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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陷阱(砂梨)


“呃就是……”助理会错意了,以为是在查账,很快回过神来重新组织语言,“每个月准时付过去的那笔钱都在里面,从去年到现在,一分未动。”
一分未动。
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数十秒,孟鹤鸣都没说话。
助理不敢催,边擦汗边等。
许久后,只有一声声忙音回荡在耳边。
空旷的衣帽间,男人独坐其中。
手掌抚过身下柔软的小羊皮,他甚至还记得上一次在这张长凳上做-爱的快感。她一边死死咬他,一边可怜地拜托他出去一点,模样勾人。
可是下一瞬,又只剩他一个人。
他将双手插进发间。
不要珠宝,不要高定,甚至没用过他一分钱。
那这段时间到底算什么?
当初看到他开出的条件时,她不是很高兴么?那为何分文不取?她在想什么?她到底要什么?
烦躁从心底腾起。
男人静坐片刻后起身,打开所有的衣柜。
她走之前大概亲手将这里整理过一遍,吊牌未拆的衣物归于一边,另一边是她使用过的,上面留有香气。不是她惯用的香水,而是与他的衣物如出一辙的浅淡熏香。
所有属于她的气味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包括浴室,她使用过的浴球,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间世人眼里钦羡的豪华平层又恢复了样板间的模样,毫无生气可言。
恼意催使人干出不合常理的举动。
在衣帽间踱了几圈后,男人终于腻烦,伸手将衣柜里的高定一件件取出,一件件丢在地板上。循环往复的动作里是不断累高的沉静和压抑。他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仿佛只有这样简单的动作可以消耗已经被磨得快要没有的情绪,直到半个衣柜搬空——
他的视线落在衣柜深处一个小巧的方盒上。
同样的盒子他见过。
里面有一条香槟色的,与他平时风格完全不同的丝绸领带。
即便颜色太过明亮,他还是佩戴了许多次。
在或公众或私人的场合。
苏挺笑他:“总不至于是孟家没落了吧?我看你这条领带用过好多次,怎么?换不起?”
孟鹤鸣那时在心里冷笑,你这样有太太的人都唔明,看来婚后生活过得不过如此。
苏挺当然不懂他怎么想,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某一天的某个时刻,他突然顿悟:
“该不会是央小姐送你的吧?”
“呵。”男人冷笑中带着一丝自己都体察不到的踌躇满志,“迟钝。”
打开盒子的手很不听使唤,差点解不开那个繁复的结。边拆,孟鹤鸣边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送给他?
买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那时候已经想好说要分开了吗?
所以这算什么?分手礼物?
太可笑了。
盒子终于被打开,黑金色的领带与一枚十字鸢尾花领夹出现在他眼前。优雅,迷人,矜贵,低奢,这一系列适配的辞藻在他看到的一瞬间不自觉涌入脑海。
与那条香槟色的不同,这条很衬他往日的风格,只是视线在囊括旁边那张同样配色的黑卡时,手指握紧成拳。
一巴掌,一个甜枣。
央仪你还真是能玩。

第57章 通讯录
杭城的热意比榕城要好一些, 绿荫成栽,晚间湖边吹来的风夹着丝丝凉意,不同于榕城那样奢靡地铺上满湖面的冰, 而是空气中自然的清凉。
许是在杭城长大,央仪在前二十多年没那么细心注意到,这次回到杭城, 倒是又对从小长大的地方改观了。
什么自由, 热烈,奔放,在家面前不值一提。
不过烦恼也是有一些的。
回来第二天, 就出现在餐桌上。
李茹问她:“我昨天细想了下, 觉得你不对劲。”
央仪偷偷摸了摸眼睑, 下楼前她又冰敷了一遍,确保今天看起来像个无事人。
她含着一口豆浆, 含糊地说:“哪不对了?”
想到她昨天那么大一个行李箱。
李茹问:“你不去榕城了?”
