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心底里确实有被二儿子压过的不甘心,但那是一种权力的本能,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也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心思。
窦夫人姑且信之,心里恨恨的想,迟早要从二郎那里问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稍稍平息一会后,她对刚才李渊的决定提出了异议:“前朝之事,我不该插嘴,不过你既然要让二郎做世子,由谁镇守长安,是不是应该与二郎商量?”
李渊做出放弃长子的决定后,那股心气也泄了,此刻颇有些无欲无求的态度,点头道:“也好,问问二郎。”
但这份无欲无求的清净心态在李世民电报回复的第一秒就破功了。
“三娘?怎么能让三娘镇守!”
他是让李玉华带兵,没收回兵权呢,但这只是暂时的,就算他让女儿防守一些关隘,也不代表他认为女儿可以作为他的代表坐镇长安,镇压整个关中啊!
不等他回电,李世民大概知道他会反对,已经继续发了电报回来。
其中说他阿姊的少,说李神通不行之处一二三四五六七甚多,还特意让父亲看完烧了别让叔父知道了伤心。看得李渊眉头直跳,对这个堂弟不免也怀疑了起来——不得不说,他现在也承认二儿子看人的眼光不错,身边那些人都不知道从哪挖出来的,连从族中要去的几个晚辈也显出了出众之处。
现在李世民说李神通不行,李渊也就不太敢把关中托付给他了。
可是真给女儿?
再往下看,李世民也没有给他三姐打包票,只说三姐作为女儿更能代表唐王,军事能力至少也比叔父李神通强,他们一起拉队伍起兵的时候就是三姐为主,叔父为辅的。担心关中不稳的话,把瓦岗的人调过去给三姐帮忙就好,只提醒李渊不要让李密去关中独掌大权,此人是很晚才投了瓦岗的,有才华也有野心,能用但要注意点。
叔父也派过去,作为辅助没关系,三姐作为女子有的地方不方便出面,尤其是与关中那些贵族的来往,也可以让叔父出面。
但是军事上,还是听三姐的,不要让叔父作主。切记切记!
李世民可深刻记得呢,这位叔父是初唐从没打过胜仗的宗室名将——他简直无语,虽然叔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早先的行事颇见果断。
但是名将?就这?拿他初唐的名将拉出来比比看啊,丢不丢人呐!
李渊顿时磨牙,自以为看出来李世民的用心。
这小子!瓦岗旧将是他的嫡系,把他的嫡系调到长安,关中也是他的势力范围了,这是真要把为父我架空吗?
可不如此又要如何呢。
一旦放弃长子,李渊实际上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李元吉?他是挺溺爱四郎的,但是四郎啥样他能不知道么,平庸就罢了关键是暴戾啊!救了他小命的乳母都差点勒死,被窦夫人及时救下来才得生的。要不是亲生的他都嫌弃。这个鬼样子怎么可能是托付天下的人选。
李智云?他想都没想过。他又不是没有嫡子,四个呢!还有个这么出息的李世民,他抽风了才放弃二郎选庶子。就算不愿意儿子的势力超过他,将来他只能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帝,选择扶一个儿子跟二郎斗,他也只会在嫡子里选。
夫人提醒了他,他其实一直在侥幸。
侥幸地想二郎一直是个开朗的孩子,对大哥也很尊重,不会闹到失控的地步。
侥幸地想他能控制住一切,大郎实在扶不起来,那就让二郎上位,也没什么,反正都是他儿子。
但是夫人给他泼了盆冷水。
那是皇位,天下只有一个的位置,不是他的唐国公爵位。二郎不会跟大哥争爵位,本事越大越不会,因为他自信能为自己挣到足够的功劳,不需要祖上的荫庇。
但是皇位没有第二个,他再有本事,立下再多的功劳,不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拉下来,他就做不了皇帝。
偏偏他们李氏将要占住的这个皇位,就得属二郎功大。
凭心而论,换地而处,李渊觉得就叫他来,他也不能甘心。
他又怎么敢赌二郎会愿意退让的。
要想扶大郎上位,只有他出手,把二郎往死里逼才行。不然就算二郎真的退让,在他活着的时候按兵不动,他一死,恐怕就是兄弟相争的时候了。大郎能是二郎的对手?
