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敛舟:“……”
他沉默地放下手机, 觉得跟路京棠做朋友真特么没意思。
反正在路京棠这会议室里, 羊毛也薅够了、戏也看够了, 问温灼华:“你的第二个要求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签。第一个我得回去跟我经纪人商量一下, 下挂直播间这个问题应该不大、但为了保证我们这边的利益, 得先对你要求下挂的直播间做审核。”
温灼华明白他的意思。
毕竟真·娱乐圈顶流,要是直播的时候下挂一个擦.边博主之类的直播间,那黑子岂不是得闹翻天了?
她这点倒是颇为自信,点了点头。
“至于主持人这个要求,如果配合得当,我们当然可以接受更换一个主持人, 但一切都得看面试以及排练时的效果。”江敛舟聊正事的时候很正经, 跟方才那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麻烦温小姐把直播间ID发给我们这边, 我们尽快安排审核。如果没问题的话,今天下午就能答复你。”
温灼华笑着应了声。
江敛舟刷刷帮她签完给陈槐的to签,摆了摆手:“行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走了,感觉自己真亮堂。”
他临出门之前,还不忘跟路京棠比了个手势,“别忘了,我的全系列代言人加一个点。好了,不用送了,我懒得跟你客套,着急回去找我老婆。”
路京棠漫不经心一抬手:“没打算送你。”
“不跟你这个没老婆的人计较,”江敛舟一点儿也不生气,得意洋洋地还跟温灼华示意,“温小姐,回见。”
这人来去如风,温灼华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江敛舟已经“啪”地一声关上了门、戴着帽子口罩出去了。
留下来安静的路京棠、和更安静的温灼华。
“……”
好大会儿,温灼华扯了扯嘴角,开口:“江先生和江太太感情真好。”
路京棠淡淡“嗯”了一声:“所以我才说,你喜欢他也没什么用。”
温灼华没忍住蹙了下眉。
她觉得路京棠是不是有病啊。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装得很平静地问:“路总是觉得我见人就喜欢吗?”
“那倒不是,我自然知道温小姐眼高于顶。”路京棠懒洋洋地,他顿了顿,掀眸看她,“我反倒更好奇,温小姐好像对谁都挺和颜悦色,唯独……”
温灼华心头微跳。
路京棠道,“对我格外不满?”
温灼华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松一口气。
她客套地笑:“怎么会呢?路哥你想多了,你都这么帮我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是吗?”路京棠不咸不淡地回,听上去丁点儿没信的样子。
没等温灼华继续说什么,路京棠倒是先轻挑了下眉,眼角微扬,“要是真感谢我的话——”
温灼华:“?”
路京棠拖着尾音,有些轻佻的模样,看上去跟开玩笑似的,“——叫声哥哥来听?”
温灼华:“??”
打死她她都想不到路京棠会蓦地说这个,这到底是证明自己感谢他、还是什么不可能挑战?
路京棠当然没觉得温灼华会叫出口。
他就是随口一说,反正温灼华不怎么待见他这件事,是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讲句实在话,路京棠自小崇拜敬仰爱慕的眼光自然没少收,但更自然的,也有人看不惯他这要什么有什么的成长环境、看不惯他偶尔张扬的作风和自恋的性子、看不惯总有人出于各种目的捧着他敬着他。
但路京棠全不在意。
敬仰爱慕他,也行,那是应该的;至于看不惯他……
您哪位?
别在他面前闹,爱怎么样怎么样,闹到他跟前了,那就不怪他了。
所以……
所以,这还是头一回,路京棠想知道她为什么讨厌自己,更想知道——
他为什么那么不希望她,讨厌自己。
路京棠蓦地有些意兴阑珊。
他散漫地站起身:“那……”
女孩子柔软的声音同步出现在了会议室里,打断了路京棠想说的话。
“……谢谢哥哥。”
“……”
她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带着一贯的温和,细听下去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温灼华努力想要讲得很大方,可如果对面不是路京棠,她一定能讲得更自然一些。
她讲完便有些懊恼。
方才路京棠的表情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
甚至她的语言系统早于大脑,等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她竟然已经将这句本来不可能出现在她嘴里的话说了出来。
会议室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路京棠微微侧过头,看了眼窗外。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两分钟前,他怎么隐约记得天气还很糟糕来着?
路京棠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在不可抑制地上扬、再上扬,上扬到最后,他甚至没来由地轻笑了一声。
温灼华抿了抿唇,抬头看他。
他说:“不用谢,应该的。”
什么应该的?
