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的时候她已经从央宗扬嘴里知道了那个小混——对不起,一时没改过来——李茹给自己念了声阿弥陀佛,深深吸气,那可是孟家老二啊!
孟家如今唯一的继承人,孟鹤鸣。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
李茹终于没忍住,放慢车速。
在央仪疑惑的目光中点了刹车靠到一旁。
李茹:“你给他打个电话。”
央仪:“?”
“现在知道这么看着我了?”李茹没好气道,“谈男朋友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
“就现在,打个电话。”李茹目光如炬,“我倒要看看,你是真谈还是假谈。”
家宴安排在今晚。
孟鹤鸣难得准时离开公司。
去往家宴的路上,苏挺打电话来恭喜他,“又一件悬在心头的大事解决,心情怎么样?”
孟鹤鸣冷淡地说:“没怎么样。”
“怎么会。”苏挺微笑着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到现在还留着你弟弟小时候的照片。”
孟鹤鸣冷笑:“我闲的没事去扔掉才更无聊。”
苏挺在心里骂口是心非,语气却不改:“总之现在是皆大欢喜。人回来了,又不影响你的继承权。合同我可是好好帮你把控过的,放一百个心。”
“合同是一码事。”孟鹤鸣捏了下眉心。
只怕其他人还会做多余的事。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苏挺问:“你是说阿姨?”
很快他自问自答道:“不至于。她也是你妈。”
苏挺和他关系再不错,也是外人。
孟鹤鸣嗯了声,没打算接话。
“还有一件事。”
孟鹤鸣:“你说。”
苏挺略有犹豫,不过血液里流淌的吃瓜基因让他不得不问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安排央小姐?”
他听到电话里孟鹤鸣的声音沉了下来。
仿佛不悦:“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今天偶然在网上看到一点点关于央小姐家的故事。
央小姐的父亲生病入院,住院期间被同病房的病人认出。故事到此还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接下来,他们似乎聊了点家事。
以及家事提及央小姐、和她的男朋友。
央家不涉及娱乐圈,一般来说这种游离在圈外的名人轶事不会掀起什么娱乐风潮。
但如果故事内容是书香门第大小姐和小黄毛私奔,娱乐性就大大增强了。
苏挺不确定央家有没有第二个女儿。
唯一能确定的是黄毛绝不会是他的好友,孟鹤鸣。
那么央小姐的那任黄毛男朋友……又是谁?
如果网络上传的是真,他有必要提醒好友。
如果是假,那就更有必要控制舆论了。
毕竟在榕城的上层小圈子里,孟鹤鸣和央小姐的关系是公开的,难免会有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
“所以,你到底怎么想?”苏挺坚持问道,“这件事你要处理吗?还是随它?”
回应他的是无情的电话挂断声。
苏挺无辜地挪开手机,给旁边几张蠢蠢欲动的脸展示被挂断的页面。
“看吧,我就说吃不到他的瓜。”
临时在车里给公关经理打了一通长达数十分钟的电话,孟鹤鸣是最后一个抵达家宴的。
照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让众人等他无可厚非,旁系更不会说半个字。
在明知所有人都在等的情况下,他依然慢条斯理绕过喷泉,步上台阶,不紧不慢地脱去西服外套。
管家接过外套,告知今天家宴人多,备在了牡园厅。
孟鹤鸣闻言未置可否。
世人皆说唯有牡丹真国色,家里几个接待厅均以花命名,而牡园厅最华贵,利用率却最低。
孟泽平在的时候只有在家接待极其重要的客人——尤其是一些政要或是连孟家都要高看一眼的贵客,才会启用牡园厅。
黎敏文把家宴选在这里
孟鹤鸣一瞬便猜透他亲生母亲的心思。
想替小儿子造势。
他不说话的几秒钟,管家察言观色,问是否要腾换其他地方?
