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书扬呢?”沈兰棠没见着他人,问掌柜的。
“孙公子在后头画画呢。”
孙书扬属于幕后职业者,所以他不出现在前面也正常,反正他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孙书扬,我来看你了。”沈兰棠跨进后院,在院子石桌让发现了他。
孙书杨抬眸看了眼他,在纸上刷刷写下几笔,转正了给沈兰棠看。
“速涨工资。”
沈兰棠无语,这人啊不管遭遇了多大的灾难,想涨工资的心是古今相通。
“你要涨工资也要有正常理由的啊,最近有什么出色发挥么?”
孙书扬开始打手势。
“不不不,你用唇语吧,宝珠会念给我听得。”
孙书扬正要开口,掌柜的也跟着出来了。
“小姐,是这样的,前不久我们店不是新进了一批簪子嘛,孙公子画了好几幅画,都是女客戴上簪子后如何出尘脱俗的画面,我把画挂在店里,好几个客人看了画后都买了簪子,而且已经供不应求,如今预订都有十来支了!”
金枝楼定位是中高档首饰铺,价格虽然没有金玉楼这么夸张,但也要几十上百两,若掌柜的说的是真的,那的确可以适当加工资,或者给他算奖金。
“那画还在么?”
“在,在!”
掌柜把画拿出来,孙书扬一共画了三幅,一幅是少女身穿彩色舞裙在花树下跳舞,落花缤纷,少女宛若蝴蝶在林中自由舞蹈;
一幅是少女穿着一件还算朴素的衣裳,在河边浣纱,清澈的溪水倒映着少女轻盈灵动的身姿,风吹起她的裙裾,她好似河中的仙女幻化而成;
至于第三幅则是少女与同伴在郊外玩游,天空碧蓝而空旷,几个身影在画纸边缘若隐若现,淡得几乎融入远处的山中,这中间只有一个少女轻侧着脑袋,修长皓颈边上是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发上一支簪子在日光下反射出泠泠光芒。
这三幅画没有一个女孩露出正脸,也就给了人无边的遐想,但是她们的自由快乐即使隔着画纸也能悠然映入眼帘,这种快乐让画纸外的女孩子感同身受,因为看不到脸,也就更容易注意她们的发饰,尤其孙书扬还将高光都放在了簪子上。
戴上这个簪子后她们也会像画中人一样变得快乐美丽,这就是这三幅画灌输给她们的感觉,也是现代美妆广告想要呈现的效果。
这家伙,有点东西啊。
沈兰棠把画收起来,道:“好吧,给你涨工资,具体多少我回头想想。”
孙书扬这才傲娇地收回视线。
这家伙,以后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事业,沈兰棠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好干,保持住这样的工作热情。”
孙书扬的表情又变得嫌弃。
从金枝楼出来,既然已经看望了孙书扬,那沈兰棠也不能厚此薄彼,她又去看望了另一个人。
“媛媛。”
“小姐?”方媛媛放下手上东西,匆匆跑过来。
“上回过来的时候你请假,正好过来看看你,最近如何?”
从行宫回来后,沈兰棠来过这一次,恰巧方媛媛不在。
“我什么都很好,没有不好的,小姐你就放心吧。”方媛媛笑容甜美,好似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彻底翻篇了。
不过也是这样,她今年过年是跟同乡的二伯一家一起过的,现在也几乎不会梦到那段时间了,还跟隔壁摆摊卖烧饼的小哥熟了起来,那小哥天天过来送早饭。
只是她还不确定未来如何,毕竟她老家还有双亲在,且再看看吧。
“小姐,你来了?”掌柜的送完客人走上来,笑着说:
“媛媛最近新发明了一种编辫子的方法,特别适合店里的钗子,客人们都很喜欢呢!”
“真的么,那太好了!媛媛好好干,年底的时候评个职称,职称上去了工资也就上去了!”
