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捣了他一拳:“行了,给我保密。”
“观音婢那里也不说?”长孙无忌瞅他,暗笑。
观音婢还小,肯定不能说的,他就是逗二郎呢。却不料李世民一点没扭捏纠结,昂着头道:“不要你说。等我娶观音婢那天,我自己告诉她。”
比告诉你的多,哼。
长孙晟那里吃了药睡下,高夫人陪在旁边,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他睡得不安,在被中动来动去,高夫人一摸之下大喜,汗都出透了,额上的温度也退下来了。
长孙晟自己也醒了,被自个这一身汗也惊了惊,但什么也没同夫人讲,只问了时辰,吩咐夫人:“再过一个半时辰叫我。”
据李二郎说,吃的两种药里有一种是退烧用的,他没想到效果竟然灵验若神,重病未愈却真的退烧了。长孙晟虽然不通医理但也知道常识,他这个病不可能好这样快,但医者见人高烧,不管能不能治好,都得先把烧退下来。
因为一直高烧真会死人的。这药只这一项效应,就可称作神药了。
但病没好,退烧后还会渐渐重新烧起来,到时候还得吃药,所以让人叫他。
果然,又迷迷糊糊睡了会,高夫人不放心亲自守着,看着时辰到了,一摸他额上又烫了起来,赶紧将他叫醒。长孙晟却打发婢女去倒水,又支使夫人给他拿帕子擦脸,避开人悄悄将藏在枕下的退烧药干吞了下去。
如此吃药退烧,按时辰服用消炎药,可能是他还没抗药性,也可能单纯运气好,两天下来他已经不用再吃退烧药了,虽然还在咳,但明显轻得多。
太医都觉得他是人间奇迹,夸他果然英雄,这样都能挺过来。
长孙晟一点口风没露,对探病的亲友也夸耀自己从小练武身体健壮,叹息儿子不成器,把李世民稳稳地藏在了身后。
但李世民在他面前就藏不住了。长孙晟没有急着找小女婿问事,等自己大好了,才以授业的名义叫李世民过府,准翁婿俩就隔着书案对坐,一个俯视,一个仰视。
长孙晟好一阵没说话,心里对这个女婿却越发重视和喜爱起来了。人才难得啊,他忙于国事耽误了教导儿子,四郎虽然也不错但显然跟自己学的不是一个路子,很难扳过来了。没想到女婿倒是可以继承衣钵了。
看看,他本来这样无言注视,是想吓唬孩子来着,让李二郎自乱阵脚,然后再恐吓几句,叫二郎把隐瞒的事都吐露出来。
嘿,没吓到。
这孩子不但不害怕,还抬头眼睛亮亮的与他对视。长孙晟有些自得地摸了摸胡子,他不会看错,小女婿很崇拜他。
年方十岁,骑射武艺已经超出了同龄人,又有这样的胆识,出使分化突厥的事业是后继有人了啊。长孙晟本来只是以此为借口掩饰与李世民病榻前的单独相会,现在却真心想收学生了,便先把问话的事放一边,笑咪咪地问:“跟我学突厥语,记突厥贵族谱系,了解突厥的风俗和各部恩怨,以后在塞外建功,如何啊?”
李世民震惊了,冲口而出:“岳父,你都不顾念观音婢的吗,现在就想让我以后出使突厥,叫观音婢独自在家操持?”
长孙晟脸一黑,斥道:“大丈夫立功劳封妻荫子才是正道,你学不学?”
“学。”李世民没犹豫,但紧接着道,“但我不要出使突厥,我要灭了突厥,一劳永逸。”
还伸出小拳头晃了晃,非常自信的样子。
志气可嘉,大话可笑。长孙晟板着脸把他的小拳头拍了下去,给他定了时间,让他按时来府中学习,然后才问起了今天本来要说的正事。
他也明白了,小女婿就不是适合绕弯子说话的人,横竖已经是自己人了,他直接问:“你师父还说了谁有死劫,什么时候?”
“几年后我阿娘会有一场病。不过我已经解决一半了。”李世民自信地说,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一个人,“司隶大夫薛玄卿,今年要有难了。”
他一个武勋贵族家的孩子,跟薛道衡真不熟,但在书上看到也很替他可惜,只是他自己是没有办法的,岳父既问了,那这事不就应该岳父管起来吗?
