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叫,你一个被未婚夫抛弃的人没资格跟我说话。”
“你!”
好了,这下战火完全引到二人身上了,那守卫看着跟刘明月吵作一团的朝颜公主,无趣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刘明月跟朝颜公主吵到妃子来劝架才罢休,刘明月愤愤地扭过头甩起鞭子驾马跑了出去。
“这个朝颜,真是太娇纵了!”刘明月丝毫不觉得自己也很娇纵地说:
“对了,姐姐,你今天怎么会出言讽刺她,你不是一向都很平和的么?”
沈兰棠:“呃,我……我太无聊了,忍不住性子暴躁了。”
这个说法有理有据,刘明月非常赞同地接受。
两人在外边,一直到傍晚日落时分才回了行宫。
“夫人。”
将马交给马厩的人,沈兰棠正要回去,有人叫住她,沈兰棠回头,是此前见过两回的北门守卫队长。
沈兰棠心脏扑腾扑腾跳,大脑快速回忆自己这两日做的有可能让人产生怀疑的事。
“夫人。”那队长微笑着上前。
“我听手下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感谢夫人仗义援手。”
原来是这个。
沈兰棠松了口气。
“我原就说过,我夫君也是武将,知晓世人对武将是如何轻贱,今日之事,就当我此前几次的赔罪,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那就谢过夫人了。”
沈兰棠不想和他多说,避免多说多错,她朝男人颔首示了示意,快速转身朝着寝宫走了出去。
直到拐进角落不见,她的背后一直黏着一个阴冷潮湿的目光,那目光让她浑身不适,就好似被蛇 盯上。
沈兰棠心里还惦记着事情,很快回了寝宫。
“顿珠儿回来了没?”顿珠儿就是被派去找外城司的侍女。
被夕阳涂成火烧般橘色的天空下,阿依朵默默地摇头,她的瞳孔里藏着一种很深的东西。
“还没有。”
沈兰棠的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这一晚,她们从夕阳落下一直等到天黑,凌晨,顿珠儿一直没有回来。
终于,天亮了。
七月八号, 中午时分。
阿依朵正在房中练字,这是她姐姐给她的建议,若是心静不下来, 就练练字,哪怕静不下心也能打发时间, 练字错的再离谱,也就几张纸几滴墨的事情罢了。
一个“依”字歪歪斜斜, 分了好几笔还没写完整, 侍女推门而入。
“公主, 兆京来人了!”
阿依朵一喜,飞快问:“是顿珠儿回来了么?”
“不是, 是信使到了。”
“……”
是每三日一回的信使到了,阿依朵一想到这就觉得无趣,已经过了三日,这信使哪怕长上翅膀也无法在两日内把信息传到兆京, 再让兆京派兵到行宫几公里的地方。
来了跟没来没区别。
那侍女还不知道北戎的事, 见阿依朵毫无动静,奇怪道:“公主怎么了,往日听到信使来了不是很高兴的么?”
阿依朵低着头继续写字:“今日公主心情不佳, 无心回信, 你告诉信使我没有东西要带回兆京。”
“……是。”
侍女退出后正好遇见戚桐君走出房间,她叫住侍女道:“你方才说什么到了?”
“回夫人, 是信使到了, 我如今去拿信,若有夫人的, 也一并拿来。”
“劳烦了。”
“不敢。”
那侍女离开了小半个时辰,才又拿着两封信回来了。
“是我和公主的信么?”
“是。”
“我拿去给公主吧。”
戚桐君拿了信进了书房。
“公主, 左大人的信来了。”
阿依朵头也不抬:“放下吧。”
戚桐君放下信正要离开,忽而又转过身:“公主是不打算回信了么?”
