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温灼华,仍旧在今年年初听到了一首歌,想起来自己曾经最不理智的喜欢,想起来那封写完压根没机会送出去的信,最后把那句歌词贴在了转账留言上。
【“人潮人海,想念变成秘密”。】
路京棠怔住。
他看向了最后一条转账记录。
在重逢前的一个月,温灼华还完了最后一笔钱,还完了她在还没有成年时便欠下的巨额债务,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了为去世的父母大声哭泣的权利。
她终于走出了那个年代,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有了真正的是正数的存款,她去看了人生里第一次演唱会。
温灼华觉得自己应该很开心的。
她是很开心。
可她却拿出来她高中时和路京棠的唯一一张大合照,摸了摸他的脸。
最后在转账记录上写。
【还完你钱,好像连怀缅的理由都没有了。】
她没把情书送给“想念变成秘密”,谁也不知道她曾经喜欢过路京棠。
她今年年初听到的那首歌,叫《欢喜》。
“聚散过后一个人的欢喜,落幕无疾而终藏在心底。”
温灼华想,也好,她终于给这场独角戏画上了一个句号。
时隔七年,收信人拆开了温灼华的信。
那封信很简短。
“To 路京棠: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叫温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温灼华,你也可以叫我‘夭夭’。
喜欢你的人实在太多了,我知道你不会看情书的,所以我甚至不确定能不能送出去。
喜欢你的这两年都很开心,我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看见你的时候就忍不住想,我活着终究是有意义的。
祝你永远是闪耀的路京棠,祝你的未来盛大而欢喜,祝你也会有喜欢的相爱的人,祝……
祝我,终有一朝,再看见你。
——奔向你。”
明知道这个时间点, 就算赶回南川,温灼华也肯定已经在宿舍睡着了的。
路京棠向来是个万分理智的人,他总是被称赞懂得取舍, 尽管他时常不需要取舍。
可他确实一贯都很清楚时势, 懂得在最合适的时间做最合适的事情, 在几乎每一个涉及选择的时刻、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没有人怀疑过他的理智,他自己更是万分清楚。
……明天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温灼华也不知道他今晚看到了那封信和那些转账留言。
他再怎么赶回去,今天也见不到温灼华。
按原计划明晚再回南川的理由有无数个, 可等到路京棠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才有些无奈地自嘲轻笑一声。
是啊, 明晚再回南川的理由再多, 加在一起,好像也比不过一个“想见她”。
想见她。
想现在就看见温灼华, 想抱一抱她, 想问她过去那些年过得怎么样, 想告诉她,他会一直一直陪着她。
想问问她, 高中喜欢的人就是他这件事, 是真的吗。
路京棠坐在座位上,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手里的信。
——其实已经无需再看,这封信他早已来来回回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信太短,他的记忆力又实在良好,以至于他现在就算闭着眼睛,都可以回忆起温灼华所写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 和每一个一撇一捺。
他的心情实在复杂。
很奇怪的, 温灼华以前喜欢过的人是他这件事,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就像今晚小雪刚告诉他时那样, 路京棠以为自己知道了,只会欣喜若狂。
哪有什么比女朋友高中时暗恋过自己,更让人开心的事了呢?
……可他没有。
他没有所谓的欣喜,路京棠甚至想,他宁可就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温灼华确实很讨厌他。
也好过在知道所有的真相后,此刻如此程度的压抑和折磨。
像是一把钝刀,路京棠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便全是曾经写信给他的温灼华,假装不看他的温灼华,父亲去世的时候没时间流泪的温灼华,认认真真打工还钱的温灼华……
一度真的打算放弃,可最后还是心软地跟他说“我也喜欢你”的温灼华。
他甚至觉得,人的想象力实在是恐怖的杀人刀。
明明很多事情压根没有亲眼看到,可路京棠闭上眼睛便会忍不住细想,每一次细想便会折磨得心脏酸疼。
路京棠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心疼”两个字,是真实的物理写照。
路京棠在飞机上,一秒钟都没能睡着。
下了飞机后是家里的司机来接他的,司机在路家做了挺多年,和路京棠算熟悉,这会儿也关心了句:“您这么晚赶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实在不怪司机多嘴问。
不只是因为路京棠这个点还要赶回来,他的状态也不算太好。
衣服稍有些凌乱,黑眸里情绪纷杂,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路京棠很少喝酒,司机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看到这样的路京棠。
路京棠“嗯”了一声:“很急。”
司机有些讶异。
能让天塌下来都没什么所谓的路京棠说出“很急”两个字,到底得是多么严重的大事啊。
正在司机犹豫要不要多问一嘴的时候,路京棠在后座坐好,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语气淡淡的:“想见我女朋友了。”
司机连忙点头应和:“那确实是……”
司机:“……?”