长孙晟看到表情就知道被甩包袱了,又好气又好笑,再度发问:“他不是因病?”
李世民小小纠结了一下,自以为隐秘的察颜观色,小心询问:“岳父问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长孙晟病还没好透,就把儿子叫过来盘问。长孙无忌倒是讲义气,硬是没卖好友,但他身边人可不敢对家主说谎。
于是长孙晟轻易就知道,李世民今年总问他的身体,这次病起,自己儿子一天派人跑一趟,去向李世民通报自个的身体状况。
再拿着下人的口供问儿子,长孙无忌只能招了,是李世民要求的。
再猜不出点端倪,长孙晟岂还是那个不费一兵一卒安抚突厥的人物么。他尽管以前不太信,但现在也可以肯定了,他女婿真遇上高人了,算得神准的那种。今天问话,既是问一问有没有亲友像他一样遇病遭难,也是一种试探。
而听李世民的口气,薛道衡恐怕不是病逝这么简单。
所以他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是想知道究竟,“你知道什么,都与我说了吧。”
说是不能全说的,但岳父瞒下了治病的事情,李世民知道他是可信的,至少是会替自己隐瞒的,话说到这地步,岳父应该也猜出了一些表面的情况,所以他也可以说一些事,请岳父大人帮忙。
“薛大夫一直被陛下忌恨,今年新律推行不畅,薛大夫与人议论,竟称‘向使高熲不死,令决当久行’,为人密报获罪。陛下以悖逆论处,令其自尽。”
长孙晟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是因为薛道衡的死,而是因为这预言特么的详细过头了,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今天知道会有所得,但没想到女婿竟然是实心眼的,给他来个底儿掉!
不不不,这女婿不能去突厥出使,心眼太实在了。
眨巴着眼的李世民:其实我的大秘密根本就没说出来呢。
冷静了一会,长孙晟心上就笼上了一层阴云。他是杨广的臣子,但是去年高颍等人之死就让他觉得不太合适了,接下来若是薛道衡也因此获罪就更没道理。
薛道衡就是个文学之臣,虽然有谋划之才,却无实权,更无兵权,这样的人都容不下而因言获罪,实非明君之为。
“你……还知道什么?”
李世民这回却不肯说了,只是摇头,长孙晟也不放他走,盯了他半晌,李世民自己想了想,很是为今年的吐谷浑亲征而不值,吞吞吐吐地道:“我师父还说今年陛下亲征吐谷浑大不吉,虽是夏日,但山中气候不定,人在其间行走,常会陡遇寒气,若是大军不做准备,冻死者必然不少。岳父深得陛下信任,能不能提醒陛下,那边地理与中原不同,小心山中酷寒,军备中得有保障全军取暖之物。”
长孙晟合上眼,静默了许久,李世民不好打扰他,也在想自己的心事。
始皇和汉武都提醒过他要保密,母亲也要他保密。
他原本也是下了决心,谁也不说,就算母亲那里也没有全讲实话。
但是这真的好难啊!
他可以不管薛道衡,也可以在母亲的掩护下悄悄的给她调理身体,但是长孙晟是他岳父,是无忌的父亲,他怎么能冷血到坐视其病逝呢?
吐谷浑之战,大隋本是胜方,但因为不习地理导致士卒白白冻死,他不懂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无能为力也罢了,可是岳父插手,或许有能力使结果稍稍改善,又叫他怎么沉默闭嘴,什么也不做呢。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适逢长孙晟也在叹息,李世民疑惑:“岳父也没有办法吗?”
