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后医生还是秉持操守,认真地提议说:“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知道几个好的。”
他当时摇头说不要:“我知道那是错的。我只是在得不到的时候,容易陷入了自己的幻想。”
现在他知道了,他的这些想法就算在自诩开明的老外那都不被接受。
老外说,这叫不尊重。
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你爱的人。
爱可以奉献可以伟大,但它本质是自私的。
路周想,是和他哥一样自私吗。
筷子清脆的响声把他拉了回来。
他看到女人已经尝了几口他带过来的菜,可能是吃到小米辣了,嘴巴不似正常的红,吐出一小截舌尖。
旁边搪瓷杯里的水被喝到了底。
她无语地看着他,眼神好像在吐槽你家辣椒是不是不要钱。
活色生香。
他的笑卡在唇边,喉结不耐地滚了一下。
忽然想,他哥是对的。
如果他是孟鹤鸣,一定会更自私。
榕城孟鹤鸣常去的那家会所里。
苏挺正在跟他汇报:“土地和工程都谈下来了,价格比原先想的稍贵一些。你也知道,杭城那边不比榕城差,郊区的地这两年涨得厉害。”
“无所谓。”男人对这些钱不甚在意。
“我能好奇问问吗?你怎么突然对慈善感兴趣了?”
“老头能做我不能?”
“那为什么突然从最近开始?”
“你就当我亏心事做多了。”
“……”
这很难评。
苏挺感觉到异常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往常他见到央仪的频率就很低,根本没把猜测往她身上套。
毕竟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都公认,孟鹤鸣不提结束,没有女人会愿意离开这个人形ATM机。
他想了想:“容我再问一句,我帮你去敲合同有什么不对的?干嘛非得叫我所里其他人去?我会坏你事?”
孟鹤鸣被问得略抬了下眼:“你不是在帮我弄榕城这边的事?”
苏挺好气:“……你之前怎么从没这么周到地替我考虑过!”
忙起来时候把他当陀螺24小时不停歇。
现在知道关爱劳动人民了?
“我看是因为杭城吧。”苏挺冷冷地说,“央小姐是杭城人。你不想让她知道。”
气氛因为这句话有稍许冷峭。
男人靠在沙发里没说话,手指有节拍地打在扶手上。
苏挺观察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小心地说:“上次李勤予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一点,你跟他合作都断了,他家现在正闹着呢。我知道他得罪了央小姐,但是为一个——”
后面的话没敢再往下说。
男人沉寂的眼神扫过来,静谧到让人生憷。
苏挺恍然想到有一次打牌的时候,他好像用“夫妻”两字定性过这段关系。
当日在牌桌上的惊讶很快就消化了,后来他们几个私底下说起仍然觉得那是一时气氛到,开的玩笑。
可是现在不对了。
苏挺暗自想,要是自己的太太和李勤予之间有矛盾,他不会像孟鹤鸣做得这么果断。
或许是职业习惯,他乐于当中间人调解矛盾。
太太受了委屈安抚一下,李勤予那边再给点利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才是皆大欢喜。
而不是像孟鹤鸣一样。
他做得太绝了。
这些天李家闹得很难看。
正想着要不要再劝一劝,忽然来了通电话。
或许是因为相熟,男人在误触到免提后没怎么在意,径直将手机丢在茶几上。
是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
那边讲着英语,美式发音,语速快的时候会有囫囵之感。
几句后,苏挺听懂了。
他惊愕地望向一贯从容的好友。
最近只是听说孟家小少爷跟着一起去了美国,但没见回来,没人知道是被他这位好大哥给软禁在了那。
对方只言片语说得很清楚,用了“买通护工”“潜逃”这样的词。
他诧异于这桩豪门秘辛。
在想小少爷到底犯了什么事,值得用上和对孟泽平一样的手段——专人看护,了却余生。
坐在沙发里那位好友却没什么波澜,眉心很浅地皱着,冷沉沉地问对面:“现在人呢?”