等等,他刚才听到的确定不是什么“耀元要倒闭了”,而是“想见我女朋友了”吗?
这到底是什么“很急”的事啊……
路京棠却没再多说什么。
这个点的南川市,路上已经没什么车子了,司机按照路京棠的嘱咐把车开得飞快。
路京棠提着行李上楼,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深夜1点半了。
尽管听起来有点疯,但他计划等会儿上去放个行李、然后去南大,等温灼华平常醒来的那个点给她发消息,好第一时间看见她。
可一开门进去,路京棠便怔了一下——
客厅里开着盏昏暗的台灯,有女孩子的鞋被整齐地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他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温灼华最近常穿的一双鞋。
几乎有堪称惊喜的感觉砸中了他,路京棠把行李随手一丢,安静却快步地走向了卧室。
卧室里没开灯,黑漆漆一片,可女孩子熟睡后安稳的呼吸声却在卧室里萦绕着。
明明他们从没分过手,明明他们自恋爱后便是所有人有目共睹地相爱,可此时此刻,路京棠仍然油然而生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喜悦。
庆幸他们能在七年后再度相逢,庆幸他自己终于肯承认温灼华对他的吸引力,庆幸这么久了,温灼华还愿意再次喜欢他。
他也没开灯,静静走到床边,弯下腰,连同被子轻轻将女孩子抱进了怀里。
温灼华嘤咛一声,大概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很乖巧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都没睁开。
路京棠轻笑了下,拍了拍女孩子的后背,仿佛瞬间安心的感觉便重新回来了。
连带着他一路匆忙赶回来的风尘仆仆,也全都不值一提了。
熟睡的女孩子在他怀里蹭了几下,而后无知觉地在他身上闻了闻,皱了皱眉头,从梦里也能发出几句不满的话来:“你怎么……酒味……难闻……”
路京棠细细辨认,才艰难听清了温灼华说的是什么。
听清之后,他啼笑皆非:“行啊,你现在都开始嫌弃我了?”
温灼华自然不会答话,睡得沉稳。
路京棠又抱了她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轻手轻脚放下她,按照女孩子所说的去洗漱洗澡。
温灼华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路京棠半夜回了南川,来了云间灼华,抱了抱她。而她清晰闻到了路京棠身上的酒味,不满地让他快点去洗澡、才能抱着她睡觉。
……好奇怪的梦。
温灼华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
怎么可能会有酒味,路京棠这个人又不喝酒。而且他今晚才会回南川,他半夜回怎么可能不跟她说?
温灼华摇了摇头。
她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可能是昏了头,难不成——
是她太想路京棠了?
