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小胖子长孙无忌摸着肚子跟李世民诉苦:“父亲饭也不让我多吃,说我再胖就要上不了马了,哪有那么夸张,我看武将都挺着个肚子,跟我差不多。唉,你也少来找我,你阿耶在外面吹嘘你射术又有长进,出去狩猎都射到鹿回来了。我阿耶回来就说我。”
他咳了一声,模仿着父亲的语调:“看看唐国公家的二郎!你跟他成日玩在一处,怎么不跟他学一学射术!他还比你小四岁!”
后面还有话他没学,因为说着有点泄气和不好意思。长孙晟的意思是,李氏固然以骑射传家,一直有善射之名,李渊少年时更有“雀屏中选”的佳话。
但是他长孙家也是啊!他长孙晟还有在突厥“一箭双雕”的美谈呢。一个只是娶妻,一个可是国事,总之长孙家这方面绝不弱于人的,怎么你这小子就不如李世民呢。
长孙无忌觉得亏得自己心宽,换个人,父亲这样念叨都会生出嫌隙,以后不跟李世民玩了。
“唉。”他沉重地叹息,看看李二郎,觉得自己真是个很好的朋友。
长孙无忌不能出门,也怕父亲看见李二郎又来说他,不肯出院子,两人就在屋中闲坐说话。李世民有点失落,其实今天他本来只有一半是探望长孙无忌,另一半是想看看长孙晟有没有生病不适。毕竟书上说他明年就去世了。这样的话,见不着啊。
长孙无忌不知道他在想自己父亲的生死大事,就好奇最近都传在关家里的自己耳中的趣事,问起李世民学数算的事情。李世民也想起自己打算跟他讲的事,一边拿出手抄的教材,一边跟长孙无忌道:“无忌,我说一件事,你不要怪我冒昧。”
长孙无忌有点惊讶。他已经是半大少年了,却跟十岁的李世民交好,其实是有点不寻常的。一开始固然是李世民愿意带他玩,后来却是两人确实很说得来。他知道李世民性子爽朗,但并不会谈吐恶人;说不上早熟有城府,但自己知道唐突的话,一般也不会往外讲。
今天竟然跟他说冒昧,却还要开口,就有点奇怪了。
他让屋里的僮仆退下,翻开手抄教材看那些奇怪的符号,不太在意地道:“你还能有什么冒昧的话,说吧,我听着。”
“我准备请母亲替我提亲,与你妹妹定下婚事。”
长孙无忌:……
幸好他没喝水!
他不由狐疑地打量李世民,脑中急速回忆两人的交往,这小子有没有机会见过他妹?有这心思多久了?妹妹比李世民小两岁,肯定没与他私订终身吧?
坏了,他当初接纳自己,是不是因为妹妹?
李世民年纪小,想不到半大少年的联想力这么丰富,更没想到史书上提着脑袋跟他弑兄逼父的大舅子这会儿看他如看贼,还搁那热情洋溢地畅想未来:“早点定下来,我也好送东西给观音婢。以后我阿耶外任,你就跟我一起去。我有好多事情想教你,也想教观音婢……”
他怎么知道我妹小名叫观音婢!
长孙无忌都不知道自己敷衍了什么,送客之后火速去找妹妹,劈头就问:“唐国公家的次子李世民,你可曾见过?”
长孙琰年方八岁,刚刚练完字,执笔偏头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只听四哥你说过,那不是你的好友吗?”
她还没开始蹿个子,雪白的脸蛋小小的,歪头思考的样子格外稚嫩,完全还是个小孩子。长孙无忌觉得妹妹实在不像是被混小子骗心的年纪,放心了一大半。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考虑,李家二郎是不是妹妹的良配呢?
哎,别说,好像……是挺不错的。
虽说李二郎不是嫡长子,不能做唐国公,但是长孙无忌觉得李二郎性子好,不会欺负妹妹。而且唐国公现在渐渐受到陛下任用了,他觉得李二郎聪明有本事,在唐国公的安排下应该也能挣个出身,妹妹虽然做不了国公夫人,可也不会受累。
挺好的,做国公夫人管事多,交际多,累得慌,嫁给二郎没压力。
长孙无忌东想西想,给妹妹盘算了半天,这才一拍脑袋醒悟过来:嘿我在这想什么呢,这是我能做主的事吗?