“我会的,小姐,我会努力的。”
看完了几家店时间不早了,沈兰棠望着天边道:“再去买几样熟食就回去了吧。”
“是。”
熟食店就在这条街上,几人没有坐马车徒步走过去,路上经过几家茶楼饭馆,还能听到里头人在闲聊。
“听闻太子今次求雨,要连求三日。”
“就一直住在山上么?”
“是啊是啊,听说太子这几日除了喝水只有少量进食,求雨开始后更是只能进水。”
“真不容易啊,你要过去看看不?”
“看啊!当然要去看!”
“……”
沈兰棠低头浅笑,这个太子,造势造得可真大,希望这回他真能翻盘吧。
很快,到了求雨当日。
求雨,又称雩祭,自古以来就是华夏大地的一项重大工程。
雩祭前三日,主持祭祀者需忌入秽食,只能喝水和吃少量谷物蔬菜,不可入荤腥。祭祀前一日,祭祀者需沐浴更衣,焚香洗礼。
于第二日清晨着祭祀华服,脚步不能直接接触地面以免受到污秽,于布匹之上上轿,由轿夫抬往天台山。天台山在几日之前已经封山,三千台阶经由雨水或者洁净井水洗涤,方可脚尖沾地,祭祀者由礼部祭祀主官陪同,同行祀人端着祭品,一阶一阶行至祭祀台。
祭祀台空无一物,由祭祀主官高声喝唱,才将祭品,焚香叩拜等环节一一完成。
求雨有一套完整的求雨祭词,祭祀人也就是太子需将有千字长的祭文完全记住并且当众背诵,一边背诵还要一边行礼叩拜。这还不算,他必须背诵的有感情有层次,而且这个环节还要每日重复一次,在背诵完祭文后,若是老天爷不给面子不立刻下雨,太子就要毫无遮拦地曝晒于山顶日光之下,双膝跪在软垫上整整一日,期间只能少许饮水不能进食。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折磨啊。
沈兰棠和阿依朵有内部票,都不急着占位置,天亮以后悠哉悠哉吃了早饭,坐马车到了山脚下,此时山脚下已经挤满了人,官道的台阶由朝廷占了,是不许人踏入的,但边上还有人走出来的路,一步一步,丝毫不逊于三千步,沈兰棠眼中露出退缩神色。
“夫人。”此前见过一面的女侍卫上前道:“大人让我带您上山。”
沈兰棠内心尖叫鸡,不愧是你,谢瑾,老谋深算!
沈兰棠趴在小姐姐背上,由小姐姐两步跨作一步地上了山,再一看旁边阿依朵,那叫一个步履从容,气定神闲啊。
沈兰棠暗暗在心里发誓,从明天起我就开始运动,对,就从明天起!
这约莫一个时辰的路,沈兰棠靠自己走了一刻钟左右,其余时间都在侍卫小姐姐背上,小姐姐的背,很宽阔让人很安心。
她们到时太子正在祭祀官的主持下叩拜祭台,纵他身份如何高贵,到了这儿也只能俯首跪拜,这就是神的力量。
沈兰棠看向祭台,祭台上有猪牛羊肉,还有一条长约一尺半的鱼。据说前朝还有用活人祭祀的时期,但高祖对此深恶痛绝,下了明令禁止朝廷或者民间祭祀以活人为祭品,但凡发现以谋杀而论。
阿依朵看着台上振振有词的祭祀官,道:“这个祭祀庆典要持续多久啊?”
“啊,一整天吧,我听说要三天呢。”
阿依朵惊讶道:“三天都要在山上么?”
“应该是的吧。”难道太阳 落山了就下班回去,第二天早上再来么?
阿依朵愈发惊讶:“三天一直要这样跪着么?”
沈兰棠:?我们不是听得同一场祭祀科普么?
她点点头:“应该是吧。”
阿依朵倒吸了口气。
这下轮到沈兰棠好奇了:“你不是说你们那也有祭祀么?那是怎么样的?”
“我们那带我父王带着子民将礼物供奉给女神后,大家就会围起来唱歌跳舞,一起歌颂女神的慷慨馈赠,直到第二天才结束。
沈兰棠倒吸了口气:你们这也很让人惊讶啊!
