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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酒(高跷说唱家)


黎梨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表妹,我就直说了,”萧煜珏也不在意,兀自接道,“下个月皇子府要扩建,后院也要补修一番,在那之后……”
“你可愿意入我府中?”
黎梨在原地愣了两息,耳内回响着他那句“入我府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怒极反笑,嘲道:“三殿下好大的排场,什么话都敢说,你是在叫我予你作妾?”
若是往日见她生气,萧煜珏早就想要鞠躬作揖地将她哄上一番了,但今时今日,萧煜珏每每望过她的手臂,想起那纸一般的空白,都想批她一句不识好歹。
他冷笑了声:“作妾怎么了?表妹别自视太高了。”
“以你现在的情况,议亲何其困难,就连在皇子府中做个侍妾都不够格!但我顾念着以往的情分,不愿委屈了你,才为你留了个侧妃之位,你若聪明,就该赶紧应了才是。”
“莫要再和我玩这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了。”
“……”
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黎梨嘴角抽了抽,再也不想看他,直接绕过他就往房门处去:“自视太高的,应该是三殿下你自己吧?”
“我什么样的情况,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划脚。”
“三殿下若是闲得发慌,不如快些养好了手去练练武吧,省得以后又被人一棍子打残,那才真是丢了皇室的脸面呢!”
说着她就要从萧煜珏身边经过,但一道蛮力突然袭来,紧紧钳住她的胳膊,用力一甩就将她甩到了桌案边上。
黎梨撞到后腰,一阵钝痛,险些直不起身,撑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萧煜珏笑得狰狞,大步跨上前来就要按住她:“我是练武不成,但制住你一个丫头片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黎梨气得眼里冒火:“你当丫头片子就好欺负了?”
话说得厉害,但一个柔枝嫩条的姑娘家,能不好欺负吗?萧煜珏毫不在意,粗声粗气压了下去:“表妹就是喜欢嘴硬——”
谁知黎梨反手往桌面上胡乱一摸,抽来一只紫竹笔筒,对着他脑袋就凶巴巴地砸了过去。
萧煜珏预想过她受了这顿惊吓,可能会哭会骂,但没想到她竟然会动手,一不留神就被正正地砸了个眼冒金星,仰脸踉跄着往后栽了个跟头。
黎梨还不解气,回头又抄起了方沉甸甸的砚台,气势汹汹上前,二话不说就沉下膝压紧了他的胸腹。
“让你大言不惭,还敢推我……”
她费劲提着那方沉砚,正比划着要在哪里给再他补一下,身后忽然多了些声响。
黎梨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腰间一紧,有人在后面将她实实在在地搂进了怀中。
萧煜珏的帮手?
身后那人长臂一探就从她手中抽出了砚台,她慌了神,下意识想要挣扎,一侧头却闻到了熟悉的清淡花香。
黎梨心神恍惚了一瞬,身子却早已自然而然地转了过去,勾手抱住了他的肩,任那安心的花香气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云谏的声音落到耳边:“打人,要往痛处打。”
少年毫不吝惜力气,提起砚台就狠戾地抡到萧煜珏左臂上。
惨叫声冲上屋顶,黎梨眼睁睁看着萧煜珏绷带缠绕的左臂折出一个尖锐的角度,鲜艳的血色立即染红了绷带。
显然,才接好的骨头又断得惨烈。
云谏扣着她的后脑勺叫她别看,还要去拿那方砚台,黎梨忙不迭地推了他起来:“一下
就好,别出人命了!”
“我的手!啊——”
萧煜珏捂着左边胳膊,疼得在二人脚下打滚,云谏十分不解气,直接抬脚踩着他的断骨辗碾。
“为何三殿下就是不长教训?”
萧煜珏惨叫不已,仇怨到了顶,梗着脖子道:“我,我长教训?是你毁了她,你毁了她!”
黎梨稍怔,终于明白萧煜珏闹的这出缘何而来,被人觊觎窥视的恶心感上涌,她不由扯紧了自己的袖子。
云谏面无表情,将黎梨往后拨了拨,重新蹲回萧煜珏面前。
后者惊惧地看着他手里掂着的沉砚,后怕地闭上了嘴。
“毁了?”
