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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光(时只柚)


周烬的眼皮都没掀。
沈野扣着头盔:“听说泥娃娃也去了,陈老师抱的期望挺高,昨天英语课,让她上台读了一遍。”
他想了想,评价:“跟鸟语似的。”
周烬的手里攥着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火舌蹿起又灭掉。
不抬头,不说话。
沈野知道他对这些没兴趣,岔开话题:“黑皮那帮人最近老来这边转,上次撕破了脸,他不是吃亏的性子。”
周烬“嗯”了一声,把挂在车把上的头盔拽下来,往头上扣。
沈野刚打算继续说,身边的摩托冲出去了。
风掀他一脸。
沈野“诶”了一声,跟着冲出去。
为了维持秩序,十一中的校门口拉了警戒线,保安站在外头,检查完入场证才放人。
周烬骑着摩托从门口过去,余光见着个影子。
蓝白校服,马尾辫,慢吞吞地走。
蜗牛似的。
摩托兜了一圈,没停,油门一加,往后面开。
学校后面是一溜矮墙,进行演讲比赛的小礼堂不大,贴着墙。
摩托停在后墙,轮胎刮过地面,呲啦一声。
周烬从车上跳下来,头盔一扔,踩着墙沿翻上去。
主持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选手一个一个上台。
周烬一条腿支在墙头,没什么表情地听。
孟夏抽到了倒数第二个出场。
周烬听到倒数第三个,从墙头跳下来。
没听她的。
像是跟什么较劲儿。
沈野已经无聊地打了好几把游戏,没赢几把,连着麦,一句“卧槽”蹦出来,眼看着又要死了。
周烬把手机抢过来,食指在屏幕上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怎么样。
没过一会儿,屏幕上显示三杀。
沈野凑过来:“牛逼啊,还得阿烬。”
周烬又烦躁地点了几下,把手机丢回他怀里,咬着烟靠在墙边。
一把打完,大获全胜。
沈野拔了耳机,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周烬问。
“上学好吗?”
他被问懵了,烬哥这是什么鬼问题。
“挺,挺好的?”
周烬的烟抽到一半,拿下来,抖了抖烟灰,捻灭。
“嗯。”
嗓音有点哑。
说完跨上摩托,扣头盔。
沈野半天没想明白这是嗯什么。
“阿烬,你不等人了?”
周烬一拧油门:“等个屁。”
泥娃娃挺无聊的,要死不活的丑样子。
他放过她,不沾染她。
如果她老实点,不再招惹他的话。

下课时,孟夏被单独叫去了办公室。
陈欣问她选专业的事,说来说去,基本就一个意思,以她的能力,去学英语专业不错,以后去做翻译或者教育,前途都不错。
梁显从一边探过头:“英语不错,数学也得重视起来啊。”
孟夏抿了下唇,点头。
临走时,陈欣说:“刚才小测的卷子忘收了,你去收一下,再数一套卷子发下去。”
班里乱糟糟的,孟夏抱着卷子进去,一眼就看见一个人。
周烬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食指和中指夹着打火机转,歪头听沈野说着什么。
两周多过去,他第一次回来上学。
依旧没穿校服,银灰色的头发,在一堆规规矩矩的寸头马尾里,格外扎眼。
孟夏的脚步僵了僵,硬着头皮,从第一排开始收小测。
走到周烬那里,他的桌上空空如也。
意料之中的不配合。
周烬双手插兜,翘着脚,眼皮都没掀。
孟夏说:“同学,交一下小测卷子。”
公事公办的语气。
沈野讷讷把头收回去。
周烬没动,捂住耳朵,当她不存在。
孟夏吸了口气:“周烬。”
他是挑准了跟她过不去。
孟夏的性子软,跟人红脸时,尾调不自觉地软,鼻子发堵,要哭似的。
用宋岚如的话说,她天生不会跟人吵架。
周围的人都闷着头笑,有周烬这尊凶神在,他们不敢笑得太过。
周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手,抬起下巴看她。
看了一圈,看哪儿都不顺眼。
“没写,”拿她的语调,“孟夏同学。”
周围的笑声此起彼伏,周烬的两条胳膊支在脑后,看了她一会,又无聊地转开头。
放过孟夏这件事,似乎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孟夏掀开笔盖,记名。
