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久,一脚踏进一个旅馆房间。
房间没人,但看起来有点眼熟,下一秒,肖芥子想起来,这是她和姜红烛到达景德镇的前一晚、投宿的旅馆。
也就是说,红姑到达景德镇之后,没睡过觉,现在都还没入睡,所以,当自己作为访客登入时,石里的场景停留在了姜红烛上一次入石、还没更新。
这跟李二钻那次不一样,李二钻那次,钻戒被她带走,跟本主“断了联”,她进去时,等于是以她的视角刷新了。
肖芥子忍不住去拉窗帘,但拉开了也没用,外头浓雾滚滚——姜红烛出入避人,入石也懒动,不像她老觉得新鲜,爱溜达。
所以红姑的石里世界,就是这么一间小小的旅馆房间。
肖芥子怏怏地沿着蛛丝,又回到自己这头。
对比那逼仄的房间,这头的天地是要开阔多了:她得劝红姑多出去走走,现实中避着人也就算了,但在石头里,为什么也恹恹蜷于斗室呢,不觉得压抑吗?
换了是自己,因为生病或者肢体伤残躺床上不能动,入梦时她能夜行八百里,非得把白日肢体受阻的抑抑在晚上补回来不可!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看到她那只巴掌大的蜘蛛,正惊慌失措、八脚并用,一路滴溜疯跑,毫无什么“神”的气质,瞬间就爬进街边摊贩的四轮车底下不见了。
怎么了?
肖芥子头皮发麻,有一种雷击就要来临、头发正根根上竖的不祥预感。
她抬起头。
半空中,正慢慢向内凸进两只眼睛,每一只都有水缸那么大,像癞蛤蟆或者死鱼的眼那样,暴凸。给人的感觉,那里的天空是一层巨大的透明保鲜膜,不知道什么东西正要……拼命往里迸挣。
肖芥子吓得腿都软了。
这场景太诡异了, 街上的人还跟之前一样,忙活的忙活,谈笑的谈笑, 一派家常过日子的祥和气, 半空中却上下缓移着两颗巨大暴凸的眼珠子, 目光邪诡, 忽左忽右。
如果大家都能看到兴许还会好点,众人一起尖叫奔逃, 也算有个压力释放的群体端口, 但偏偏只有她能看到,全方位的孤立无援。
渐渐的, 那目光移向了她……
万幸, 就在这个时候, 10分钟到点, 闹铃震响, 仿佛强劲的声波武器突然刺透,眼前的世界大块大块、扭曲崩裂。
肖芥子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坐定之后, 大口喘息,推算起来, 从那暴凸的眼睛出现到惊醒,也就十来秒, 但后背额前,都已经出了汗, 想端起床头的咖啡喝一口, 手止不住抖, 杯子拿起来, 咖啡晃得几乎要洒出, 只得又放下。
再去摸腿,软的那股劲已经过去、抖的劲儿上来了,筛糠一样,她隔着被子使劲抱住,本想让腿别抖,然而适得其反,反而整个人都抖成一团。
太可怕了,难怪有人入石时会硬生生吓死,这跟现实遭受重度惊吓也没什么不同——亏得自己够小心,睡前设了闹铃。
这就是传说中的掠食者吗?
红姑没有入睡,也就没入石,显然,刚才的这个不是姜红烛。
肖芥子缓了片刻,翻身下床。
找红姑去,拆伙不拆情分,自己这头出了状况,去请教一下还不行吗?
两家民宿离得近,肖芥子也懒得开车了,一口气跑过去,直奔房间。
民宿的工作人员认出她是昨儿入住的客人——毕竟戴帽子染银发的漂亮姑娘在哪都有辨识度——非但没拦,还热情打了个招呼。
房间的门大敞,打扫的阿姨正在里头换床单,见到肖芥子,仰起脸习惯性微笑。
肖芥子傻了:“这屋的客人呢?”
“走了啊,退房了。”
走了?肖芥子难以置信:红姑那身体状况,还有那么多大包小件的,怎么走?
难道是……有人接走的?
