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晟摸了摸胡子,让他把带来的蜂窝煤留下,他先试试看再说。
李世民又带了一百块回唐国公府,让股东们看看他们的钱花在哪了。
股东们表情各异。
李玄霸和李智云懵懵懂懂,压根不明白这到底什么,做它干嘛。李元吉也不明白,但他擅长跟二哥唱反调,立刻嚷起来:“你叫人给骗了吧,把石炭弄成这个怪样子!”
李建成同样看不明白,但他是大哥,不能露怯,轻咳一声,吩咐左右:“烧起来看看。”
只能拿到灶上去烧,府上的小郎君也没有一起蹲到灶上等着的道理,于是散开各做各事去了。
直到晚上,李建成几乎忘了这回事的时候,才得了禀报:“二郎君拿回来的蜂窝煤,若是用来烧水做饭,一块能用两三个时辰。若是点着不烧水,能用上半日不灭。”
李建成这才吃了一惊。也不用他再去禀报父母,这事自然已经报到了这两个唐国公府上真正的主事人面前。
此时煤炭称为石炭,并没有成为日常生火的主流燃料。至唐白居易时还有诗云“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城里人买燃料,要么是柴草,要么是木炭,直到北宋才普遍使用煤。
所以李渊没太放在心中,跟窦夫人商量时说道:“石炭烟大,我们这种人家必是不会用的。小民之家能卖出几个,世人都不曾见过,怕是不好卖吧。”
窦夫人也同意李渊的看法,不过看儿子忙得一头劲,还是想让他试试,便道:“家里有个铺子地方偏了,生意一直不好,我一直想着换什么买卖。不如趁机关了,让他用一年,若这生意也做不起,就卖掉算了。”
真要做起生意,几十贯就不够看了,李渊又不缺钱,窦夫人更是嫁妆丰厚,两人只当陪孩子玩,将煤炭的生意接手过来,就用原来铺子里的管事,改换了门面,卖起了蜂窝煤。
果然,生意平平。
不过管事是个老手,之前生意不好确实是地方太偏了,卖的货又不是生活必需品,没人逛就卖不掉。这会换了买卖,他也动了脑子,先是打了几个炉子,然后用自己的关系,拜托了唐国公府上几家铺子的管事,包括自己铺子门口,一家一个炉子放着。
煤球放进去,坐上一壶水,旁边用醒目的招牌写上:两个煤球烧一天。
夸张是有点夸张了,但好事者不时地过来瞧瞧,竟然发现他们真的没换燃料,从上午烧到了下午。
所以过了两月,竟然有了点生意,至少能不亏本了。
窦夫人觉得有利可图,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好,总比原来做什么亏什么强,就作主把这生意继续做下去。
但不光是她,就是李世民也没想到,蜂窝煤的生意会因为他最初弄出它的原因而突飞猛进。
长孙晟并没有闲着。他先参了薛道衡一本,挑了个无关痛痒的毛病,杨广本就不喜薛道衡,便示意其他人跟上。
薛道衡气得要辞官,杨广不许,不过被贬官了,从京里又出了外任。长孙晟不知道能不能救他,他也就能做到这里了。
他还寻了些吐谷浑的人,询问地理情况,确认李世民所讲的是确凿可能发生的事情。于是他上了奏本,向天子提出了自己的忧虑,请在军备中加上取暖之物。
杨广这个人也不是谁的话都不听。长孙晟得他信任,也没有什么事触着他的逆鳞,提到的事又没触犯他的威严,他就听进去了。
反正不用他动手,他就动了动嘴,让人去备。
长孙晟又道是唐国公府新开的买卖,他觉得能用在军中,派人快马将模子送到御前,就近制作了蜂窝煤。这更是小事了,杨广根本没多看一眼,又同意了。不过煤块运输时不怕压,做成蜂窝煤确实更容易损毁,只御前侍候的人觉得烧水热菜方便,借着天子的名义多要了些带上。军中带着准备用的仍是碎煤块。
至于不通风容易中毒的情况,木炭也是一样,时下人们都知道,并不以为怪。
