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棠点点头:“四方围墙各自只有五十人防守,两队日夜轮换,引起的响动不会很大,只要在夜里先解决熟睡的一批,再趁着夜色解决剩下的人……”
随着沈兰棠的描述,那腥红残忍画面就犹如亲眼所见般印现在她们脑中。
宝珠兰心蓦然打了个冷战。
沈兰棠继续道:“我只把你们叫过来,一方面是我不知道有哪些人可以信赖,另一方面是怕知道的人多了,容易泄露。”
“此事非同小可,哪怕有一丝可能,我们都必须把它当做是真的,四面围墙士兵皆调自军队,只有行宫内一百防守是原皇宫守卫,北戎若是要把控行宫外围,一定是将四面围墙全部控制住了,还有在行宫几公里外巡逻的五百士兵也大概率已经被替换,最坏的情况,就是我们要面临七百对一百的局面。”
七百对一百。
宝珠惊颤道:“这如何防得住?”
戚桐君默默摇头:“防不住也要防,太后贵妃皆在行宫,北戎既然动手,就决计不会手下留情。”
“太后贵妃留下的意义远大于杀了她们,但她们能活,不代表其他人就……”
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一屋子女生全体静默了片刻。
深深呼吸,沈兰棠抛开心中的悲观设想,她看向几人道:
“我有一个想法,单靠行宫守卫的确难以抵抗,所以我们必须求助外援,前几日我们不是遇到了外城司么?我去过外城司,记得外城司大概方位,从行宫到外城司约莫半日可以抵达,即使迷了路,一日也能够找到。”
阿依朵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
戚桐君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双方保险,也让人通知兆京呢?”
沈兰棠:“兆京自然也要通知,只是慢……”
阿依朵却摇了摇头:“不可以。”
她冷静分析道:“行宫到兆京脚程需一日多脚程,来回需要三日,这还不算皇帝调动军队所需时间。此外,北戎人既然控制了行宫外几公里范围,肯定设有岗哨,兆京军队还在几十公里外,恐怕就已经被北戎人知晓,而我们就无法预知援军抵达时间,来不及及时调整策略,反容易被北戎击破,到时候,援军还未抵达,行宫就已经一片火光了。”
这几人中阿依朵是唯一一个有战斗经验,这方面众人自然信服她。
沈兰棠:“依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在内,北戎在外,如果寻求外援,这就相当于一场攻城战,唯有里应外合相互配合才能做到最佳效果。”
阿依朵看向沈兰棠:“你确认行宫内部守卫没有问题?”
这个问题戚桐君代为回答:“我认识侍卫长,他本是我父亲一位老友的侄子,我与他有点头之交,至少他是从一开始就护送我们过来的人。”
阿依朵:“只要领队不变,他自己队中士兵应该每个都认识,那我们就假设这百人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必须提前通知他,让他预先做准备,此外,还要定一个时间,以备外援发起冲击时我们能早做防守。”
沈兰棠若有所思:“假如北戎三日前就已经围住了行宫,那他们为什么不动手,他们在等什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
戚桐君脱口而出:“他们在等四皇妃生产!”
阿依朵猛地看向她!
沈兰棠:“对,北戎花这么大功夫围住行宫,肯定是希望利益最大化,一方面四皇妃生产当日是宫中防守最微弱之时,他们趁乱动手更加方便,另一方面,他们已经有了靖朝太后贵妃,如果还能有一个塔得尔和靖朝王族的孩子……”
一个孩子有时候比大人更加有用,即使最后北戎被靖军队歼灭,只要将这个孩子待会北戎,他们就是胜利的!