但是二郎真的不错哎,想到这里,少年看着妹妹的目光柔和下来,笑出了慈父的感觉,温声道:“正是我好友,人才出众……我没什么事,你练过字了么,歇着吧,别太累着。”
他手里还拿着李世民给他的教材,顺手放到了桌上:“这是李二郎给我的数算之学,你有空也看看。”
以后成亲了,也好有话可聊。
至于李世民后来说的什么教数算的师父也通医术,让父亲有空去唐国公府,他给检查一下,长孙无忌就没放心上了。
他父亲是天子的心腹,真要请是能请到御医来的,谁没事去人家府上找十岁小孩看病啊。他敢说他阿耶就敢揍他,以为他拿父亲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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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五年,改东京为东都。不过这一年大隋天子就没在他喜爱的东都洛阳待几天。
正月回京师,但也不会在京师待多久。
李世民不由感叹,隋炀帝杨广陛下真是个坐不住的天子,好羡慕他能到处玩啊。
他知道接下来天子三月巡西河,四月猎陇西,还将亲征吐谷浑,至张掖,到九月才回长安,然后十一月又从长安到了洛阳。
这跟李世民没什么关系,随侍也是父亲李渊这个殿内少监的事。跟着天子奔波来往是要办事的,父亲连大哥都没带,更不要说他了。
他现在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老丈人身上。
是的,在他跟母亲说了之后,母亲又与父亲提起,两家正式议亲,现在已经定下来了。虽然离成亲还早,但长孙晟已经是他丈人了。
丈人今年就要没了,李世民三天两头往长孙家跑,别人都以为他小小年纪定了亲就热衷起来,李世民觉得自己好冤枉。
他是很好奇他在历史上那个贤良的妻子,可是现在他完全是为了长孙晟。可恶的长孙四郎,不但不感激他,还经常打趣他。
长孙晟可能是在突厥那里待的时间太长,虽然仍然能拉硬弓看着也很壮实,但身体确实有点亏空。不过杨广派太医给他看过,道是他底子好,所以也没什么大碍,注意保养就是了。
李世民又打着访友的名义来探看的时候,长孙无忌接待他还是一脸轻松。在被李世民问“伯父身体还好吗”的时候,他甚至还笑了起来。
“二郎,你想问观音婢就直接问我,不要总打着关心我阿耶的名义来。”
李世民被他气死了,一拍桌子绷起了脸:“我就是问长孙伯父的情况。长孙无忌,你这个嘻嘻哈哈的样子是为人子该有的态度吗!”
“好好好,问我父亲。”
他一严肃起来还有点杀伤力,长孙无忌大他四岁,这种时候还真有点怵他,心说怎么了,李二郎平常多爱笑的人,怎么这是真生气的样子?总不会是我打趣多了吧。
可李二郎又不是被打趣就恼差成怒的人,就算真气也不是这个样子,长孙无忌没来由的有点心慌,不由自主的正经起来,答道:“父亲这两天似是受了风寒,有点咳,但没什么大碍。”
李世民心中一惊,赶紧起身,催着他带自己去看看。
“你别大意,我跟你说过伯父身体不适就派人告诉我,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长孙无忌无奈,父亲也没发热,太医来看过也开过药,这两天都好转了,他巴巴的派人去告诉李世民算怎么回事。
但刚才李世民的样子又让他有点心悸,还是追着反客为主一溜小跑往正院的李世民过去,带他拜见父亲。
长孙晟正在高夫人亲自服侍下喝药,听说儿子带李家的二郎来见,跟长孙无忌一个思路,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这个二郎,又来了。”
高夫人也正浅笑,就听夫君吩咐:“我病着,怕过给他,你去见见,看他要说什么。这孩子,急什么呢——改天你带观音婢去拜访窦夫人吧。”
这下高夫人也笑出了声,放下药碗嘱咐侍女好生照顾,自己去前面接待小女婿。
但出乎她意料,李世民并没有小少年害羞绕圈问未婚妻的样子,而是特别严肃又有点焦虑地问起长孙晟的病。
高夫人诧异,但还是告诉他了:“本已好转,但昨天夜里额上摸着微热,又开始咳了。不过已经延医用药,好生休养就是了。”
李世民焦虑地抿着唇,他怀疑就是这次病一直没好、加重,岳父才过世的。但是现在又不好张嘴就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只好告退后跟长孙无忌再次叮嘱:“岳父的病情,一定要派人来同我说啊,每天都要!”
