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朝那边看,头垂在她的颈窝。
“你别玩老子。”
少年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
恶狠狠的, 透着威胁。
孟夏在二十八那天去了玉和县。
这几年的生意不好做,宋月如一直忙到大年二十九才关店。
除夕那天,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团圆饭。
周烬的比赛在下午,当地的电视台都在放庆祝新年的节目, 没有直播。晚上八点, 网上出了转播视频。
吃了晚饭,宋月如一家在看春晚。
这里的春节还是最传统的方式,祭祖, 守岁, 看春晚, 等到晚上十二点,煮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
孟夏在九点多的时候回了屋。
她今年高三, 又要艺考,课业紧,宋月如嘱咐了几句别太累, 抓了袋干果炒货给她。
孟夏钻进被子, 看了比赛的转播。
她没有拉到最后看比赛结果。
就像她去参加统考的时候,周烬从来没问过她考得怎么样。
她相信,只要他想, 就会赢。
比赛结果公布的时候,正好是子夜十二点。
周烬拿了金牌。
兜里的手机一震。
她摸出来, 点了接通。
那边的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传来蹭的一声。
火机擦着的声音。
这年玉和县还没禁止燃放烟花,窗户外的鞭炮震天响了,周烬那头却挺安静,只有断续的风声。
孟夏把窗户都关上,重新坐回来。
“金牌是什么样子啊,周烬?”
周烬垂头看了眼手里的金牌,无聊地绕了两圈:“没多好看。”
“嗯。”
孟夏想了想:“我初二就要去B市了,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带给我看看?”
周烬的手搭在车窗上,敲两下:“到时候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哦。”
孟夏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失望。
周烬:“干什么呢?”
“要睡觉了。”
“嗯。”
这个电话就这么结束了,听到嘟嘟的占线声,孟夏才想起来,她还没说新年快乐。
他也没说。
周烬把手机扔进兜里,抹了把车窗贴着的雾气。
外边是乡间的土路,大年三十的晚上,方圆好几里就他们一辆车。
他从基地出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出租车已经打不到了,司机早就回家吃年夜饭去了。
后来他在道边拦了辆过路的货车,货车正好从玉和县的边上经过,他掏了两百块钱给司机,搭了程车。
这个点开车容易犯困,司机找个话头:“跟家里打电话呢?”
周烬在车窗戳了几下,戳出个勉强看得出人形的泥娃娃来。
“不是。”
司机摇开窗户,点了根烟:“你住哪儿啊?”
“乌镇。”
“不远啊,大过年的不回家,去玉和那边干什么?”
周烬:“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深更半夜地去玉和县找她。
司机往他那边瞅一眼,笃定地问:“去找对象吧?我年轻的时候也干过这事,那会儿飞机火车什么的都不方便,我蹬着辆破二八,骑了几十里的山路。”
周烬没吭声。
没吭声就是猜对了,司机乐了,这小伙子挺别扭。
这条路压根没修过,坑洼不平,颠得人来回地晃。
司机抬头瞅了瞅:“这天发红,看着要下雪。”
这边靠南,即使下雪,也下不了几片。
司机呼口烟,心情不错:“我在北方待过好几年,那儿的雪才是真大,屋子顶上都是,一推窗户,一团一团的雪往下掉。你去过北方没?”
周烬把冲锋衣的拉链拽上来:“我在那边长大。”
“那好啊。”司机又转头看外边,“赶紧下场雪吧,都说瑞雪兆丰年,一场雪下完,什么不好的东西都化在里头了。”
周烬嗯一声。
黎明的时候,天边真的飘了几片雪。
按照这边的习俗,大年初一的早上要放鞭炮。不到七点,就陆陆续续有起得早的人家在院里放。
孟夏被鞭炮声吵醒,看见天边灰蒙蒙的,这会儿已经没什么雪了,就细细的几片。
她裹着被子挪到窗边,一眼就看见蹲在单元楼外的少年。
周烬披着件冲锋衣,帽子扣在头顶,旁边堆着几个塑料打包盒,一个空掉的啤酒罐。
孟夏的心砰砰跳起来。
她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时,宋月如的声音隔着屋门:“夏夏,一大早的要去哪儿啊?”