“如今这般,哪里还有心思回信。”阿依朵撇撇嘴,心情低落。
“……公主,我觉得正是这个时刻,更应该将细节都做完整,我听闻有敌军围城之时,会封闭当地通信,检查来往信件防止有人向外通风报信,公主每回都与左大人回信,这次不写恐怕令人生疑。”
“都到了最后了,不如就再写一次。”
“……”阿依朵停下笔。
“你说的有道理,好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要为了一两个细节坏了大局,我会回信的。”
戚桐君微微一笑,出了门。
傍晚时分,信使收集了信件,补充了体力后重新上马。
他背着一背包的信件快速越过行宫,眼看着就要远去,一支箭从林子中射出,正中他的胸口,马继续往前奔跑,将人远远抛在后头。
两个高大的士兵骑着马上前。
他们用北戎语言说道:“死了?”
“还有口气。”
“把他跟那个女的关在一起。”男人解开包裹,从里头拿出一封信。
“让我看看塔得尔的公主都写什么给她情哥哥……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
男人随手把信扔回包裹,将人连人带信,一起拖了出去。
一夜不眠,到了第二天破晓时分,顿珠儿仍然没有回来。
“……”
“是我的错!我太愚蠢了!”
沈兰棠用力捶打桌面,眼下是一片乌青,眼眶却渐渐红了。
“我应该想到,想到以北戎人丧心病狂的做法,不会允许人再出去,我……”
她生生浪费了三天时间,她本应该想的再周密些!
“这不怪你。”侍女生死未卜,未来危机重重,阿依曼却好似不再因此有情绪波动了,她安慰道:
“你不了解北戎人,是我没有想周全。”
阿依朵茫然望着二人:“那我们是没有机会再通知外城司了么?”
外城司还有兆京,都来不及了么?
房间里一时陷入低靡,如果连给四皇妃拿生产用具都不能让他们放人,还有什么方法能通过北戎的盯梢。
“不,还有机会。”
自责中的沈兰棠忽然抬起头。
众人齐齐看向她。
沈兰棠:“农庄,农庄给行宫提供饭食还有运输食物残渣,一日有好几次来回,而且守卫不会拦,我们可以趁机混入农庄的人中离开行宫,然后跑去找外城司。”
“好主意!”阿依朵重新振作。
“但是白天骑马太醒目,只能晚上去,今天已经是九号了,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机会找到外城司。”
沈兰棠看向几人。
一个晚上,这就像是一次豪赌,不过——
“也只能这样了不是么?既然有机会就要尝试。”
阿依曼平静地说:“我们要选出一个人。”
行宫里不是皇宫侍卫就是宫人,从成功角度来看,侍卫成功率更高,但原本能够御敌的侍卫人数就少……
“让我去吧。”兰心走出来。
“兰心,你……”
“小姐,这些人里只有我去过外城司,你记得么,过年的时候姑爷受了伤是我陪你一起去的外城司。”
沈兰棠:“的确……”
兰心目光坚定地道:“我记得外城司的方位,而且我也会骑马,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让我去最合适。”
沈兰棠垂下目光。
“小姐,让我去吧。”
屋里其他人都不说话,繁多情绪犹如潮水般缓慢涌过沈兰棠胸口,终于,她点点头,道:
“好,你今天晚上晚饭后混入人堆里,不管找没找到,都不要回来了。”
兰心喉咙一噎,咬着唇道:“我知道了,小姐。”
“好,那就这样行动吧。”
入夜,又是一天晚饭时候,随着行宫里半数人吃完了饭,厨房的人纷纷将餐盘撤下,所有人井然有序,将碗里残渣倒进桶里,碗筷交还给厨房,桶搬进马车里,随着马车逐渐装满,车夫准备返程。
“驾!”