她的字秀气,规规矩矩的,和周烬的狂妄锋利不一样。
整张纸上,就他一个名字。
除了上午这个插曲,孟夏的一天过得挺平静。
周烬像是转了性,没再为难她,除了偶尔有道目光,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他也没怎么睡觉,一天八节课里,听了至少五六节,只是书包依旧没拉开过,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沈野新奇地游戏都不打了,也跟着听。
半天也没听出好听在哪。
上晚自习前,梁显走进班里,宣布周末去里阳山研学。
这算是九中的传统了,从高一到高三,年年都有,这次去里阳山,说是调研旅游文化,大部分时间还是爬爬山,自由活动。
高三的学习氛围紧,难得有这么个放松的机会,班上一片欢呼。
因为这件事,班里整整心浮气躁了一周,高涨的情绪在周五放学时到了高潮。
放学铃一响,周烬踢开凳子,拎着书包晃出教室。
这几天里,他每天都是全班第一个走的。
跟不想看见什么人似的。
不想看,却每天都来。
用沈野的话说,烬哥最近挺矛盾。
孟夏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她本来就不是急性子,收拾得这么慢,也是为了不撞上周烬。
她发现,只要她不出现在周烬的视线里,一切都挺平和。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立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周烬每次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孟夏看他也没多顺眼。
看上去岌岌可危的风平浪静,就这么凑活着维持了下去。
教室里没剩几个人,赵苒收拾好书包,敲敲她的桌子。
“要不要去安渡港买东西?”
孟夏点点头。
赵苒的妆有些晕了,从书包里翻了一圈,没找着粉饼,索性去水房卸了,剩下张素净的鹅蛋脸。
这是孟夏第一次看到她卸妆后的样子。
也好看,是另一种气质。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着最蓬勃的生气,怎样都是美的。
赵苒弯腰拿书包,衣领往下滑了一点,锁骨上有道很淡的淤青。
看上去应该快好了。
她直起身,校服重新贴回去,淤青看不见了,夸张的银吊坠晃了几晃,格外显眼。
从家里搬出去后,她的状态好了不少。
孟夏又把自己的号码给她留了一遍。
赵苒把便利贴揣进兜里,摸出两块糖,一人一块。
是大白兔奶糖。
孟夏记得,起初大白兔奶糖只有原味的,十几年过去,不光出了很多口味,还有了雪糕和香水。
她手里这块是原味的。
孟夏小时候,宋岚如怕她长蛀牙,规定一天一粒,不准多吃,那时候会为了吃糖高兴得不行。
现在长大了,能随便吃了,反倒没那么开心了。
“小时候我爸特喜欢拿这个哄我。”赵苒靠在桌沿,咬着糖,腮一鼓一鼓。
后半句没说。
赵西桦病重时,给她留了很多糖,装了整整一柜子,够她吃上十几年。
她不敢多吃,怕太早吃完。
后来母亲另嫁,搬家时,柜子里的糖都被继父扔了。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占地方。”
赵苒红着眼睛找到半夜,没找回来。
再想吃糖,就得自己买了。
安渡港挤满九中的学生,蓝白校服占据了大半条街。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为了明天的研学做准备。
孟夏提着两个大袋子往回走。
她避开了那几条遍布网吧和KTV的街道,拐进一条安静的巷子。
巷子很窄,两边都是人家,有的人家门口支着竹竿,上头挂着洗好的衣服,地上一片湿漉漉的水洼。
走到一处岔路口,她的脚步一顿。
树荫下的一片石阶上坐着个人,周烬的一只脚踩着石阶,叼着烟,听到动静,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扫完,低低骂了句操。
孟夏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往另一边拐。
跟他会吃人似的。
周烬从石阶上跳下来,没走。
是她先在他眼前晃的。
