些生男孩的家庭并不是一开始就没闺女,有的闺女出生下来当天就死了, 有的则是养着养着就死了。女婴夭折率远远高于男婴。
徐家也是跟张家一起从北方逃难来到许家村落户。
从落户开始, 他们家已经经过三代传承,但从上至下就一直生有男婴, 女婴没多久就会溺死。
村民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可是时间长了,他们也反应过来了。徐家有杀婴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