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两日,谢家都在为谢瑾的出行做准备,干粮伤药是不可缺少的,这事主要谢夫人在忙,沈兰棠只给他准备了衣裳,远看分离在即,两人抛开这段十日积累的压力,烦恼,好好亲热了一番。
又过了一日,谢瑾正式出发。
那些称得上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的事情,在结束的时候,原来也都是无声无息的。钱玉娘,太子,大皇子的事就这么告了一段落,而沈兰棠数了数手指,才发现自从知道钱玉娘这个人到事情结束,不过过去了七日。
而七日过后,甚至还没到月底。
“兰心,媛媛的践行宴是什么时候?”
兰心上前:“就是明日了。”
“好,我们去店里买些东西,当作离别礼吧。”
方媛媛这位姑娘,在她店里工作不到一年时间,于情于理,沈兰棠跟她是没有那么深交情的,但这位姑娘的人生阅历真是跌宕起伏,沈兰棠怜惜她的 遭遇,除此之外,还有些隐隐的愧疚。她从店里买了一枚簪子和一传手链,等到践行之日,将她送给了方媛媛。
距离上回见面,方媛媛清瘦了许多,小圆脸也成了瓜子脸,她见沈兰棠拿出礼物,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小姐已经待我十分厚道,还提前给我了年底奖金,我怎能再收小姐礼物。”
“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沈兰棠把东西塞进方媛媛手中。
“你我之间也算经历颇多,我只看你有缘,你既要离开了,就成全我们最后的缘分吧。”
“小姐......”
方媛媛眼泪汪汪,在抵达兆京之后发生的事情的确是一场噩梦,可在这噩梦之外,也有许多令她感动的地方。或许有一天,她在忘记那些不开心的回忆后,再次回想这段时光,留在心中的只会是温暖的回忆。
“谢谢小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的!”
“你对我的帮助,对我的悉心教导,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我,我祝愿小姐此后一生平安顺遂,幸福喜乐。”
“你也是。”
看着气氛伤感,掌柜站起来道:“对对对,大家都平安喜乐,富贵吉祥,来,大家干杯。”
“干杯!”
众人举杯,离别的伤感融入酒液,也融入苦涩的空气。
这一夜沈兰棠喝的半醉,由两个丫头扶着上了马车。
“小姐。”方媛媛在身后叫住她。
“嗯,怎么了?”
方媛媛脸上露出纠结神色,她张了张口,沉默良久还是闭上了。
“没有,小姐。”
“......”沈兰棠笑了笑,上车。
“小姐——京中贵人众多,大家人心隔着肚皮,你以后务必要小心。”酒楼门口两盏灯下,方媛媛眼中带着担忧。
沈兰棠知道她是想提醒自己太子,可同样的,少女心中也知道,如果她真的说出来只会给人徒增烦恼。
这个傻姑娘啊。
沈兰棠吸了口气,回眸笑道:“知道了,你小姐是什么人?这种事情还要你教吗?你呀,还是回家把你的日子过好就行。”
“回到家也别忘记,在这里学到的手艺。”
“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小姐,再见了。”
“再见。”
沈兰棠目送方媛媛上了她们提前安排好的马车,马车很快就在夜色中消失不见了,这一别,大概就是永远了。
沈兰棠吐出一口气,才放下帘子,幽幽道:“我们也走吧。”
“是。”
这一日借着酒意,沈兰棠睡得酣然。
第二日酒气全消,她从安恬的梦中醒来,呼吸着九月清晨寒凉的空气,推开窗户,却见院子里那株迟迟不肯开花的桂花树也终于缀满了金色的花瓣。
谢瑾说是运送粮草,其实就是掩人耳目的借口,他跟随队伍出发之后,就快马加鞭提前到了北戎边境。
抵达边境后,他没有立即进北戎,而是先去找了大靖军队。
宋齐接到朝廷指令,知道谢瑾要护送粮草过来,他预感到谢瑾此行肯定别有目的,不过也做了准备,因此见到他出现在营帐外时,毫不惊讶。
“大哥!”
谢瑾先是将宋齐上下打量了一番,才伸手用力抱住他。
“这三个月来,一切可好?”
“都好,兄弟们也都好,梁将军用兵如神,我方虽有损失,但北戎比我们损伤更多!”
他一副骄傲模样。
“那就好,这次粮草也很是富足,押送过来的官员都是信得过的人,有了后勤之后,你们一定能打得更畅快!”
“那就太好了!”
“对了,大哥,我听说北戎突破重重防守直接包围了太后所在的行宫,大嫂也在里头,大家都没事吧?”
“没事,这件事等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梁将军呢,我先去见他。”
“好。”
谢瑾跟随宋齐进入梁将军营帐,梁将军三日之前夜袭了一支北戎后勤队伍,手臂负了伤,但他精神极好,一边换药一边和谢瑾谈笑风生。
“谢老弟,你来来回回几次了?每回都是路过,真不打算跟我们和北戎人交一次手嘛?”