孟夏拐进那条街,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松了口气。
那个脆弱的平衡,她一点都不想打破。
打破了,周烬指不定又怎么折腾她。
她把袋子往上提了提,走了几步,突然听到里面有响动。
跟那条通体漆黑的狼狗对视时,她的后脊蹿起一层冷汗。
狼狗的样子不对,眼珠通红,耳朵直竖着,嘴下的一圈毛上挂着涎水。
是条疯犬。
孟夏的掌心裹了一层黏腻的汗,没退几步,狼狗扑了过来。
她的浑身都发软,眼前有点花,余光看到靠在巷口的少年。
他抬着下巴,朝这边看了一眼。
烟在地上捻灭,人没骨头似的靠着,看热闹的模样。
狼狗扑了上来。
孟夏来不及多想,拖着发软的腿往前跑。
狼狗跑得很快,孟夏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从它喉间逸出的低吠。
垂着涎水的嘴快要碰到她的衣角时,孟夏闭上眼睛,带着哭腔叫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
身后一声闷响,像是石块磕在骨头上的声音。
孟夏睁开眼睛,看到一双球鞋。
片刻后,那双鞋又转回来,踢了踢她的校服裤子。
“起来。”
孟夏还有些恍惚,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往上一拎。
周烬盯着面前的少女,嗤笑一声。
模样狼狈,一脸泪珠子。
丑死了。
“哑巴了?”他盯着她。
孟夏抬起眼睛,看见他,脸色更白了点,像是活见了鬼。
周烬抬起手,撑着她的下巴看了一圈,把那张脸转到一边去。
看着就烦。
孟夏执拗地转过头:“周烬。”
周烬的手上身上都是血,除了最初扔的那块砖,他赤手空拳地跟疯犬进行了一场搏斗。
周烬甩甩手:“害怕?”
扒着她的脸瞅瞅,不是。
又是自以为是的同情。
比那些人的恐惧还叫人讨厌。
孟夏语调发颤地问:“周烬,你没事吧?”
问完,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
明显不是没事的样子。
周烬掐着她的下巴,不许她看他。
“老子有事没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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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嘴硬还得烬哥
迟早接受社会的毒打(指指点点

孟夏抓着他的手检查了一遍,没看见齿印和破口,提着的心放下一点。
“我死了,你挺开心的吧?”周烬没抽手,语调讥诮。
成了这样,也不忘刺她两句。
孟夏整个人还有点懵,抬起眼睛看他。
目光干净清澈,里面装着他的模样。
浑身是血,狼狈,乖戾。
周烬扫她两眼,扭过头,单手插兜往前走。
傍晚时分,巷子里没有什么人,疯犬不见了踪影,沾了血的砖石掉在角落里,碎成几块。
两道孤零零的影子交错,分开,渐渐远离。
又拉近。
孟夏追了上去。
飞快地揪了下他的夹克,声音挺轻,在四合的暮色里散开:“周烬,你别死。”
周烬的脚步顿了一下,伸出手,把她往一边扒拉。
“死不了,你哭吧。”
他混迹在街头巷尾,像是野蛮生长的草,大伤小伤不少,就那么不好不坏地活着。
用镇上那些人的话,命挺硬,阎王爷都不收。
诊所的吊灯发黄,里面只剩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扫了他们一眼,往缴费处一指。
“交完费,过来打狂犬疫苗。”
周烬翘腿坐在长椅上,一手搭着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
一边敲,一边看着孟夏跑前跑后。
少女的马尾一甩一甩,几缕沾在肩头,看着就想扯一把。
周烬盯着看了一会,在她走过来时,转开头。
坐在桌子后头的陈医生写完了病历,叫他去冲伤口。
病患不配合。
周烬靠着椅背,没动。
镇子不大,陈医生认识这个少年。
出了名的刺头,乖戾,不驯,偶尔几次深更半夜,一身伤地过来拿药,交完费就走,模样看着渗人。
孟夏拿着缴费单回来时,局面有点僵。
她把缴费单交到陈医生手里,不明所以地转身看周烬。
周烬也掀起眼皮看她,银发戳在眉骨,手背一片淤青,上头沾着血痂。
孟夏抿了下唇:“周烬。”
她的语调挺软,每次叫他的名字时,尾音总是不自觉上挑一点。
