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难怪,毕竟一直没能立下大功封侯是李广大半辈子的遗憾。后来看新一代将领出塞远征,一串一串的捕获匈奴贵人,他更是羡慕得不行,老觉得自己就是少了个机会,差了点运道。
现在他算是满意了。当然战后论功,首功仍然是卫霍,因为歼灭匈奴有生力量的还是他们。
不过李广对此并不在意,他已经封侯了,而且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只要封侯之愿得偿,接下来歼敌十万百万的功劳,可能还不如抓到单于有面子。
出去喝酒跟人吹嘘,说“我带人砍了十万匈奴”,跟“我带人抓了单于”,那他还是觉得后者更有意思。
现在首功是卫霍的,可供吹嘘的谈资是他的,大家都很满意。
受伤的只有李敢。
不但不安慰他还笑话他的损友李世民回到了大隋大业十年年末,也是他离开的时间。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请叫我李·与卫霍同征·走马焉支·力擒单于·世民。
啊,他理解李广了,果然与人聊起来还是把抓了单于这件事挂嘴边更神气。
可惜他不好对旁人说。
而且经历过汉军的豪横,再看他这小小的马邑,真是越看越穷。李世民已经把手头所有的钱用来换装来训练骑兵了。投骁果军的良家子确实很多人自带马匹兵器,但真正的骑兵哪里只能有一匹马,一人三骑是标配,不然冲锋的战马怎么能有体力。这些马都要他来配齐。
而要想在雁门之围里取得战绩,就算是步兵也得有骑乘的马。等杨广被围,他还要趁机募兵,得提前备好兵甲。
马邑这点刚起步的产业是能赚钱,但大头在后,现在建成了刚看到回报,已经全用掉了。他甚至又跟族里借了一笔。
要不是李孝恭写信回去极力夸赞,让亲戚们愿意预支一笔钱,他现在都要吃土了。
好在雁门之围发生在八月,大业十一年的时间慢慢走到六月时,钱又回笼了些——主要是钢锭卖得快,毛线和毛衣在秋冬好卖,彩染毛毯这种高价的奢侈品,李世民这里还没发展起来。
七月初,魏徵又在准备出发去收羊毛(收情报)去了,李世民将自己眼下小小的文官亲信集团都叫过来议事,神色严肃得不太正常。
魏徵一边落座一边说笑:“都尉这样郑重,难道是得了消息,突厥要翻脸了?”
李世民顿时愕然,叫道:“玄成你果然是个会掐算的道士吗?”
魏徵比他还愕然,“突厥真要翻脸了?要来攻打马邑?”
一时间众人都想发问,房玄龄已经开始回忆盘点粮草军需的数量,杜如晦开始头脑风暴思考马邑的民夫征役。
李世民抬手翻掌下压,止住了燥动,道:“我有消息,但不可对人言,你们也不要问。突厥有异动,对我马邑无意,陛下将北巡至雁门,突厥意在陛下。”
魏徵一下站了起来。
他是好好坐着船看着书去求官,被瓦岗寨当成会炼丹的道士劫走,又被李世民的亲信认为是人才,送到了洛阳。尽管他随遇而安,在反贼窝里也能好好做事,并且为做好一个反贼兢兢业业,但他始终与房玄龄杜如晦这种主动加入的不太一样。
此时房杜二人想的是怎么在这件事里捞到最大的好处,魏微这一下差点撞翻桌案的跳起来,喊的是“别的事好说你不能相助突厥劫掠天子啊!”
李世民受伤了,他用受伤的眼神看着魏徵,委屈地问:“玄成是这么看我的?”
我为了打突厥都跑大汉去实习了,你现在问我是不是要帮突厥打大隋?
你还是不是我的人镜了,你是个哈哈镜吧?
魏徵变了的脸色慢慢回复了过来,他喘了口气,拱了拱手,想说什么又觉得嘴发干,自己把桌案扶正,重新落座,饮了口水才赔礼道:“是我失言,郎君恕罪。”
长孙无忌这才找到空,兴奋地问:“二郎,你就说要我们做什么吧?”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没有问长孙无忌,而是问魏徵:“我有一件极凶险的事,只能玄成去做,你且看能不能做?”