长孙晟对此也不在意,他本来就觉得携带不便,只是帮女婿一把,让他兴致勃勃做的事不至于落空,主要还是借献上新鲜之物,在军备中加上石炭而已。
于是这年征吐谷浑入山,寒潮突至,将士或掘地,或垒石,搭起灶来将运来的煤块点燃,虽然一身夏衣难耐寒意,但多少要好一点。
成品煤球损坏了不少,但也能烧,杨广那里没断了热水。士卒们冻死冻伤者仍不在少数,但比历史上冻死太半总是要少得多的。
于是等大军开拔回朝,宫里就找唐国公府要蜂窝煤了。贵人们用木炭,但是地位不高的宫人用这个很实在,给宫妃们烧水也方便。
初始,更有人以买木炭的名义,买了蜂窝煤使用。花的钱少,用的时间还长,中间的差额,当然是自己笑纳了。
而军士们也知道了石炭可以烧,家在洛阳的瞧见了唐国公的铺子卖石炭做的蜂窝煤,一试之下大喜,又便宜又好用,正好时间往秋冬季走,那自然不能少买。
有他们带动,左邻右舍听完这家当家男人在军中的经历,看着当家主妇两个煤球烧一天的情景,再看这还比木炭便宜——除了只能烧柴火的人家,都觉得买这蜂窝煤是划算的。
唐国公府一下子就赚钱了。
李世民还记得大伙凑的份子呢,于是皆大欢喜,长孙府里的小姑娘也拿到了本钱和三贯钱的分红,惊喜的在灯下点钱——虽然不缺钱,但这辈子第一次算是自己挣到的钱,不一样。
长孙无忌酸的,在一边说李世民坏话:“他就是讨好你。我出的钱可比你多,就分我两贯。”
当然两贯也不少了,他们可不是真的原始股,给的分红也不是严格按比例,只能说大致按开始时出钱多少分了分。每个月能分两贯已经是很多了。
长孙琰不解地用新学的算术在纸上算了算,皱眉仰头看兄长,“没错呀,我出的钱多,你的玉佩拿回来了,我的玉玩却算进去了。”
长孙无忌使劲揉妹妹脑袋,小孩子真是不开窍啊。好,不开窍好,还小呢。
李世民要是能把小玉雉卖了,他就敢找人买回来当着妹妹的面吞下去!
大家都很开心,连李元吉都很开心没有来给大家扫兴。以前他的零花钱都是固定府里发放,年纪小拿的不多。这可是按月分红。大哥告诉他,看势头到冬天会卖得更多,现在拿一贯,以后可能就是三贯,到长安再开个铺子,那就是双倍!
腰里有钱就是不一样,虽然他还是看不惯妈宝哥,但要是妈宝哥再找人凑钱,他一定要掺一脚。
不带他不行,他就去向阿耶哭!
对唐国公府来说,这个暂时的独门生意不能暴富,细水长流也是个进项。不过最要紧的是家里的孩子都沾光了。只李世民嫡亲的三姐回来拧他耳朵:“我不稀罕你这分红,只当时缺钱怎么不找我要,跟三姐生份了是不是?”
李世民顺着她力道转圈卸力,连连讨饶;“当时急着开工,凑齐就动手了,没顾得上,下次一定找三姐!”
李玉华松了手,拍了一下二弟的后脑勺让他玩去,自己去找母亲说话。
她回家当然不是专门逮弟弟的,是柴氏想与唐国公府一起做蜂窝煤的生意。柴氏祖籍在晋州临汾,那边向来盛产石炭,柴绍这一支有了官身,但柴氏族人多数还聚居在老家。
柴氏就想与亲家合作,他那边有人脉也有人手,开采和做工都方便,只要李氏同意,生意就可以做起来了。
世家贵族彼此有亲,做事不能太难看。蜂窝煤制法简单,一看就会。但不打招呼直接做这门生意,就算唐国公府不追究,这么干的人自己的脸面也没了。
李渊得知女儿来意,很爽快的答应了。他可没那人手和心力把这种小生意铺满大隋,能在长安再开一家,老家再开一家就不错了。柴氏愿意合作在晋州做这生意,他求之不得呢。
这也打开他的思路了,除了李氏族亲,几个嫁出去的女儿婆家,他也主动去问了问,有能力也有意愿在别处做这买卖的就做,他拿分红就行。
窦夫人用新学的指法拨着算盘珠子,算出未来几年里可能到手的钱财,不喜反忧,对李渊道:“郎君这次入帐不少,也是托了陛下在军中使用的福份,不如挑几匹骏马献给陛下?”