就这么两个字,周烬站了起来。
睨她一眼,径自朝冲伤口的屋子走。
陈医生看得稀奇,忍不住上下看了孟夏几眼。
周烬靠在门口,拨弄着医用冲洗机,动静不小。
陈医生心疼地诶了一声:“别这么使劲,回头弄坏了。”
周烬懒洋洋地:“不会用,您倒是过来教教我啊。”
陈医生也顾不上看孟夏了,小跑着过去。
周烬抬起下巴,视线越过他,落在孟夏身上。
孟夏也正往那边看,他的视线滚烫,直勾勾的,几乎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她被灼得垂下眼睛。
不远处响起两个字:“伸手。”
孟夏下意识伸出手。
周烬的书包撞进她怀里,书包带擦着她的耳朵,勾下来撮碎发。
书包挺轻的,里面没书,侧兜里装着一把钥匙,一盒烟。
基本就是摆设,算是不良少年的标配。
周烬上下扫了她两眼,慢条斯理地拍拍手,乐了。
这副模样简直乖死了。
孟夏把书包抱在怀里,没跟他计较。
跟他计较也没用。
每次捉弄到她时,周烬的心情都格外好。
陈医生把冲洗机关上,听到响动,转身朝后看。
周烬顺手把门勾上。
陈医生的视线撞上门板,又弹回来。
一直到两人从诊所出去,他都没看清孟夏的正脸。
从诊所出来,是晚上七点四十。
孟夏来乌镇的日子短,高三课程紧,基本从家到学校两点一线,对这片不熟。
诊所挺偏,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周烬单手插兜,书包搭在肩上,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
孟夏停在一处岔路口,犹豫了下,转身问他:“该往左还是往右?”
周烬下巴往左一指:“那边。”
孟夏捏着书包带,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周烬睨她一眼,从她身边越过,径直往左拐。
孟夏犹豫了一下,捡了块小石子,在墙上划了个箭头。
周烬注意到了她的这些小动作,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漆黑的夜幕,安静的街巷,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
周烬故意走得快,她得小跑着才能追上。
他又专挑窄巷绕,巷子又黑又长,呼呼的风声拍过两边的门扇,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跟不上时,周烬会折回来,拎着她的胳膊走一段。
十来分钟后,她被领到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两边都是商铺,一半亮着灯,再往里走,是一溜民房。
周烬停在一扇门前,掏出串钥匙,开锁。
孟夏问:“这是哪儿?”
周烬答得理所当然:“我家。”
孟夏:“...”
她没进去。
门就这么开着,周烬没管她,摸出手机给蔺沉打电话,找车过来接人。
打完电话,朝门外看了一眼。
孟夏蹲在门边,怀里抱着书包,警惕极了,像个没家可归的小野猫。
周烬的拇指顶着门框,弄得吱呀作响。
这条街上鱼龙混杂,有醉鬼从对面的商铺买了烟出来,摇摇晃晃地朝这边看。
看到孟夏,目光黏腻,说不出地恶心。
孟夏避开那道目光,想要站起来,一个瘦高的影挡在她前头。
周烬拿下烟,把她往后边扒,直到遮得严严实实。
又朝对面抬了下下巴。
“看什么,要死吗?”
又凶又戾,像护食的兽。
等酒鬼走了,转过头,撑着下巴看孟夏一会,踢踢她的校服裤子。
“进来啊,吃不了你。”
孟夏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进去,抱着书包,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房子应该是租的,不大,一室一厅,站在门口,几乎就能看清全貌。
里面挺干净,基本都是黑白色调。
除了干净,就是冷清。
哪儿都空荡荡的,唯一有点人气的地方是储物间,里面摆着几个玩偶。
女孩子的玩偶,是三四年前流行的兔子公仔,很旧了,但是上头没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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