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会知道了。
她把自己拉黑了。
这个认知让路周很挫败。
最初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还自欺欺人地想过,不是这样的,或许是手机欠费。国际长途那么贵,不是没有可能。可欺骗自己的谎言那么低劣,根本禁不起细想。
他其实完全知道,如果只是欠费不会是忙音,而是机械女音一次次地友情播报。
路周望向窗外,这里有和榕城一样的海岸线。
清晨的曙光在海面冉冉升起,照得人发晕。他望向无垠大海,一定要回去。
一定会回去的。
近些日子榕城很繁忙。
作为两岸三地联合经济论坛的东道主,榕城早早做好了市政工程。大人物频繁光临,让榕城居民也与有荣焉。
早起在菜市攀谈。
有人说昨天看到了特首的车,好威风,前后七八辆黑色奔驰。
“那算什么。”另外一人反驳,“你不知道以前孟老在的时候,这是常规配置。”
“孟老是谁?”
“孟泽平啊,榕城孟家,你榕城人不知道?”
“系唔系呀?他那么大排面?”
“人家好不容易上位排面大点怎么了啊?我要是跟他一样有钱,我每天食海参鲍鱼啦。”
“难怪你穷咯,眼界这么低。只知道海参鲍鱼。”
“那你想怎样嘛?”
“我肯定要像他二儿子一样啰。这次经济论坛,他可是要当咱们榕城代表的。”
连续三天的活动都在榕城会展中心举行。
媒体展露出来的繁忙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在为这次经济论坛干活的人披星戴月,嘴巴燎了泡,脚底磨出茧,一个个在最后一天的时候都跟鬼似的,互相见面只看得到对方厚重眼袋下的一大坨青灰。
方尖儿是其中一个。
她快忙疯了。
因此听说今晚结束后全员聚餐的时候,她无动于衷,目光呆滞,只想回家好好躺尸。
旁边同事同样有气无力:“那可是人均1288的自助,我觉得错过这次机会,我这辈子不可能花自己钱去吃的。你真不去?”
“不去,12888我都不去。”方尖儿说。
“哦。”同事点头,“那我努力把你那份吃回来。”
结束后两拨人就地告别。
方尖儿原本想去会展中心门口打车的,想想最近这里成功打到车的概率,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地铁口走。
太惨了。
打工到这个点,还要挤沙丁鱼罐头地铁,站七站路再转线,继续站三站路……想到这,方尖儿就已经气馁。
开始在心里权衡往外走两条街再打车的打算和挤地铁哪个对她更仁慈。
正在路边纠结,忽得有辆黑色轿车远远对她打了下双跳。方尖儿左看右看确信这棵树底下只有她一个人,眯了眯眼。等近了这才发现,车头立着一个小金人,车身加长加宽,特征明显——oh shit,是可怕的孟总的车。
腿上酸软瞬间抛到脑后,方尖儿立正站好。
车窗在她面前徐徐下降,露出司机大叔板正的身影和白手套:“方小姐?”
“哎,你好!”方尖儿连忙应声。
“这边不好打车,不如送您一程?”
方尖儿很心动,非常心动。
偷偷瞟向后车厢,那里看起来不像有人。
想也对,孟鹤鸣那样的人物,这个时候一定是在参加什么高级晚宴。经济论坛都结束小半天了,还在会展中心干嘛?!
