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父看着也心动,就试了试。开始只让儿子回家跟母亲妻子一起做了饭菜来卖,后来忙不过来,高父辞工,带着女儿一起干活。天天两桶菜,两桶饭,大部分卖给力工,少数卖给那些商人带来的下仆,毕竟便宜,有些小商人的奴仆也愿意省点钱买这个吃。
小儿子太小了,家里没叫他到外面干活,让他在家里把家务做一做。但高惊自己找到事做,附近有人炒那个葵花籽卖,他就去进点瓜子花生,家里自己煮点鸡蛋去人多的地方叫卖,一天混点零花钱就行。
高家这个生意不难,但要做得早才行。现在已经饱和了,高家有做力工时认识的熟人,他们也不抠门,留住了老顾客。新人来做这生意,除非饭菜特别入口,不然抢不来生意。
高惊对家里做这个生意就一个态度:支持!
自打做饭菜卖力工,他天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就能吃上油水了!还有味!
可不是么,流大汗的力工要吃的饭菜,那就得重油重盐。
饭桌上,一家人也没有贵人的讲究,一边吃一边开始算帐。
还没有仔细数,只是算个大概,高父就不敢置信地问长子:“你算清楚没有,年底就能把债还上?”
“我再算一遍。”高马是家里做生意之后算不清账,特意送去学了算术的,水平很差,自己都怀疑自己。
拿算盘过来又拨了一遍,他才肯定地说:“就算年底还不清,年头也能还完。”
主要是买牛车拉下的债,一开始他们借车做生意,确定能赚钱之后才下定决心借钱。没办法,没有车拉不了这么多饭菜,又不可能天天跟人借。
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天天还吃喝嚼用着,欠的钱就能还上了。
乐了一会,高父对高惊说:“等明年还上钱,再攒一年,后年送你去学室。”
攒一年不光是防着家里有事,也得备着长媳有孕生子要用钱。高惊没想那么多,一听要去读书就不乐意了。
“去学室做什么,阿父你们去卖饭,家里不要人收拾了?我天天去卖瓜子,一天都能落下十文钱呢。”
等他再长大点,还可以琢磨点别的事,才不想去学室呆坐。他有小伙伴去学室的,跟他说比干活还累,一坐两刻钟屁股都不能挪,手指都磨出茧了。
但高父不听他的,不耐烦地道:“去学室,至少学个算术,不然帐都盘不清。”
高母也劝他:“你要学得好,那些商人雇人算帐,你也能去啊。还有学医,学农,学修机器,都是有用的本事。”
可算了吧,高惊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他七岁开始天天自己在外面跑,开始是瞎玩,后来是挣钱,野惯了,一想到要关在学室一天就觉得屁股上仿佛有钉子戳,难受得要死。
更舍不得他天天赚的那十个大钱。
但是父亲说了算,高惊闷闷不乐,想到后年就要被关学室读书,都想跳上火车跑咸阳去卖瓜子,叫阿父抓不到自己了。
吃过饭,他还不死心,追在父亲后面问:“阿姊不要备嫁吗?不要再攒两年钱吗?”
阿姊高桑过来没好气地给他一巴掌拍屁股上,“读你的书,要你管。”
他捂着屁股不服,阿姊十七了,不该攒钱给她备嫁了吗?
却不知家里这生意辛苦是辛苦,着实有得赚。高父说后年送他去读书,心里早想好了,他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不管是儿媳怀孕还是女儿出嫁,都不用摆谱,照着平常准备就行。
明年攒钱足够用了,小儿子一定要送去读书。他倒也没想让儿子做官为吏,就是想跟长子一样,至少得会算术吧。长子学得急学得晚,只学了这个好给家里做帐,字都不太会认,小儿子还得把字认了,要会写字。
总不能一直卖瓜子,学点东西,再大点才好找活做。
年纪小没话语权,高惊只能闭嘴,再说要被揍了。接着几天叫卖的时候,他不由得多了两分心事,总想找个生钱的门路,这样说不定阿父就不叫他去学室了。
可惜转来转去,除了这边小孩们常有的带路跑腿讨赏之外,一时也想不到新路子。
也看到有人给商贾牵线,但这个事高惊一时做不了,就算他能慢慢摸清门路,也得大一点才有人肯听他讲。
便这样又过了数日,高惊仍没找到新的生钱路子,还在车站叫卖的时候,同里的一个七岁小孩远远地喊他,又叫又跳地挤过来,一把拉着他就要走:“你家有钱了,你阿父找我叫你回去呢!”
