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跟张良一样心不在秦,他不能用,只能留给诸侯联军了。
嬴政这里则收到了别的喜讯,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他已经“预知”的灭楚之喜还让他高兴。
陈苇现在是母亲的心事。她今年二十岁了,王沐前几年给她找人家,她一个都不答应,一说就急,急得在家哭着说:“成亲了哪里有时间做事啊。”
做事做事,你都多少岁了!
可是王沐不敢勉强她。因为大王都纵容她。陈苇十七岁的时候,他得知她因为成亲的事哭泣,特意召见了王沐,把王沐紧张得里衣都汗湿了,听了什么自己回了什么脑中一片空白,等回家后才慢慢想起来——大王就一个意思,别让陈苇嫁人。
那她还有什么办法,只能自己担着心事罢了。
陈苇很感激大王。当然,嬴政也不是什么善心,他只是利益最大化罢了。当今之世他少用女官,除了自己也没兴趣特地去给予女子平等地位之外,也有很现实的原因。
现今女子产育的死亡率太高了,费力巴拉的培养一个官员或学者出来,男子可能有百分之四十的机率因为一场小病就嘎了,女子叠加生产这道鬼门关,活着活着就嘎了的可能性大概能有百分之六七十。而且很难避孕,这个活着活着就嘎的高机率在育龄阶段一直存在,降不下去。
加上现今的生产力而论,除了织室这样能雇女工的地方,那一个平民的家庭要维持下去,必然需要女性操持家务,嬴政是君王不是革命家,他以维护自己的统治为上。
只是他也看到了历史的趋势,所以也不会特别制定什么法律去阻止罢了。随着经济和医疗的发展,女性自然而然会得到经济上的独立,最终追求政治上的独立,强行阻止反而于国家有害,这是后人的事,随他们去吧。
大秦大概会长期处在一个不均衡的状态,咸阳和一些工业集中的城市,年青一代的女性会有更多的工作机会,会萌生的独立的想法。而大量仍以农业为主的地区,则迟钝地以原本的方式运行,直到工业的洪流冲击到他们那里。
这都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事。无论是强行推动,还是强行阻止,都没什么意义。
至于他自己,稍放个口子,让学习能力出众的女性有个机会为他效力就行了。而有了这个机会的女性,最好就别成亲生子,把时间和生命白白消耗了去。
这就是他近于冷酷的想法,却得到了陈苇真心的崇敬。
陈苇便有了“士”的心态,研究起来往往不眠不休,最后还是芈妙禀报了嬴政,嬴政派了女官来监督她的日常生活,才算有了正常作息。
现在她手头有不止一个项目,因为嬴政的引导,她不再往“深”去研究,而是从“广”度上为大王效力。作为最早接触后世科学的学者,她自己主研一时不能落地的电力,但同时兼管多个项目,负责给每个项目的人解决难题。这样效率最高。
眼下进度最快的两个项目,一个正在进行中,另一个已经可以说是成功了。
韩非、李斯、王绾三人都与陈苇在铁官里守着。陈苇早见惯高官了,根本没理会他们,自己伏在桌上写写画画,不时咬着笔发一会呆。
韩非跟李斯说悄悄话:“这个平炉开一炉的时间是不是有点久?”
李斯:“整一天,是有点久。”
“到底能出多少钢?”
“她说上百吨,你信不信?”
韩非的理智跟他说哈哈这开什么玩笑,但再想一想铁官现在的高炉跟过去相比的情况,他又沉默了。
秦王从后世带回来的知识,陈苇将之复现,所以只要成功了,就还是可能的吧。
王绾也凑过来说小话:“以前只觉得铁器不够用,要是真炼这么多钢,我现在琢磨要怎么用出去了。还有矿石,要不是用上火药都供不上,现在更麻烦的是怎么运才赶得上这铁官用的?”