走的时候确实潇洒, 回来后她还没想过这件事要怎么跟家里讲。要说两人感情不和, 按照李茹的个性必然会死命劝。要说他俩从头到尾就是假的, 那可能腿不太能保得住。她原本是想着先糊弄过去,等在家的这段时间慢慢铺垫,铺垫好了再说不迟。
不过知女莫若母, 回家第二天,李茹就问到头上了。
央仪想了又想:“暂时有点事, 得在这边。”
“什么事?”李茹穷追不舍。
“呃其实是……我那个绘本可能要做活动,啊就是去福利院做义工,给小朋友写写画画。”央仪只好搬出前段时间出版公司的设想, 虽未成型,但骗骗李茹还是够的。
她越说越有底气:“好几个地点都是杭城附近的, 最近在这边比较方便。”
李茹果然相信,赞许道:“是嘛,那是好事啊!”
谎言告一段落,她舒了口气,低头快速喝完豆浆。
等李茹问出更多之前,赶紧起身逃跑。
等回了房间,央仪索性用电脑登上聊天软件,把出版公司的策划老师都找了出来,一个个挨个问过去活动做不做,推进得怎么样。
谎都撒了,总得圆得漂亮些。
好在对方是真的想往下做宣传的,两边一拍即合。
她又不可避免地被催着做新绘本。
在榕城当金丝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戒骄戒躁,央仪对自己说。
手头的事情忙完,手机闹钟响了起来。她看到“吃药”两个字的提醒,情绪又淡了淡。
这是第二顿。
从包里翻出左诀诺孕酮片,她仰头服下。随后把包装揉成团,用纸巾包了一层又一层,扔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确保这一切都做好,神经才稍微松了松。
半小时后,头有点晕,在第一片服用后她也有这样的感觉。知道是副作用来了,于是抽了个枕头在颈后垫着,慢慢躺下。
天花板是纯粹的白,看得人眼晕。
她索性闭上眼,脑子里像有台机器在运行,发出嗡嗡的白噪音。
孟鹤鸣,王八蛋。她在心里骂。
在一起那么久相安无事,最后一次了非要内s。
骂着骂着晕劲上来,就这么在床上睡着了。
或许是把清醒时的思维代入梦中,梦里乱七八糟,一直在和人吵架。
隔雾看花似的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她认得气质,沉稳缜密,矜贵高傲,时不时让人窒息的掌控欲,这些只属于一个人。
她说孟鹤鸣,我早就受够你了。他冷笑,还不是为了钱忍到现在?
她有些生气,钱全在卡里一分没动,你难道没看见?男人笑得更冷,欲擒故纵。
欲擒你大爷。
吵着吵着她开始哭,数落在一起受的所有委屈。什么时时刻刻有人汇报她的行程,不能和除他以外的男人多说一句话,陪他出席各种场合听到有人在背后说她拜金女也只当没听到一笑了之,还有应付他过于充沛的精力等等。
在她断断续续的控诉中,男人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话毕,他不耐烦地甩出一张支票,问她够不够填补她过于易碎的玻璃心。
要不是梦里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她可能会想动手打人。
孟鹤鸣与她的悬殊差异甚至在梦里都不被忘记。
在她伸出手的同时,刻在骨子里屈服的记忆开始自动运行。她的手最终向他柔软地张开。
她委屈地泪流说,算了,抱抱就好。
这个梦是自然醒的。
没有任何人打扰。
醒来后央仪兀自生了好久的气,气自己梦里都没有骨气。等头晕的劲儿过去一点后,她爬起来又把榕城带回来的、为数不多的行李整理了一遍。
在孟鹤鸣面前穿过的,和孟鹤鸣一起用过的,有共同记忆的东西统统锁进衣柜。
全部整理完,东西所剩无几。
空荡荡的房间仿佛在嘲笑她,看吧,连结那么深,怎么逃?
她坐在床边,低头,几度将手指落在通讯录那个名字上。
清醒的小人问她:央仪,你在犹豫什么?
恋爱脑小人欲盖拟彰地说:我只是在犹豫删除还是拉黑。
清醒小人又说: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他说过,他不会回头的。怎么?你还指望他主动来联系你?
