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被愧疚吞噬,不容许自己的生活过得好。
黑皮是要把那道伤血淋淋地重新揭开。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当年的事重演,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孟夏被推进冰冷的河水里。
隆冬的夜晚,即便镇上最深谙水性的人,也不敢从这段下水。
镇上流传着一句话,冬天的安渡,夺命的鬼。
早些年有人不信邪,十多个小伙子结伴去冬泳,都是水性好的,最后就回来两个。
孟夏的身上被绳索绑着,湿冷的河水一点点浸没她的口鼻,河水快要没过头顶时,她隐约听到黑皮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
她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手碰到了什么东西,紧紧抓住,抓完才发现,就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掉进来的小玩意。
胸腔像是要炸开了,她呛了口水,手腕被人攥住。
冰冷的河水里,周烬的银发湿乱,眼球充血,跟她相贴的那块皮肤滚烫。
孟夏想叫他的名字,一张口,又呛了口水。
周烬拽着她的胳膊往上划,浑身都是不要命的劲。
黑皮的人还守在岸边,他把人托上水面换了口气,往对面的河岸游。
黑皮蹲在岸边,手里的烟烧到头,烫到他的手。
他骂了句操,把烟一扔:“真他妈是个疯子。”
远处救护车的声音和警笛交错,黑皮回头看了眼,甩甩手:“走吧。”
周烬跳下去,压根就没做活着上来的打算。
他要一命换一命。
黑皮知道,不是因为当年那事。周烬压根就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他经过的事不少,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善的恶的,这个少年的骨子里是冷漠的。
没想到在这儿,为了个姑娘犯了蠢。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周烬的胳膊冻得发僵,指甲扎进掌心,近乎机械地在划。
快到岸边时,他的手臂一沉。
周烬停下来,扭过头,看到一双湿漉漉的杏眼。
他以前很讨厌看她的眼睛,只要多看一会儿,就会沉溺其中,泥足深陷。
这次周烬没转开头。
那双杏眼其实很漂亮,太漂亮了,跟这里灰蒙蒙的一切格格不入。
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知道她很漂亮。
周烬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把人拽进怀里。
她看着他,泪珠从眼角漫出来。
周烬垂下眼睛:“哭个屁,你就不该留在这儿。”
“孟夏,你该光芒万丈。”
第一眼看到她半死不活的丑样子,他就觉得不顺眼。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顺遂,耀眼,像天边的月亮。
周烬伸出手,碰了下少女的脸颊,连水带泪胡乱抹了一把。
岸上救护车和警车的灯光闪烁,有人看见他们,高声喊:“在这边。”
他伸出手,在她的肩头推了一把。
“往前游。”
孟夏被推着往前浮了一段,回过头,看到少年一点点沉没下去。
她伸出手,拼命往回划。
周烬哑声:“别他妈再回来了,孟夏。”
有人从岸边游过来,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岸上。
一片混乱里,有女警拿了衣服盖在她的肩头。
“你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孟夏抱着膝,急促地吸气,像是还淹没在水中。
她的眼前都是那片漆黑的河水。
漆黑,湿冷,肮脏。
周烬还在里面。
刚才,他的头垂在她的肩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子舍不得你。”
这是周烬这辈子第一次低头认输。
他栽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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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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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三天, 镇上的不少商铺都开了门,街头巷尾变得一片热闹。
医院外的那条巷子开始修路了, 孟夏从旁边的商业街绕过去, 道两边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自行车电动车,商铺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堆牛皮癣小广告。
她从道边的粥铺买了几份粥跟包子,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 健谈,一边拿起保温桶边的钢勺舀粥, 一边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学生仔吧?过来看人?”
孟夏嗯一声,从兜里掏钱。
老板把粥扣上盖:“你们这个年纪好啊, 想干什么都行, 只要不走歪路,前边敞亮着呢。”
说到歪路,总是绕不开昨晚闹出来的那个新闻。
一帮混混在安都港口聚众闹事, 差点闹出人命。至于具体闹了什么事, 说什么的都有, 每个版本都足够刺激。
“你在九中上学吗?你们那儿的学生应该都认识周烬吧,镇上出了名的刺头少年, 听说是黑皮那帮人动了个姑娘,他单枪匹马找过去了,你说黑皮那帮人那么浑, 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说是警车救护车都去了。”
“也是个疯子,新闻上有照片,他就直勾勾地盯着镜头, 那眼睛看着都吓人。”
甭管什么版本,都绕不开最精彩的地方。
周烬被救上来的时候, 命都没了半条,现场急救之后人醒了,赶过来的媒体举着镜头,一顿乱拍,他抓了顶鸭舌帽,扣在孟夏的脸上。
“操,瞎拍什么。”
最后没有一个镜头拍到她的正脸。
所有人都在猜测少女的身份,除了配合做笔录,周烬对这段只字不提,只辟谣,挨个辟,咬死不说人到底是谁。
后来有个记者问:“她漂亮吗?”