思及此,方尖儿果断抱拳:“多谢多谢,我正想着偷个懒不去挤地——”
拉开的车门里露出男人矜贵的侧脸。
方尖儿咽了咽口水:“……铁。”
门都开了,这时候转头就跑好像更不对。
方尖儿硬着头皮坐进去,隔着几丈远:“……呃嗨,孟总。这么巧。”
说完方尖儿更想打自己的嘴。
都上了人家的车了说什么“巧”,嘴巴没用不如捐了。
她一脸挫败地抹抹脸。
好在男人没有为难她,如常与她打了个招呼。
养尊处优的人骨子里就会散发金钱的味道,什么是金钱味道呢?大概就是高高在上,矜贵自持,周全但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些是方尖儿一直确信的。
不过每次见到孟总时闺蜜都在场,这是第一次方尖儿独自面对,因而产生了比往日更深的距离感。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本深沉晦涩的书,普通人打开只会望而生畏。
闺蜜真乃勇士,居然和这样的人谈情说爱。
她想了想最近的地铁站,宁愿身体受累,也不想精神折磨。
至于抵达地铁站中间的这段小小路程。
她如常搬出闺蜜,用来缓解尴尬。
“呃,最近央仪好像回杭城了……哈哈。”
哈哈个屁哈哈,现在是哈哈的氛围吗?!
男人没什么情绪:“嗯,杭城是个不错的地方。”
“是啊是啊,杭城很不错的。我们土生土长的杭城人,要不是工作原因,也不会愿意跑这么远。”方尖儿擦了擦额头的汗,“不是说榕城不好的意思。就是……”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爱自己家乡是很正常的事。”男人将纸巾递过去,“方小姐不必紧张。”
你气场那么强,下午还在主席台上发言,和各行业大佬谈笑风生,这会就跟我面对面了,我怎么可能不紧张?!方尖儿槽多无口,表面还在装:“没有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搬出闺蜜:“这次她回杭城还挺久的……”
男人敛眸:“是挺久。”
“因为有工作嘛,没办法的事。”方尖儿感慨说。
“工作?”
男人沉缓的声音在忽然安静的车厢里尤为明显,方尖儿很轻易捕捉到那个上扬的尾音。
她慌了一下:“孟总不知道吗?她有个福利院的公益活动,正好为下本绘本做做宣发。啊,她没说?”
“没说。”
“……哦,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方尖儿硬着头皮道。
电光火石间,方尖儿终于想起一件要事。
闺蜜和孟总好像,又吵架了。
吵架,所以信息沟通不及时。
哦,可以理解。
她望向窗外,很不幸,错过了第一个地铁站。
在心里默默计算下一个地铁站的位置时,车头忽得偏向高架,顺畅地汇入了车流。
扑街……
下不去了。
方尖儿叫天天不灵,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她很想在此时给闺蜜发信息求助,但前提是她要有胆子在孟总面前掏出手机。
纠结间,左侧传来衣料摩擦发出的轻微响动。
她望过去,看到男人调整了坐姿。
他的脊背微微陷入座椅柔软的皮革里,看起来像在放松,也像是承受某种痛苦时将身体放在一个暂时能得到慰藉的位置。她这才注意到,扶手箱上有一盒止疼药,铝箔纸抠破了两格,散在一旁。
方尖儿后知后觉:“啊,孟总。你生病了?”
“没有的事。”男人神情不变,在停顿后忽而再度开口,“除了工作。她最近还好?”
思绪飞速旋转。
恐怕,这才是邀她上车的真正目的。
方尖儿豁然开朗。
她要为好友的爱情保驾护航。
于是鼓足勇气反问:“孟总为什么不自己问她呢?有时候吧,吵架是很正常的一种递增感情的模式。关键是要看吵了以后双方怎么表现,如果有人低头……”
男人垂下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方尖儿义正言辞:“当然我不是叫你低头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有人,这个有人不一定是你对吧。就比如我和我前男友吵架,每次都是他低头,等我气消了心满意足了,我俩又能如胶似漆。”
男人沉默半晌,由衷地说:“听起来方小姐很有建树。”
“还好吧。”方尖儿被夸得有点得意,“所以孟总你不如试试——”
“可惜不适用于我们。”他低笑出声,嗓音里拖长浓浓倦意。大约是真病了,手掌抵在胸口咳了起来。
不知怎的,方尖儿望着男人深陷在黑暗里的形单影只,产生了那么点怜悯的情绪。
要是让十分钟前的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可怜一个有权有势人生除了坦途还是坦途的资本家,一定会打爆自己的狗头。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想,算了,要不一会还是跟闺蜜说说他的惨状吧。
吃好晚饭上楼, 央仪接到了方尖儿的电话。
她正在调试一块新买的手绘板,将手机放在桌边,开了免提。
“不是很忙吗?怎么想到我了?”