长孙无忌就差赌咒发誓了,李世民才怀着不安回家。
可能是真的时候到了,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像他担心的那样,一场长孙府上开始并没有重视的风寒,两天后发展成高烧咳嗽,长孙晟年纪也不小了,一下子人就由精神变得萎靡憔悴起来,卧床不起了。
李世民等了两天,实在不敢再等了,怕母亲阻拦,连母亲也没说,自己骑马去了长孙府上。
长孙无忌匆匆出来迎接他,与几天前比,人也憔悴了,看见他就微红了眼,叫了一声“二郎”,欲言又止。
李世民无暇跟他客气,直接道:“带我去见伯父吧。”
“好。”长孙无忌思及前事,生出希冀,立刻带他去了。
病榻前侍疾的是高夫人和长孙安业与长孙无忌,李世民年幼,高夫人没有避开,李世民入室拜见后,却对神志还清醒只是精神不振的长孙晟道:“小子冒昧,还请单独与岳父说话。”他一急,直接叫了岳父也没注意。
长孙晟侧身看着他,虽在病中,李世民一瞬间仍是觉得目光刺人,如被猛虎盯上。不过也就是一瞬,长孙晟收回视线,咳着笑了起来,对妻子和儿子说:“二郎虽非我儿,却能继承我的事业。你们出去,我时日不多,要与二郎授业了。”
长孙安业顿生恼怒,又不敢违背父亲,恨恨地瞪了李世民一眼,又迁怒地瞪长孙无忌,愤愤然率先退了下去。生气之下,他也不耐烦在外候着,一甩袖子就走了。
高夫人也心生悲戚,她的夫君是豪杰英材,但她的儿子没有让父亲满意,郎君宁可传授女婿,她不是不难过的。但长孙晟正在病中,这两天大夫说的话也渐渐暗示是治不好了,她同样不敢多说什么,哀凄地带着儿子退下。
只有长孙无忌,随母亲退下时,看看父亲,又看看好友,心中惊疑不定,咬着下唇没问什么,却决定事后定要揪着二郎问个明白。
房中人退得干净,长孙晟这才皱起眉,训斥李世民:“有什么事,不与四郎先说明,好叫我单独唤你。”
他不好讲得太明白,虽说他是杨广信用的臣子,但他跟现在天子身边那拨宠臣又不是一路的。他是那种真正干事的人,在突厥部落游走多年,回朝看天子也看得明白——这位天子啊,可真不是心胸开阔的人。
前年高颍和宇文弼、贺若弼被以诽谤朝政的罪名杀死,长孙晟就已经警觉起来了。
别看李二郎年幼,这样单独请求会面,传到天子那里,说不定就会以为唐国公与他有事密谋,让年幼的女婿传话避人耳目呢。
第36章 治病救人李二郎
本来府中这点小事, 长孙晟能掩得下,偏偏长孙安业在旁侍疾。长孙晟回家来这些天,对这儿子已经放弃了, 只拘着他不让他出去惹事, 而将家族的希望寄托在长孙无忌身上。这么个嗜酒使气的人, 回头喝大了在外面是什么话都往外倒的, 长孙晟只得替李世民描补一二,将他留了下来。
当然, 也是因为他觉察到, 李世民是真的有事情同他说, 不想让外人知道, 不然当作小孩子胡闹,李世民可就只能回去找李渊想办法了。
李世民很佩服长孙晟,又担心他的病, 没绕弯子, 直接从袖中摸出了准备好的药呈上, 仍然是用自己老师的借口。
“我那老师说我学不来医术, 只留了一些药给我, 教我看家人对症的话可用。我看岳父风寒高烧,咳嗽不止,应该是老师所说肺部有疾,恰是对症。只是……只是毕竟我不通医术, 还请岳父斟酌使用。”
长孙晟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拿过药来,没有迟疑直接吞了。
李世民下意识还想拦一下, 反被他取笑:“既献药于我,又何故犹疑呢?”