长孙晟摇了摇头:“我或许可以建言一二。我虽游走于突厥而非吐谷浑,但讲到塞外地理,陛下多少愿意听我一听。只是毕竟盛夏,又能多携带多少,只怕于事无补啊。”
李世民有点沮丧,低头想了一会,突然想到一件事,心中盘算了半天,最终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而且有岳父把关呢。
“我想起师父教我时随口提起一事,或许能有点用,等我做出来,再请岳父看。”
至于是什么,他暂时不说,不像是保密,倒像是小孩儿嘚瑟,要突然拿个大宝贝出来给人炫耀。长孙晟心里好笑,确信这孩子真的是从高人那里知道了一言片语,并非自个儿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就是未免嘚瑟过头了,他半生功业都在突厥,也只敢说分化离间拉拢,使之臣服大隋,这小子开口就是把突厥灭了。
大隋当然不惧怕突厥。杨氏帝业是在北朝建立的,北朝虽然出了许多望之不似人君的暴君,但本就与胡人混杂,更有胡人建立的王朝,本身就是草原上厮杀出来的强者。
突厥原本只是柔然的炼铁奴,柔然又本是鲜卑的一支,北魏拓跋氏南迁,柔然才有了在草原发展壮大的机会,然而仍旧不是北魏和北齐的对手。
大隋在北方建立基业,也继承了对草原部族战而胜之的底气,只觉得麻烦,却不觉得是危机。但与此同时,长孙晟也知道控制突厥容易,灭突厥却难。李世民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他以后要好好教训才是,不然长成之后容易惹事。
长孙晟这天夜里睡到一半突然坐起来,把身边的夫人都闹醒了,担心他身体还没好,撑着困意坐起来询问。
长孙晟:“没事,就是想李二郎那小子……”可能是他误会了,但是前后话放一块这么一想,怎么好像那意思是灭了突厥才方便夫妻团聚?
哼,想学霍骠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下次就同他说,什么时候灭了突厥,再办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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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还没出长孙家,先把长孙无忌的零花钱都薅走了。
原因他还没讲,只问了一句:“你有多少钱,我要用。”
长孙无忌就去拿他的钱匣子了。用他的话说:“二郎救了我阿耶,就是作诊金拿这些都不够,还问什么。”
最后拿出来的不光是金银碎钱,上面还摆着玉佩首饰,李世民赶紧捞出来往回塞,骂他:“我是找你出钱一起做事,不是穷极了要你倾家救我!”
长孙无忌嘿嘿笑着收回了自己的玉佩和摆件,首饰也收了,只一个小玉雉没拿,李世民正要给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过来,白了他一眼,仔细收好了。
揣着长孙兄妹俩凑的钱回家,李世民又去找兄弟们凑钱。
李建成已经成年了,手头最宽裕,本该先找他,但他出门不在。李元吉和李智云才六岁,李世民没打他们主意,只问了李玄霸。
“三郎,你手头有多少钱,拿出来给二哥用一用,赚了钱给你分红。”
李玄霸多病,几乎不出门,父母怜惜他经常给他钱,他也没处花用,确实攒了不少在手上,爽快地就答应了。在一块读书的李元吉没说话,但是露出了嘲笑的表情,李智云也没吭声。
不过晚间,李智云就拿了五贯钱过来找李世民,“二哥,这是我阿姨给的。”
李世民摸摸他的小脑袋,想到他没跑出来替他们全家担了造反的罪名惨死,十分怜惜,收下钱道:“让你阿姨放心,不会让你亏的。”
接下来就要找大哥啦。但李建成跟朋友饮酒为乐回来得晚不说,回府也是一副醉态,李世民只好第二天大早去堵他,在他才迈出院子时就冲到他面前,大喊一声:“大哥!”
“干……干什么?”
李建成隔夜的酒意也全被吓没了,待看清是二弟,气恼地就去拍他的脑袋,“一大早不去练武,过来吓我?”
“大哥,我想把石炭弄得更好用,需要些本钱,你给我凑点吧。”
“要多少?”李建成没当回事。他知道家里的二郎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这不定是哪看来的法子就想上手。弄成了更好,弄不成他郁闷一晚上,第二天又是个小太阳了,“多了可没有,我手头也不宽裕。”
“五郎给了五贯,大哥你看着给呗。”李世民嘻嘻笑。
李建成笑骂一句,让人去取了二十贯钱来。他心知肚明,五郎哪有五贯钱,分明是其生母万氏给的,不管怎么说,庶弟都出了五贯,他这大哥怎么能给少了。
“下个月交游用的钱都给你了,多少剩几个给我。”
跟着李世民的仆人收好钱,李世民已经欢快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回首兴高采烈地回答他:“大哥等着分红吧!”