但凡他没有把二郎的势力削尽了,这就不可能!
话说回来,李渊自省的时候认真想了想,他能不能把二郎的势力削尽了呢?
冷汗就一下子出来了。大概也许可能应该是不能的。
只能凭着做父亲的身份,硬削。削到什么程度,他这个次子能忍受到什么程度?李渊也把不准,李世民这些年多在庄园,又外任做官,李渊已经不敢确定他到底养成个什么性子了。
会不会在忍到一定限度时悍然出手,像他用兵一样迅捷冷静地连自己这个父亲都逼退,彻底掀桌,李渊是真的不敢下断语。
最关键的是,二郎是自己攒下的基业起兵造反的,他的部下和军队,李渊是真的调不动。他也明白,他没起事的话,二郎自己都能成事,他这边打个霍邑都费劲,差点不能在长安会合。
罢了,难道他当了皇帝,还要跟自己出色的继承人斗智斗勇?想想就很有病,李渊一点也不想当晚年的汉武帝,培养多年的太子嘎嘣一下没了,最后只好让没成年的小儿子继位。更何况他跟二郎斗起来,没的可能是他……
想来二郎也不至于真的架空他,他们父子同心,他好好立二郎做太子的话,也没什么架空不架空的,李渊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中又退了一步,真的将李玉华派去了长安。
李世民看着父亲那边的回复,满意地笑了笑。
掌握关中只是顺便,还真不是他首要的目的。
他就是看看父亲的态度,到底可以软化到哪一步。接受了这个建议,大概父亲已经听了母亲的劝,不再胡思乱想,没事找事,给他们父子兄弟的关系添麻烦了。
回去之后,父亲大概就会正式问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哪里来了的吧。
李世民浮出一丝笑意,想到了很好玩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把《旧唐书》给阿耶看啦,玄武门什么的,他还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有些事还是不会跟他们说的。但他真的很期待在一家人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拉起衣袖,意之所至,哗一下在臂上显出玉玺的印记是什么场面了。
阿耶你看,它还会转耶!
不知道大家会是什么表情,真是越想越期待了。
时至今日,李世民终于可以庄严地向嬴政和刘切宣布:“不会有玄武门了,虽然还没有正式封我做世子,但我大哥基本出局,没希望了。”
嬴政没说什么,因为他一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李世民办不成才应该批评:都掌握先机到这份上了,还办不成?你肯定不是那个唐太宗,自杀谢罪吧。
刘彻也没恭喜他,只是幽幽地道:“朕突然想到一件事。”
李世民好奇问:“什么?你的太子吗?”
“不,是朕的冠军侯!”
“什么,跟霍骠骑有什么关系?”被后世各种野史浸染过的李世民迅速开始放飞思维,包括但不限于霍去病其实是刘彻的私生子之类甚至不是野史的话本故事。
刘彻幸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绝对要收回所有霍去病签名照,他也还沉浸自己突如其来的文青感慨里:“你们广大帝视你为他的冠军侯,然后你反了。朕的冠军侯啊,本来多好的寓意,多好的典故,这下后世不敢用了,生生叫你坏了一个美好传说。”
李世民:……
那可真是抱歉了,他也不想的,但是当初打造“广大帝的冠军侯”时,你不也很起劲吗?
当然,这话他只是想想,没说出来,他怕下次见面,刘彻跟他把霍去病的签名照要回去。
小心眼的,肯定干得出来这种事。
不过聊到最后,嬴政和刘彻还是多说了一句,劝他最好还是早点登基自己做皇帝。
他们当君王的他们懂,虽然李渊现在明显退让,确实熄了心思了,但时间长了可不好说。夜长梦多就是用在这情景下的。
当皇帝这种事,有瘾,时间长了肯定会对失去的权力不满。
但是李世民不相信,刘彻发了个摊手的表情,跟嬴政说:“别劝了,他不听,撞一回南墙才晓得疼。反正他头铁撞不死,也就是疼一下,让他多撞撞,脑子里的水就出来了。”
都什么破比喻,嬴政不稀得理他,不过也确实不劝了。有些事,还是得自己经历一回才明白,别人说是没用的。
不仅别人说没用,就是看历史上的“自己”做过一回,到底也还不是自己的切身体会。
李世民抚河北,没遇上什么麻烦,各地世家最关心的当然是自家子弟的出路,其次关心的则是之前说好的棉纺织分红还算不算数了?