温灼华很不习惯这么黏人的自己,正打算起身去洗漱的时候,却蓦地看见自己的枕头旁……
放了个信封。
浅蓝色的信封,崭新无比。
哪来的信封?温灼华有些奇怪,但她还是拿起来看了一眼。
信封上写了几个字,字迹很好辨认,潇洒有力,一眼便能看出来——
是路京棠写的。
“给七年前秘密的回信”。
温灼华一怔。
她紧接着飞快意识到了什么,连拆开信封的手都是轻颤着的。
信里的字,和信封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夭夭:
展信悦。
我知晓你是温灼华,知晓你是年级第一,知晓你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时问我‘有口音吗’,知晓你会在高考后吻我一下,知晓我们会在演唱会上再相遇。
也希望自己早日知晓,我如此如此在意你。
温灼华活着当然是有意义的。
温灼华是青致的状元,是我时常听起的名字,是小雪说向往的走出去的姐姐,是考出去、站起来的顶天立地的人。
是我的爱人。
谢谢你,辛苦了,我爱你。
人潮人海,每一个朝夕,请你看见我。
你太累了,无需奔向我,你站在原地等我就好。
等我从每一处远方来见你。
今天见,明天见,日日见。
岁岁年年见。”
无需终有一朝,是以后的每一个朝夕。
温灼华攥着那张纸,彻底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
高中那封没送出去的情书的回信。
时间太过久远,她当时写完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把信送出去。
一方面是想着路京棠大概率并不会看情书,她送出去了也只是徒增忧虑;而另一方面……
是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跟路京棠天差地别。她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她该做的事都是去认真赚钱、还债。
所以那封信,更像是被她刻意地遗忘了。
好像写了那封信,她想说的话就已经说完了,路京棠看没看到都没关系。
……直到今天。
温灼华才陡然发现,她似乎格外擅长欺骗自己。
哪有什么遗忘了,又哪里会是没关系。
那是她曾经最不理智的行为,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渴望。
她想被路京棠看见,她想让路京棠知道她的喜欢,她想和路京棠在一起,她想……
想收到路京棠的回信。
卧室门被推开,穿了浅灰色家居服的男人带着笑意进来:“吃早餐吗……”
看清卧室里女孩子脸的刹那,路京棠的话顿住。
他轻叹了口气似的,走上前,抱住了温灼华。
路京棠没问她为什么在哭。
他只是拍着她的背,轻声说:“辛苦了。”
温灼华还在哭。
她这些年做了太多太多事,受了太多太多委屈,吃了太多太多苦。
可她都只是想,没关系,要往前看。
时至今日,温灼华才发现,她不是不难过的。
她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哭,她也想被人夸“怎么这么厉害”,告诉她——
“辛苦了”。
“也请转告7年的温同学,”路京棠吻了一下她的泪珠,“她什么都有了。”
她什么都会有的。
她什么都有了。
温灼华又参加了一个化学竞赛。
魏老师问实验室的大家还有没有人报名,杨岚摆摆手:“既然温师姐去,那我就不去了。”
一群人笑了好久,魏老师边跟着笑边瞪他们,骂了声“没出息”。
姜回也祝福:“师姐,你要永远做第一名!”
温灼华轻笑了声:“之后类似的比赛,我应该不会参加了。多给年轻人一点机会。”
实验室里的年轻人:“……”
这次的竞赛,是在南川大学附中举办的。
这种竞赛习题,对于温灼华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她早早写完,坐在考场发呆。
考场旁边的音乐教室里,却蓦地传来了一阵钢琴声。
很动听,温灼华听得有些犯困,坐在考场昏昏欲睡。
她像是一瞬间回到了高中时,坐在自习楼里,听音乐教室里的路京棠练习,而后撑着头昏昏欲睡。
好像是最幸福的那刻,和最幸福的此刻。
温灼华掐着点交了卷、从教学楼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一声闷雷响起。
正值十一月底,南川市已经彻底到了深秋,天气却依旧变得比她师弟每天动荡的实验数据都快。
她进考场时分明还是万里晴空,现在已经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温灼华的右肩被人轻拍了一下,温灼华稍一转头。
男人轻笑了一声:“同学,我有伞,要跟我回家吗?”
温灼华怔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路京棠懒洋洋答:“给你弹琴。”
温灼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边笑还边问:“不是说了我今天会回学校吗?不用来接我的。”
路京棠没回答,温灼华的手机倒是有短信提示声。
她疑惑地解锁看了一眼。
……银/行进账?
她没明白是什么钱,点开看了一眼。
20万元。
恰恰是她还路京棠第一笔钱的金额。
她骤然想起来,昨晚迷迷糊糊睡觉前,路京棠在玩她的头发,而后轻声问她:“明天要参加竞赛,这么辛苦吗?”
温灼华困得不行,“嗯嗯”敷衍。
路京棠说:“那给你点奖金吧。”
温灼华本以为他是随口一说,困得压根没力气理他,转过身陷入深睡里。
那这笔钱……
她正打算抬头,却又看到了短信上提示的转账留言。
——“不是说了我今天会回学校吗?不用来接我的。”
——【今天也要见到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