钱差不多够了。他自己有三贯,从长孙家拿回来十贯,李玄霸攒了六贯,万氏给了李智云五贯,李建成给了二十贯……算下来他出得最少。
没关系,他是技术入股!
其实还谈不上入股,他是国公嫡子,怎么也不会经商去。这笔钱就是用来买材料做实验的,大头还是找铁匠打工具。
至于做成之后,那就交给母亲处理了。兄弟们给的钱那得折算成股份拿分红才行,这叫啥来着,他好像在网上看到过,叫原始股?
一共四十四贯,但到了中午,就有了五十贯。
六贯钱是满面悲愤的李元吉扔到他面前的,李四郎怒气冲冲地带着哭腔吼他:“你连五郎都带上了,就不带我!”
“你跟五郎都小啊,我想你们没钱,所以没问你们要。五郎是他阿姨给的钱,你哪来的钱?”
李元吉气冲冲的不告诉他,走了。他是听说大哥和五弟都参与了,这才急忙跟父亲要了钱加入。其实本该向母亲要的,但窦夫人虽然对幼子怀有一份歉意,但时间长了确实也亲近不来。李元吉自己性子又不好,窦夫人对他一向严厉管教。李元吉就一直怵母亲,不敢向她要钱。
妥了,更宽裕了。李世民向母亲禀报了一声,窦夫人也不知道他忙什么,问他,他只道:“做出来一看便知。”
“且不可泄露天机。”窦夫人在他耳边嘱咐,李世民也趴在她耳边悄言:“很简单的物事,别人想不到是从后世来的。”
这属于一点就通的东西,肯定没人想到。
第37章 李二郎之成长的烦恼
李渊得知二郎把兄弟们的钱都搜刮走了, 自然也要问两句,得知二郎还不告诉人做什么,不由也是好笑, 干脆把自家在城外的别庄先给他用, 却被窦夫人阻止了。
“那是府上的产业, 给二郎用了, 岂不是叫兄弟生隙。”她接着道,“我陪嫁里有几个小田庄, 原就要分给他们。二郎现在有用处, 他那个就给他先用。”
这是她的私心, 二郎以后定然有许多要瞒着人的事, 上上下下最好都是他自己的人才好。李渊不疑有他,答应了下来,又派了名老仆给李世民, 很快运了两车煤到庄上。
李世民把自己的学生都拉到庄子上课了, 天天盯着。
他要做蜂窝煤, 说白了就是八成煤二成黄土加水混合, 再加些助燃的木屑捣鼓成蜂窝状煤球的事。史前只要能挖到煤用棍子硬戳都能戳出来的东西, 偏偏发明得很晚。因此李世民也不担心被人当作异事。
最费事的不是做煤球,这就是个下力气的笨活,而是找铁匠打制手工煤球机。这是个像打气筒一样的装置,李世民自然不能用钢管做, 全是用铁。
不过这东西也不难, 就是铁匠没做过,他画出来再仔细说明, 无非就是嵌套的按压把手跟长铁管结合有点难度,用来套煤球的加粗铁管和粗撞针都是简单的活。也就过了三天, 铁匠就制成了一个,检验无误后加快手脚,不到十天送来了十个手工煤球机。
堆在那的石炭在送来第一个的时候就可以开工了,李世民就从庄子上找了几个佃农,让他们打粉混合再手工打煤球晾干。前面的活费时长,后面熟练了,一个人一天少说也能打近两百个。
于是,跟长孙晟放话的半个月后,李世民带着他的煤球登门了。
长孙晟看着这蜂窝似的黑石炭,再看看小女婿,无语了半天,指着问:“你说的,就是把石炭做成这个样子?”
李世民点头:“做成这样,只要八成煤了,省不少呢。烧的时间也长,岳父可以在家试试。”
长孙晟叹了口气,知道他到底还是孩子,想得简单了。
“就当是这样吧。看这个样子,是不是一定要用炉灶?”
“军中本就要起灶造饭,自己挖个灶,下面垫上柴就可以用了。”
“运输多有不便,石炭柴草运过去不怕损坏,这可压不得。”
“不必从洛阳或长安运,就近打造便可。模具用最简单的用木头做都行,只是更累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