“我们这的祭祀都是很隆重的,不可以唱歌跳舞大家一起欢唱。”最多就是祭司跳专门的舞蹈。
“那多无聊啊!”
“是吧,祭祀本来就不是为了好玩啊。”
阿依朵可能真以为是有好玩的才来了,听她这么说顿时无趣。
“那真无趣,我要回去了!”
“你等下,我再看下接下来有什么流程就走了。”
沈兰棠也不想久待,她就是来集卡的,集卡就是打卡,最多拍个照片就走了,不可能真心融入的。
叩拜过后是太子慷慨激昂的祭文演讲,所谓祭文,用的都是古语,和普通人的白话大不一样,别说阿依朵听不懂,就是沈兰棠也听得头大。
阿依朵不耐烦地说:“可以走了吧?”
“走了走了。”
沈兰棠也受不住这找罪受的感觉,趁着大家都将目光投在上方的太子身上,和阿依朵悄悄溜了出去。
下山的路,她倒是自己走的。
这一来一回,也算是做了锻炼,虽然身体疲倦,但沈兰棠心情大好,此时正值午后,她请阿依朵还有侍卫小姐姐吃了饭,这才回去歇息。
求雨需要三日,第二天的晚上,沈兰棠夜里隐隐听到响雷的声音,到了第二天早上,乌云密布,整个天地仿佛被黑云环绕,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气势汹汹的暴雨之兆持续了两个时辰,中午时候,瓢泼大雨以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倾盆而下!
沈兰棠躲在家里,望着外头密密麻麻的雨,心不在焉地想,谢瑾这会儿干嘛呢,是不是被雨淋了个正着,还像只落汤鸡一样跑上跑下收拾东西走人?
想到这个画面,沈兰棠不由笑了起来。
“小姐,你想什么呢?外面雨都飘进来了,你再坐进来些。”
“哦。”
沈兰棠搬进来小凳子,支着脑袋望着外面雨帘。
雨下了整整一个下午,雨后初霁,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兆京的下水道系统或许在现今世界名列前茅,但跟磅礴的大自然比起来还是不够看。但些许的脏污依旧掩盖不住人们激动的心情。
街上,人们处处在传说:
“下雨了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天怜见太子!”
“听说太子跪了两日多,膝盖都站不起来了!”
“昨日天太热了,太子差点晕厥了过去,还是喂了水之后才醒来的。”
“本来礼部都提议盖着华盖了,太子义正辞严地拒绝,说上苍知晓他诚不诚心,为天下黎民他受点苦算什么,万不可敷衍了事,使上苍误以为他靖朝非诚意国朝。”
“太子真是心怀天下啊!”
“……”
种种言论,遍布大街小巷,沈兰棠随意进入一家酒楼就能听到。就目前来看,太子的确造势成功,借求雨这个机会翻身了。
沈兰棠手执一把油伞,挡住偶尔飘下的雨丝,慢悠悠回了家中。
“这个太子真是会搞事!”
武威王府,王爷寝宫中,大皇子一把扫开桌上茶具,发火地吼。
屋中下人早已瑟瑟发抖地被屏退,窗户遮掩的昏暗空间里,慕斯容缓步走出。
“天欲其亡,必先其狂,这不就在殿下的计划当中么?”
“哈哈哈哈哈!”大皇子大笑:“还是斯容懂我,我就发了发火,其他人全都跑了,生怕我会打他们似的。”
慕斯容没有理会他自以为是的幽默发言,继续道:“太子如今正在得意当中,他越是得意,灾难来临的时候就越是癫狂,殿下,你一定要走好接下来几步棋。”
“放心,我们合作这么久,你还不相信我么?”