“什么?”高惊以为自己发梦,“我家有什么钱?”
“就是有钱了,一盒盒金银丝帛往你家捧呢,你快回家。你阿父说叫你回去,给我十个钱。”
啊,他一天下来也就赚十个钱,阿父这么大方做什么!
高惊赶紧往家跑,心里猜了无数个可能,甚至觉得是不是那小孩骗他玩。
可他家门口真的停了车,一、二、三、四,四辆车呢!
院子里放着箱笼,父母兄嫂喜气洋洋,看见他回来,高父一巴掌差点把他拍地上,“明天就找个私人的学室先补课,明年去官府的学室!”
完了,高惊眼前一黑,看着一院子的财富,又高兴又痛苦地问:“阿父,谁给的钱?”
“你阿姊的聘礼。”
“啊?”高惊这才发现他阿姊高桑躲进房里一直没出来,这谁啊,花这么多钱下聘?
邻居亲友们纷纷过来道贺兼打听,高惊站一边听着,总算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个事,还要从他们以前的主家说起。
他们以前的主家就是张良,为了出海探路,张家在韩国降秦之前就变卖了家产,连祖上传下来的地都卖了。不过那时候跟高家关系不大,他们继续跟买了地的贵人种地。
再后来,买下土地的贵人也卖了地给秦国官府,跟着韩王走了。官府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高家只好自谋出路。
但同给张家种地的农户中,有个父母双亡的青年,当时二十多了,张良出海时他没跟,后来招人远征的时候他弃了家乡的一切跟着走了,就图个能吃饱。而现在,他已经靠勇敢和拼命,成了在新韩国在身毒的一个小贵族,有了自己的封地,便想着娶妻的事情了。
身毒人的容貌跟他们相差太多,只有那些婆罗门勉强还能看得顺眼,但仍是不太习惯。而且婆罗门是当地的祭司贵族,人数较少,既然勉强能做婚配,也被那些六国旧贵分去了,轮不到底下的小贵族。
再一个,那些婆罗门身上也有说不出的臭味,六国旧贵与其婚配,多是舍了家中的庶子进行联姻。小贵族没什么联姻的需求,也不想勉强自己了。
所以这个也算功成名就的男人就想在家乡娶个妻子。
他晓得自己这个出身,这个身毒的封地,肯定娶不到跟他现在“门当户对”的贵女,所以就想娶个清白的普通人家女儿。这不,韩王前来朝见天子,正好可以往回带人啊。
秦国有限制,为了增加在身毒的秦人的人口比例,允许一部分人口流出,完成婚配,好多生点秦国血统的下一代,但总不能为了这个把自家人口搬空了。
所以要自己带聘礼来,一国根据封国大小给予十数个到数十个不等的额度,不分男女,谁的代表先送出聘礼在官府登记上了,谁就能娶到清清白白的家乡女子。
这就得找熟悉的人家才有把握,不然自己不能过来,只能派人跟着使团一起来,满秦国找愿意嫁女去身毒的人家吗?
虽说是高嫁,可身毒太远,男人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正经人家肯定会犹豫。一犹豫,名额说不定就没了!