“我自然也有这个意愿,只是没有皇帝旨意,我不敢随意参与军事。”
“这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我命你为冲锋队长,难道陛下还会有意见不成?”
谢瑾笑:“那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办,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就回来为将军冲锋陷阵。”
“好!就等你这句话!”
梁将军豪迈地说着话,等到手臂上纱布重新缠绕好了,他挥挥手,屏退了帐内军医。
“谢老弟,你来的也是巧,我这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说罢,他走到床前。
谢瑾看了一眼宋齐,他亦神情严肃。
梁将军挪开床板,从床下暗格处取出一封信。
“大人,请看。”
谢瑾接过信打开,看清信中内容后,他神色不由一紧,眉宇透出凝重。
梁将军叹息:“这是我从北戎一个参谋营帐里搜出来的,这东西到我手上也有三天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办?”
“我是个大老粗,打仗杀人我行,这朝廷里歪歪道道的事,我真不清楚。谢老弟,你肯定比我懂,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谢瑾紧紧地捏着心,只觉得手上的东西仿佛在发出灼热火焰,炙烤得他指尖发麻。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
“梁将军和我皆为人臣,既是臣子,就该行臣子之事,忠君报国,不可欺君罔下。这封信是真是假,又该如何处置?是陛下该忧心的事,身为臣子不能知情不报。若是我,一定八百里加急将信送到皇上手中。”
“好好好!”
梁将军惊喜道:“谢老弟这一番话,真是发人深省,解决了我这几日来的烦恼,我这人啊,打仗受伤都能一日食五餐,自从拿到这封信后,我连着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可愁死我了。还得是谢大人,说话有理有据,就按你说的做!”
梁将军未必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只是希望有个人能赞同他,既然有人跟他一样想法,他也就抛下了心理包袱。
“谢老弟,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宋齐,你带谢老弟去休息,若是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就是。”
“谢将军。”
宋齐带着谢瑾进了自己营帐,屏退手下人后,才轻声道:
“大哥,你觉得那封信是真是假?”
谢瑾敛下眉眼:“那封信可能是真的。”
“那太子果真......”
“但太子或许只这一次鬼迷心窍,那时他被关紧闭,而大皇子受到重用,他为了压制大皇子,才做下此番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而且如果他们的猜测是真的,幕后之人当真是大皇子,那么或许太子私通北戎泄漏机密,或许也在大皇子的计划之中,不管如何,都是正中他意。
宋齐疑惑道:“大哥为何如此断定?这些年收到的证据都证明那人在朝中地位不低,身居要职,太子的位置也是够的。”
“你听我说......”
谢瑾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一讲述给了宋齐听。
听完了整个故事,宋齐也怔住了。
“太子,还有大皇子,他们......”
宋齐身为臣子,心中念的自然是忠君报国,他忠的君第一是皇帝,第二就是未来国君,而如今,这两位最有可能成为他未来君主的主子却......
谢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事情不该我们考虑,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那个多年来和北戎私通的人,绝不能让他再祸害大靖。”
宋齐怔怔道:“我明白。”
“好了,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救出李可盈和她的孩子,我明天就走,等办完了事情再回来。”
“好,需要我做什么吗?”
“给我一套北戎的服装,还有一个通行证,等进了乌鸦镇有人会接应我,此外,我想写封信回去。”
“明白了,我会备好东西的。”
“嗯。”
谢瑾一路赶来亦有些累了,他在军营休息了一夜,等到第二天,进了乌鸦镇。
第133章 新的阴谋
谢恒收起信件, 院子里芙蓉开得正好,家里几个女眷坐在亭子里,闲情逸致地开着茶话会。
这几日天气温度变化极大, 时冷时热,朝中不少人感染了风寒, 连陛下也未能幸免,有一日还免了朝会。
谢恒将信放好, 召唤仆人叫沈兰棠过来。
“兰棠, 这几日看你都在家中, 怎么不出去玩。”
沈兰棠怔了怔,疑惑这不说日理万机也理了千机的督察院左都御史, 谢家家住怎么关心起她一个女儿家家出没出门的事了。不过,她还是老实回答:
“儿媳怕出去又惹了事,不若在家好好呆着。”
谢恒哼笑出声。
“你啊......”
“也好,很快这兆京又到多事之秋, 呆在家里也好, 或者和小姐妹出去玩,你和阿依朵公主相处融洽?”
“嗯,我们是好朋友。”
“那正好, 再如何, 也不会牵扯到阿依朵公主,你们小姐妹玩吧。”
“是。”
沈兰棠受了谢恒一番指教, 糊糊涂涂地走出门, 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可也说不上来。
沈兰棠在家也确实有些待腻了, 趁着天还没完全冷下,邀了小伙伴们到郊外秋游。
阿依朵, 刘明月出行隆重,唯有沈兰棠和戚桐君一辆马车配丫鬟,简简单单。
戚桐君这几日也生了一场病,唇色浅淡,脸上只饰了一层朴素妆容,掩盖带着几分疲色的面容,反而显出一副病西子的清美,惹得沈兰棠不住地呵护。
众人拿了点心和水,到了一处空地就停了下来,拿出毯子铺在地上。
刘明月:“这些时日我父亲母亲又在给我看人家,头疼死了。”
阿依朵:“没有你喜欢的?”