“对了,殿下,你该告诉我当日随皇帝同往祁川的官员名字了。”
大皇子目光一定:“好,我告诉你——”
自求雨之后,太子春风得意,他从前走的是高高在上的嫡皇子路线,在百姓心里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形象,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到了民声的红利,知晓民情重要,改变路线开始亲近百姓。
他体察下情,连着去了好些农民家,又亲自走访农村,体贴询问他们难处,是否有官吏为难他们,一时间,太子的名声在民间就像沸腾的油一样,炸了开来。
对太子这样的举动,朝廷官员们自然肚里门清,可是他们又不能说太子走访百姓有错,哪怕是最苛刻的御史也只是弹劾太子不顾国家储君安危,太子还谦逊受领了,让御史也不好说什么。
对沈兰棠来说,太子做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唯一有联系的就是他们家那个啥,谢瑾由原来的固定十四天休息一回变成了无固定休息,但凡太子出门他都要陪同。
但俗话说的好,上有上策,下有下策,太子身边侍卫大多是他的心腹,只有谢瑾一个外人,也不知道皇帝存的什么心,偏生谢瑾家世在这,其他人不敢霸凌他,所以谢瑾决定自我放逐,他白天守护在太子身边,等到了晚上就调班到外院,外院是轮休机制,一夜分为三班,自戌时,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谢瑾通常是第一班,相当于亥时可以回来。
沈兰棠:“那太子都没有意见么?”
谢瑾眨眨眼:“我在的时候,太子不好跟心腹商议事宜才更麻烦吧。”
总不能要商量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了,就把谢瑾赶出去,这也太明显了。
沈兰棠想到这个画面,不由吃吃地笑了起来。
然而不管怎么样,太子的名声是彻底打出去了,这一日沈兰棠约了刘明月吃饭,两人才靠近酒楼,就难道酒楼在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怎么回事?”
一打听,原来是今日太子在酒楼和儒生议经讲学,兆京身为国都,文化气息浓,时而有学生在酒楼或是某处空旷场所坐下就开始讲学,往往能吸引来不同意见的人,但太子讲学毕竟和其他人不同,这不外面就都是围观群众了。
沈兰棠:“……”
看来今天这饭是吃不了了。
“明月,我们换一家……哎,媛媛你怎么在这?”
在人群外蹦蹦跳跳努力仰起头来看的不是方媛媛又是谁?
方媛媛上班摸鱼被抓,忍不住红了脸。
“我,我……”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今日太子在此……”
沈兰棠也猜到了,太子是大明星,想见一次大明星这个心情她还是能理解的。
“看到了么?”
方媛媛默默摇头。
一旁刘明月好奇道:“这是沈姐姐你朋友么?”
方媛媛连忙道:“不是,我是小姐店里的员工。”
“嗯?”若是从前的刘明月自然是对一个小小的员工不屑一顾的,但和沈兰棠,戚桐君在一起久了,她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变化,至少不会再明目张胆地看不起人了。
“你是来看太子的么?”
方媛媛红着脸点头。
“那就进去看吧,我带你进去。”
“可以么?!”方媛媛激动道。
“怎么不可以,我可是预订了位置的。”
刘明月大大方方走进,太子为了博取名声,并没有包下整个店,饭店掌柜也知道刘明月身份,不敢怠慢连忙上前。
刘明月:“给我找个离太子近的位置。”
掌柜的:“这……”
刘明月狠狠瞪着他:“太子是我表哥,我平日里想见他都能见他,怎么今日坐近些都不行?!”
“是,是!”掌柜的不敢得罪她,太子的位置靠近窗口,掌柜就安排了一个距离太子两桌外的位置,刘明月还算满意。
太子在二楼,从饭店门口到楼上都布满了侍卫,沈兰棠走上楼时目光跟站在太子身后的谢瑾对上。
沈兰棠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看吧,就算没有你,我也能拿到vip席位。
谢瑾:佩服佩服。
几人入座,方媛媛原本还在踌躇,被刘明月一把拉着坐了下来。
“别说我欺负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你一个小姑娘吃顿饭还是做的到的。”
沈兰 棠:“感谢五姑娘慷慨,那我就不客气了。”
对面,太子侧对着几人望着对面书生,从沈兰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矜持的坐姿和宛如羊脂膏玉般的侧脸,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