“四皇妃的预产期在……”
阿依朵喃喃道:“六日之后,七月十一,末伏。”
沈兰棠:“那我们只有五六日可以做准备。”
五六日之后,这些此生未经历过战争的女孩,或将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
沈兰棠:“而今之计,我们首先需要联络侍卫长,向他说明情况,还有事不宜迟,明早就要派一个人出去找外城司。”
“派人出去的理由我已经想好了,就说四皇妃生产用的东西留在了兆京,必须派人去取,如此也可快马加鞭,等离开了北戎视线就立刻转头去找外城司。”
戚桐君:“好主意,没有什么比四皇妃生产更紧要的了,北戎人不可能拦也没有必要拦。”
阿依朵却露出迟疑。
戚桐君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公主,四皇妃坚强灵敏,你早些告诉她对她更好。”
阿依朵勉强笑了笑:“我知道。”
“好了,我们在这说也没用,我去找姐姐,听听她的意见,沈姐姐,戚姐姐,通知侍卫长的事就交给你们,而后我们一起再商量会。”
“好。”
五人各自站了起来。
已经入夜,阿依曼正在房中歇息,忽然听到外面响起的脚步声。
靖朝宫女大多体态娇小,动作轻盈,像这样大手大脚进屋的阿依曼只能想到一人。
“怎么了,连晚上都不肯放过姐姐?”她揶揄着道。
寝宫之中安安静静,几盏莲花托灯正跳着暖黄色光芒,外面的人没有搭腔。一时之间,房间里只能听到脚步声和火焰噼噼啪啪的声响。
几个呼吸后,阿依朵从屏风外探出脑袋,她脸上一如白日,挂着一抹浅笑,眼中光芒却异常沉静。
“姐姐。”她轻轻唤了一声,目光看向房中其他宫人。
“我有话和姐姐说,你们都出去。”
几个宫人应声退下。
“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要和姐姐……”
看清她脸上神色,阿依曼逗趣的表情才褪了下去,朝着阿依朵招招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阿依朵快速坐到阿依曼身边,目光凝视着阿依曼眼睛:
“姐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行宫以内有数道门,其中垂花门作为内外院分界线,极其重要,夜色沉沉,杨晋正带着一队侍卫进行日常夜间巡逻。除这处外,行宫内还有几处巡逻也在同时进行。
杨晋身为皇宫侍卫长,装备自然比野路子出身的大头兵好上许多,月光下,他一身银色铠甲流动着冰冷寒光,腰间红色皮革将他身姿衬得愈发笔挺。
虽然已经在行宫待了一个多月,但杨晋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杨大人。”少女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容貌俏丽的侍女上前,叫住了杨晋。
“大人,我家夫人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贵夫人是?”
“外城司谢指挥使夫人。”
行宫里住的不是皇宫贵人就是王公贵族的家眷,原本来说,他一个侍卫随意进出宫殿于理不合,但既是夫人来请,应该是有特殊原因,杨晋少许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大人,就是这。”
兰心将他引到四皇妃居住寝宫,侧身让开一个位置,杨晋迟疑了瞬,走进。
宫殿之中挂着不少灯笼,因此院子不算黑暗,其中东边偏殿中有一个房间敞开着门,兰心就是将他引到开着门的房间。
“大人请进。”
杨晋握紧腰间配件,昂首阔步大步向前:“夫人,不知夫人找末将是有何……”
兰心轻巧地关上了门。
杨晋心中一沉,正要开口,房间里响起声音。
“大人莫急,我是有要事找你商量。”
杨晋这才看清,房间里灯火敞亮,灯下有二人正扭头望着他,除了沈兰棠外,戚桐君也在。
杨晋眼中透露不解:“夫人是为何事找末将?”
看到房间门关了,沈兰棠快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凝重神色,开门见山道:“大人,我怀疑行宫外围的防守已经换成了北戎人。”
这句话来的太过突兀,杨晋茫然不解。
“大人请坐,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傍晚……”
随着沈兰棠清晰详细地讲述,杨晋脸上神情逐渐凝重。
两日情 景叙述完后,阿依曼脸上只剩下沉思。良久之后,她缓缓开口:
“此事的确可疑,许多巧合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姐姐也觉得那很可能就是北戎人?”