孟夏抿了抿唇:“外面下雪了,我想看看去。”
她没怎么撒过谎,脸蛋发红。
好在宋月如没多想,翻了个身:“多穿点,外头怪冷的。”
孟夏应了一声,拿了钥匙下楼,推开单元门,吱呀一声。
周烬转过头,银发有些湿乱,看上去又冷又野。
少女一身红色冬袄,围着米色围巾,站在那儿朝他招手:“新年快乐,周烬。”
她站在放晴的天幕下,细雪在她身后。
孟夏跑过来时,周烬突然浑身不自在,耳根烧烫。
他撇过头,踢了踢台阶前的鞭炮皮。
“你一直等在这儿?”
“嗯。”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太晚了,”他的目光没忍住转回来,“没等多久。”
周烬夜里三点多才到。货车只经过玉和县外边,不往县城里边开,他在县城旁边的公路下的车,下车后又走了十几里的路。
周烬的爱恨都狂妄又偏执。
他到的时候,居民楼里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都熄了灯。
周烬哪儿都没去,就蹲在这等。
他穿得薄,这会儿天冷,一说话能呼出白气来。
孟夏解了围巾往他脖子上挂,刚一伸手,手腕被他攥住。
周烬睨了眼那条围巾:“老子冻不着。”
她围好看,他挂着这么个玩意成什么样子,得让她嘲笑一辈子。
孟夏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刚要说些什么,身后响起防盗门关上的声音。
估计是宋月如要下楼放鞭炮了。
她慌乱地抽手,往四周看了一圈,找到个不起眼的角落,把周烬往那儿推。
“我姨妈下来了。”
周烬插着兜,出乎意料地配合,玩味地打量她一眼:“你挺会藏人。”
他是个混不吝的,说话荤素不忌,孟夏的耳朵尖刷地红了。
藏个鬼。
她刚要松手,手腕被人一把拽住,往后一扯。
周烬扯得毫不客气,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上,磕得她有点懵。
宋月如的声音已经响起来:“李叔过年好啊,这么早就下来溜达了。”
声音很近。
孟夏呼吸发紧,心怦怦地跳,脸蛋涨得通红。
万一被看见就完了
这个混蛋就是故意的。
他的手臂擦着她的耳垂滴在墙上,指节轻轻地扣。
跟她的心跳声一个频率。
孟夏抬起眼睛,看见他歪着头,乐不可支。
她气得瞪他,然后觉得脖子一沉。
她低下头,一枚小金牌挂在她的脖子上。
很漂亮的金牌,明亮,耀眼。
这金牌就是给她的。
比赛之后,周烬被记者围住,其中有一两个乌镇来的,挺眼熟。
这一次,没人再拿看疯子的目光看他,他们看着这个刺头少年拿到冠军,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太耀眼了,耀眼得让他们觉得陌生。
现在的周烬更像曾经B市的小周爷,又不同,比起十五岁,他经历了太多,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更强大,更耀眼。
有人问:“你是怎么决定要参加这次比赛的呢?”
周烬坦坦荡荡:“为她。”
她耀眼,他不拉她下泥潭。
那天黑皮被警车带走,他回到基地,止不住地想起她说的那句话。
他们一起变好。
他没有为任何人低过头,没有为任何事改变过自己的想法,就鬼迷心窍地低了一次,从此一败涂地。
他们的身后,宋月如拿打火机点了一挂鞭炮,爆竹的声音震天响。
火星在空中迸溅,处处弥漫着新年的热闹和喜意。
孟夏被吓了一跳,轻轻缩了下脖子。
周烬伸手捂住她的耳朵:“你胆怎么还这么小。”
宋月如就站在不远处,跟他们隔了面低矮的墙壁。
孟夏的心都悬起来了,生怕她心血来潮,往这边走。
周烬低头看着她紧张的模样,痞里痞气地吹了个口哨,眼睛里都是快活。
等一挂鞭放完他才松手,从兜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孟夏手里。
是张银行卡。
孟夏拿气音问:“这是什么?”