她又奔前台,提出要看一下监控,只看前台门厅的就行。
一般的住宿机构,客人想看监控没那么容易,但民宿嘛,相对随和,电脑一推,就让她看了。
是走了,就在不久之前。
用轮椅推走的,可能是怕姜红烛的形貌吓到人,还给戴了帽子、盖了大衣。下台阶时,因为民宿没残疾人通道,两个男人合力、稳稳地抬了下去,然后进了一辆大商务车。
从监控里可以看出,大商务车里还有人,是个长发大波浪的女人,姜红烛上车时,她殷切地探身出来,看那架势,是要握手。
肖芥子看完一遍,拉回再看,确认真的是走了,这才勉强笑笑,向前台道了谢出来。
一天之内,她二出这家民宿的大门,一次比一次失落。
——红姑谦虚了,这哪是“认识点人”啊,人脉活络着呢。应该是昨晚就联系了,人家连夜赶来接。
——挺好,比有她照顾时好多了,看得出对方人手足、实力强。红姑要过上好日子了,不用跟着她坐破车、住破屋了。
以前跟姜红烛吵架时,她总趾高气扬说什么“回头我走了,看你怎么办”,现在想想,着实可笑:怎么办?人家多的是办法。
肖芥子眼圈一红。
亏她还自作多情、找了个这么近的民宿,想着能暗地里、就近,照顾一下姜红烛,原来人家根本不需要她,说不定这么多年,红姑本可向上求取,留她作伴,是看她可怜,勉强向下兼容而已。
真是自以为是肖芥子,孤苦无依肖芥子。
她吸了吸鼻子,无精打采地走进街道,不想再回“行栖”,于是漫无目的沿街乱走,反正手机有导航,又是在城市里,丢不了。
这一走,就走到了天黑。
——途中进过餐馆,吃过一份饺子耙。
——蹲在一个修鞋匠身边,看他用老式的机器连钉了三个鞋掌。
——尾随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这年头,鲜少看到这种单人扛一根棍头靶、靶头上插满糖葫芦的沿街叫卖了。
她觉得新鲜,跟了人家三条街,跟得大叔毛骨悚然,回头问她“是想买糖葫芦吗”之后,她才掏钱买了一根。
——介入了一起五岁左右的小孩斗殴事件。
当时,她吃着糖葫芦,看两个小孩拿橡皮铲挖沙,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打成一团,薅头发、互吐口水、互扔沙子,她等了半天不见家长出来主持正义,愤而上前把两人扯开。
天一黑,肖芥子就开着导航往回走了。
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一不开心,就会出去乱走,因为母亲肖灿竹说过,不开心时,人就是被很多灰色的情绪给包起来了,包得像个大棉花糖,这时候不能闷闷待在屋里,越待,那些情绪就会越稳固、越生长。要出去兜,让太阳晒、让风吹、跟人说话、买东西,这样,那些坏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就会一蓬一蓬地飞走。
当然,母亲还说过,天黑了就要回家,因为太阳下山之后,外头的坏人就多了。
回到“行栖”,肖芥子觉得心情好一点了,但还没好透彻,还得再缓会。
她在床边站了会,顿了顿,面朝着床,像块直挺挺的板砖,啪一声把自己拍倒在床上,歪着脑袋,一动不动。
世界名画里,那么多躺着的美丽女郎,为什么鲜少她这样趴着的呢?是因为趴得不太美观、像尸体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响,听到行李箱的滚轮声,还听到陈琮兴奋的声音:“哎,灯亮着,你没出去啊,你……”
陈琮的声音戛然而止。
肖芥子依旧趴着不动,心说:你,你什么啊你。
陈琮花了七个小时,先飞南昌,后赶高铁,到站之后再打车,舟车劳顿,本来晕乎乎的,很好,一进门,把他吓清醒了。
“肖芥子?肖小月?”
这个人,为什么趴得一动不动?该不会出事了吧?
陈琮轻轻吞咽了一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松开行李箱,攥紧肩上的包带,以备不时之抡,然后小心翼翼靠近:“肖芥子?”
她眼睛睁着,但目光涣散,一点神采都没有,也没看他……
陈琮更慌了,伸手去探她鼻息。
将到未到时,就见她脑袋一转,把脸埋到被子里去了。
陈琮:“……”
他松了口气,把包往自己的床上一扔,没好气地坐下,看肖芥子的后脑勺:“你怎么了,趴着不吭声?”