所以这个当年的小伙,就想起来同为张氏种地的高家了。他记得高家有个小妹妹,那时候还小,样子都不太记得了,但反正长得也不是歪瓜裂枣的,高家也是勤恳本份人家。而且两家离得近,他在家的时候同样是个肯干活的本份人,人家肯定也记得。
所以他就嘱咐自己派的人,只要使团的正经事办完了,赶紧就到他老家去找高家人下聘。
韩国的使团是从海上来的,因为张良打下来的地就在海边,跟其他人一起走陆路实在太不便了,韩王只好提着心坐船,发誓这次朝天子后再也不来了,以后让太子替他来咸阳。
所以他们到得晚,正事一办完,使团担着给自家主人娶亲大事的人就立刻行动起来。高家也就这样被找上了门。
他们不知道的是,若是高桑看着体弱多病甚至已经死了,或者已经许了亲,又或者他家不愿,其实还有备选名单的。
就现在来高家院子里聊天打听的这几户,家里的女儿也上了名单,高桑不愿意去身毒的话,使者立刻就要去下一家,一点时间不敢耽误。
吕太公不晓得,他要是再等一段时间,刘邦留下的人就会给那些在身毒成就功业的丰沛子弟四处寻亲了。不过大概晓得也没什么关系,他不想让儿子考到远处为吏,自然也不想让女儿远嫁。
这会儿高家应了,叫高惊回来前,高父已经带着高桑跟使者去登记过,使者虽然还没走,但已经请县里去发电报回咸阳,把这个名额抢下来了。
高惊有些茫然地把父母说的事听明白,悄悄儿在一院的喧闹声中进了屋,找到了躲在屋里不出来的高桑。
“阿姊。”
高桑正在窗户那不知道干什么,被他叫声吓得一跳,虎起脸骂了一句,然后神神秘秘地叫他过去。
“给你看,别跟外人说。”
她打开刚刚合上的一个匣子,高桑就见到了一匣让人见了移不开眼的宝石。纵然从没见过这样的宝物,可他本能地知道这很贵重,看着话都说不囫囵:“阿、阿姊,这、这是什么?”
“宝石。”高桑吸气,“抬进家的缎子、黄金都是聘礼,留在家里。这是给我的,给我带到身毒去。”
身毒那边只求有个好女子能娶回家,不要新妇带家里财物过去。
高惊看看宝石,再看看阿姊,小声问:“那你真答应嫁了?”
“答应了,去官府登记过,陛下那说不定都要知道。哎,你说陛下会不会看到我名字?”
高桑不由陷入了幻想,高惊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阿姊,你去那么远,我再见不着你了。”
他比高桑小五岁,一两岁的时候就是高桑负责带他,他舍不得阿姊。“还那么远,听人说容易生病,阿姊你别去了,我们把聘礼退了。”
高桑白了他一眼,但眼睛也有点酸。
“傻子,退了你再给我找门这么好的亲事?”
高惊嗫嚅着,他不敢说,他刚才以为是父母冲着钱,把阿姊卖了,可是看阿姊的样子,大概是自己乐意的。
高桑把他带大,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点了他一下,骂道:“尽瞎想,阿父阿母是那种人么?我乐意的。”
她把匣子放到一边,轻声说给弟弟听:“叫官府登记不算,还要到陛下那里过目,是正经的婚事。你别怕我远嫁了被欺负,他要欺负我,我跟陛下告状!”
“那么远你怎么告状啊!”
“就说你傻。去官府登记的时候人家告诉我了,陛下会选派宫女陪我去,我们秦国的公主也去身毒就国,会派人去与我们这些夫人来往,不会叫秦人女子在外面被欺负啦。”
高桑容光焕发,抱着她的匣子带着些甜蜜地道:“而且人家干嘛要欺负我,他在当地娶不到好女子,专门回来求娶的,我是去做夫人的。阿惊,我要做君夫人呢,听登记的人说,封国的事我能做一半主。”
“阿姊……”
“好了好了,你阿姊身体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事。以后你好好读书,长大了想做官,还能来身毒找我,我让你姊夫给你个官做。”
高惊真哭了,哽咽着嚷着:“怎么你们什么时候都惦记叫我读书啊。”
“读书才有出息。”高桑说,“使团回去前,我还得读书呢,我那夫君专门嘱咐的,让我读书,还要带书回去。”
她在匣子里挑挑拣拣,拿了颗漂亮的红宝石出来给高惊,“你以后成亲,阿姊大概不能来了。好好读书,这个收好了,以后成亲了给新妇,说是她没见过的阿姊送的礼。”
高惊又哭又笑,高桑忍不住也抹了抹眼,笑道:“别哭得跟我就要走一样。我跟使团一起走,他们走海路,要等合适的风向才能动身。韩王坐船过来累着了,说什么也不愿意明年就走,还得待一年多呢!”
这一年多她要学的东西不少,将要接她去咸阳学习,她准备把弟弟带去,有个小跑腿的方便点,也好让弟弟长长见识读一读书。
这皮猴,根本坐不住,我看他到咸阳贵人们中间还敢乱跑不!