周烬愣了一下,溺水时间过长,脏器受损,他的状况并不好。
“嗯。”
他的眼底是敞亮的。
孟夏回到住院部时,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个中年男子。
他看上去得有四五十岁了,保养得不错,并不显老态,一身裁剪得体的风衣,举手投足也儒雅得体。
“我是周烬的父亲,周启青。”
他没有什么架子,相处的时候会让人觉得随和亲切:“你跟那帮小子一起喊我周叔就行。”
这是孟夏第一次见到周启青。
她抿了下唇:“周叔,我是孟夏。”
周烬跟周启青的关系很古怪,不像父子,也不像仇人。
这次周烬在抢救室抢救了一晚,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转入普通病房,从头到尾,周启青没接到一个电话。
乌镇的大事不多,元旦假出了这么个事,警情通报和媒体报道占据新闻版面,他才知道周烬出了事。
“我知道他不缺钱,过得不错,但是没想到他的生活是这样的。”
周启青朝病房里看了一眼:“我刚才才发现,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孟夏说:“他过得不好,也不允许自己过得好。”
周启青皱眉:“为什么呢?”
孟夏没说话。
周启青无法理解周烬和赵玉,周烬也同样无法理解周启青。
周启青也没再提周烬的事,换了个话题:“你家里的事,需要帮忙吗?”
他在B市的摄影圈很有名气,即便这几年转行去经商了,和不少圈子里的朋友还有联系,知道宋岚如的事并不奇怪。
孟夏婉辞了。
“我们请了律师,会给她一个公道。”
她想了想:“其实比起这个迟来的公道,我更希望妈妈能活着,如果当时我能多关注些她的状态,也许她不至于崩溃。她看上去是个很强大的人,但是人再强大,都会被击垮。我愧疚过,逃避过,所以能明白周烬的感情。”
周启青没待太久,离开之前,留下一张卡。
孟夏推门进去的时候,周烬刚醒没多久。
江医生过来查房,要离开的时候,看见扔在一边的包里有个打火机。
“医院禁烟。”
周烬捣鼓两下手背上的输液管,他输了快一整天的液了,快要憋死了。
“没烟,不抽了。”
江医生显然不信,找了一圈,还真没烟盒。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少年。
周烬有副极具欺骗性的皮囊,光是那么一看,很难把他跟堕落街头的刺头少年联想到一起。
那个新闻在乌镇闹得沸沸扬扬,周烬的身世又被翻了出来,有人扒出他的父母跟以前拿过的各种赛车和竞赛的奖。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耀眼的小周爷堕落到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他像野蛮生长的蓬草,顽强,狂妄,却困于黑暗。
至于那个被救上来的少女,脸被鸭舌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截漂亮的天鹅颈。
仅有的线索是周烬醒来时,亲口承认的那句她很漂亮。
这里不缺漂亮的姑娘,能让周烬一命换一命的漂亮姑娘只有这一个。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漂亮说的不是皮囊。
在许多人眼里,跟一个大名鼎鼎的刺头少年沾染在一块,不是什么多好的事。
后来周烬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关于她的新闻统统压了下去。
江医生看完周烬,又好奇地看了眼走进来的孟夏。
周烬伸出手,拽着胳膊,把人往后头一扯。
孟夏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他拽到了后面。
他恢复得出奇地快,做了这么一套动作,脸不红气不喘,顺手把她的头往下按了按。
江医生最后什么都没看清,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别折腾得太厉害,输液管该回血了。”
孟夏的脸蛋通红。
病房门一关,周烬的恶劣又显露无遗。
他撑着她的脸:“你做贼去了,都快成熊猫了。”
孟夏拆粥袋,一道目光在她身上东戳戳西戳戳,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转过头:“你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
怪渗人的。
周烬撇开眼:“鬼才看你。”
这个人不跟她较劲就浑身难受。
孟夏习惯了,面不改色地把粥盒的塑料盖掀开,往他前边一放:“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周烬的脏器因为溺水时间过长轻度受损,右腹被划了一刀,在急救室的时候,医生们都心惊肉跳,要是再晚点救上来,人指定活不成了。也是他命大,这么多年,阎王爷都不收。
“老子没那么弱。”
孟夏不放心,掀开被子去看他的伤口。
他的身上套着病号服,下边厚厚的纱布都被遮住。
周烬一低头,看到一双裹着雾气的杏眼。
他搅着勺子,强行把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开。
孟夏浑然不觉,弯下腰,凑近他的伤口看。
“还疼吗?”