李斯:“所以就算成功了,别处暂时也不会改。大王的意思,还得陈少监的另一个项目成功了才能推广。”
三个人都看向陈苇。陈苇现在挂了个少府少监的官职,但不需要她管理,只是为了方便她的研究从少府调配资源罢了。
她刚画好一张图,交给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青年接过后伏案同样写画起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外行看热门,内行看门道。
另一个项目快成功是蒸汽机,不是砸石头和矿井抽水的型号,而是能让各个工厂都能用作动力的小型化蒸汽机。她把弟弟陈耳带在了身边培养,对此王沐乐见其成。
如果不走学者的道路,那要么考个小吏慢慢升职,要么上战场搏军功。后者太危险,前者太慢。陈耳没有陈苇超出常人的资质,但同父同母所生,智商上确实比旁人强一点。
陈苇带着他,教育资源也比旁人好,现在已经可以给陈苇打下手做事了。不过现在做的是呆事,陈苇绘图计算,让他复核一遍。
匠人直接复制嬴政带回来的蒸汽机,已经炸了好多回了。陈苇接手之后认为不能这样蛮干,所以她先用试验划定了一个钢铁大概的承受范围,然后用旁人看不懂的数据去计算不同设计成功的可能性。
秦与汉的工匠在秦王与汉武的沟通联系下,一起着手解决工艺上的具体问题,而总体的设计,就要看陈苇这个学得最早的专业人士了。
要是这炉钢能成功,并且达到她的要求,那这个项目也可以说接近成功了。
一直在炉前守着的大匠来报,要开炉了。
安全起见,他们离得都远,这时候也没靠近,就听炉前传来压住声音的欢呼,陈苇没动,李斯几个人到底没忍住向前过去,看见红亮的钢水倾泻而出,一时间几个文科大佬亦是被从未见过的工业之美所震撼,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的最后,当大匠报上数据时,听着百吨的数字,几个人的思维终于落到了实处,竟然与王绾方才的感叹一模一样:“这么多钢,怎么用啊?”
要知道现在几个铁官用搅炼法炼钢,一炉一天出钢一吨,一个铁官开十炉就是十吨,那几个钢铁中心加起来也没有百吨啊。农具的价格已经跳水到原来的三分之二了。
一个炉子就一天百吨,一个月三千吨,大秦要这么多钢能做啥呢,铺路上玩吗?
三个人为自己的想象笑了起来,却不知一语成谶,等陈苇这边再进行下一个研究,秦王真的要拿钢铁铺路给他们看了。
这炉钢试炉成功,上报到嬴政这里,就是比灭楚还让他高兴的事情。
他面上沉静,不让臣子窥见他的情绪波动,封陈苇为长平君。私下里,他给刘彻发了个消息。
“平炉炼钢已成,日产百吨优质钢。蒸汽机亦将成。”
刘彻气坏了。
别当他看不出来,这是赤果果的炫耀!
平时他老抱怨被嬴政和李世民薅羊毛,其实被薅的时候心里可爽了。为什么薅他?因为他大汉厉害啊,技术都走在前头。
煤焦油的利用薅了嬴政一把,他就有危机感了,现在更是生气。
一气之下他让人持金去赏了他的一群侍中,一人百金。
那是他新任命的有一个班四十三人的少男少女,既不是亲信子弟,也不是长于传统的文武,而是在他与秦不同的广撒网相对普及教育下,这两年终于显现出来的民间理科人才。
刘彻怕拔苗助长毁了人才,除了把他们放身边任为侍中,给他们丰富的资源之外,没有多加干涉。四十三个人最大的才十五岁,还没到出成绩的时候,可把他急坏了。
快快快,快长大,快出成绩,快让他们来薅我!
这是成绩最好的一个班,另外比他们略差的还有一百多人,另外分了三个班也在苦学。没有侍中的官职,但赏赐同样丰厚,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投入到学习中去。可见刘彻对他们寄予了什么样的期望。
李世民最淡定了,他想出成绩早着呢。反正秦皇汉武都是古人,是前辈,隋唐本来就在继承秦汉的遗产。以前是继承多年传承下来的经验技术,现在我是直接跟秦皇汉武要,也没差对吧。
他现在还是大隋杨氏天子治下的小臣。他在马邑也开了班,让之前的学生当老师继续教人。但这些学生最多最多也只有初中生的水平,让他们做技术工人可以,搞独立研究就是开玩笑了。
刘彻跟他私聊抱怨运气不好只找到这么些未成年人才的时候,李世民正在押送俘虏去洛阳的路上,看到了只想吐槽。
大哥!你运气不好还有谁的运气好啊!就算是比始皇慢了一步,你这一下就有一个班的人才啊!你再等几年就啥都有了!