李渊一想也对,虽然现在赚的钱还买不起马,但这么下去肯定是府中的一大进项,而且是日日不绝,千家万户都要买的进项。若不是陛下在军中使用,前几月那不咸不淡的出息他可还记得呢。
“夫人说得有理,我也不等钱财到手,明天就挑几匹好马去。”
窦夫人松了口气。她不知道,历史上她对李渊的劝说没被听进去,直到她去世,李渊才在磨砺中醒悟过来,献马于杨广,得了其信任。
现在这事提前了!当然杨广也很高兴,这一来说明他眼光好,及时用于军中免于军士受冻而亡;二来李渊及时表忠心,让他觉得这个亲戚还是可用的。虽然暂时没挪位置,但他记在了心里,有机会就要提拔他。
皆大欢喜中,造成这一切的李世民,却显得有些郁郁。
他的授课已经挪到了庄子上,人数也增加了二十多个。这批人与第一批中年纪小、学得慢的人合作一班,学得快的另成一班,已经学到了五年级的程度,赶上了李世民刚回来时的进度。
而李世民自己则常常避开旁人,视频上课,自学起了初中课程。不过物理和化学是他从没接触过的内容,跟着视频上课还是比较吃力的。
英语他倒是学得不慢,但这门课对他而言纯粹是为了升学,学来对现世一点用处都没有,动力也不是很足。
史政等学科他知道学校里学的都是基础,一时没深究,只是先背下来,给以后节省一点时间。这些他就光背,没看视频。他的眼力不能受损,每天看视频的时间是有限的,先自学然后看视频强记,能只听不看的他都闭上眼靠记忆力听着学,然后再看书做题巩固。
学得不算快,因为他也得学习经传。毕竟他真正生活在这个时代,不学这些,人家引经据典的骂你你都不知道,说不定还要附和几句。
治国也得用圣贤之语来说服别人,不能真的纯靠数理化打天下。现在是两汉之后,历魏晋南北朝至今而成的大隋,不是百家尚存,诸子只是贤人而非圣人的秦国;也不是初尊儒术,诸子学派尚有一拼之力的汉初。
不学着与读书人打交道,只会被视为莽汉粗人。
长孙无忌经常让人将自己做的题拿给李世民看,两家定了亲,走动自然就多了。
长孙无忌只是做着玩,主要是给妹妹做掩护。
长孙琰不知道是自己喜欢,还是因为与李世民定下亲事的缘故,总之会通过兄长来间接向李世民学习小学数学,而且学得很认真。
当然,他们的题目都是李世民手抄的,派人送过去。他们做完了,再派人送回来。偶尔中间还会夹一张小笺,上面是长孙无忌的笔迹,写的却是很闺阁气质的小诗。
又或者附着李家庄园出产的时令菜蔬果子,李世民亲射的鸡兔野鸭。
今天李世民从长孙无忌那叠纸中翻了翻,今天没找到特殊的诗笺,遗憾地罢了手,只翻出用娟秀字体完成的几张练习,笑嘻嘻的亲自批改起来。
要说女孩子就是细心,长孙琰的练习题全对,应用题里的陷阱都被她发现了。不像长孙无忌,五十道计算题错了三题,应用题里面往返两字看不见,明明会做仍是错了。
亲舅哥,不好给他上难度,李世民手痒痒的,他空间里题量足足的,好想拿出来给他训练一下。
算了算了,大舅哥以后也不是管帐的,学这个纯粹是陪妹妹,就不强求了。
他现在常住在庄子上,不仅跑马方便,授课方便,观摩农事也方便。李世民自然没打算做个农夫,也不打算亲自下地,但他打算把当前的农业技术弄明白了,到那边也好有目的地去学一些东西回来改进。
他不像嬴政和刘彻,能没什么顾虑的将教材甚至视频都拿出来给人学习,只能辛苦一下自己了。
而将这些题批改完让人送走后,他欢喜的神色淡下去,最近的烦忧又袭上了心头。
怔了一会,李世民让人去传一个学生过来。到了田庄里,他们虽然人多了些,但住得好一点了。尽管一屋也得住四个人,但总比唐国公府里的大通铺强。
不一会,一个叫郭通的学生过来了,他身上挂着孝,眼下青黑,显然一直没休息好。
李世民取出三贯钱给他,叹息道:“你拿回去给你母亲吧。”
郭通呜咽着跪下磕了个头,语不成调。