语调和气息都软软的。
周烬吸口气,浑身都僵,抬手把人往一边扒拉。
孟夏被他扒拉到一边,余光瞄见点什么,从脸蛋红到耳朵尖。
他恢复得看上去挺好了,都有劲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周烬的目光扫过来,她下意识盖住眼睛,手都捂在眼睛上了,才发觉自己跟心虚似的,想放下,又骑虎难下。
周烬乐了,一边喝粥,一边欣赏她的慌乱模样。
孟夏的头都快要埋到地上了,一点都不敢抬,生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
她没他脸皮那么厚。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包里的东西,站起来去拿。
一张周启青刚才留下的卡,还有个漂流瓶。
周烬把那张卡丢到一边:“待会儿沈野过来,让他帮忙送回去。”
周启青永远行色匆匆,习惯用金钱解决一切问题。
周烬讨厌透了他的这副样子。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钱解决,比如亲情,比如死亡。
周梨永远不会回来了,原本圆满的家散了,赵玉住进疗养院,周烬在这个小镇一天天地堕落。
看到那个漂流瓶的时候,周烬蓦然僵住了。
四五年前,有一阵很流行这种瓶子,在里边写了想说的话,扔进水里,等着有缘人捡到。
这个瓶子明显很旧了。
他的眼底充血,攥在瓶身上的指节发白。
孟夏抿唇:“这是那天我在河里捡到的,原本打算扔掉,结果看见瓶身上刻着你妹妹的名字。”
周烬没有立刻看,放在枕头边,艰涩说:“知道了。”
沈野他们过来了,孟夏提着粥去给他们分。
周烬朝窗外看。
医院外边的那条街是乌镇最老的几条巷子之一,路面重新铺了好几次,还是破损得不成样子,两边的墙斑驳破旧。入了夜,这边时常聚集不少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打牌喝酒,乌糟糟的。
最近这里开始翻新修路了。
新旧更迭是这个世间永恒的法则,没有什么永远是新的,也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他打开那个漂流瓶。
里边一张彩色卡纸,一个星星发卡。
彩色卡纸已经旧得泛黄,上边是周梨拿铅笔写的字,那一年,她刚上小学二年级,会写的字有限,歪歪扭扭,杂着一堆拼音。
“三个xinyuan:
一,妈妈给我mai兔子wanou。
二,爸爸妈妈jiankang平安,不吵jia。
三,哥哥永远开心,做了不起的英雄。”
沈野跟蔺沉进来的时候,那个漂流瓶已经被收起来了。
周烬掀起眼皮,看见是他们,目光收回来。
蔺沉啧一声:“烬哥想看谁啊?”
周烬干脆利落:“谁都不想。”
沈野坐在一边,神色凝重。
周烬睨他一眼:“黑皮跑了?”
沈野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畜生。”
那天晚上,周烬其实做了安排,但是黑皮跟泥鳅似的滑不溜手,周烬不在,沈野他们没截住他。
“警方已经在抓人了。”
周烬嗯一声。
临走的时候,沈野烟瘾犯了:“有烟吗阿烬?”
“扔了。”
周烬从前压不住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要靠烟来缓解,饮鸩止渴。身体好坏,过得好坏,这些对周烬来说其实无所谓。
他用折磨自己来缓解愧疚。
现在不太一样了。
他对孟夏那些混账的惦记,比他自己想象得深多了。
泥足深陷之前,要么抽身,要么放任。
周烬垂下眼皮。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得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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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周烬去了学校。
他的身子骨结实得不可思议,在乌镇的这几年, 少年近乎野蛮得疯长着, 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没人管,也难得地没落下什么毛病。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新闻, 这个大名鼎鼎的刺头少年,右腹淌着血, 顺手把刀拔下来,眼都不眨地就跳进刺骨的河水。
他们一边好奇, 一边畏惧, 拿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
周烬单手插兜,对那些乱七八糟的目光统统不理,在座位上翘腿坐下, 从包里拎出兜包子。
他睨了眼前头埋头做题的少女。
看着呆呆的, 一副乖死了的模样。
周烬拆开包子, 叼了一个,顺手把吸管插进豆浆里。
豆浆有两杯, 他抓起另一杯,准备扔进桌肚。
蔺沉打着哈欠过来,闻见香味, 眼睛立刻锃亮。
“烬哥, 你胃口不错啊。”
这都得够两个人吃的了。
周烬把豆浆往他怀里一丢:“买多了。”
黑皮还没抓到,他的那帮小弟说什么的都有,临近放学的时候, 警察又来了一趟,找周烬问了些事。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问题, 周烬拎着书包从办公室出来时,正好赶上放学。
一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乌泱泱往外挤,他不着急,懒懒靠在走廊,从兜里摸了块薄荷糖。
孟夏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他。
她换了个方向,朝周烬这边走,刚走到他面前,周烬伸出手,按着她的肩,把她往边上拽了拽。
两人原本就在角落,这么一折腾,他严严实实地把她挡住。
“门口有人。”
他难得正经,孟夏也紧张:“谁啊?”
黑皮跑了,警方现在还没抓到人,以黑皮的性子,要么彻底脱身,要么回来报复。
周烬没说话,她严肃着小脸看他,结果一低头,看见敞开的冲锋衣里,一截结实漂亮的腰线。
她着急收回目光,结果发现眼前都是他,最后红着耳朵尖盖住了眼。
“是记者。”
周烬乐了,掰开她的胳膊,把校服拉链拉到头,往上蹿了蹿,把她没头没脑地裹住。
“老实点,别乱动。”
孟夏听话地站在那儿,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被这个混蛋耍了。
她把校服拉下来,头发也被弄得乱糟糟。
眼前早没人影了。
周烬走到校门口,被几个摄像机堵住。
他讨厌一切镜头,伸手把最近的两三个推开。
有人问:“小周爷,听说警察刚才过来了,是案情有什么新进展吗?”
“你为什么不回B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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