你看看我呢!
不过李世民也知道,刘彻广有天下,虽然做不到后世那种普及教育的程度,但要选拔出这么些学习方面的人才来也不是特别让人惊异的事情。始皇那毕竟也是一国之地,运气好一点,一开始就抽出了神童也不算奇怪。
他呢,他也正常……就小范围里找几个学生教,自己开始教的时候也就是初中水平,现在就算学到高中内容了,他也不敢拿太特异的内容出来教人。所以也就是运气没有特别好,还在正常范围内,并不是他走霉运。
没关系,李世民安慰自己,他有羊毛可以薅,不急着有天才。
急也无用,他现在得去杨广面前挣表现,看看能去哪里做官。
杨广吝于赏赐,为他浴血守城的将士只有一成受赏,但对于李世民这样给他挣回面子的功臣,他就没有吝惜了,让他带始毕可汗回京献俘,显然是要调他回去升职另有任用。
一进洛阳,盛大的场面就让李世面见识到了他幼时没留下多少印象的广大帝的奢侈。
场面人!
丝绸又裹上树了,满街华彩目不暇接。
城外百官迎候,城内百姓也不知道是自愿还是被要求,街道两边都是人。
李世民憋了半天,还是悄悄问他的心腹们:“这么大场面至于吗?”
房玄龄是厚道人,笑笑不说话。杜如晦含蓄地表示:“一向如此,都尉习惯吧。”
还是魏徵嘴巴毒,直指本质:“他就想用这场面,让人忘了雁门之围,只记住大隋主动出击,擒了突厥可汗呢。”
说着他自己又笑:“但是没关系。后人只会记得,隋帝雁门之围,是郎君你力战擒王,他就是个饵。”
这话说得李世民高兴,带着始毕可汗,昂首挺胸的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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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晟也在百官迎候的人群中。看着马上刚长成的小女婿和女婿身边也骑着骏马一起耀武扬威的胖儿子,长孙晟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这种不真实感已经伴随他很多天了,今天的此时此刻在看到队伍中被押解着的始毕可汗时达到了顶峰。
开玩笑的吧!
假的吧!
他在做梦吧!
杨广摆出样子的时候,是很有上国天子威严的,待始毕可汗被押上殿,他心中充满报复的快感:看,到底谁才是被围待俘的丧家之犬?
但面上他保持住了矜持,甚至还对始毕可汗温言而对。
但是接下来的处置却没有这样温和。在得到李世民的捷报后,朝中已经为此事议论过。长孙晟等人的建议是留下始毕可汗在京,然后让义成公主扶植一个新可汗,这个新可汗有始毕可汗的威胁,对大隋会始终矮一头,方便大隋控制。
但杨广不肯。
他可以为了面子一次次的相信高句丽王的诈骗式求和称降,现在也可以为了面子,一定要杀了始毕可汗。
在他想来,何必要用这个他恨毒了的仇人来控制突厥,他有属于他的冠军侯,只要调集大军,必能封狼居胥,彻底灭了突厥!
所以始毕可汗在献俘大典后上殿让众臣见过真身,然后就带下去砍了。
长孙晟也无之奈何。回朝这些年他也已经明白天子的性格了,现在还不能露出不同意的神色,只能保持喜悦,与群臣恭贺。
就是在回府后,高夫人与他同食,正高兴地说起李世民这回不知道天子会怎么重用,长孙晟突然放下筷子,露出沉思之色。
高夫人:“郎君想到何事?”
长孙晟没头没脑地道:“夫人,李二郎就这么着急想成亲吗?”
高夫人:?
郎君在说什么啊,莫不是李家小二郎跟他说过什么?
却不知道长孙晟想起来过去与李世民说话,想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以后让他出使突厥立功。那小子说什么来着?说他不顾念女儿,自己出使了留观音婢在家操劳,自己要做的是把突厥灭了,毕其功于一役。
当时长孙晟就觉得怪怪的,半夜一回味,这话赶话的意思怎么像是说把突厥灭了好夫妻相守啊?