有的愿意再让一成出来,但是李氏不能毁约不让他们做这个产业。
李世民当然不会毁约,工业嘛,没有说皇家把所有工业类型全都做了的道理。让各家自己竞争,他们从中取利,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
等蒸汽机出来,他卖蒸汽机,再跟他们赚一笔。
从河北回到洛阳后,李渊正式立李世民为世子。
除了被李渊留在太原镇守的李元吉,窦夫人抽空将包括李智云在内的四个李家儿郎都叫到了一起,与李渊端坐上方,严肃地对李世民说:“二郎,你让大家看一看吧。”
李世民便慢慢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李渊虽然听夫人说过二郎有些神异事,但具体如何,窦夫人又不肯提前说,只让他自己看,这会儿比旁人还要好奇。二郎卷袖子做什么,难道他一条胳膊变成龙爪了?
李建成最近有点颓,又不愿意别人看出来,出门前特意修饰过面容,依然是可靠长兄的模样,这时心中只想着:“二郎又弄什么鬼?”
露出来的胳膊除了鼓胀的肌肉和战场上留下的伤疤,他们什么也没瞧见。
李渊有点绷不住了,正要说话,李世民抬头向他笑了笑,李渊立刻闭嘴。这小模样他太熟了,老二他要皮了。
就这念头一闪的功夫,李渊一下立了起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你臂上这是什么?”
“阿耶你自己看嘛。”
李世民伸出了胳膊向家人展示,那传国玉玺的印记还在非常不科学而相当玄学的缓缓转动,360度无死角的展示着自己。
李渊有点哆嗦,想起传国玉玺还在江都杨广那里,不好拿来对比,但他也曾见过,确实是这个样子。
再说便不是这个样子,二郎臂上这也确实是神异之事了。
李建成更是倾身过去,甚至揉了揉眼睛,脑中一片空白——这事实在突破他们的想象了。
李世民轻轻抚过玉玺,触手光滑温热,除了自己的皮肤之外什么也摸不到。其实他觉得也未必是什么神异,后世科学亦有许多解释不明的事情。科技的突破才将人送上月球,观测的仪器送到了火星,而对于人类自身都没有研究到彻底清楚明白。
这究竟是外星人的玩笑,还是人心念力汇集的力量,他也不知道。但连嬴政与刘彻看到这个都没有坚信世上还有神仙来赐他们长生,李世民就更不太相信是什么神道之力了。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人心所致,借他们的身份与能力来弥补一些遗憾罢了。又或者是更后世某个时空的后人,研究出的什么高科技,送到过去的时空里交给了他们。
反正,就当作天命好了。既承天命,就做应该做的事。
他放下袖子,意念一动,取出了移动电源和投影仪,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
“阿耶,大哥,三弟五弟,我们来看看天下是什么样,再看看什么是工业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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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历史风云之中,李世民亲身体会了什么叫作历史的偶然性与必然性。
他提前起兵,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但各地的起义与政变也随他而动,该造的反一个也没落下。陇西老家都被薛氏父子占了,还需要他去平定。
这也是他犹豫后退了一步的原因之一。若是他自己登基称帝,也有点麻烦。李靖能托付大事,徐世勣现在还差点,没有成长起来。他不能亲征的话,四方战乱能不能迅速平定他也不能确定。