李世民:当然是因为我对药量没把握啊!
他特意打听过, 知道后世的药用在他这个时候应该要减量。可是减多少?就算问医生,那时的医生不见病人不做检验研究,也是不敢说的。
所以他只能忖度着先掐了半片消炎药,和退烧药一起呈上了。
然后长孙晟就豪迈的问也不问的给吞了。李世民还能怎么办,只能把隔多久吃一次跟长孙晟交待清楚,又叮嘱他若是不起效就多吃半片,随时告诉他情况。
长孙晟还不耐烦。
“小小年纪,恁的啰嗦。不要再说此事了,你可知道,你家中对外从不说你遇着道士,只说遇着个西域来的胡人,教了你一套数算的法子。你今日很好,得了师长赠药的事不可往外说,记得么?”
“知道,父亲也叮嘱过我。”
长孙晟放心了。他既与李家结亲,这事就知道得明白点。李渊其实是不太在意的,乃是窦夫人对外极力淡化这件事。
长孙晟自然明白为什么。世外高人的道士,教的是数算还是卜算?为什么教你唐国公的儿子,你儿子是什么命格?
天子要是多想,你还真没法拦着,还是不要提的好。
药就更不要提了,治不好他便罢,治好了都来求药,谁招架得住。万一天子也来要,吃出个好歹来算谁的。
李世民连长孙无忌也没明说,自然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的药是嬴政与刘彻置办时给他一起办的,两个人分别都对他耳提面命了一番,让他藏好了,瞒死了,万万不可让外人知道。
要不然他哪会这么小心翼翼啊。
哼,李世民对此还是很自豪的,他在史书上左看右看,看到自己的好处,除了能打之外,就突出一个听劝。
那他现在也要做到。尤其教他的还是两位天子,肯定更明白杨广想什么,他不听是自己吃亏。
他这想法得亏没让那两位知道,不然都得不理他。
秦王、汉武:谁跟那个又菜又爱玩的想一块去!
长孙晟没再多说什么,他仍然精神不济,尽管心中对李世民的事情还有很多怀疑,但没再多问,就要休息了。
李世民也没走成,才出来就被长孙无忌拽着拖到他屋里,关上门神神秘秘地问:“二郎,你是不是遇到神仙了?”
眼睛都亮了啊,大舅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舅哥,竟然有跟始皇和汉武两位陛下共同的爱好!
“遇什么仙,没有遇仙。”李世民一口否认。
长孙无忌不相信,“你前阵子就一直问我阿耶身体,数日前听闻感染风寒就紧张起来,追着我天天派人去跟你说。你肯定提前知道什么了,你莫骗我!”
长孙无忌不高兴了,他看起来像傻的吗,都这么明显了。
李世民鼓起了脸。
要救人总要泄露一点秘密的,他有心理准备。但是大舅子真不知趣,非得问。长孙无忌还搁那哀求:“你跟我说说,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唉。”李世民叹气,但其实心里并不生气,还很兴奋。
全说是不行的,但什么也不说他快憋死了,他天天都想跟好友炫耀一下的!
李世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小声对长孙无忌说:“我师父会算命,跟我随口说了几个人有死劫,我一听有你阿耶,那还不赶紧记下来。但他就只说在今年,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能让你盯着了。”
长孙无忌后怕极了,抓着他的肩膀猛摇:“你不早说!我之前都没当回事!”
要不是二郎跟他闹了一回,他疏忽了没派人去讲,岂不是害了父亲!
长孙无忌也是个聪明人,根本没问李世民留下来干什么,肯定是向师父求了救人的办法呗。不管是求药还是什么道术,总之是救父亲的,连父亲都将人打发走才留二郎说话,他就别问了。
但李世民还得跟他打个预防针,“能不能救还不好说,你还是要盯着点,有事就叫我。”
他不会医术,至少能死马当活马医,加大药量再冲一冲。长孙晟可能是普通肺炎,可大可小,未来进医院也可能会死,他没把握。
长孙无忌郑重地抱拳作揖:“不管能不能治,二郎都是我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