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棠感怀她体贴姐姐的心思,也只能找些话分散她注意力。
“皇妃身子骨素来硬朗,身体越健康的人生孩子越容易,你不要太担心。”
“是吧,应该是这样的吧?”
“那当然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阿依朵拍着胸脯道。
“只要姐姐的孩子,我都喜欢!”
沈兰棠笑:“说不定,龙凤胎也有可能。”
“真的么?”阿依朵眼睛一亮,随即道:“不要了,龙凤胎更辛苦,一个就够了。”
沈兰棠失笑,可真真是关切家人才会说出的话。
“又在讨论孩子?”阿依曼从房里出来,她的体型丰盈了许多,身上渐渐展露出一种母亲的柔和光芒,要沈兰棠不合时宜地说一句,就是她现在美得更富有韵味了。
“四皇妃。”沈兰棠浅浅行礼。
阿依曼只轻轻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阿依朵道:
“别一天到晚孩子孩子的,吵得我头疼,你出去玩吧。”
“不行啊,我得陪着姐姐!”
“我要你陪?你只会闹得我烦躁,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
沈兰棠瞬间心领神会,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阿依朵再缠着她姐姐了。
“是啊,公主,情绪是会传染的,你若是太紧张,皇妃也会紧张,反而对胎儿不好。”
阿依曼:“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真的么?”阿依朵认真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离预产期还有好几日,你到最后一日再担心吧。”
“好吧。”阿依朵被说服了:“那我去抓条大鱼,给姐姐补身体!”
对阿依朵的钓鱼能力有明确认知的阿依曼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去吧。”
“好,那我去了!”
戚桐君和刘明月也三日没出去了,听说要出去玩,哪怕是下午也赶紧出了门。
听到是去钓鱼,刘明月表情微妙了一下。
沈兰棠提前给她做心理预设:“皇妃也知道公主不擅钓鱼,应该没指望公主钓到大鱼,所以公主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你们一个两个都什么意思?说不定我就钓到了呢!!”
预期之中,到最后,四个人只钓到了三条小鱼。
阿依朵逞强道:“是这儿的鱼太少了。”
沈兰棠镇定自若地回答:“是。”
阿依朵看着桶里巴掌大的小鱼,也是百无聊赖,干脆将桶一个翻转将鱼扔回了水里。
“算了,不钓了,随便转转回去吧。”
这一带几人都已经熟悉了,不过此前都是边走边挺,这一回她们纵马疾驰,渐渐的到了一处山林前。
树林难走,几人不准备进入,刚要返回:“谁?!”
一队五六人的士兵从里头跑出。
“吁!”
戚桐君拉着缰绳大声道:“这是阿依朵与其从属,我们从行宫过来途径此处,你们是何人?”
领头小将飞快行礼:“参见公主!”
“末将是外城司丙小队队长,例行在此地巡逻。”
“外城司?”阿依朵看向沈兰棠道:“这不是你夫君谢瑾所属军队么?”
那小将飞快抬头:“少夫人?!”
沈兰棠温声道:“我是,你们巡逻辛苦了。”
“不敢,都是职令所在!”
阿依朵:“你们平时也在这一带巡逻么?好像头一回看到。”
“往日外城司白日以训练为主,腰间各小队分开巡逻,只是这两个月太后凤驾迁至行宫,我等才增加了白日巡逻的任务,只是时间不定,故公主可能没见到过。”
“原来如此,哎,对了,你们指挥使呢,他在附近么?”
阿依朵真是个好人,这会儿还没忘记让沈兰棠夫妻团聚。
“指挥使大人,一个月前因任务暂时离开外城司……”
“啊?”阿依朵下意识看向沈兰棠,沈兰棠:
“他怎么都不告诉我?!”
女孩气嘟嘟道:“怪不得一个月没给我来信,我还道他是军营任务繁重!”