姊弟俩在房中说话,外面的热闹直到饭点才慢慢散去。家里饭菜都没做,高马去外了买了回来,一家人今天大奢侈,满桌的肉鱼鸡。
不过没有酒水,高父怕今天太惹眼了有贼来,商量夜里跟长子轮流守夜,拿着锣在屋里,有贼来就敲锣,把全里的人都叫醒捉贼。
“明天就去买地,再买砖盖屋,叫人看见我们把钱都花出去。”
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财的高父也没有更多花钱的本事。要说拿去当本钱做生意,他一家帐都算不好,做不来这样的买卖。像现在这样做重油重盐的大锅菜卖给力工,就是他们做生意的上限了。
所以他只能想到买地,就算一时花不完,也叫人看见他们在花钱,不然这黄金放家里他觉都不敢睡了。
高惊也没有第二天就送学室,家里忙起来了,高父跟高马天天睡眠不足,打着呵欠努力花钱,根本没空管高惊。
他也不去卖瓜子了,发了一天呆后,高惊悄悄拿了父亲换回家的碎银,起个大早去排队买到了后一天的车票。然后蹲在一家学室外面,瞅着那看着面善好说话的少年,央他们教他几个字的写法。
回家,他照着描,把从不同人那问来的字描在纸上,去车站前放在了自己叠好的被子上。
买票剩下的钱他带上了,准备买回程的票,还有路上吃喝坐马车。他没拿阿父叫他自己存着的卖瓜子的钱,怕不够,也太重了。他偷了另一块银子带上,分得很清楚,这块就是用来买礼物的。
没拿黄金,因为他还不起。
他不知道高桑准备带他去咸阳,他想阿姊要走了,还送他一颗大宝石给将来的妻子,他要去咸阳,用自己的钱给阿姊买礼物,让阿姊带去身毒,想他了就看看。但是他现在赚的钱太少了,怕是不够,所以他先借一块银子来用,以后慢慢还。
怕家里找不到他着急,他还写了信呢。
高惊自以为想得很周到,连馒头都带了两个准备在火车上吃。却不知道差点把父母兄姊给急坏了,偏生他还留了信,不是叫人拐了,报官都不好报,高马赶紧去官府报备开了文书,然后买了票到咸阳逮他。
他呢,经常在火车站卖瓜子鸡蛋,对火车进站出站的事很熟悉,仗着人小,瞅了个心大的客商跟在人家队伍后面,被当作是一起的小厮放上了车。
用同样的方法下了火车,不住店就没人查他这么个小孩,他熟门熟路地穿过那些叫卖的孩童,只凭自己的经验叫了个人问路,给了一文钱,奔着人家说的卖新奇小物件的地方就去了。
而这个时候,咸阳也派人来接高桑了。不是韩国使团,而是皇帝要派人将这些嫁去做君夫人甚至王后的女子一起接走,进行最起码的宫廷教育,也会给她们安排女官,叫她们与女君们见一见。
以后大秦就是她们的母家。
秦桑离家的伤感和不安,全被对弟弟的担忧和气恼给冲没了,严格来说可能是因为高惊机灵,从小就在外面跑,这两年又混在人多的地方叫卖,她的气恼比担忧还多一点。
她请使臣到咸阳后派人帮她找弟弟,自己同样坐上了火车,心里咬牙切齿:“小兔崽子,让我抓到你,让人把你吊起来打!”
第124章 炼金术
咸阳外城的繁华不亚于内城, 不过作为都城的外扩部分,这里的坊市管理仍然比旧日六国之地严格。
人们居住的“里”中,固然已经有了推着车在外面叫卖的小商贩, 但正经的店铺仍然得到“市”中去寻。
这天, 一家卖各色摆件的店铺就迎来了一群小客人。
虽小, 带的随从也不多, 店家却也不敢怠慢。在咸阳城没有眼力劲太容易得罪人了,这几个孩童带的人是不多, 但那护卫的武士凛然有杀气, 领着他们的文士气度不凡, 全都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因此任这几个孩子左挑右拣吵吵嚷嚷,店家也没一点不满,反张罗着送上了果脯零嘴, 殷勤地回答所有不着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