人家霍去病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到你这挺好,是灭突厥以全夫妻。
当时也真是话赶话的到这里,长孙晟好笑了一会也就算了。但今天想起来,长孙晟饭都吃不下去了。
他不会当真了吧,啊?
他的观音婢虚岁十五,要嫁也是可以嫁了,独孤皇后就是十四岁便嫁给了先帝。长孙晟有点犹豫了起来,问夫人:“你看是不是该准备观音婢的婚事了?”
高夫人露出了难色,她是长孙晟的续弦,生了一儿一女,现在儿子大了出仕,总不在身边,只这个小女儿陪伴左右,心里完全舍不得。隋时人们已经知道过早生育对身体不好,像她这样的高门女儿可能出嫁得早,但婚后也会尽量晚点生育。可看李世民对婚事的热切,她怕他等不得。
“再等两年吧,都还小。”她婉言拒绝。
长孙晟却道:“李二郎已经出仕,眼看就要大用,不会一直在京中。不把婚事办了,以后恐怕更不方便。”
还有更实际的考虑他没有对妻子说,妻子疼爱女儿,他却要考虑两家的关系和女儿将来的生活。
李世民将要大用,按现今的天下局势,只怕是会一直奔波在外用兵了。这样一来,就再不能以未出仕的少年视之,他也就需要妻子替他打理家务。要是长孙家迟迟不肯嫁女,与唐国公府的关系恐怕也会受影响,女儿出嫁之后说不定也会遭到舅姑的嫌恶。
当然,他是往坏处想,看李二郎的态度,应该能护住女儿,只是婚事是真的应该要准备了。不然李二郎去了外地平叛,这边赶到那边,恐怕抽不出时间回来办婚礼。
果然,原本对李世民说晚一些再娶妻的窦夫人,没两天就与高夫人商议起两家的婚事来了。
不仅是因为李世民,还因为李渊今年有了新的任命,到山西、河东黜陟讨捕。本来一家人都要随他去河东居住,但这时候李世民的报捷文书到了,窦夫人赶紧给丈夫写信,暂时不去河东了,她要留在洛阳,赶紧把二郎的婚事给办了。
不然她带着其他人一走,二郎携功而回,一个家人都不在,像什么话。以后一家人分隔各地,这婚事又得拖到什么时候。
另外窦夫人也有想法,现在已经快十月了,定下婚期总也得到明年。等办完婚事,她听二郎说过,李渊明年就会迁右骁卫将军——历史上是如此,现在不知道有什么变化,但她先按这样来计算。
右骁卫将军是禁军职位,李渊要回长安,到时也免得一家人跟他奔波去河东,等不管是他或是二郎起事的时候,还得想办法潜逃。
她想带着家人,等李渊再次外任的时候再一起前去。
所以,二郎的婚事必须得办了。
李世民很高兴,非常高兴,被杨广召进宫去的时候都看得出来,整个人像是要飞上天一样。
杨广对他和颜悦色,“二郎是知道朕对你的赏赐了吗?”
李世民收敛了一下,但满脸的喜色还是出卖了他,他回道:“臣不敢窥视禁中。是臣与长孙小娘子的婚期已经定下,所以心里高兴,在陛下面前失仪了。”
“好,好好。”杨广心里想着给他的婚事什么赏赐,笑道,“昔年冠军侯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如今擒得可汗,正是该娶妻了。长孙晟亦是朕的功臣……这样吧,朕的赏赐给你,让皇后给长孙家的小娘子添妆。”
李世民谢恩。杨广这时候化身邻家大叔,饶有兴致地问了许多婚礼的细节,正好李世民比起跟杨广聊军国大事,倒也更乐意说这些——实际上他就是乐意说,跟谁说都不在意。嬴政跟刘彻都被他烦死了。
这样毫不掩饰毫无虚假纯然的欢喜,更是让杨广深深觉得他还确实是个少年郎,更是不生疑忌。待婚礼的话题告一段落,杨广便相当随意地道:“这次的功劳,朕打算提拔你做右骁卫将军,但朕又不想让你年纪轻轻就宿卫禁中,去河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