那队长眼神飘忽了两下,似乎对自己两句话引起顶头上司家庭矛盾感到不妙。
“算了算了,他出去了才没写信给你的嘛,朝廷任务说来就来,也不能怪他。”阿依朵安慰道。
沈兰棠在心中默念道:你真是个好人。
这段插曲就这么过了,时间不早,几人不再向前而是返回。
到行宫时已经天黑,可见夏日果然过去了,阿依曼坐在殿中,美丽的容颜上神态自在放松,她笑着看向阿依朵:“鱼呢?”
阿依朵吐了吐舌头:“没有鱼。”
“好了好了,吃饭吧。”
虽然阿依朵她们没钓到鱼,但晚餐是有鱼的,饭后,因刘明月晚上有事,众人没有再约。
入秋之后,白天还感觉不太大,到了夜间的确凉爽许多,沈兰棠嫌晚上太长,打算饭后散会步。
她平素不爱交际,所以散步局限不是往花园走,而是沿着墙慢悠悠溜达到后门,再从后门溜达出来。
溜达途中,她还遇到了一队夜间巡逻的守卫,行宫四面围墙,每堵墙外都有官兵防守,外加行宫内部也有守卫,此外还有五百人士兵在距离行宫一公里外位置进行巡逻防守。
这些守卫里,只有行宫内部守卫是原本的皇宫侍卫,都说皇帝御前侍卫都是未来几个岗位重要人物,其实只要入了皇宫,未来前途肯定比普通士兵来得好。
沈兰棠正走到北门,也就是后门,忽而听到一阵时有时无的猫叫声。
“哎,兰心,你听到猫叫声了没?”
“好像听到了。”
行宫里几位娘娘都不养猫,戚桐君也没带来她的狸奴,沈兰棠有些怀念那种软绵绵的高傲生物了,不由遵着叫声追过去。
她人已经走出后门,前方一队士兵正有序地排着队进行巡逻,猫叫声已经听不到了,只知道确实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左右瞧不见,沈兰棠叫住士兵末最后一人。
“你方才有见到猫经过么?”
那士兵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沈兰棠。
“猫啊就是狸奴……”
沈兰棠正要解释,队伍前方一人匆匆跑过来:“夫人,有什么事么?”
“哦,我在找猫,你有看到猫经过么?”
男人摇摇头:“没见过猫。”
“好吧。”沈兰棠也只是心存侥幸,见他回答没有,也不再为难人家。
“那没事了,几位继续巡逻吧。”
“是!”
散得差不多,沈兰棠又走了回去。
晚上她看了个话本就睡了,第二日是三日一次的信使来的时间,已知谢瑾还没有回来,再知左秋实每回都会给阿依朵写信,而谈大人给戚桐君写信频率是两回一次。
沈兰棠快速得出结论:这一日又是自由活动。
沈兰棠上午在屋里继续看话本,她原本也想这封信给家里,但她这人素来没什么心肠,提起笔就写不出字,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让她哥多看店里转悠转悠,别让人真以为放假了。
不过就为这事写信似乎太冷情了,到最后,沈兰棠还是放下了笔。
下午时分 ,沈兰棠午睡过后实在无聊,就一个人带着兰心宝珠溜出去玩,她在草地上采风画画,画的如何不要紧,画画时的心情才是重点。
画着画着她不由又睡了过去,等被叫醒已经是日落时分,她匆匆回了去,想到这时候多是太后贵妃出来散步的时间,沈兰棠不欲和她们对上,就从后门进去。
后门靠近厨房,行宫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要拖出行宫,运到几公里外的农庄处理,粪便做肥,残渣喂鸡鸭猪,实现生态有效循环。
沈兰棠几人进门时,厨房正撤下晚饭往后门搬出来。
这味道实在刺激,沈兰棠自觉退避三舍,默默眺望远方风景。
一个壮实的帮工捧着一盆还没吃完的鸡肉出来,倒进桶里。沈兰棠不小心撇到,目光正要收回,忽然定了定。
她上前几步,正在忙碌的下人见到她走进,连忙上前。
“夫人,此处污浊,烦请夫人稍候片刻,我们马上就走。”
沈兰棠的目光却定定地望着倒满了鸡肉的桶,那桶里虽然有许多没吃完的肉块,但占据数量最多,堆叠最高的无疑是鸡爪。那么多的鸡爪,就好像没有人碰它们似的。
沈兰棠心头扑腾扑腾跳,对危险的预警让她肾上腺素快速增长。
“这是哪个宫吃剩下的?”