“太后,贵妃,皇子妃都在,一句可能解释不了这件事。”
“沈姐姐她们正打算叫来侍卫长,和他一起商量。”
“应该的,如果这事是真的,杨大人就是我们唯一的保护。”
“走吧。”阿依曼扶着肚子站起来:“我们也去见见杨大人,问问他的意见。
“好。”阿依朵赶忙上前,将阿依曼扶起来。
“姐姐。”阿依朵贴在姐姐肚子上的手掌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阿依曼回首。
“姐姐。”阿依朵定定地看着阿依曼:“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姐姐,和我未来的小外甥。”
阿依曼脸上流出淡淡的笑。
“好。”
然而,到沈兰棠房间时,杨晋却不在。
阿依朵:“杨大人呢?”
沈兰棠:“杨大人说想要再试探一回,让我们等他消息。”
夜已深,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白日睡饱负责夜间巡逻的士兵都有几分倦怠,领头的小队长打了个哈欠,扭头看着夜色里的行宫,眼里没有敬畏。
“这位老哥。”
“谁?!”
众人兵刃纷纷出鞘。
“误会误会。”
黑暗里,一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银白盔甲,虎背熊腰,腰间配刀威风凛凛。
“都是弟兄,别紧张。”男人淡笑着摆了摆手。
队长认出他:“杨大人?”
“兄弟认识我啊?”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套近乎:“杨大人过来是为何事?”
“嘿嘿。”杨晋举了举手上的酒壶:“这个把月的,实在无聊,兄弟要不要陪我喝个酒?”
兵也是有等级了,若说皇帝的近身侍卫个个都是“皇亲国戚”,“未来栋梁”,那杨晋这样能进宫还能被安排在太后出行时贴身保护的也算是兵中贵族,未来怎么样也能混个校尉,而来自五湖四海被派遣到外城驻扎防守的士兵就是最底层的大头兵了。
一般来说,杨晋这种“贵族兵”是不屑和“大头兵”混在一块的,不过,在行宫里头个把月,他一个侍卫长又找不到同等级的官员一起喝酒,说不得寂寞了也会找大头兵队长诉诉苦。
那队长本来不想理会他的,但在看到他手上酒壶,和壶里漏出的味道时忍不住变了心意。
“那就喝两口?”
“喝两口,走,兄弟!”
杨晋把人带到了他的住处,内外守卫连住的地方都不一样,四方外墙守卫住的是行宫边上犄角旮旯的角落,二十来个人挤一间破屋子,内部守卫却有单独宫殿,与行宫内其他下人住一起,人虽然也多,但环境却好上许多,更不提杨晋还有单独一间小屋子。
男人环视了一圈房间,大大方方坐下,杨晋拿出了两个杯子。
“兄弟,你是哪的人啊?”
“建城。”
“建城,好地方啊,我有一年跟陛下经过建城,那儿的橘子特好吃,特甜。”
“那是,我们那橘子特有名。”
“你们那还有霉豆腐也挺有名,就我吃不惯。”
“正常,外地人很多吃不惯。”
“来,兄弟,干杯,这山里头一待个把月真受不了。”
“嘿嘿。”小队长一饮而尽,痛快道:“爽啊!这酒真带劲!”
杨晋笑:“喜欢就好。”
杨晋跟他一喝喝了快一个时辰,亥时过半才将人送走,等到男人踉踉跄跄地走远,他脸上通红的笑意犹如潮汐一般迅速褪去,他走回屋子朝脸上泼了两把冷水,深深呼吸后拿起剑重新出门。
须臾之后,他就出现在沈兰棠房间里。
众人并未歇息,只有阿依曼回了自己寝宫,这会儿又重新去请了。
不消半刻,阿依曼推门进来。
“皇妃!”
“大人。”
阿依曼轻轻颔首,由阿依朵和奶娘扶着入座。
杨晋:“事情我已经听夫人说了,我方才也试探了一遍西门一个队长,他确不是原来的守卫。”
“大人是如何试探的?”