孟鹤鸣笑容浅淡:“不用,很好。”
家宴如常进行。
路周先他抵达,于是孟鹤鸣进门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黎敏文怜爱又心疼的目光。
她和二十多年未见的幼子坐在主沙发上。
要不是中式沙发正中横亘着一张茶几,他完全可以相信黎敏文想要坐到一起去的心。
见他来,黎敏文微微埋怨地望过来,不知是怨他迟到显得不重视这场家宴,还是在怨恨当初的事。
旁系叔伯纷纷起身与他打招呼。
他们是最懂趋炎附势的,权力在谁手上便最奉承谁。一时间人都聚集在了孟鹤鸣所在的半个厅。
倒显得另半边意外冷落。
“今天我不是主角。”孟鹤鸣抬了下手,“随意。”
即使这么说,他仍坐在主位上。
几个族叔立马围拢过去。
“鹤鸣,我想找你聊聊海边那块地的事……”
“家宴就不谈公事了。”孟鹤鸣道。
“我知我知,晚点看你的时间,我都行。”
不远处,黎敏文眼皮直跳。
她拍了拍小儿子的手:“去吧,过去坐。”
孟鹤鸣不是不懂礼节的人,相反,他在绝大多数事情上大度又绅士。
左手第一张空座始终留着,给今天的主角。
他知道黎敏文想要抬幼子的心,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不触及底层利益,他便随意。
就像这牡园厅,他们想用便用,但厅里唯一一张主座,却不是谁都能坐得下去的。
身侧很快有人坐下。
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不久,孟鹤鸣甚至能想起上次路周离开时沉重到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不太能理解这位弟弟的情感。
不过还是礼节性回头,问:“习惯得怎么样了?”
据他所知,今天一大早黎敏文便迫不及待地将路周请回了家。彼时他才刚到公司。
他处理公务的同时,家里热热热闹闹,还叫了大师里外隆重过场。
在这之后母子便在泳池旁茶歇。
想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今天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孟鹤鸣如愿听到弟弟回答说还好。
他转头,示意管家开宴。
在这短暂的几秒里,黎敏文隔着路周,径直问过来:“小仪呢,不是叫她一起来的吗?”
视线越过略显僵硬的弟弟。
孟鹤鸣很自然地把这归结为初次参加这样的宴席,有所紧张。他淡声道:“她有事,不在榕城。”
“哦对了。”原本已经正襟危坐的男人忽又侧身,隔着路周对她说道,“下次有事直接问我,毕竟我才是你的亲儿子。不是吗?”
“……”
黎敏文整餐饭有点郁郁寡欢。
她越来越觉得,每长大一年,孟鹤鸣就越加难猜。
虽然他现在早已成人,不再适用于“长大”这个词。黎敏文依然认为他有必要像孩童时期一样,事事过问并遵照她的想法。
最初明明就是这样的。
她教他怎么讨父亲欢心,教他在兄长的眼皮子底下不显山露水。
他们是什么时候不在一条船上的呢?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像他的父亲一样变得专制封闭,变得深不可测的呢?
刚才那句话。
黎敏文总觉得他在隐射什么。
毕竟是幼子认祖归宗的饭,片刻后,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最后一道是杏仁豆腐。
在得知路周喜欢杏仁后,黎敏文临时换了餐后甜点——原本是西厨拿手的荔枝玫瑰覆盆子挞。
描着白玉兰的骨瓷小碗端上来,一人一例放在桌前。
孟鹤鸣只看了眼。
他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拭嘴角,听黎敏文用亲昵的语气说为了这道杏仁豆腐,临时请来了国宾的甜点师傅。
路周低声说谢谢妈。
孟鹤鸣慢条斯理地敲着手指,侧头:“妈是喊顺了,那哥呢?”
没想到他会突然插入。
路周微怔,而后抬起脸与他对视。
他很明白对方身上微妙的敌意,原以为这顿饭是逢场作戏不得不为,期间他的哥哥不会表现出任何对他的兴趣(即便路周承认,他与哥哥不同,他对对方倒是充满兴趣,尤其是他的女朋友)。
但事实上,逢场作戏接近尾声时哥哥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路周安静地看着他,半晌,不自在地说:“哥。”
对方并未期待,冷淡的脸上表情如旧。
他瞥了眼正在亮的手机,道一声“失陪”,转身往外去了。
桌上留着那道一口未动的杏仁豆腐。
在背影消失前,路周听到他接起电话,用更柔和的语气与电话里的人说:
“怎么了?”