肖芥子含糊说了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陈琮心头一紧:“是因为生病吗?大石补没效果?”
见她还是不说话,他又猜:“你不是跟姜红烛一起住吗?她人呢?不会是她知道你暗中帮过我,把你撵出来了吧?”
这人可真吵吵,都说了心情不好了,让人静一会不行吗?肖芥子皱眉,伸手往床头抓,想拽过枕头来盖住脑袋、以示不满。
就在这时,她听到陈琮说了句:“烧烤吃吗?”
咦,烧烤?
“我还没吃饭呢,要么叫个外卖?这家评分五分,离这挺近,二十分钟能到。我看啊,玉米吃吗,有玉米粒穿的串儿,还有烤玉米棒子,要不咱俩分一个玉米棒子?扇贝,有蒜蓉和豆豉味的,你喜欢……”
肖芥子抓住枕头了,她抱着枕头爬起来:“豆豉味的。”
想了想又补充:“两瓶啤酒。”
这样,就能边吃边聊事儿了。
陈琮在购物车里加了两瓶啤酒,说了句:“我看你一点都不像心情不好。”
肖芥子噗嗤一声就笑了,自己也觉得转变有点太快,但这也不怪她啊:她本来就已经差不多快缓过来了嘛,又听到“烧烤”,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呗。
她找话说:“你就这么过来了?三老肯放你走?”
陈琮手上一顿,抬眼看她:“我正想跟你说这个呢,姜红烛呢,你要不要跟她提个醒?我怀疑,‘人石会’知道她的消息了。”
他原本准备偷摸走、不跟“人石会”的人打招呼的,后来一想,三老都那么大岁数了,万一因为他走了、担心晚上安全没保障,忧虑成疾什么的,就不好了。
于是,还是过去说了一声,具体没讲,只说自己应朋友邀请,要出门玩几天。
没想到的是,三老的反应很平静,没忧心忡忡也没挽留,福婆还笑着让他好好玩,能看得出,心情挺轻松。
陈琮挺奇怪的,他还以为,这几个人要跟着他一道走、继续求庇护呢。
来的路上,他想明白了。
他对肖芥子说:“是我之前把他们想简单了,觉得他们像老废物一样,被姜红烛吓破了胆、拼命揪住我这个新人当救命稻草。”
其实,怎么可能呢。
人家那是多少年的资历、阅历了?“人石会”哪有纯怂人啊,跟着他回老家,那只是权宜之计,而且人家到了之后立马开分店,从来也没耽误事儿。
由此可见,他们私底下,一定动用一切关系、渠道,在查姜红烛——这也正常,谁会坐以待毙,搁谁谁不查?
肖芥子打了个寒噤:“你的意思是,他们查到了?”
陈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敢确定,只是一种直觉。我觉得,就是从昨天到今天,追查一定有进展。”
因为今天之前,三老那头的气氛不敢说愁云惨雾吧,至少是不轻松以及凝重的,但今天,他去打招呼的时候,明显察觉出,他们的心情不错。
肖芥子愣了片刻,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暗骂了句脏话。
陈琮的推测,有九成以上是准的。
因为姜红烛最早是在昨晚,联系了她的所谓“人脉”,然后今早被接走的。
事后,她推测,乘坐那辆大商务车来的人,包括那个大波浪的女人,应该都是来自“春焰”。
“春焰”和“人石会”,说起来是对头、互不往来,但前一阵子,她问过李二钻,野马是不是瞧不起春焰,当时,李二钻的回答很耐人寻味。
——“都是同行,没打过交道而已。这年头,瞧得起瞧不起的,太幼稚的。”
所谓的对头、瞧不起,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年头,都是同行,各取所需,只要给的条件诱人、有赚头,谁还不能杯酒泯恩仇、携手再合作呢?
如果“人石会”早就在“春焰”那儿通了关系,那么,只要姜红烛联系“春焰”,“春焰”反手就能把这消息递给“人石会”。
肖芥子赶紧掏出手机,试图拨通姜红烛的电话,同时心里暗暗叫苦。
——红姑啊红姑,你这是这辈子的劫还没受满啊,不是要……老来再添一轮吧。
再然后,那头传来姜红烛的声音:“喂?”