遣送回国了。
那边回。
和路周相处的时间不长。
但孟鹤鸣似乎知道那位弟弟的想法, 那么执着地想要回国,他不觉得是对故土的思念胜过一切,而是对从未得到的、也不该他得到的东西仍有觊觎的想法。
他很倔强, 骨子里有很强的胜负欲。
被他这样的哥哥压着,恐怕会无限激发他这股来势汹汹的竞争欲望。
在这种时候,孟鹤鸣的理性仍然占据脑海。
这使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多日前自己会失控。
在不该问爱不爱的时候问了爱。
很没有品。
默默握紧拳心, 他起身。
苏挺一脸紧张地问他做什么去?
他回望一眼:“不做什么, 去云州。”
为什么是云州?
几乎在得知消息的同时,孟鹤鸣便知道了他那位弟弟会在的位置。
如果他降落榕城,瞒不过孟家。
偌大的版图, 他熟悉的地方不过就是两个, 除却榕城便是云州。
至于另一个原因。
前些天苏挺的同事回来时偶然说到, 央小姐去了云州旅游。那天之后再没去福利院。
他本能地觉得,小混蛋会去她在的地方。
从申请航线再到抵达云州机场, 只花了三个小时。助理安排好一切, 询问是否立即进山。
助理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要到那么一个既交通不便又没有开发价值的地方去, 只是单纯地执行指令。
但这道指令在下机后改变了。
男人闭眼靠在迈巴赫后座, 告诉他去酒店。
助理得令,又问:“明天需要进山吗?”
“不用了。”男人冷静地说。
在万里高空上,他突然想通一件事。
从始至终都是以他的意志在延续那段关系, 他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云州,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或许会误解。
误解自己仍然不肯放过,私底下收集她所有的行踪,像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笼罩。
可事实上他只是偶然得到她的消息。
月光穿透云层, 也穿透了他的心。
孟鹤鸣深刻地意识到一切早就脱离了掌控。
他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游刃有余。
卑微和让步,这些在她说分手的那一刻起至今, 仍在不断穿透他。
他偶尔也会想,到底是从未被如此拒绝过的经历激发了他的争强好胜,还是他真的舍不得。舍不得半山的月,温吞的风。
如果当时是他厌烦了提的分手,还会这么耿耿于怀吗?
孟鹤鸣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她没来之前,榕城是榕城。
她离开之后,榕城就不是榕城了。
与此同时,在榕城的方尖儿也意识到一件事。
夸赞闺蜜的那条朋友圈至今为止没人点赞,非常不符合常理。她重新点开,研究了许久,终于发现一个令人惊愕的现实——部分可见和不给谁看这两个标签真的该死啊。
也就是说,那条写闺蜜在云州的朋友圈原本是想不给路周看,结果选成了只展示给了路周一个人看。
真该死。
这不是什么大的失误。
或许人家压根没看见呢。方尖儿无语地想。
她打算跟央仪说一下,但想到云州山里的破信号,又熄了火。
路周知道闺蜜在哪又怎么样。
前男友的弟弟,早没关系啦!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早就没关系”的两人几小时前还坐在一起。男生满屋子找水,从热水壶里倒出来一些。热水呼呼冒着白烟,他用两个瓷碗来回倒腾,好不容易晾凉一点,愧疚地递过去,换来呜噜呜噜含在嗓子眼的骂。
等口腔里的辣下去了,央仪也出了一头的汗。
她明明没说什么,眼睛里全是窘迫和埋怨。
路周忽然觉得医生的提议值得考虑,他心理真的好像有问题。
被她骂都满心愉悦。
他听到自己胸腔里回荡的热烈心跳,弯唇:“有那么辣吗,这才只是——”
说着他自己尝了一筷子,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硬着头皮咀嚼,再咀嚼,下咽。
终于忍不住一声:“——靠。好辣。”
想都没想,他捞过桌子上的瓷碗仰头吨吨吨饮尽,狗似的吐了吐舌头,又呼呼几声。
等放下碗,看到自己嘴唇刚碰过的地方,又想起刚才她也用过同一个碗,心跳忽然失控,又重又猛地撞击起来。
耳朵瞬间红了。
他张嘴:“那个……我……”
央仪显然没意识到,很不给面子地眯了下眼:“你是在整我吧?”
