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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酒(高跷说唱家)


“照着你我……”
黎梨顺着转过视线,瞥见那只圆润白胖的玉兔,话语顿时噎住:“你是祥云,我就是一只肥兔子?”
她指指兔子,又指指自己,不能接受:“哪里像了?”
“不像吗?”
云谏拿起绣图放她脸边一对比,故意道:“眼睛红红的,与你多像啊。”
黎梨气笑了,当即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扑上前就要打他:“不像!我做祥云,你做肥兔子!”
“那可不行!”云谏笑着拒了,旋身就避开了她的动作。
黎梨哪里肯放过他?
两人追着逐着闹了一圈,眼见临近桥头,云谏忽然转身,迎面截住她。
他弯腰搂住她的腿,一下就将她单手抱了起来。
“云谏!”
黎梨倏然双脚离了地,吓得惊呼一声搂住他的肩膀,乍一抬眼看到四周百姓打趣的目光,更是又羞又急:
“快放我下来!我几岁了你这样抱我!”
云谏朗声笑了起来:“抱兔子不就是这样抱的吗?”
他顺势掂了掂她,拾起她缀着白绒结的发辫晃晃:“耳朵都垂下来了,还说不是兔子?”
“……幼稚!”
黎梨这下是真的想打他了,眼见更多人看来,她几乎想要尖叫:“再不放我下来,我我我我要生气了!”
云谏笑得更开怀:“我的兔子好凶啊。”
“怎么就是你的了!”
黎梨受不了了,用力埋下脑袋,脖颈都红了半边:“还不是呢!”
两人正闹着,远远便传来了萧玳的呼声:“迟迟,迟迟——”
黎梨生怕被自己五哥瞧见,连忙摇摇他的肩,好歹认了输。
云谏终于将她放下,萧玳看到二人,招手高声喊道:“快过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黎梨眺目过去,遥遥应了声:“好!”
她想拉云谏过去,云谏却将斗篷披上她的肩头。
“你先去,我晚点跟上。”
他看着她磨磨蹭蹭去到萧玳身边,这才转身回了集市,再次停在那家箭靶摊子前。
灰杂炸毛的鸽子歪头看着他。
云谏:“……好丑。”
鸽子听懂了,愤愤啄了几下笼子:“咕咕咕!”
云谏转过头,对那胖老板说:“您开个价吧。”
胖老板正抱着自家小女儿喂饭,有些犹豫:“哪里有赌场卖赌注的……”
云谏低头摸摸他怀里女孩的脑袋,递上一袋子银两。
“想来您也知道的……姑娘家心思细,喜欢的东西不知要惦记多久,您就帮帮忙吧。”
秋夜银河,天高自明,人声由喧嚣转至清静。
云谏提着鸽子笼找到萧玳与沈弈时,后二人正站在一座庙宇前。
这庙宇白石阶,青砖庭,碧瓦朱甍,门前长着两株连理树,数不清的红绸丝带从树梢上垂落,写满了期风流佳话、愿伉俪情深。
像座姻缘庙。
二人看见了云谏,远远朝他招手,云谏便走近了前。
萧玳耳聪目明,一眼发现了端倪。
他嫌弃地望着云谏手里的蓬毛鸽:“这是什么?”
云谏:“黎梨的知己。”
萧玳:“?”
云谏环顾四周:“黎梨呢?”
讲到这,萧玳就来兴致了,他朝云谏努努嘴:“知道这是哪里吗?”
“是锦嘉长公主的公主庙,据闻这座庙宇求姻缘极其灵验,连门口长起的树都能结为
连理,所以当地人都爱来这儿求姻缘。”
萧玳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迟迟一听说,就立即跑了进去,说她也要求姻缘。”
她还求什么姻缘……
云谏垂下提笼子的手,看向沈弈。
老实巴交的探花郎应了:“郡主确实说了,要进去求姻缘。”
萧玳看着拱他们家白菜的猪,痛快地说起了风凉话:“缺什么,才想求什么啊!”
“莺燕环绕,她还想去求姻缘,莫非是身边的人不够称心如意?”