路周视力很好。
差不多的距离,他看清了刚才的来电显示,BB。
只是拨出, 央仪就开始心跳加速了。
随着每一声缓慢的“嘟——”,她的心口提到嗓子眼,在下一声到来时暂且回落几分。
反反复复, 神经像绷得发白了的橡皮筋。
“要不还是算了吧?”央仪尽量稳住语调,商量着跟李茹说:“他平时很忙的。”
李茹撇撇嘴,不置可否。
央仪显然在这种不认同里看出了“连个电话都不敢打, 我看你是在骗谁”。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央仪现在知道当初方尖儿瑟瑟发抖说要被家里打断腿是什么滋味了。
要是让家里知道她和孟鹤鸣的真实关系,她的腿不见得能有多好。
那一瞬间思维发散,她甚至想要查一查全国哪家骨科最棒。
这个想法在电话接通的那刻抵达巅峰。
“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孟鹤鸣还算平和的嗓音。
确实,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
所以……如果她变得奇怪一点, 孟鹤鸣应该不会因为过于惊讶而漏出破绽吧?
为了增加真实度, 央仪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在榕城时听到的、关于小情侣之间的爱称。
她挑了个没那么惊世骇俗的,大约李茹也能接受的——
“BB你在干嘛?”
有那么几秒, 对面寂静无声。
央仪仿佛听到了火机砂轮摩擦的细微动静。再细听, 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重复一遍。
这次是金属嗒一声碰响。
央仪已经想象到男人锁着眉, 在指尖把玩一枚火机的模样。他大概是在猜她, 这次因为讨好,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刚吃过晚饭。”孟鹤鸣终于出声,他指尖应该有根烟, 说话间隙还不疾不徐地吸上一口,温和的嗓音顺着电波爬进了央仪的耳朵。
“你呢, 吃过没?”
成功过关。
央仪答:“还没。”
“为什么?”
“没来得及。”
在李茹的注视下,央仪在内心祈祷,这句为什么一定是在问为什么还没吃上晚饭, 而不是为什么叫他BB。
不知他是不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从善如流地转开话题。
“伯父怎么样了?”
“还有力气念叨呢。”说到家事, 央仪松弛下来,“可能是最近有点累,血压不稳。”
电话里,央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
她大约开着公放。
孟鹤鸣唇边吐出轻雾,缓声说道:“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需要的话可以让徐叔帮你联系。”
事关央宗扬身体,央仪没虚伪地说不用,眼睛一亮:“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那头说。
是的,他的话一百句里有九十九句都是真的。
唯有一句“快了,忍忍”这句骗得她很惨。
央仪脸颊发烫,连着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她用双手捧住脸,试图降温。
这样的动作说不是在谈恋爱也没人相信。
李茹收回目光。
心里一边说“好小子”,一边责怪女儿“没出息”。
她不想再听小情侣甜言蜜语,打了个手势,示意挂断。
得到指示的央仪如释重负,没人知道不到一分钟的电话,她背后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说自己现在要去吃饭。
孟鹤鸣听懂意思,在挂断前拧了手边烟头,眸光停留在夜色里毫不起眼的一点上。
那个方向,大约就是千里开外的杭城。
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孟鹤鸣耐心地等她回答。
同样落在央仪身上的还有李茹的视线。
央仪满脸通红,憋了半天干涩地说:“……爸爸没事我就回来。”
所有对话,包括开头那句BB,都没有最后“回来”二字来得暧昧。
确认电话已经挂断,李茹冷不丁地问:“同居多久了?”
其实……也不能算同居。
但他们之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央仪摸着自己的狗腿说:“没、没多久。”
“……”
“他怎么说的?”李茹严词厉色。
央仪懵了:“啊?哪件事?”