马车载着一车食物残渣和几个下人,出了行宫后门。
在后门巡逻的守卫捏着鼻子站在边上,看都不看都直接让人走了。
马车提提踏踏到了农庄,一个穿着灰色服装的宫女下了车子,很快一个高高胖胖的妇人上前。
“你……”
兰心将一块刻着惠妃名字的牌子塞给妇人,妇人看了眼,将她领到后院。
“这是水,一些吃的还有马,都交给你。”
“好。”
兰心牵着马,吐出一口气定下心神。
沈兰棠原以为自己会一夜不眠,然而一夜不眠的日子昨天已经有过了,她这一晚虽然睡得不算早,但也还是睡下了,第二天清晨,才卯时二刻,她就醒了。
“小姐,你起了。”
宝珠正在打扫屋里卫生,见沈兰棠醒了便上前:“吃早饭么?”
“嗯。”沈兰棠坐在桌边,目光宁静地望着院子。
太后住在东边的华清宫,她老人家睡得早,醒的也早,卯时不到她便醒了,由老嬷嬷扶着,在院子里头散步。
人老了,多走走总有好处。
“太后,惠妃,四皇妃来了。”
“她们两个一块来了?真是稀罕,快,让她们进来。”
惠妃和四皇妃一进来,太后就笑着上前端详着四皇妃的肚子:“皇妃这两日可好,肚子里孩子可听话?”
“谢太后关心,阿依曼一切都好。太后,我和惠妃娘娘有些话要跟您说。”她左右看了眼院中宫人。
“好,那我们进去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说话。”
太后带着二人进了宫殿,屏退屋里其他人,只留下了一个老嬷嬷,这嬷嬷陪了太后几十年,是她最贴心的人了。
阿依曼没有再做要求,她起身关上门,太后抬眸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太后,行宫周围守卫已经被换成了北戎人,如今只有从宫里带出来的一百内宫侍卫是我们自己的人。”
太后一怔,饶是知晓她有要紧事要说,也不由呆住了。
惠妃:“太后,这件事几日前四皇妃就告知了我,我们和杨大人一起想了办法抵御敌人,只担心宫人提前知晓走漏风声才没有说,又怕太后担心,望太后原谅。”
太后摆摆手:“这些官话都不要说了,此事可是当真?”
阿依曼点头:“当真,我派出去的侍女本该昨日回来,如今也没能回来,不过太后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想出了办法。”
“今日通知太后,是因为我与杨大人欲今晚戌时起事,到时候太后和各宫妃子贵人们一同躲入密室,直至事情结束。”
太后:“那 其他宫人呢?”
“密室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其他宫人则躲在思宁宫,那儿四面有宫墙防守只有一处入口,便于防守。我和贵妃会通知各宫主子,让她们提前做好安排。”
太后叹息:“也只能如此了。”
惠妃安慰道:“太后勿忧,我们已经派人向外城司求援,到时候内外策应,区区北戎数百乌合之众,挡不住我靖朝精英。”
“希望如此,事情已到了如此田地,本宫也不多问了,此事全权交于你们了。”
太后握住惠妃和四皇妃的手,二人面上微笑,轻轻回握。
“明月?刘明月?”
沈兰棠走进院中,问一宫人:“刘明月呢?”
“五姑娘刚吃了早饭,在房里歇息呢。”
她倒是清闲,沈兰棠摇了摇头,推开刘明月住的偏殿房门。
“刘明月。”
“嗯?”刘明月正在品尝蜜饯,见沈兰棠过来起身道:“你怎么来了,来找我玩么?”
宝珠关上门。
“……”
“明月坐下。”沈兰棠拉着刘明月,面色显得凝重。
刘明月端详着她的表情。
“怎么了么?”
“明月,你仔细听好,我们现在,已经被北戎的士兵包围了……”
听完了整个故事,刘明月依旧茫茫然然。
“怎么会……怎么可能,所以你和戚姐姐她们这几天……”
想到沈兰棠这几日突然沉闷在家的举动,刘明月才恍然大悟。
“你们……”
“我们今晚戌时,会以四皇妃身子发动为信号展开行动,你和太后她们一同退入密室,不要有任何声张,知道么?”
刘明月愣愣点头。
“那你呢,还有戚姐姐呢?”