亲征的话,天子亲征总归是不方便的。
关中落于李氏之手,杨广招为禁卫的骁果军大都是关中子弟,现在人在江都,父母家人都在李氏地盘,人心顿时散了,一心要回关中。而彻底颓了的杨广从前眼中就没有底层,现在更不会顾及他们。
于是,那场禁卫军兵变同样只是提前,而不是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义宁二年年初,杨广死于江都,比原历史中还早死了一年。
李渊听闻杨广这个“太上皇”死了,便开始着手废立,一个月后就走完了流程,于洛阳登基为帝,立李世民为太子,开始着手统一天下的大业。
此时江南有辅公佑、杜伏威、萧铣、李于通、沈法兴、林士弘等诸多势力,西北有梁师都、薛举、李轨等割据一方。
义成公主深恨自己信错了人,半年多来统合突厥,欲与唐交战。只是突厥刚吃过一次亏,心有余悸,加上她之前大力支持的羊毛生意现在反成了阻碍,大部落还能有更远大的目标,小部落却不乐意得罪了自己的金主——跟着义成公主攻打大唐,小部落拿不到多少好处,还不如羊毛生意细水长流呢。
所以义成公主一时不能发兵,只能与西北割据势力联络,以突厥的力量支持他们反唐,待她整合了突厥内部,再兴兵讨伐。
李世民便举荐李靖平江南,李孝恭继续征山东,自己领兵前往陇西攻打号称西秦的薛举势力。他在陇南还让李氏的族人去收购土地,安排产业呢,不能让战火扩大,叫战乱把几年的辛苦给毁了。
李渊正要叫人来拟旨,胳膊却又被李世民抱住,诧异看去,儿子笑嘻嘻的,不像是有什么意见啊。
李世民松开手,特别巴结的给他磨墨,把笔塞给他,一边磨一边眼睛闪亮地道:“阿耶,我要出征,你就不给我想个威风些的名号吗?”
“什么名号?”李渊是真的没跟上他的思路,毕竟李世民都是太子了,也不需要其他的官职来弥补受到的亏欠,他是一点没往别的地方想。李世民虽然拿出了电脑,却不想自己没处理好继承人的事让别人知道,那个电脑里不该有的文件是一个都没有,没跟他们说自己是去了后世。
李渊自然想不到他什么威风名号。
但是李世民不乐意啊,一个劲暗示:“阿耶你再想想,神气一点的,威风一点的。你先定下来再让人写。”
李渊把笔一搁,“你自己起!”
李世民很失望:“阿耶怎么就想不到呢?”
明明原历史里你很能想啊,现在想不到肯定是没用心。
自己起就自己起。
秦王破阵乐没有了,至少要有个天策上将破阵乐吧。
毕竟不好叫太子破阵乐,太子可太多了,谁知道是说谁啊。
待李世民高高兴兴地离开,李渊盯着纸上“天策上将”四个字,嘴角都在抽抽,心情一言难尽,最后抄起纸去拿给皇后看:“看看你儿子,都是太子了还要我封他这个名号。”
窦皇后淡定地看了一眼,说:“挺好的,谁想出来的?”
李渊没好气:“他自己。”
窦皇后点了点头,她大概明白了,肯定是李渊原来立了长子做太子,二郎又功大,没得封了,硬想出来的封号。二郎那个爱嘚瑟的小脾气她还不知道吗,肯定是这个封号在后世非常响亮,他做了太子别的都满意,少了这个挺失落的,抓着李渊硬给自己封上了。
她失笑地摇了摇头。什么太子,天策上将,她看去还是她的爱子,跟小时候也没什么不一样。
不过夫君也要安抚,她配合着一起吐槽:“二郎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尽胡闹。”
“就是!朕不好说他,他到底不是长子,朕斥责他几句难免朝中议论,让小人以为窥见什么父子不和,再生出什么风波来。你管管他。”
“今晚家宴让他留下,妾身来说他。”
李渊拉拢了妻子作为同一阵营一起骂儿子,顿时舒服了不少,见妻子在摆弄李世民给的电脑,坐下倚在凭几上拿过鼠标,关了她在看的悬疑片,点开了一部家庭情感片,“上次刚看了个开头就有事打断了,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