“我喜欢的有人家了,剩下的我也不熟,你说烦不烦人,人为什么要嫁人啊?”
阿依朵:“为了延续后代?”
“......”这么现实的么,直接把一颗少女心干碎了。
“你们两个别不说话啊,这里头只有你们成亲了。”刘明月不满地说。
沈兰棠和戚桐君对视一眼,沈兰棠:
“我是盲婚盲嫁,人家看上我我就是祖上积德,没有挑选过。”
戚桐君:“我与谈郎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所以也没有挑选过。”
刘明月:“......”
合着你们两都没有经验是吧?
戚桐君:“我带了家中厨娘做的桂花糕,里面掺了许多干花花瓣,可好吃了,你们尝尝看。”
沈兰棠:“我也带了卤味王嫂家的芦卤鸡腿卤藕你们尝尝看。”
两人岔开话题。
少女的心事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刘明月就忘记挑选郎君的事了,毕竟出来玩,就是要开心。
“啊,沈姐姐。”
阿依朵忽然将沈兰棠拉到边上,她一脸神神秘秘地问:“那个怎么样了?”
沈兰棠眨眨眼:“那个是哪个啊?”
“哎呀,就是那个信的事嘛!”
“啊,是那个啊。”沈兰棠已经在想怎么编了。
“对呀,那件事情有没有进展?”阿依朵还一脸天真无邪地问。
沈兰棠看了眼刘明月她们的方向,一脸肃穆地说:“你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非证据确凿,我们是万万不可以透露的。我只能说目前我们还在继续找证据。”
“哎。”阿依朵发出了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的叹息。
“你知道吗?我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最后一天,既害怕又兴奋,就像有把刀悬挂在头顶一样,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沈兰棠心中默默吐槽,你都知道他谋逆了,还跟他谈恋爱,还谈得那么深情,我是不知道你的心情。
她只能安慰道:“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好哦。”
“说好了。”
刘明月终于望了过来:“你们两个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呢啊?”
“没有没什么。”阿依朵大声否认着,快步跑了回去,沈兰棠按了按眉心也跟了上去。
几人吃完了点心,往郊外深处走去,这回正是冬小麦播种时间,田野间处处都是劳作的农夫,大靖够繁华,兆京又是经济中心,就是农夫猎人家中犹有存粮,才使得众人能于田埂上观赏农夫种田,而没有心理负担。
忽然,一群人沿着田埂匆匆跑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宝珠拦住其中一人,问:“前面出什么事了?”
男人兴奋的说:“好像是挖出了一具死尸。”
“啊?”
“是的呀,内城司的人都过来了。”
宝珠回到几人身边,为难地说:“好像是说前面挖出了一具尸体,大家都过去看热闹了。”
“啊?”
几个女孩都发出了一样的声音。
阿依朵兴奋地说:“那我们也过去看看啊!”
刘明月正要拒绝,阿依朵已经匆匆跑了过去,无奈她也只能跟上。
出事地已经里三层,外三层,重重被看热闹的人包围住,更里头是内城司的人在主持纪律。
阿依朵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进入内圈。
“张大人,张大人,是有实体么?”
看着兴奋的阿依朵,张玉林点了点头。
“是什么尸体呀?”
“公主别看!”
但还是晚了一步,阿依朵毫无心理负担地掀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哇!”众人发出惊叹。
沈兰棠上辈子混迹网络,没见过也听说过“大体老师”,目光下意识的避开,但还是晚了一步。但是令人惊讶的是,里面这具尸体已经完全是一具枯骨,也就是说,这人至少死了两三年时间了。
啊,还好还好,没有看到特别可怕的画面。
见众人都看过来,张玉林皱了皱眉道:“公主,这具尸体还需要带回内城司由仵作检验,公主若有兴趣,可以此后到内城司详作了解,现在我们要将人抬走了。”
“哦,好好。”
阿依朵退开一边,让内城司的人重新将白布盖上,抬着尸体离开。
忽然听得“嘎吱”一声,从尸体上掉下来一截断裂的骨头。
“啊!!!”
众人发出尖叫,刘明月下意识躲到沈兰棠身后,沈兰棠也被吓了一跳——主要是被刘明月吓得,只要大体老师不要太“面目狰狞”,沈兰棠觉得以自己近段时间的经历,还是能忍受的。
她也随着众人目光望过去,只见随着那节断裂的手指骨,一个通体凝白的玉箫也掉了下来。
沈兰棠目光一凛,下意识看向地上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箫,方才阿依朵掀开白布,那尸体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女性裙子,而且看裙子款式,应该是个妙龄少女。
沈兰棠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张玉林上前将那截手指连同玉箫捡起来,放回到尸体身上,挥手推开围观群众。
“让开让开,内城司办案,闲杂人等不要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