魏徵微觉诧异地看了看房杜二人,又看了看长孙无忌,点头道:“郎君且说来。”
李世民道:“我得消息,陛下北巡大约是八月到雁门,突厥若是有所行动,自也是在八月。马邑兵马不多,我想找机会直击可汗大帐,需要有人为我探明可汗所在的位置。”
魏徵又站起来了。
“我去。我以收羊毛的名义前去……但是突厥有战事,就算不会为难我,也只会将我看守在义成公主那里,不会放我与可汗同行。除非……”他家贫而无上进之机,生平极渴望风云际会,立下堪传后世的功劳,做官只是将名字留在青史之上的手段罢了。
现在虽然与反贼混在一处,但若是能一战而擒可汗,这毕生的大功就有着落了。
魏徵的脑子此刻转得比风车还快,快速道:“除非我对始毕可汗有用。我为郎君使者,这次不妨晚点去,只说郎君有意谋天下,要与突厥合作!只是事关重大,全族在隋,这次要等突厥困死了天子后再起兵。”
这是拿真话当假话说,唯一不真的地方就是李世民并不想杨广失陷在突厥手里。
“只要我能作为使者留在可汗军中就好办了,随时可以用电报传递消息,当与郎君同立此不世之功!”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激动得口沫横飞的魏徵,心潮澎湃,突地大叫:“我也去!”
李世民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沉声向魏徵道:“玄成,这样一来,你知道你所面临的危险吗?”
魏徵不以为意地回答:“就是死间罢了。等郎君这边确定进攻,发消息于我,还有点时间,说不定能跑出来,也不是必死。”
长孙无忌急了,起身离开座位到堂前,立在李世民眼前,不称二郎而称都尉:“都尉,魏玄成年长,不擅骑射,还是我去合适。我父与突厥贵人多有交情,我也更安全一些。”
魏徵在背后怒目而视,也起身上前,一把将他扒拉开推到一边,“我去!”
“这事我不去,回去阿耶能把我皮扒了,我去!”
两人相争不下,李世民叹了口气。
“无忌,我实不想让你去的。但造反这样的大事,我只派一名使者前往,确实显得过于轻慢了些而不可信。有你前去,有你阿耶的身份撑着,才显得我确实是联络要员,有所准备。而你年青经验不足,没有玄成同往,我同样不能安心。我只是担心,一下将你们俩都折在突厥。”
“又有何惧!”
两人异口同声。既然没了竞争,魏徵与长孙无忌便没了争执,力证他俩有把握跑出来。
最终还是定下了两人同去。
开完小会,没有开大会。其他人还不是李世民谋反集团的成员,这事好办不好说。
他可以积极备战,只说自己觉得突厥有异动。但是提前这么久知道突厥想对天子下手,却不向朝中报信,这事不多想还好,一多想还不漏底了。
魏徵也把出发的时期推后了,收羊毛的队伍先走,他直到七月中才出发,与长孙无忌两人挑了几匹善奔耐力好的骏马,带上李世民派给他们的护卫,先去见义成公主。
魏徵与长孙无忌的使节二人组现在来往突厥已经如同饮水一般简单了。
经过的部落都会热情招待他们, 有的大部落还会派人护送他们到下一个部落,怕他们出了什么事,导致马邑与突厥交恶, 不肯再收他们的羊毛。
在这种情况下, 两人带着心思去观察, 发现突厥大概是真的准备有所行动。
魏徵若有所思地对长孙无忌说:“也不知郎君的消息是从哪里来, 他在别处恐怕还有人。”
长孙无忌深以为然地点头,两人都想到瓦岗寨了, 李世民不说的话, 谁知道洛阳附近的这股反贼会是他的人马。
其实李世民真的没别的势力了, 但现在恐怕解释不清, 他们不信。
既然路上发现了端倪,两人到义成公主那里就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的发问:“我等此来见突厥抽丁成军, 调动频频, 不知公主这里有无消息?”