沈弈觑着云谏的脸色,尴尬地打着圆场:“郡主年纪轻,行事随意无拘,她应该没想太多……”
云谏缄默听着,只将鸽子笼往他们手中一塞,抬步走进了庙里。
里头院静昼闲,金钟安悬,燃着的檀香清极,似乎不知游人已散。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落到庙殿外。
云谏看见高台上的樟木雕公主像,低眉敛目,温柔地注视着跪在下方的少女。
黎梨披着斗篷,仍依稀看得出肩背纤薄,正抬头望着与她眉眼七八分像的塑像,喃喃唤了一声。
“娘亲。”
而后是良久的沉默,久到云谏都要以为她默自许完了愿的时候,她忽然低下了头。
少女在母亲的塑像面前,悄然红了耳根。
“娘亲,你知道云谏吗?”
黎梨轻声说着:“我想带他来见见你。”
和风卷着落叶停到脚边,云谏披着殿外如水的月色,静静听着。
他听见她放得轻缓的调子。
听见她求她的姻缘。
“万盼你保佑他,无病无痛,往后余生,好事得偿所愿……”

万籁俱寂,云谏伸手摸向自己心口。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随着她的话音一下下跳动,或轻或重全凭她拿捏着。
而庙殿里的少女无知无觉,端端正正地许完愿,叩头敬香,最后才站起身来。
云谏脚步往旁移了下,将身形完全隐入廊柱的阴影里。
他看见雪白的兔子轻盈跳了出来,翩跹的衣裙在月光底下影子清浅,轻悠悠地转出了庙宇。
云谏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收回目光,抬手认真理了衣冠,这才迈过庙殿的门槛。
恪香点静,他利落跪到黎梨方才用的蒲团上。
“长公主殿下在上,晚辈云谏……”
殿内少年嗓音清越,随着庭院里楸树枝叶的摇响,告旋奉入挂月九天。
和畅的秋风卷起一地的金黄落叶。
待云谏再次回到庙宇门前时,黎梨正捧着鸽子笼笑得眉眼弯弯。
她指尖点了点那只蓬毛鸽。
“往后你就叫‘云三’!”
云谏:“……”
他步伐微顿,黎梨见到了他,提着鸽子笼朝他跑来:“你将我的知己带回来了!”
她笑得愉快,转念又有些不满,嘟囔道:“方才你去哪里了,我还想让你见见我母亲……”
“见了的,”云谏接过云三,轻声回道,“我上过香了。”
黎梨有些意外:“上过香了?你同她说什么了?”
云谏牵起她往前走,低低笑了声。
“不告诉你。”
宣威节庆延续已久。
节庆前后的夜晚,郜州的百姓总会提起一盏盏荧荧灯火,踏出威严城墙,来到数里外的干凉沙漠上。
人群的热闹会将沙洲的寂凉驱散。
大小篝火在黄沙坡上燃起,百姓们围坐在焰火边上饮酒谈笑,姑娘们悦耳的歌声悠扬娓娓,少年们在沙丘上游戏玩闹,追逐一顶帽子、一件外裳,笑得爽朗开怀。
远处还有孩童央着大人为他们点烟花,于是细白烟气窜上夜空,“嘭”声起,绚烂的色彩绽开,照亮沙坡上一张张可掬的笑脸。
四人备了酒,也入乡随俗地燃了堆小小的篝火。
受四周欢闹氛围的影响,萧玳与沈弈很快就喝得兴起,两人站在沙坡上,一个远眺着沙漠尽头的遥遥金赫,高声唱起了沙场战歌,另一个骋目极西的故土,纵声吟咏苍梧的诗词。
四周还有许多老百姓,十分捧场,替他们卖力鼓掌喝彩。
但也不妨碍黎梨觉得丢人。
她默默离那二人远些,往云谏身边蹭去。
云谏也贪了杯,酒香满身,屈起一条长腿坐在沙坡上,撑手撑得恣肆。
见黎梨蹭过来,他稍微侧目投去一眼。
黎梨莫名感觉他面上不显,但实际醉得不轻。
自二人在揽星楼里喝了那壶酒后,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样带着些难驯野气的眼神了。
他不会忘了她吧?
她试探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拢入掌心里肆意捏了捏。
“你的手好软啊。”
黎梨:……
好消息,他没忘记她。
坏消息,他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她权当没听见,耳边又传来沈弈的高呼:“苍梧大小百余战,杀敌无遗残!”(1)
太过激昂,她忍不住回头,小声问云谏:“苍梧离这儿很近么?”