恋爱脑小人:我没有。
清醒小人:说不定哪天你看报纸,人家身边已经换了新人。是那个住建部大叔的女儿?或者,就是别的什么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你希望是哪个?
恋爱脑小人:……
长久的沉默后,央仪眼一闭,按下删除。
手机被扔到了很远的地方,她埋进枕头里,鼻腔闷得厉害。
在杭城半个多月后。
央仪看着始终沉寂的手机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那就是孟鹤鸣确实是个言之有信的人,他说不会回头就真的不会。
这个认知让她松了口气。
同时,说不清的怅惘藤蔓般裹紧她的身体。
好在出版公司那里确实在推进活动,填充了她空白的、容易胡思乱想的时间。
晚上到家,李茹也从最开始的不断关心变得偃旗息鼓。她似乎从不断回避的回答里找到了答案,连带着说到榕城,说到孟家的次数都少了。
这是个好兆头。
在这些好兆头里,有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是突然出现在她手机里的,来自大洋彼岸的关心。
收到消息的时候央仪正在和策划老师喝咖啡,大中午的,美国时间应该是午夜。
年轻的男孩发来语音,问她。
“你在哪?”
她在哪和他有关系吗?
情绪在一次次的整理后变得熨帖,她抽出数秒冷静地想了想,是不是应该公平起见,把这位也从通讯录里删除。
犹豫确实只花了几秒。
在策划老师问是不是要处理私事时,她已经阖上了手机:“不用,不重要。”
她刚才已经把人删了,所以都不重要了。
策划老师点点头:“那好,时间就定在国庆前,这种正能量的活动我们肯定多多留存。正好趁着放假期间宣传一下,啊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央老师愿意写序言吗?”
即便换了赛道,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央宗扬的光环覆盖到。出版公司的算盘打得很对,只要央宗扬愿意,就是“父女联袂”“央宗扬老师倾情推荐”,不怕没名头宣发。
央仪当然知道这点,只是做名人子女也很难。
混得好是沾了光,有背景,有资源。混得不好更不用提,那简直就是罪孽深重。
她本意是想拒绝的,但想了想,还是说:“回去我再拜托一下吧!”
那边笑呵呵地回:“好好,咱都努力。”
这趟会面回到家,帮李茹浇灌小花园时,手机又响了。一串很奇怪的数字,ip显示是境外。
央仪拿着洒水桶,第一时间挂断电话。
几分钟后,属于国内的十一位手机号再次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通讯录删除不等同于拉黑。
可以继续发消息,也可以打电话。
看她直愣愣地站着,李茹从后面掠过:“傻站着干嘛?接电话呀。”
“可能是骚扰电话。”央仪道。
李茹不置可否。
等第三次手机再响,她开始狐疑了。
“要不你接接看,连拨几通估计真是找你的。”
说着李茹停下薅小葱的动作起身,去帮央仪把搁在瓷砖上的手机给拿过来。
看她一手沾了泥土,一手握着洒水桶。
李茹问:“免提?”
那还真是别了。
央仪躲不过,赶紧就近,用洒水桶里的水冲了冲手:“别别别,我自己接。”
李茹一脸莫名:“跟国-家机密似的。”
被亲妈盯着,央仪拿过手机,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往反方向走了几步:“……喂?”
男生清澈的声线登时传了过来,带着丝丝委屈。
“你怎么一直不理我。”
央仪眼神飘向别处:“太忙,没看到。”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说是这么说,但隔着听筒,央仪都觉得他的心情倒是很好。
“还行。”她道。
“你现在不在榕城了对吗?”他问。
“对,不在。”
“你和他分手了,是不是?”