能接电话就好,肖芥子庆幸之余慌里慌张:“红姑, 你是跟‘春焰’的人走的吗?他们跟‘人石会’是一伙的!一伙的!”
姜红烛冷冷回了句:“我知道。”
咦?你知道?
肖芥子一愣, 姜红烛又补了句:“管好你自己吧, 少多事。”
依稀还听到那头有个娇媚的女人声音:“谁啊?”
姜红烛答:“之前行动不方便, 请的家政。”
再然后,电话就挂掉了。
肖芥子呆了几秒, 缓缓放下手机。
陈琮察言观色, 觉得这电话挂得有点快,走向似乎也不在预期:“怎么了啊?”
肖芥子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凶他:“怎么了?什么怎么了?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看不出来吗!”
说完, 气得一头扎进枕头:就说自己是自作多情, 巴巴跑去报信, 也不知道图什么!到头来,还成了家政。
陈琮很镇定:“没事, 烧烤来了你就不气了。”
瞧把你给聪明的,还觉得自己很幽默是吧?
肖芥子气得抬起头, 准备跟他吵个大的,哪知陈琮冲着她一笑:“肖小月, 我给你带礼物了。”
啊?还有礼物收?
这就不好意思发脾气了,肖芥子瞥了他一眼:“什么礼物?”
该不会是飞机上发的榨菜小零食吧。
陈琮拉开背包链, 从里头拿了个小礼盒给她:“喏, 你不是说, 要去订块牌, 指定我做你的死亡联系吗?我看你也不像说干就干的人, 等你把牌做出来,指不定猴年马月了,我就先找人打了个样。”
肖芥子接过来,打开盒盖,拎起链子,带出里头那片颇有厚度、并不方正的小银牌。
小银牌是手工锤制,牌身捶痕清晰可见,鱼鳞样交叠。
陈琮解释:“牌子嘛,太方正了就显得死板,像流水线批量出来的,所以我让人手工制、随形,独一无二。但錾刻的字得清晰,用黑体、做旧,方便辨认。”
肖芥子边听边拿起银牌看,正面是她的名字,反面另有两行,分别是“紧急联络人”,以及陈琮的名字和手机号。
“大小跟麻将牌差不多,我觉得这样刚好,可以当挂件戴。999银还是不行,太软,不防火不防撞的,真有事故容易毁损,师傅还在帮我试别的材质,反正样子就是这个样……”
肖芥子垂下眼,看到礼盒里还有一根链子:“怎么两根链啊?”
“一根是项链,但我总觉得当项链挂有点太大众,所以另一根是腰链,”陈琮比划给她看,“夏天你可以当腰链,腰上一缠,再缀个铃铛,权当装饰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没有了,肖芥子摩挲着小银牌,觉得这比她预想中随便一挂的狗牌漂亮多了。
她嘀咕了句:“还挺用心。”
陈琮神气活现:“那当然,我把想法、图样往客户群一发,不瞒你说,截止目前,定制单快两百件了。”
肖芥子愕然:“这么多人需要死亡联系?”
“不是,人家不是死亡联系,人家要紧急联络。情侣之间、闺蜜之间,还有儿女给爸妈订的,你知道现代人嘛,一般都背不出手机号码了,所以这种留存号码的创意挺受欢迎,当然,客户也提了别的需求,比如情侣要錾个爱心什么的,我都让小宗收集了,年后分批出货。不过目前……”
他郑重强调:“就你有。”
肖芥子受了“爱心”启发,也提要求:“那也给我錾个样呗,我这个名字‘肖’这里,脑袋上,给我加个蝴蝶结,小小蝴蝶结子。”
本来想让錾个小蜘蛛的,又觉得这工艺忒复杂了、有点为难人,于是退而求其次。
陈琮听明白了,但不理解:“加蝴蝶结是什么意思?”
“我小名,小结子。”
嚯,她还有小名,肖小月,肖芥子,小结子,这个人的名字跟俄罗斯套娃一样多。
陈琮爽快点头:“那行,简单,都不需要师傅了,我现在就能给你錾。”
999银质软,蝴蝶结又简单,只要有工具,分分钟搞定。
他先在银牌上描了个样,然后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迷你錾子和小锤,就着床头柜开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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