温灼华不知道,路京棠更不知道。
可他又想——
什么都是应该的。
照顾她生意是应该的,在季和豫面前维护她是应该的,深夜开车载她去青致是应该的,甚至……
甚至等会儿想方设法让江敛舟答应她的要求,也是应该的。
路京棠心想。
怎么办。
大事不太妙。
温灼华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实在美好。
她想了想,把它归因给今天帮闺蜜谈成了一个本来想都不敢想的直播间引流大单。
——江敛舟工作室的人确实效率奇高。
她本来觉得直播间审核、外加主持人提议这两件事,够他们讨论很久了。
没成想,只是下午三点钟,温灼华就接到了江敛舟工作室打来的电话。
“是温小姐吗?”工作室的人态度很好,“我是故舟工作室的工作人员,您叫我孟元就好。我们工作室同意了您这边下挂直播间的提议,直播间也已经审核完毕、没有问题,另外,庄哥、哦就是舟哥的经纪人觉得陈小姐很适合做主持人,而且她本人也是舟哥的粉丝,所以工作室一致认为会有不错的效果。”
这顺利得温灼华都不敢想,她问:“那现在……?”
孟元:“本周内我们会安排陈小姐来工作室一趟,试试效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当场签合同,下周六晚上直播。”
温灼华真没想到陈槐有机会做主持人,她连连道谢:“帮我也转达对庄哥善解人意的诚恳致谢。”
孟元:“庄哥善解人意?”
温灼华:“?”
孟元:“真是头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呢,我相信庄哥也会很开心的。”
温灼华实在是有听没有懂,但没关系,只要目的达成了一切好说。
她挂了电话就给陈槐打了过去:“阿槐,你晚上有事吗?我去找你,跟你聊聊?”
陈槐“嗯”了一声。
温灼华觉得她闺蜜有点奇怪,要换做平常,陈槐这会儿肯定会问“聊什么”“吃什么”“看帅哥吗”。
陈槐:“正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聊聊。”
更不对劲了。
温灼华顿了顿,那句“什么事”在喉间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咽回去了。
她“嗯”了声,只说了句:“那今晚见。”
温灼华带着三分疑惑下了班,直奔陈槐家里。
陈槐给她开门的时候,眼睛微微有点红,像是有哭过的痕迹。
温灼华怔了怔。
她跟陈槐从高中开始便是好朋友,她自然知道陈槐的脾气。陈槐热烈、感情外露、极为护短、易喜易怒,但……
但,温灼华甚至不太能记得,上次见到陈槐哭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陈槐避开了她的视线:“先进来吧。”
温灼华:“我不。”
陈槐:“?”
温灼华:“除非你先叫我一声‘宝贝夭夭’。”
陈槐:“……”
陈槐本来心情实在复杂,但这会儿却莫名其妙有点绷不住方才还躁郁的感受了。
她带着温灼华进了家里,粗暴地递给糟心闺蜜一杯牛奶,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说吧。”
温灼华看着她,无辜地眨巴眨巴眼。
“……”
陈槐不受控制地便心一软。
温灼华轻车熟路:“我帮你谈了个工作,下周的直播,你这两天要是有空的话得去配合试试。”
陈槐:“?”
从未想过的展开方式。
她倒完全不会觉得温灼华会给她接什么不好的活,但大小姐的架子当然还是要端一下的。
陈槐:“直播?跟谁的,去哪里?我倒要看看什么活还得让我亲自去面试。”
“跟我,路京棠,还有江敛舟。”
陈槐:“行吧,有你我就……”
她顿了顿。
“谁?”她蓦地转头看过来,问,“你刚才说谁?江……”
温灼华轻轻笑了笑:“江敛舟。我已经帮你谈妥了,我跟路京棠会配合他做下周六的直播,是关于他巡演的一些分享,你是主持人。而且你的个人直播间会挂在主直播间下。”
陈槐的表情空了三秒。
她觉得自己如同被天降巨大馅饼砸中了一般,甚至让她一瞬间有些微的眩晕。
陈槐愣愣地拧了自己一把,有即时的痛感出现,她才恍惚意识到好像……
是真的。
她转过头看了眼温灼华,看温灼华表情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陈槐张圆了眼,瞬间跳了起来,蹦到温灼华跟前:“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是江敛舟吗,真的是江敛舟吗!是我喜欢了五年的歌手江敛舟对不对!”
温灼华笑道:“没错,是他,是我陪你看了演唱会的歌手江敛舟
陈槐的眼圈又要红了。
她晃了晃温灼华的手:“夭夭,你怎么这么好。”
温灼华:“刚才不还在给我摆脸色吗?现在又‘我怎么这么好’了?”
……不说还好。
一说这个,陈槐就又坐了下来,几乎瞬间就把“江敛舟”这三个字给抛之脑后了。
她深吸了口气:“夭夭,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我希望你回答了的话、可以跟我说真话。”
温灼华顿了顿。
她似乎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
陈槐:“你高中时所有的体育课都要翘,唯独我们跟国际班碰上的那几节去上了,是为什么?”
温灼华没说话。
陈槐显然也不需要她说话,陈槐只是拿出了一张毕业合照,继续问:“毕业留念时,姬简想跟你一起合照,我要帮你拒绝,你却说如果他不介意的话,想几个朋友们一起拍一张,是为什么?”