“真不是,我不知道这么辣,我记得我只放了一根。”
他中途出厨房的时候,养母正好进来。
问他在做什么,他说舂干巴。
不会那个时候……
养母已经贴心地放好佐料了吧?
所以后来他再进去,其实是放了双份的???
想到此,男生无语地抹了下脸。
他说:“……要不,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话有一语双关的意思。
央仪跳过:“这你自己做的啊?”
“……是。”
她为难地摇摇头,说得他道心破碎。
“手艺好差。”
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不服输的时候,第二天他又来了,连石臼都带来了,坐在奶奶家院里。
非要给她们俩试试身手。
奶奶听说昨天的故事,连连摇头:“我就不参加了。”
央仪也摇头:“我也不是很想。”
“昨天是失误,这次为了不被第三个人影响,我从头到尾不会离开半步 。”他一脸认真小狗的表情,“奶奶你知道的,我从小自己做饭,不可能会难吃。”
奶奶鼓励他:“把自己喂这么大,不会太难吃。”
他的眼睛亮了亮,转头就被央仪扑灭了。
她说:“奶奶那你别急着回屋啊,我看到你在挪脚尖了。”
老太太爽朗地笑两声:“我还有文献没看完,厨艺大赛等着方块三下次来跟你们玩。”
“奶奶,你太不给面子了!”路周满脸幽怨。
院子里很快又剩下他们俩。
这次央仪没打击他,随他在那笃笃笃发出舂捣的声音,她就坐在一旁,一会看看云一会看看山。极少时候,视线会落在他干活的手上。很漂亮修长的手指,肤色健康,肌理流畅,她记得最初在便利店时,也是一下被这双手吸引了。他动作很利落,确实是干惯了活的样子。
再继续看山,云州很漂亮,天要入秋了还是满目苍翠。山林葳蕤随风而动,小溪潺潺流淌,世外桃源似的。要不是这里蚊虫多,她还真想一直待在这。
惬意地眯着眼,正想着,风从头顶吹过,树叶沙沙。
她眼前忽得一晃,疑似看到什么从头顶落了下来。
低头,鞋尖上赫然躺着一条虫。
啊的一声,央仪弹开。
但是虫是落在鞋尖上的,肥白滚圆一条,不会因为她的跳动滚落在地。它像看准了这块领地似的,身体象征性扭了两下,又平静下来。
央仪头发发麻,原地又蹦又跳。
看到路周不解地望过来,一个劲地:“虫虫虫虫虫!!!”
这人怕虫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路周反应过来,抬脚过来帮忙,长腿逼仄在台下,猛得撞上桌角,锅碗瓢盆顿时乒铃乓啷起来。
安静的小院变得鸡飞狗跳。
奶奶从窗户里探出头:“怎么啦?”
“有虫啊!奶奶!”央仪崩溃大喊。
奶奶淡定地哦,把窗关了。过不到几秒,又顶开:“小路子,捉虫。”
那条肥白的肉虫扭了几下,就跑到了男生掌心,原本还在挣扎,挣了几下或许觉得这个地方还不错,有青草香,扭停了,软趴趴躺下。
央仪缩着腿:“离我远点。”
被嫌弃的虫和人后退一步,人很无辜地说:“可它不咬人啊。”
“不咬人也不行。”央仪坚定道。
他拎着那条虫,在空中晃:“你知道这什么吗?”
央仪是多一眼都不想看,撇开头,冷酷地回:“虫。”
“竹虫,很好吃的。”他说,“过油炸两遍,嘎嘣脆。一到秋天我们这里——”
央仪随手抄了个什么扔过去:“闭嘴吧你。”
那边闷笑几声,转身时肩线都在抖。他寻了个角落,半蹲,把虫子扔到草堆里放生了。
央仪再度无语:“你好歹扔到院子外面吧?”