要是给他一面镜子,现在一定可以看到自己飞扬的神色。
央仪默了默:“是。”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小花园角落。
顶着李茹探究的视线,她坐在瓷砖铺就的花坛边,尽量镇定地说:“但和你没关系。”
“我知道。”对方很乖顺地说,“你是不想让我有心理负担。”
央仪心想真不是。
这么多天她已经彻底想明白,有没有路周,他们之间都会走向这个结果。引发矛盾的可能是陈周吴周王周什么周都没关系,根源不在这。
根源是在他们本就畸形相处方式。因为金钱和权势的开端,因为不对等的人格,因为病态的依恋关系。
不过,以路周的脑回路。
孟鹤鸣都不明白的东西,他应该也不会懂。
于是她换了种方式:“是我不喜欢——”
察觉到李茹的视线,她改口:“就那个意思。”
对方显然很喜欢这个答案。不仅秒懂,还异常欣喜地问:“你会喜欢我吗?”
他的尾音里带了点颤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
央仪无暇深究,回答他“不会”,然后说:“我现在有事,挺忙的。”
他小心翼翼:“那我晚点给你电话?”
借着浇花,李茹已经离她只有两步之遥。
央仪有点儿头大,只想先挂断再说。
她点头:“哦,回头再说。”
在对方回应之前,她快速挂断。
李茹扭过头:“谁啊?”
“出版社。”央仪用指甲抠了抠手机屏,“我不喜欢那个封面。”
李茹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她:“封面不是你自己画的吗?”
“嗯……确实,画得不怎么好。”央仪笃定道,“最好还是换掉。”
“就这样?”
“妈妈妈妈。”央仪用出杀手锏,一边亲昵地叫她,一边说,“你居然是那种喜欢打听小孩隐私的妈妈。”
李茹白她一眼,不再搭理。
趁着这会儿空隙,央仪迅速点开手机,拉黑了电话。
几秒后。
索性将他的兄长一起拖进黑名单。

在发觉给对方拨过去都是忙音后, 路周有一瞬怀疑过是不是手机出了问题。
他借来疗养院的座机拨过去,是通的。
又换成自己的手机。
嘟嘟嘟嘟嘟嘟——
仍然是忙音。
现在是美国时间早晨六点,这个时候除了医护团队办公室里有值班的医生, 没有醒着的人。他推着轮椅坐电梯下楼,在这条又软又安静的长绒地毯走廊里艰难行进。
真的很讨厌这里。
每时每刻。
敲响办公室的门,医生见到他很诧异, 问他怎么了?
被拘禁在大洋彼岸的这段时间, 路周的英语有了实质性进展,听起来不那么费力了,不过也因为这里没有外人, 同时不会有人闲着无事来跟他闲谈, 他的口语依然磕磕巴巴。
想了想措辞, 他问医生,是否可以给他充个话费。
医生满脑袋问号。
碍于那位优雅的先生, 也就是这处疗养院的实际拥有人, 年轻的孟先生有交代在前——除了不让他回国, 其他要求尽可能满足。医生还是登上网络, 第一次学习如何给中国运营商缴纳话费。
缴了一千多美金。
他问够不够。
年轻的男士大概没听懂,只低着头,捣鼓手里那台手机。他试着拨了几通电话, 眉心的褶皱肉眼可见变深,年轻英俊的脸也变得阴沉。
医生内心感叹, 谁说美国话费高的。
这位年轻的中国先生让他涨了眼界。
鼠标已经再度点开刚才的充值页面,年轻先生却已经转头走了,手机搁在扶手上, 艰难推动轮椅的背影显得那么狼狈。
“嘿,先生。”医生喊停, “需要帮助吗?”
“不了,谢谢。”
背影没有片刻停留。
医生扬声:“你的肋骨感觉怎么样?”
他在拐角处顿了顿:“好多了。”
“下周检查完,说不定胸带就可以取下来了。”
男生终于回头:“那我可以正常走动了?”
医生眨眨眼:“如果恢复得好的话。”
“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自由活动?”
“先生,那可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医生遗憾道。
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再度沉寂下去,意料之中。医生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的职责只是治病救人。
路过会客厅,那里的地毯和沙发早就被换上了新的,看不出上次在这打架——确切来说,是单方面挨揍的痕迹。路周薄唇紧抿,他后悔那时出于对他哥的歉意而放弃还手了。要是让她知道,一定会觉得自己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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