“这……”
那宫人看了一眼,回答道:“这是东北二门守卫吃剩下的。”
“东北门守卫。”沈兰棠字正腔圆轻声复述。
“是啊,夫人,但凡行宫吃剩下的食物,成块的骨头和肉就喂猪,咀嚼后的残渣喂鸡鸭。”
下人让沈兰棠误会,赶忙解释道。
“这些,这些剩下的鸡爪鸭爪的,很多么?”
下人回忆了下:“似乎还挺多的,这几日都有剩余。”
“这几日?”沈兰棠敏锐道:“这几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似乎是三日之前。”
三日之前,三日之前。
回答不出来她问题的士兵。
一股无名的寒意迅速笼罩在沈兰棠身上,沈兰棠手掌抚摸了几下手臂,她的意识逐渐偏远,混沌之中她听着她干涩的嗓子缓缓道:“好,我知道了。”
“对了,我只是担心贵妃问起时不知如何回答,既是喂养猪的就罢了,贵妃不问我也不会提起,你们也不要特意向别人提起这事,免得误会。”
那下人只担心自己被问责,闻言连连道:“好好,谢谢夫人。”
沈兰棠抬起脚步往里面走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
被用力地推了推,沈兰棠才如梦初醒。
兰心和宝珠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小姐,你怎么了?”
沈兰棠张了张嘴,只觉得嘴唇干涩,心底涌动的躁动的阴霾让她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后她才道:“兰心,你跟我走,宝珠,你去烧水等我回来。”
“呃,是。”
沈兰棠带着兰心来到北门,此时夜色已沈,门口挂着几盏灯笼,在地上留下几个短短的影子,光芒只有这一小点,光芒外的世界安静得就像一团静静等待吞噬闯入者的虚无。
一队守卫从不远处走来。
沈兰棠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人经过。
“喂,你——”
沈兰棠这个动作突然,被她惊吓到的士兵猛地抬起枪头对准她,吓得沈兰棠连忙举起双手。
“什么事?!”
领头队长跑过来,见到沈兰棠一惊。
“夫人?”
“我,我就是来问问你们真的没听到猫叫声么?”
沈兰棠眼睛盯着枪头,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她脸吓得雪白。
“我真的听到猫叫声了……”
那队长耐心地说:“夫人,我们真的没听到猫。”
“好吧好吧,那你若是见到了一定要跟我说啊。”
沈兰棠失望地转身离开,踏出步伐前她又想起一个事,回头对末尾士兵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茫然地看着她,表情和在听着她和队长对话时的没有变化。
沈兰棠:“你怎么不回答,你不会说话么?”
“对,夫人,此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烦请夫人饶了他吧。”
“那好吧,既如此,是我冒犯了。”沈兰棠朝那名士兵笑了笑,这才真的离开了。
那名队长看着沈兰棠离开背影,眼睛飞快地眯了眯。
沈兰棠快速返回寝宫,心脏再次往下沉了沉,刚才那名士兵的表现,不像是哑巴,倒像是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兆京范围多用官话,听不懂官话的会是什么人?
兰心跟着她,不解道:“小姐,刚才有猫叫声么?”
“有啊,你没听到么?”
兰心茫然地看着她。
“不过,猫不猫叫都没有区别。”
沈兰棠低头一笑,对宝珠道:“我叫你烧的水呢?”