他直起身,若有所思:“要不我给你做个防护网,把你罩起来。”
玩笑性质很明显的一句话,央仪蹙着眉头,居然在认真思考可行性。她是真不能和这些奇奇怪怪、肥肥嫩嫩的虫子生活在一个空间,带甲壳的多足昆虫要稍微好一点,柔软的,滑腻腻的那种是真要命。
见她愁眉苦脸。
路周问:“你上次来不是带了很多驱虫药水吗?”
央仪很懊恼:“这次来得急。”
顿了顿,他说:“行吧,勉为其难给你做一点。”
“做什么?驱虫药?”央仪显然不信,“这你也会?”
男生得意地哼笑两声:“这才知道我厉害吧?我会的可多了。”
“……”
他好像不是在吹牛,是真的会。
在舂完干巴后洗净石臼搁在一旁,又消失了十来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大把锯齿状的草,还有些干巴巴的树皮。他摊在台面上,摘掉杂质,一点点研磨起来。
央仪好奇地探过头去:“你这是什么?”
“秘密。”他低着头,嘴角有个很明显的弧度。
她想了想:“我知道薄荷啊柠檬桉什么的可以驱虫,这里面是吗?”
男生低头忙碌:“驱虫的植物多着呢,还有迷迭香,金银花,姜根,天竺葵,香茅,苦棟的皮,叶,果……”
央仪产生了丁点儿兴趣:“哪些是?”
他唇角又翘高一些:“你猜。”
这副云遮雾绕的样子还真像他哥。
唯一区别是那位是真的猜不到,眼前这位是小孩子脾气,故作高深。
托着腮看他捣鼓了一阵。
茎叶被捣碎,舂棒底端沾着鲜绿的汁。他一圈圈地认真研磨,摩擦出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在她快要点着头往下垂时。
“哎姐姐。”
男生忽然出声。
她一个激灵坐好,表情还带着点茫然:“干嘛?”
他拍拍手,清淡的草香飘到鼻尖。
俯身,直到与她平视。
“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呗?”
第63章 言谢
通常把一个人拉黑是考虑到以后不用见面, 见面也不会产生交集。所以当面谈到这件事的机会不多。
央仪这么巧,碰上了。
对方不尴尬,尴尬就会转移到她身上。
脑袋里的瞌睡虫一下跑得精光。
她在飞速思索一个明面上过得去的借口。
说误点了?
不成, 拉黑一个人好几道工序,再怎么误触也不会连着误触几次。
那就说和孟鹤鸣分手了,所以他身边的人连带着一起全部拉黑?
也不成, 容易露馅。
毕竟徐叔啊助理啊什么的, 都还在通讯录躺着。
眼一闭心一横。
央仪道:“你们俩兄弟真的很烦。”
他脸上的情绪很明显怔了一下,不过片刻后,大概是想到孟鹤鸣和他是同级待遇, 忽得开阔起来。笑一声, 胸腔震动一下, 很快,他扶着肋下很吃力地笑起来。
笑完, 认真地点了下头:“他是挺烦的。”
“你也很烦。”央仪补充。
“嗯, 我好烦啊……”男生混不吝地说, “所以在这给嫌我烦的人舂干巴, 捣驱虫膏,我太烦了。”
这话多少就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了啊。
央仪无语。
她用手点点台面:“适可而止啊。”
他眨眼睛:“那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出来?”
他的瞳仁很黑,笑的时候水汪汪一掬, 不笑了便立马能静下来,跟湖面似的, 里面很容易倒映出人影。
央仪看到自己点台面的手停住了,她可能真的认真地思考了若干秒。但是她知道,那几秒里她脑子里是空白的, 至少不是对着眼前人眼前事。她最近经常有这样泛空的时候,疑心是榕城那段时间剜去得太快, 心里空落落的那块还没彻底补齐。
“要考虑这么久啊?”男生打断了她。
他可惜地叹了声:“看来还没到时候,我再努力努力吧。”
晚点路周走的时候嘱咐她:“药膏没毒的,在手腕和脚脖子上擦擦。人家虫子闻着你的味道这么冲,就不来了。不过晚上还是记得洗掉。”
央仪闻了闻,是青草味,不冲。
她点头:“哦。”
他摆摆手:“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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