李茹恨铁不成钢,也不管车就在路边停着了,劈头盖脸就问:“都住一起他没跟你保证过下一步?男女朋友处到什么时候?后面该怎么办?他家里同不同意?这些难道不是问题?你脑子进水了?我生你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你是个恋爱脑啊!”
“……”
但是……
就算是真的谈恋爱,也不一定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吧?就不能双方都快乐一下,累了分手,然后进入下一段,谁说这样一定就是错?
央仪想归想,自然不敢这么说。
毕竟她的腿还想要。
李茹才不管她脑子里在盘算什么,忍不住提了一下她的耳朵:“孟家的在我眼里也不见得高贵到哪去,就看你们谈这么久他都没上门拜访父母的打算,我觉得你这事不靠谱,别把事情想那么好。”
央仪苦着脸求饶:“知道了妈妈妈妈妈妈。”
李茹:“重复。”
央仪:“……呜。”
“我刚说什么了?”
“……别把事情想那么好。”
李茹这才满意,用手指了指她,回到驾驶座。
“回家再收拾你。”
回家到底没舍得收拾,就是说话的时候多了几个白眼。靠着央仪装傻卖乖,成功糊弄了过去。
一夜无事。
第二天到医院,护士台告知23床病人在做检查,回来后可以直接转去单间套房。
央仪莫名:“谁换的?”
护士更莫名:“不是你们家人自己办的吗?”
李茹也不知道这件事。
但她能拼凑原委,于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的时候我就说要单间,你爸非嘴硬说没事。你看,一晚上过去睡不好,主动要求换了吧!”
在新病房等了没多久,央宗扬就回来了。
他穿着昨日一样的病号服,两鬓微霜。
先前出席活动的时候,央仪带着他去染头发,染了一次央宗扬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了,指着自己过早花白的头说,一个脑袋两个颜色,跟个花糯玉米似的也挺好看。
过于接地气的表达把央仪逗乐了,从那以后自然衰老在她眼里不再那么可怕,反倒有几分可爱。
此刻央宗扬的眼镜腿正压在花白的头发上,使他那一头还算茂盛的头发没有随着步伐随意晃动。
他进来时扭着头,还在与身后的人说话。
几步之后,身后的人如数跨进病房。
央仪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全是白大褂。
央仪猜想,自己此刻的表情大约和李茹如出一辙,心惊胆颤里透着点丧心病狂。
“什,什么毛病?这么多医生要会诊?昨天检查出来不是还说没问题,只要多休——”
李茹视线从医生胸牌上一扫,什么心脑血管科、神经内科、血液内科、老年医学科……最先进来的那人,大家还恭恭敬敬地叫院长。
李茹两眼一黑。
还好央仪眼疾手快扶住。
下一秒央宗扬摘下眼镜,招呼央仪过来:“这就是小女。”
央仪:“?”
央宗扬从中介绍,到末尾央仪才意识到,昨天电话里孟鹤鸣所说的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就是眼下这副场景。所以说,主张换病房的,也是孟鹤鸣了?
这么多人在,她忍住了单独出去打电话的想法。
等所有的检查项都已经确认没问题,病房才空旷起来。
央仪终于逮到机会。
不过她主动给孟鹤鸣打电话的次数少之又少,昨天是可怜的几次里的一次,于是想了想,还是改为发微信。
这样不至于打断他工作。
当他有空时,自然也能读到她的感谢。
如往常一样,孟鹤鸣没有给她回复。
央仪太习惯了。
她知道,已阅和已回在他那里并没什么区别。
于是她很快把这件事忘记。至少人在杭城,她精神是松弛的,不会事事都去对标结果。
然后,结果就找上门来了——
在确认央宗扬的身体没有大碍,挂几袋生理盐水就能出院后,央仪眼睛一瞥,似乎看到病房外有熟悉的身影。她见过几次孟鹤鸣的生活助理,对他板正到近乎于严肃的打扮很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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