云谏遥望西边,无际沙漠隐入地平线。
他仍捏着她的手,懒洋洋应道:“不近也不远,左右隔着五、六个城池。”
“哦……”
手上的揉捏力度实在难以忽视,黎梨甚至觉得有一些不清不白的意味,她想缩手,对方却不肯放。
“你再给我玩一会儿。”
黎梨:……听着更奇怪了。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的小臂,只见玄色的护腕扎得紧,勒出的肌肉线条紧实又匀称。
黎梨看了半晌,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在他腕间划了个圈。
云谏顺着她指尖的动作望来。
黎梨在思索里轻声说道:“听闻那年苍梧失守,大弘军队与胡虏鏖战七日,千难万险才破开城门,在夜夺回失城。”
她转头看向云谏,终于问了句:“攻城那夜,你在吗?”
云谏仍注视着松松搭在他腕上的葱白指尖,良久后答道:“在的。”
黎梨心跳乱了一拍。
她几乎就要脱口问出,她的朝珠是不是在他那里,却又生生止住了话头。
他握着她的手还在微微颤着,不知何时才能重新握稳屠敌的长弓,现在提起旧时辉煌,总像是在故意戳人伤处。
再说了……
黎梨目光重新落到沈弈身上,后者已经醉得彻底,倚着一根横木,四仰八叉地睡得香甜。
他微乱的领口里隐约可见珠串的影子。
人们总爱随身带着自己喜欢的物什。
她与云谏在一起这么久,看得彻底的时候,也没在他身上见过半点朝珠的影子。
他要么就是没有朝珠,要么就是没将它放在心上,无论是哪一个原因,似乎她都没有必要再去细问……
黎梨想得出神的时候,身旁的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立即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来。
云谏的话语有些不讲道理:“我不喜欢你看他。”
她觉得好笑,难得哄他:“好,不看他。”
想着另两位醉鬼都睡得东倒西歪了,她好声同他说道:“你也睡一会儿?”
黎梨自觉自己问得温柔,若是在往日,他大概会答应得十分爽快。
可眼下云谏半天不吭声,眸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耐心等了下,听见他说:“你亲我一下,我就睡。”
黎梨:……
她不愿与醉鬼计较,但又实在局促,难为情地望了眼四周,对面萧玳还在半迷半醒喊着什么。
她轻力握了两下他的手,小声道:“我怕……五哥在呢,而且还大庭广众的……”
柔软的力度按到指尖上,云谏似乎回了些神。
他没想为难她,便揽过她的腰,示意她靠到自己身上一起睡会儿。
黎梨感受到他拉近的动作,却误解了他的意思。
周遭喧嚣的言笑声,好一番磨蹭,终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闭了闭眼睛,飞快地往他脸上亲了下,又做贼一般迅速撇开脑袋。
她借着篝火的掩映,暗暗偷窥着萧玳那边的动静,却发觉握在自己腰间的手收紧了些。
云谏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
黎梨察觉到他久久停留的视线,意识到许是不够。
她内心挣扎半刻,还是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贴近他。
身畔篝火暖意熊熊,她带着些微的凉风,扳过他的肩膀,柔软的唇瓣蹭上他的唇。
少年身上染着酒香,仿佛呼吸间都能沾上他的醉意,她学着他的样子,青涩地舔过他的唇角,轻柔含弄,毫不意外地感受到自己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
但他始终没有回应她的亲吻,甚至没有闭上眼睛,看着她的神情还有些探究。
黎梨渐渐觉得沮丧,低头退开:“……我亲得不好?”
“不是。”
云谏将垂头丧气的兔子揽到自己身边,低头问她:“不是说害怕么,怎么还亲?”
黎梨闷闷不乐,应道:“因为你想……”
“我想就可以了?”云谏似乎笑了声。
黎梨没多想,理所当然地要点点头。
云谏却抬起了她的下巴,认真道:“我想也不行,你应该说‘现在不可以’。”
黎梨倚着他身上的温暖,好像真的染上了他的酒意。
她下意识跟着他重复:“现在不可以……”
云谏又笑了下:“那什么时候可以?”