这不是他家佃户的孩子,是这个田庄一个佃户的外甥,李世民来了之后正好他被母亲带着回娘家,出于好奇跟回家的表弟学了数算,学得还很快。李世民就叫他来学,他管三餐。
尽管不给钱,他母亲还是很高兴,郭通十三岁,正能吃,省了这笔钱不说,在他们想来,国公家的小郎君要教学问,以后肯定要用儿子干活。好,以后的生计也有了。
本来一切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郭通的父亲就是杨广亲征吐谷浑大军中的一名役夫。
军士分到了燃料取暖,役夫那里就不是都有的了。他的父亲活活冻死在山里,尸骨不得归乡。郭通回家奔丧,母亲怕他丢了这里的生计,让他回来继续学,又怕贵人忌讳,都没让他戴孝。
还是李世民教他,以后要是有出息,不孝这件事能压死他。自己反正没忌讳,让他就在庄子里给父亲戴孝吧,免得回家让母亲不安。
现在还赐他钱财,郭通就立下了以死回报的心愿。
李世民摇了摇头,问他骑不骑马,带他去牵了马,出庄驰骋。
郭通学什么都很快,进田庄时间不长,已经会骑马了,只是不能骑太快。好在李世民也就开始放开了速度,后来便带住了马等他。
郭通发现这是去他家村子的方向。
“阿郎是要去我家吗?”他有些惶恐,家里没有招待的东西。
“不去你家,就顺着路,走走看看。”
郭通茫然四望,已经秋寒了,看什么呢?
李世民在看村庄,看原本历史中十一岁的他根本不会留意的村庄。
这里是洛阳城外,比别处总要好一些。一征辽东还没有开始,所以村庄的凋弊也没有真正开始,但已经有了苗头。最直观的来讲,就是男人少了。
秋收已经结束,固然不用收庄稼了。但往常这个时候,总有很多农夫会整一整自家的地,利用冬闲把地翻一翻,养一养。若是村子富裕,富户比较有良心愿意出钱,乡老又组织得当,他们甚至还会一起出力挖渠清淤。
但现在,挖渠清淤这种事先不用提了,在农闲时干活的人里头多了一些健妇。显然是家里的男人被征调走了没回来,只能让女人带着半大的孩子顶上。
李世民心情有些沉重,不由陷入了迷思。
他不明白,如果说秦朝时还没有农民起义的经验,可现在已经有秦二世而亡的教训在前,为什么他们这位陛下登基以来滥用民力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说句难听话,就像是不想过了,吃光用光拉倒的样子。
仅仅在如今的大业五年,他已经营造了东都,造龙舟楼船数万以幸江都,多次出游均建离宫。开掘长堑,连通运河,调动兵士役夫三百万人,修长城又用百十万人。
这些都是好事,可是急什么呢,他又不是明年就要死掉了。
他更不明白杨广将来要做的事情。杨广就算只挂个名,但怎么说也是亲自参与过战争的人,并非全然不懂的门外汉,所以为什么将来征辽的事情会办得这么急?
一年就要打造三百条大船,动用几十万人运送粮草军备,以致好好的太平年景从现在这样的衰颓之像走向彻底灭亡,连东都洛阳附近都有人造反。
又不是他在书上看过的另一个明朝的天子,那个叫门天子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对于军事八成真的不懂,弄什么御驾亲征,急调的军队连衣服都不齐整,没出京城多远就有了缺粮的危机。
粮草军备先行都不懂,纯纯的蠢货。
杨广跟那个人不一样,他显然是懂的,次年征辽,前一年就开始准备了,只是准备得太急。仗还没打,都已经催生出造反的人来了。
李世民不由想起那首他在后世看到,此时还没有被逼出来的反歌。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长矟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