“比赛的奖金,”他说,“回头给你姨妈。”
那天宋月如在俱乐部留下的那些钱,他也存在了这张卡上,加起来得有十几倍了。
孟夏有点懵,周烬了然,显然那天的事宋月如没跟她说过。
有这么个侄女,宋月如不放心也正常。搁谁谁都不放心,碰到他这样的混蛋,就更得提心吊胆了。
“为什么?”
“把你拐了,”他乐了,“先给点定金。”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走吧。”
孟夏眨眨眼:“去哪儿?”
“收拾收拾,回乌镇。”
他想一出是一出,孟夏抿唇:“我初二就要去校考了。”
周烬哈哈大笑。
“我陪你去B市。”
他说得很自然,像是说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是孟夏知道,不是。
野蛮生长的蓬草,终于愿意将藤蔓伸向天光。
清澈的杏眼抬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周烬受不了这眼神。
他把她的头往一边转了转。
“你姨妈还在呢。”
要是让她姨妈看见点什么,估计得来跟他玩命。
孟夏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垂头咬住他的肩:“你别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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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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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耐心地跟门卫商量:“我有本书落在里面了,寒假要用。”
门卫板着脸, 没有一点放人的意思。
周烬站在后头,单手插兜,把人往后一扯:“走吧。”
门卫警惕地看着这个大名鼎鼎的刺头少年,现在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新闻上的风评都变了,铺天盖地都夸他一举夺冠, 为国争光。
门卫忍不住多扫了几眼,周烬懒洋洋掀起眼皮,他的目光倏地收了回去。
看着还是挺恶劣的。
周烬拽着孟夏往一边走。
这回他不用遮遮掩掩了, 那帮人乐意拍就拍,坏不了她的名声了。
孟夏抿了下唇:“那我们不拿了?”
周烬乐了:“拿啊,老张头出了名的轴,跟他说没用。”
他拽着她走到学校后墙:“会翻吗?”
孟夏摇头。
周烬乐了, 她们这样的好学生,估计从小到大都没干过这种混账事。
他托着她往上翻,孟夏紧张得手心攥着汗, 刚要够到墙,托着她的手臂掂了一下。
孟夏吓了一跳,扭过头, 果然看见他在底下闷笑。
“怕什么啊你, 摔了我垫下头。”
她的胆子大了不少。
周烬确实从来没让她摔倒过。
哪怕最初的时候,因为孟海生的事, 他看她哪儿都不顺眼, 有事没事欺负她一趟, 那天在李奶奶的院子里,她没站稳摔下来,他还是拽了她一把,垫在了她下头。
翻墙没那么容易,两人折腾一通,正好装上进来巡逻的老李。
周烬去引开人,孟夏自己去了教室。
拿完那本书,她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天台。
周烬过来的时候,少女蹲在栏杆边上,冬裙被风吹动。
他把人拽起来:“不怕了?”
孟夏的腿还是发软,软趴趴靠在他怀里:“有点。”
周烬伸手推人,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低低骂了句操。
她就是个妖精吧。
他吸口气,抄起她的膝弯往肩头一甩。
孟夏趴在他肩上:“周烬,我刚才做了件事。”
他绷着腮帮子:“嗯。”
“不问是什么事吗?”