“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他是建城的,建成盛产桃子,我却说建成以橘子闻名,他毫无反应,我又将建成旁边特产说成是建成的,他也没有反驳。”
“他对建成一无所知,绝不是建成人,只有一种人,需要隐瞒自己真正的故乡。”
北戎人。
“还有一点,就是我带去的酒里加了许多奶,我们这边的人都喝不惯这种酒,用兄弟们的话说,就是带着去羊臊味,那人却喝得畅怀。”
如此种种证据,众多契合,已经无法用“巧合”来解释。
房中几人都已经接受了行宫被北戎包围的现实,因此心中并不震动。
阿依曼双膝跪坐在垫子上,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盘:“如此,我们就要商议如何抵抗攻击,保护行宫了。”
沈兰棠和阿依朵对视一眼,阿依朵朝她点了点头,沈兰棠便出声道:“关于这一点,我们和公主之前有过商量,皇妃和大人觉得如何?”
她陈述了她们对于北戎发起攻击时间的猜测,还有寻求外城司救援的想法。
杨晋听后沉思片刻,才道:“目前来看,几位的推测和计划都很巧妙,末将也想不出来更好的方法,而且时间紧急,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只有一点,若北戎原定计划是在十一动手,我们最好在此之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十号晚上是最好的机会,外城司趁着夜色方便行动,他们本就在城外巡逻,对这边地形更加了解容易隐蔽,哪怕靠近也不会引起怀疑,在外城司在被发现前能为我们省多少时间就省多少时间,在救援到达之前,只有我们自己防守。”
这个计划的好处在于能攻北戎一个猝不及防,坏处在于四皇妃的不稳定性,战乱之中发生什么都无法预测,但如今也顾及不了。
阿依曼赞同:“该是如此。”
“至于其他贵人,为防消息泄露还有过于紧张下暴露,最后不要太提前告诉她们,依我看,在十号当天告诉她们最好。”
“末将赞同,或是十号当日,或是九号晚上,不能太提前。”
“当日防守计划我会安排,地方越大,越容易卷入战斗,行宫内所有人必须提前一刻钟左右退去内院,尽可能藏身在一个宫殿,好让我们在援军到来前守住一个宫殿。”
阿依曼:“宫人们逃亡时间路线,我来计划。”
两人不愧是有过切实作战经验,三言两语间就将保卫行宫的计划安排了下来。
一旁沉默的戚桐君忽然道:
“这么大一个行宫,远离城市,若是外敌包围岂非孤立无援?行宫会不会有暗道或是密室?”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欣喜若狂:“很有可能!”
阿依朵:“要是有密道或者密室,就能将太后贵妃们事先藏进去!”
杨晋也是神色一振:“那就太好了!”
阿依曼:“密室和宫人由我负责,大人,你要确认好防守路线,务必抵挡北戎阴谋,此战唯有胜利绝不能输。”
“末将必定肝脑涂地,不辱使命!”
“至于其他人……”阿依曼目光扫过阿依朵和沈兰棠,脸色温了温:
“你们好好休息吧,让大脑休息下来,才能想法更多御敌的方法。”
沈兰棠戚桐君俯首:“臣妇明白了。”
阿依曼和杨晋相继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沈兰棠主仆和戚桐君,戚桐君也缓缓起身:“那我也回去了。”
“嗯,姐姐好好休息。”
将所有人都送走,这屋子终于重新回归宁静。
只是唯有静,没有宁。
“小姐,你也洗漱下歇息吧,今晚太累了。”
兰心轻声道。
对于她们来说,只要小姐还在她们身边,世界就还要如常运转。
“嗯。”
沈兰棠简单洗漱了下, 便躺进了床里。
只是她明明已然昏昏沉沉,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两刻钟后, 沈兰棠从床上起来。
“兰心,宝珠, 你们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