黎梨眼里划过一丝茫然,显然想不通他这番问答的缘由与答案。
云谏耐心道:“你不怕的时候才可以。”
“黎梨。”
他像启蒙的师长,清清楚楚地教她:“我们二人经事亲密,你总是信任于我。”
“可若是让你觉得害怕,那无论我再怎么想,也是不可以的。”
他想了想,又说:“对待旁人更是同样的道理,明白吗?”
黎梨听见篝火的爆鸣声,似乎融进了他的嗓音里。
她仰起脸看他,眼眸里的水光晃了晃。
云谏觉得自己大概又要醉了,搂住她倚到身后的横木上:“你也睡一会儿。”
黎梨“嗯”了声,却没有闭上眼,反倒摘了自己发髻上的簪子下来把玩。
是云谏给她刻的那支宝相花纹玉簪。
云谏瞧着她拿圆钝的簪头描掌心的纹路,越发困乏,侧身将脑袋埋到她颈边。
他借着最后的精神开了口。
“你实在懵懂,与人亲近总跟掏心窝子似的……往日我总是担心,若你被京中哪个浪荡子弟骗了心,怕是要被人欺负的。”
黎梨牵起嘴角,玩笑道:“所以幸亏是被你骗了心?”
“哪里谈得上幸亏……”
云谏的浅色眼眸里酒意弥漫,笑得坦荡:“我的心思也没比旁人干净多少。”
黎梨听着便知道他又醉了,好笑地哄他:“起码你知道君子之道。”
“我可不知道那种东西。”
云谏懒声道:“只是你怕了,我便不愿意犯浑,若是你不怕……”
黎梨觉得啼笑皆非,笑眯眯逗身边的醉鬼:“若是我不怕呢?”
“那我便放心大胆地……”
云谏忽而低头笑了声,贴上她耳尖,低声说了三个字。
黎梨:“……”
她腾地涨红了脸,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尖叫。
王王王王王八蛋!
该该该该该死的醉鬼!把她的云谏还回来啊啊啊!
她被烫到了似的甩开了他的手,飞快裹紧斗篷就囫囵滚到了另一边。
云谏畅声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捞回了怀里。
“乖,靠着我睡。”
黎梨睡得不踏实。
沙洲干燥,篝火簇热,远远近近的笑谈声时轻时重,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又有人要放焰火。
引线“呲呲”声点燃,四周便安静了一刻,而后“嘭”地一声花火在空中炸响,将黎梨惊得一颤,似乎身下沙洲一空,整个人就猛地往下坠。
她吓得睁眼,却蓦地摔在一摞软和的茅堆上。
顶上与周围都是山岩,只有一方不大的山洞通向外侧,繁茂的藤蔓垂挂招展,遮不住洞外潺潺的溪涧流水声。
皮肤上都是潮湿的空气,有道光影居上起伏,混沌无边的筷感就似一波波海浪,从尾椎骨推到她的颅顶。
黎梨险些要溺水,徒劳地揪住手下的茅堆,甚至紧张得蜷起身子。
少年“嘶”地一声,耐不住地低.喘着。
“黎梨,放松些……”
他俯身下来亲她:“别害怕。”
黎梨看见那双熟悉的琥珀眼眸,原本浅冽的色泽,如今尽是灼热迷离的欲.念。
“……云谏?”
她下意识攀上他的肩膀:“我没害怕……”
于是海潮更是汹涌,一浪一浪滔天翻涌扑来,她神思被推着顶着坠入深渊,视线迷离得几乎无法聚焦。
然后一波海浪突然拍到了最深处。
黎梨差点被淹死,直接呜咽出声:“你……”
云谏气息微乱,低声笑了下:“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你不怕的话,我就放心大胆地——”
他抹过她眼角的泪花,恶劣地咬上她的耳尖:
“操哭你。”
“啊——”
尖叫声在沙洲清晨炸响。
宿醉的百姓们被惊醒,循着人声望去,披着祥云白兔斗篷的少女慌张坐起身,一把捂住脸,耳朵尖通红一片。
她身旁的少年也懵然被吓醒,跟着坐起像是在轻声问着什么,却被她乱七八糟猛地推了开。
云谏许久未感受过她的推拒,一时无措,小心问道:“怎么了?”
他想了想:“做噩梦了吗?”
云谏试探地想揽过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
黎梨已经完全听不得这两个字了,心下一慌就用力甩开了他:“不!我怕!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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