方尖儿刚逃出生天, 拖着疲惫不堪的语调说:“因为你给我忙碌的生活多添了一份色彩,我非常感谢你。想着一定要打个电话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央仪被她阴阳怪气笑了,指尖转着笔:“嗯嗯, 我等着呢, 是什么恩德?”
方尖儿不答反问:“你猜今晚谁送我回的家?”
“真命天子?”
“确实。”方尖儿说,“不过是你的。”
啪嗒一声,笔飞了出去。
央仪弯腰去捡, 表情淡了下来:“怎么是他。”
“这次吵这么大?榕城铺天盖地都是这次经济论坛的新闻, 你都不知道吗?”方尖儿震惊。
回来后, 榕城的事就与她无关了。
央仪如实道:“没怎么关注。”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你家孟总病了。”方尖儿说。
重新捡起的笔放在桌角,央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笔端, 心不在焉。
“看起来好可怜。”方尖儿用心渲染, “不知道止疼药还是退烧药, 哐哐磕, 人看着也倦——”
“我们这次吵得挺严重的。”央仪铺垫。
“看出来了。”方尖儿说,“你回杭城好久了。”
静了静。
央仪委婉道:“所以以后别提他了。”
“……”
劝和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方尖儿虽然不知内情,但作为朋友, 无条件站在央仪一方好像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毕竟之前赶跑张剑,央仪也是一句不问, 出人出力。
打定注意,方尖儿隔空安慰:“那等你想提的时候再说吧。你的车——”
她问:“不回榕城的话准备怎么处理?”
“给你开吧。”央仪随口道,“要是不想开, 二手处理了也行。”
听这话的意思,是不会回头的了。
方尖儿点头:“行。我帮你做主。”
至于今晚她跟孟总说的那些胡话, 什么总有人低头,什么再续前缘如胶似漆,孟总不也说了么,不适合他们。
方尖儿按回肚子里。
提醒自己,下次见着孟总记得绕道。
这晚过后,一切理应回归正规。
就是隔天上班,方尖儿听说大老板找她。
她平日跟大老板根本没什么接触,仅有的见面机会就是年会上远远看那么一眼。
上司也不明就里,传达完消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方尖儿只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不是吧,现在辞退规格搞这么高?”
上司见她也不知道内情,耸耸肩:“去吧,说不定是好事。”
上司之所以是上司,是因为嗅觉比她敏锐。
下午见到大老板果然是好事。
儒雅随和的中年人坐在沙发椅上,请她喝茶,问她之后的工作打算,有没有晋升的想法。
方尖儿想当然有了,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嘛。
她点头。
大老板爽快地说:“看你更想在哪个部门发展。”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落头上。
方尖儿是个明白人,索性直白起来:“老板,那我需要做什么呢?”