义成公主轻轻摇头, “你们来了一时就不能离开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陛下, 但为了避开大军必须绕路而行, 也不知能不能赶得上。可汗他起了野心,听闻陛下北巡的消息便开始备战,连我也一直被瞒在鼓里,近日才得知。他将攻雁门, 图谋陛下。”
她细长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知道消息后就没有睡好。没有即时的通讯手段, 她派出的几拨人有没有成功把信送到,在结果出来前她也不知道。
魏徵抿唇沉思, 长孙无忌一会看他一眼,一会看看义成公主,显出坐立难安的模样——都是演的。
两人商量好了,长孙无忌年轻,听了这样的消息坐不住才是正常。魏徵则要处变不惊,急智之下想出一个有可能成功但风险很大的主意——
“公主,我有一计!”他说。
义成公主显然也是病急乱投医,半点质疑也无,身子微倾,极认真地模样。
“愿闻其详。”
“我二人寻机会与可汗的人联系,道是我家都尉有意谋反,愿与可汗合作。可汗要是见我们,我们或许还有机会逃走报信。”
义成公主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这个当口他不会放你们回去,就算想与谋反之人联络也要待以后了。”
“横竖是走不了,不如试一试,从公主这里到见可汗的路上,总比一直被看守在这里有机会。”
义成公主也觉得有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她又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人是否送出了消息,多一分机会也要尝试。两个正使逃不脱,但他们带的人或许能跑掉呢。
“我来安排,如有机会,你们能跑就跑。”
义成公主这里当然也有始毕可汗的人,安排魏徵或长孙无忌与他们见面说上话自然不难,难的是说服他们同意带使者去见可汗。
不过魏徵和长孙无忌本来就不是要逃跑,所以另有一番话说。
“我二人需要见可汗商议,至于回马邑与我家都尉联系,有可汗派人即可。”
都说到派人联系商量造反的事了,始毕可汗的人就不敢自作主张了,当下便找个理由向义成公主把人要来,将魏徵一行连同商队都护送到始毕可汗那里去。
义成公主心事重重,看那阵势,恐怕苍蝇都飞不出去,很担心他们这一行人都要折了。
长孙无忌年轻,多少还有点良心不安,回望义成公主的大帐,悄悄跟魏徵道:“以后我们反了,义安公主要恨死我们了。”
魏徵在马上眯着眼哼着不知哪听来的草原歌调,闻言淡淡一笑:“杨氏把宇文氏男丁杀得一个不剩时也没当回事,你又在意什么。”
大隋才多少年,城头变换大王旗这句诗现在没有,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年,大家都很习惯了。本来大隋已经渐渐聚拢人心,有成为新的大汉帝国的希望,但当今天子的骚操作让人心又散了。
反正魏徵虽然是被迫上了贼船,却不是对造反有意见,他一直以来只是觉得造反的时机不对,自己这帮人这么早就心心念念的造反,一个不慎就要变成陈胜这样给别人做嫁衣的势力了,所以总有点怨念。
只到现在,他才觉得是真有希望。
就算死在这次死间任务里他也不惧。对突厥的功业也好,对新朝的功绩也好,郎君会让人给他记一笔的,他不怕死,只怕平生所学所用,生前死后籍籍无名。
就是可惜长孙无忌还年轻,还是要努力一把,一起逃回去才行。
他的这番说辞,始毕可汗也是将信将疑,这路上来回耽搁下来,时间已经进入八月,突厥也已经明牌了,几十万人试图围攻北巡车驾。杨广也得到义成公主的报信,车驾匆匆进入了雁门,而突厥趁势追击,隋军节节败退,几乎整个雁门郡都陷落了,只剩了两县苦苦支撑。。
这个时候,始毕可汗也不是太在意隋人使节是不是想找机会报信了,魏徵和长孙二人此时仍然坚称唐国公想造反,想要与突厥合作,他反而觉得有几分可信。
“如今我将大胜。”他俯视着魏徵这个年长的正使,“与唐国公合作,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魏徵仿佛早有腹稿,胸有成竹地道:“可汗虽说将要俘获隋帝,但真能长久守住雁门吗?我虽在此处,但也能猜到,隋军恐怕已经从四处赶来增援了吧。可汗若是能助唐国公一臂之力,将来唐国公得天下,愿将朔方、五原送于可汗。”
这话说到始毕可汗心里了。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是入主中原的时候。当然他也不相信唐国公真会愿意割让河南地给他,就算一时送他,这些中原皇帝心里都憋着一口气,等缓过气来就要夺回去。
但他也不在乎。他知道隋朝内部已经处处造反了,如果唐国公也反了,中原大乱,对突厥来说是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抓了杨广固然是狠狠羞辱了隋朝,但突厥勇士不善于攻城和守城,等隋朝的援军赶来,他们恐怕连已经占领的雁门郡也不能保住。
只有中原乱了,才是突厥的机会。他不仅打算资助唐国公,能联系上的反叛势力,他都愿意相助。
不过始毕可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视线挪到长孙无忌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是长孙郎家的小郎君,我记得长孙郎是大隋的忠臣,怎么小郎君却要反叛呢?”