陈槐:“高中每次散步,你都会经过国际部,去南门的小卖部买牛奶,是为什么?”
陈槐:“你每次提起路京棠,都脸色很难看,但你却从不排斥我提起他,是为什么?”
陈槐停住,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这么讨厌他,还用他的生日做银/行/卡密码,是为什么?”
陈槐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那些过去零碎的、根本串不起来的片段,突然间蜂拥而至,像沙子站成了废墟一般把她掩埋。
只是一想到那个昭然若揭的可能性,她便几乎有些透不过气。
很安静,安静到陈槐觉得生命都在此刻凝滞。
可,她听见温灼华说。
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终于有一刻敢承认了”的、无法言说的轻松。
她的宝贝夭夭,清醒而坚韧的宝贝夭夭,叹了口气,轻笑着说。
“你不都猜到了吗,阿槐?”
“我暗恋过他。”
“我不自量力地,暗恋过他。”
心底的猜测蓦地得到了验证。
哪怕陈槐从昨晚发现那个银/行/卡密码到现在, 已经回想起了太多太多细节,随随便便拼凑在一起便能拼凑出这个事实。
可从没有此刻般,让她觉得恍然间似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受。
那种感受该如何形容好呢。
像“怎会如此”, 像“竟然如此”, 可最像……“果真如此”。
陈槐一瞬间竟有种脱力的颓唐。
她其实没想到温灼华竟然真的会承认。
毕竟就连高中时代, 她同温灼华几乎形影不离时,温灼华也把这份暗恋藏得太好太好了。
明明那么多人喜欢路京棠,温灼华只需要混在人群里也不会太过奇怪, 可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装得若无其事, 装得根本不在意路京棠, 装得所有人都一点也察觉不到。
最后就连她,这个和温灼华从高中到现在都如此亲密的闺蜜, 也完全不知晓。
陈槐仰头望着天花板。
她听到“不自量力”四个字的时候, 下意识想要反驳——
怎么会不自量力?
她的宝贝夭夭, 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不过的人。
她的宝贝夭夭,聪明, 美丽, 温柔,坚定,冷静,向上攀爬。
可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陈槐蓦地意识到。
在世人眼里,温灼华确实是在不自量力。
青致是个很不一般的高中, 它在意成绩、更在意家境。
作为南川第一私立, 青致确实有太多家境足够优渥的人,而靠奖学金生活的温灼华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甚至在陈槐和温灼华做朋友前, 这个沉默寡言又漂亮的第一名,永远都是独来独往的。
她一个人上课,一个人跑步,一个人回宿舍,一个人在教室里自习到凌晨,一个人去吃食堂里最便宜的档口,一个人笑着从她的农民工父亲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烧饼。
而路京棠。
他生来就站在最高点,哪怕在青致也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是天之骄子、受尽追捧。
他们似乎生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只是在青致有了短暂的时空交集。
哪怕那是其中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去到的地方,是另一个人要用尽全力去赚奖学奖的地方。
她的夭夭向来清醒,所以不说、不做、不露声色。
所以说自己不自量力。
陈槐压抑不住地鼻酸。
很奇怪的。
她确实不是一个多心软的人,也完全不爱哭。
可自从心里隐约有了温灼华高中时喜欢过路京棠的猜测,她就……
一直、一直在流眼泪。
就像现在。
她完全控制不住地在难受,在想为什么她这么好的宝贝夭夭不能过得幸福一点。
温灼华没想到自己的承认会让陈槐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她有些失措,只能不停地抽纸巾递给陈槐,可陈槐擦湿了一张又一张,泪却丁点儿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温灼华抿了抿唇,很轻松的模样:“这有什么?谁少女时代还没跟风暗恋过人了?我都说了,是暗恋‘过’,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就不喜欢他了的。”
陈槐只是不停地摇头,话也不说。
温灼华又道:“而且我当时暗恋他,谁都不知道的,你放心,没人笑我的。”
温灼华还努力保证:“我现在真的不喜欢他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心里只有赚钱和科研的。”
她翻来覆去地说了几句话,可陈槐照旧在哭。
温灼华顿了顿,最后问:“你今天之所以那么生气,是不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觉得我没把你当朋友?”
陈槐仍旧在抽泣。
可这次,她终于不止抽泣了。
她抬起头,一双仍旧带泪的眼里透着诧异,大概是在疑惑温灼华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槐说:“怎么可能呢。”
“我只是……”
我只是,一想到我最好的朋友,曾那么无望地喜欢过一个人。
而我明明看到了所有奇怪的细节,却从未真正体察过她的心情。
我便羞愧,更心疼。
陈槐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可也用不着她措辞了。
她的好友已经亲密无间地抱了过来,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说:“我什么都懂。”
她便真的什么也不必多言了。
周三的天气很不错。
今天是陈槐去故舟工作室面试的日子,温灼华昨天上午就反复问了几遍。
“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吗?”
陈槐来来回回对着镜子挑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奢侈品牌时装发布会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