“昨天在会展中心门口,我看你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中年人语气温和,“你和那位车主是……”
“您是说孟总吧。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提拔我,我想还是算了吧。”
方尖儿解释道:“我和孟总本来就没关系,现在更没有了。原本我是搭一个朋友的顺水人情才认识的,现在嘛,我和那位朋友闹掰了。”
她的话半真半假,目的就是让老板放弃。
老板倒没那么势利,摇摇头:“小方,别想太多。下午好好考虑考虑,要去哪个岗位发展。”
无论去哪个部门,都和公司的项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老板又给她续了一杯茶,在想那位助理传达过来的话
——方小姐为人处世很有见解,将来大有前途。
无论如何,把人稳在公司是只赚不亏的。
方尖儿升职的消息没告诉央仪。
一是觉得她已经跟老板说清楚自己和孟总的关系了,没必要跑闺蜜面前提她不想提的人。
二是在大厂很忌讳空降,她屁股都没坐热呢,哪天被人换走也未可知。
两人插科打诨,平时只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不过央仪最近很忙。
方尖儿问在忙什么。
央仪通常是时隔大半天才回,两个字:画画。
不怪她,第一次去福利院是因为出版公司策划的活动,也是第一次知道杭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坐落在城郊一栋老旧的独立院子里。
院子里的游乐设施常年日晒雨淋,失了最初的色彩,那些住在福利院的孩子在义工的带领下远远看着陌生的客人。他们怯生生的,有的索性躲在滑梯底下的夹角里,探出小半个脑袋。大概是耳濡目染,知道在陌生人面前讨巧卖乖,所以眼神虽怯,脸上多少还带着点期待。
央仪来的时候自费买了好多毛绒娃娃,小汽车。
孩子们看她的眼神就更亮了。
出版公司策划的活动很简单,主要是拍照留存,其实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不过小孩子们本来就胆小,让他们热情洋溢地参与进来反而显得虚伪。等参观完福利院,央仪去发她画的那些绘本,他们才敢真正地靠近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央仪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尤其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小孩。
她坐下,给小朋友们画漂亮的简笔画,做成贴纸,贴在他们图案简单的衣服上。
他们朝她露出笑。
可能是被这种笑容蛊惑,晚一点的时候院长问她可不可以帮福利院设计一点墙绘。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会来福利院。
因为这里的白墙太多,斑驳的,长满霉菌和青苔的,裸露出砖石难以上绘的。
工人是她自己找的,老油漆工,一天三百。
这边他抹完墙,晾几天,那边她就开始给墙绘打稿。
给小朋友看的墙绘不需要多复杂,颜色鲜艳就行。
央仪就当放松,画多少是多少,有空的时候和小孩子一起玩一玩,或者留在福利院蹭顿饭,跟他们聊天。
不过拜托完她之后,院长就忙了起来。
好几次央仪过来,都看到院长办公室的百叶帘拉着,一天都不开一下。
义工说:“先前来了个榕城的慈善家,好像打算在这附近盖一座新福利院。院长这两天肯定都在忙着接待这位有钱的好心人。”
榕城两字在央仪心里掠过很轻的涟漪。
她将笔头多余的颜料撇去,又望了那扇始终紧闭的百叶窗一眼:“哦。”
“说不定这些墙绘就是画给人家看的。”义工说,“你懂的嘛,面子工程,显得有爱心,指不定就能激发人家更汹涌的善心。”
身上的橄榄色围裙沾了颜料,她低头,忽然驴头不对马嘴地问:“榕城人吗?叫什么名字?”
“那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很有钱,有钱到连盖房带地皮,人家谈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
榕城的有钱人央仪见过大半。
在那些觥筹交错的宴会上,确实有一些热衷于慈善的。她努力回想,这才发觉自己对孟鹤鸣知之甚少,除了私底下那点事,她对他完全可以说是不了解。
这个时候再来判断榕城来的慈善家会不会是他,更找不到依据可言了。
不过她更倾向于不是。
只是有了这番谈话后,她神经质地觉得总有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在这天画完墙绘后,央仪照例去后院洗手池里洗手。
这里离院长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百叶窗后黑黢黢的,看起来不像有人在。
可是没人在的话为什么要把窗帘拉得那么严实呢?
她最初来的几天,这里的窗总是开得直直的。
因为潮湿,屋里有股或轻或重的霉味。只有打直了窗,让过堂风流通起来,才能把那股糟糕的味道吹散一些。
洗好手,她从墙边路过,径直去敲了院长的门。
笃笃笃三声。
不怎么隔音的门板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央仪仔细辨认,只听出了一道。
片刻后,门打开。
憋闷在屋里的霉味从敞开的门缝里流窜出来,央仪打了个喷嚏,视线越过来人肩头扫了一圈。
——还是那间简陋的办公室,茶几,旧沙发,榆木桌,书架,一眼就能囊括所有。再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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