长孙无忌抱拳行了一礼,沉稳地道:“我幼妹与李都尉已经定下了亲事。”
别的话就不用解释了,始毕可汗自己已经脑补完成了。
原来如此。
魏徵适时又补了一句:“我家郎君是唐国公次子,将来或许还有与可汗合作的时候。”
始毕可汗放声长笑,看来这个李二郎不甘心给兄长卖力,想借他们突厥的力量争太子位啊。他剩下几分疑虑也打消了。
不过他仍是不会放他们走的,魏徵一行人看上去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在他这里安心等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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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一生的幻梦,没有破碎在征辽的路上,却在雁门破碎了。
他被射到城头的箭吓得魂不附体,一度惊慌得想要开城门自己骑马逃出去,被萧瑀等人劝住了。面临死亡的威胁,帝王之尊给他撑起的自以为文治武功为千古一人的自恋被戳破了,让他抱着儿子杨杲痛哭流涕难以自制。
他有什么不明白吗?他其实都明白,明白三征辽东给天下带去的苦痛,所以被群臣劝着振作起来之后,他向士卒承诺不再征辽,此事过后人人重赏,一时间士气如虹,硬是守住了城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承诺带来的效果太打脸了,他事后才会毁诺。
李世民自然也在勤王的队伍里,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上十六岁的自己应募来勤王时是什么心情,他现在看着年少,实际上三个时空来来回回,尽管仍然受不知名力量的影响,心态上仍然是少年人,可实际的阅历已经不止是这样了。
所以他心如止水,平静地每天看着前线情报,等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九月初,援军不断汇聚,义成公主也向可汗传来北方有异动的警讯,始毕可汗知道事不可成,终于解围而去。
李世民军中的电台就没停过,每天都收到魏徵与长孙无忌发来的消息。李世民三千玄甲悄然踏出马邑,于突厥撤出雁门、向四方部族散去的大军中穿过,精准地插向始毕可汗的大营。
这也是长孙无忌坚持自己必须去的原因之一。
魏徵不太会看地图,而他在父亲的教导下,对突厥地理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是大体有数,上了草原更是能准确分辨方向,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
没有他,魏徵还真没办法给始毕可汗定位。
九月初六,天边只余一抹余晖,长孙无忌钻入营帐,在固定的时间打开电台,接收李世民那边的消息。
前两日收到的消息,李世民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长孙无忌戴着耳机记录翻译,眼睛越来越亮,给那边一个肯定的回复。
魏徵在外面假装消食遛弯给他望风。虽说突厥人不识得电台,但暴露于人前总是不好,别人看着他们商队里带个箱子不会奇怪,但瞧着他们套上耳机装神弄鬼的,肯定会怀疑,又不是傻子。
时间这时候总是仿佛过得很慢。魏徵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长孙无忌眼含兴奋一掀帘出来了,向他一扬眉,压低声音道:“到了。今夜袭击,让我们别睡,趁乱冲出来会合。到时先换突厥衣袍,遇上自己人及时喊,及时脱袍,免得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