“这。”宝珠拿出水壶。
“带上水壶还有两个杯子,跟我走。”
沈兰棠让兰心端着盘子还有水壶跟她再次出门。不多时,她们就到了北门。
“这位大人。”
沈兰棠微笑着上前。
“夫人。”队长举起手掌,众士兵停下脚步。
“大人,你们保卫行宫多有苦劳,方才我对那位小兄弟多有言语苛刻,还讥讽了他,回去之后,左思右想心中难安。你叫那位小兄弟过来,我请他喝杯茶吧,也免得他多想。”
小队长望着沈兰棠手上的茶水,面有所思:“夫人过滤了,一点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当真?若是如此便好了,对了,大人,大人辛苦一日也该渴了吧,我以茶代酒敬大人,大人过后也替我和那小兄弟说声抱歉。”
“夫人客气了,当真不必如此。”
沈兰棠望着队长,笑盈盈地说:“我茶水都带来了,叫我侍女好生拎了一路手腕都疼了,大人要是不喝,我岂非愧对她们了。”
男人哑然。
沈兰棠嫣然一笑,转过身,就着两个侍女端着的茶杯,慢腾腾往里头倒水,这水还冒着热气,白烟熏的沈兰棠指尖愈发葱嫩。
“大人请。”
沈兰棠端着杯子道:”我知此前冒犯了大人,喝了这杯茶,我且当大人心中就没有嫌隙了。”
说罢,她就要将杯子递给男人,只是慌忙之间,她脚下一绊,热腾腾的水直接洒到男人手臂。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
沈兰棠飞快卷起男人袖口,男人下意识退后,沈兰棠目光撇到他手臂上的狼头刺青,没有继续上前,只咬着牙道:
“我真是……”
沈兰棠拿起放在盘子上另外一个杯子,仰头饮尽。
“大人,今日是妾身莽撞,我以茶代酒向大人赔罪,望大人不要介怀。”
“末将不敢,夫人无事就好。”
沈兰棠脸上沮丧,也不再言语,蔫巴巴地往行宫里面走,快进门时还扭头望了望,低落地叹了口气。
直到沈兰棠回了寝宫,兰心才不解地道:“小姐刚才是在做什么?”
沈兰棠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她目光盯着桌子上的灯盏,定定道:“去叫戚姐姐和公主过来。”
“小姐……”
“去叫。”
“……是。”
戚桐君和阿依朵很快到了沈兰棠房间。
阿依朵一边进来一边道:“沈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吃饭了没?晚上的糖醋鱼可好吃了……”
见沈兰棠坐在桌边,两人便也坐了下来。
“沈姐……”
看清沈兰棠脸上表情,阿依朵怔了一怔。
“沈姐姐, 怎么了么?”
沈兰棠脸上蒙着一层淡淡阴翳,唇珠白而干涩, 连带着一双素来爱笑的眼睛,都无神地望着前方的虚空。
戚桐君也看到了她, 握了握她的手。
“怎么了?”
那温度将沈兰棠从冰冷的幻想中唤醒, 她的表情逐渐恢复镇定。
“戚姐姐, 公主,我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 兰心,宝珠,你们俩也坐下。”
兰心和宝珠不明所以,尤其兰心对她小姐今天奇怪的行为充满了疑惑, 但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沈兰棠目光扫过四人:“我怀疑行宫外围东北两面宫墙的守卫全部变成了北戎人, 甚至于西南两面也可能已经沦陷。”
四人齐齐怔住。
沈兰棠继续道:
“今天,我偶然发现东北两面防守士兵吃剩的食物里有许多鸡爪,公主你应该知道, 北戎人的食物习俗里面就有不食用动物的脚的传统。”
阿依朵愣愣点头:“的确是这样。”
“厨房的人说他们是三日前突然剩余了许多鸡爪, 当然单凭食用习惯还不能证明他们的身份,我又测试了其他中的一人……”
沈兰棠具体讲述了两回和那个士兵对话场景, 以及最后送水发生的事。
“他的手臂上有狼头刺青, 这在靖朝士兵中鲜少有,但在北戎人中几乎是个常态, 尤其他还是个头。”
四人之中只有阿依朵最了解北戎人,按照沈兰棠的描述, 这些人是北戎人可能性极大,只是……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太后行宫……”
戚桐君:“正是因为太后行宫,才值得冒险。”
戚桐君脸色亦是苍白,她暗暗屏住呼吸,缓缓道:“此前就有北戎突破边境防守和外城司正面撞上的事件发生过,如果这次北戎完全避开外城司巡逻路线,悄无声息中换了四方围墙防守,也不是全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