“我们自然会有安排,做完了事情我们都会躲起来,阿依朵要在外面御敌,你要代替她保护四皇妃,知道么?”
刘明月红了眼眶:“我知道,我会保护好四皇妃的。”
“乖。”
沈兰棠起身道:“记得我的话,到时候淳贵人叫你走,你就走,我先回去了。”
刘明月咬着唇钝钝点头。
沈兰棠出了淳贵人所在的宫殿,路上经过花园时遇见杨晋,两人点头示意很快经过。
“小姐,你觉得兰心做到了么?”
“……我相信她,会做到。”
已经接近午时,官道上,一个女子正策马疾奔,她的手臂上缠着一块布,布条渗出一点红色,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她的脚有些许不自然。
昨天夜里亥时左右,兰心骑着马离开了农庄。
九号的晚上月色已然增添浓稠,这儿还是行宫守卫巡逻领域,兰心不敢走官道,只能从树林里经过。
林子里漆黑一片,月光难以透过茂密的叶子,只有昆虫的叫声在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
兰心跟着沈兰棠学习过简单的野外求生,也能辨别方向,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始终朝着东边前进。
突然之前,前面出现火光,还有马蹄经过的响动。兰心迅速停下,躲在一棵大树后头,穿着靖朝盔甲的士兵说着话从树林一头走来,兰心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口中说着语言不明的话,反正不是汉语。
那是一队夜间巡逻的士兵,只有领头两个骑马,其余人徒步走着,他们步履缓慢,说说笑笑,似乎暂时没有离开这块地方的打算。
“……”兰心抬头看了眼天边,上弦月正在往西边下落。
将马绳绑在树上,兰心瞧瞧向西南边移动,夜间虫鸣声掩盖着她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前方有一个斜坡,兰心看着前面快要看不见的火光,绑上绳子,飞快地滚落斜坡,有突出的树杈扎到了她的手臂,兰心闷哼一声,将手上弹弓对准一只栖息在树上的鸟。
噗嗤一声,石头射向鸟儿。
“咕咕咕”——
“哇唔!”
翅膀扇动,鸟飞树惊,一只鸟的动静又引起一片动静,丛林里响起阵阵鸟叫声。
“什么声音!”
男人驾着马朝动静发生的声音疾跑而来,后头一队人举着火把追来。兰心躲在斜坡下面,看着他们经过,追去。她快速拉紧绳子从斜坡爬上去,回到自己绑着马的地方。
黑红色的马睁着黝黑的眼睛,温驯地看着她。
“你果然跟她说的一样乖巧。”
兰心上马,夹紧马肚子用力奔出。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西落,太阳东升,兰心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不断奔跑。
“皇妃,微臣已经将所有能用的草药都利用起来了。这些东西必须跟着菜一块煮,但是数量有限,要想起效,恐怕只够煮五锅。”
五锅,也就够两百来个人吃。
阿依曼:“守卫是轮流吃饭,为了不提前被发现,他们之中本就只有一半人能吃到,一半人再减一半人,也就差不多了。”
阿依曼摆摆手,戚桐君起身道:“江太医,我带你去厨房。”
戚桐君带了江太医去厨房,他手上提着一个大箱子,步履匆匆。
此时正值晚间吃饭时候,行宫人多,厨房要做好几回,首先是给主子做,其次是宫人,最后才轮到守卫,所以有时候守卫吃完,天都大黑了。
厨房的人已经由惠妃打了招呼,对江太医做法视而不见,任由他往锅里加东西。
厨房炎热,江太医很快满头大汗。
“晚饭做好了没,兄弟们都等急了。”
一声粗鲁的吼,厨房有一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蓦然一顿。
西墙守卫小队长大摇大摆地走进。
“嗯?你是什么人,在厨房做什么?”
江太医手上的草药刚刚扔下去,正往锅里检查搅拌情况,被问到的那刻,他已经想到了自己在锅里只余下一具白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