“不问。”
孟夏觉得他不对劲,撑着他的肩膀探头看,又被他毫不客气地拍回去。
“再乱动你就走不了了。”
凶巴巴硬邦邦。
孟夏:“哦。”
“周烬,刚才我画了一幅画。”
他不在的时候,她在天台上,画完整个小镇的车水马龙。
上面还加了一个少年。
漆黑狭长的眼,银骨耳钉。
野蛮,轻狂,耀眼。
她的少年。
校考在正月十三举行,到了B市,孟夏先去见了一趟律师。
宋岚如的案件进展得不错,一个月后开庭。
从律所出来的时候,孟夏的心情有点低落。
公道和正义终会来临。
可是她永远不会有妈妈了。
“除夕那天,小柠闹着要吃妈妈包的饺子,她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妈妈不会再陪她玩了。”
“我希望这个世界能日复一日地变好,不再有人经历我经历过的这些事。”
有些伤害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后面的几天,孟夏跟着陈晨做封闭式训练。
周烬去了趟疗养院。
疗养院外贴着对联和喜字,一派喜气洋洋。
他记得赵玉的房间号,登记的时候,护士看了一眼,皱眉:“赵女士近期的情绪极度不稳定,她之前拒绝接受任何人的探视,我们得提前问一下她,以免再让她受到刺激。”
周烬放下笔,点头。
“从前探视她的人多吗?”
“不多。”
这两年几乎没有了。
任何的人或事,都会被渐渐遗忘。
护工进去的时候,赵玉正在折一个纸青蛙。
“好看吗?”赵玉按着青蛙的尾巴,青蛙跳起来,“小梨觉得这个有趣,一看就咯咯地笑。”
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把纸青蛙收起来,抬头问:“怎么了?”
护工说:“小周爷来了,在外面。”
赵玉愣了一下:“阿烬?”
过了一会儿,她抽出张新纸:“回来就好。”
周烬在走廊等了十多分钟,护工才出来。
“赵女士刚才吃过药睡下了,见不了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
周烬从兜里摸出个星星发卡:“等母亲醒了,把这个给她吧,就说找回来了。”
他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护工提着个袋子,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赵女士让我把这个送过来,是她过年的时候自己做的。”
周烬把袋子拆开,里边是包好的面茶。
他从前爱吃的。
正月十三,孟夏去H大参加校考。
陪考的人太多了,保安在外边维持秩序。
他朝周烬走过来:“里边在考试,只有考生家属能在这边等。”
他说得尽量温和,这个少年又冷又刺,看着就不好惹。
要不是他从头到尾一直站在这儿,保安都要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了。
周烬乐了:“我也是家属。”
保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拿出花名册:“谁的家属?”
周烬往孟夏的名字上一指:“她的。”
保安攥着警棍,一脸不信地看着他。
周烬懒懒往摩托上一靠:“等出来你问她。她在这儿,我跑不了。”
结果一场考试,保安一大半时间都在盯着周烬。
他就那么靠在那儿,手机扔在兜里,几乎没怎么变过姿势。
保安有点相信他是真来陪考的了。
他靠过来,警棍朝周烬手腕的一道疤点了点:“怎么弄的?”
“打架打的。”
保安:“...”
他把警棍收回来,别好。
中午的时候,考试结束,考生陆陆续续地出来。
人都快走完了,周烬还是一动不动地靠在那儿。
保安问:“你家属呢?”
周烬突然直起身。
保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最后走出来的是个少女。
穿着漂亮的白棉袄,往外边看了一圈,视线停在他们这边时,杏眼弯了弯。
甜死了。
保安的眼睛都直了,胳膊被人拎起来,拎小鸡似的拎到一边。
周烬甩甩手,把头盔扣上:“我家属出来了。”
一直到摩托冲出去,保安也没看清孟夏的模样。
九中快要开学了,考完试当天,他们就订机票回了乌镇。
飞机冲破云层,飞上八千米高空。
孟夏靠着舷窗睡觉。
中午的天还有些阴,现在晴空万里。
周烬从兜里摸出个东西,插在她的头发里。
他弄得不太熟练,折腾了几回才弄好,撑着她的下巴看了一圈,推了推她。
她还没睡醒,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怎么了,周烬?”
软软的语调。
周烬突然僵住了。
她见他没反应,摸了摸他的头,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她知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乱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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