云谏冷嗤了声:“我很珍惜她,甚至是你想象不到的程度,所以——”
他将那方砚台重重地抵到对方脑门上:“萧煜珏,别以为仗着皇亲身份就能胡作非为,我这人胆子不小,心肠不好,若不是顾念着她在边上看着,就凭你今日动的肮脏心思,我早就将你脑子敲得稀烂了。”
萧煜珏感受到额头冰冷厚重的石质,抵在头上时,那沉声听得骨头都在发脆。
他细汗出了一身,毫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别来寻死。”
云谏毫不客气地拿砚台拍他的脸:“离她远些,听到了吗?”
萧煜珏咽了口水,屈辱地闭眼点了点头。
“三殿下!”
卫瑞跟得远,听见闹声后着急忙慌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手骨扭曲的萧煜珏。
他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冲上去扶起对方:“殿下,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他又抬头望向身边二人:“你们……”
黎梨将云谏拉到边上,理直气壮道:“他自己摔的,可不关我们的事!”
卫瑞:“……”这真的很难相信。
萧煜珏自知不光彩,揪住卫瑞的衣裳:“走,先走……”
窄窄的书斋内落了一地鸡毛,卫瑞暗窥着云谏脸色,不敢再拖,搀起萧煜珏就灰溜溜出了书房。
黎梨赢了架,志得意满拍了拍手,在后面评道:“别的不行,滚得倒是挺快。”
她本还笑着,但是裙摆一转,见到沉着脸的云谏,又莫名心虚了起来。
云谏看着她折腾乱的衣裳,脸色愈发难看:“好好的课不上,跑这么远做什么,不知道危险?”
黎梨眼神瞟了瞟,好凶啊。
她探指扯住他的袖子,好声道:“别生气,我打赢了,又没吃亏。”
云谏深吸一口气:“那是因为他大意轻敌,还吊着一条手臂,若是……”
“哎呀,”黎梨不爱听说教,滚筒子似的挨到了他身前,“你不是及时赶来了吗,不会出事的。”
她脑袋蹭来蹭去,本就散了的发髻更乱了些,云谏被毛茸茸的发丝蹭着脖颈,渐渐心软了一片。
他抚平她翘起的青丝,无奈说道:“你多少长点心吧,我实在害怕,我又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赶到……”
“你可以的。”
黎梨知晓蒙混过了关,嫣然笑开,摸了摸他左耳的伤疤,不遗余力地称赞道:“你每次都出现得很及时。”
话语甜得好似浸着蜜糖,左耳的触摸轻柔,她指尖的温度带着触电般的痒意,种种一并落到心间,轻易就搅得心跳乱了两拍。
云谏无端生出些特别的预感,仓促撇开了头。
“怎么了?”
黎梨不解他的反应,倾身追着看去,他微一垂眼就撞见了她微敞领口里的柔软雪色。
燥热刹那腾起,云谏闻到自己身上似有若无的花香气瞬间暴涨,深埋的欲念冲出桎梏,汹涌无比地想要扑向身前的少女。
云谏慌忙推开了黎梨。
黎梨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敛下,实在料想不到,被这一下推得踉跄后退几步。
她站稳后有些难以置信,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你推我?”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竟然偷袭!
云谏扯了扯衣袍,难掩窘迫:“不是……”
“云二你完蛋了!”
上一个推她的人,才刚刚头破血流地被卫瑞扶走呢!
黎梨怒气冲冲扑了过去,身边就是墙根,云谏怕她撞上墙,想躲又不敢躲,一犹豫就被她按落了地。
他背靠着墙,长腿展开,命门敞露的危机感令他想要支起腿,谁知跨在其上的少女不知死活,直接坐了下去。
云谏倒吸一口气,想也没想就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抱起了些。
黎梨后知后觉方才碾过了什么,紧张得脖颈都红了,她挣扎着要起身,忙乱间却冷不丁吸了满满一口花香。
热意悄然攀升出肺腑,吐息都染上了灼热。
她的动作渐渐顿住,双手按着云谏的肩,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交给他,只顾着垂下眼睫,俯视对上了他的琥珀瞳眸。
清冽甘酿里情意缠绵晃动。
他生得俊朗,仰着下颌的模样实在好看,黎梨忽然从居高的视角里觉出些隐晦的快意。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额鬓,堪堪停在眉峰上:“我好像……还挺喜欢从这个角度看你的。”
云谏看着她,仰颈时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下。
她似乎察觉不到危险,但他握着她的腰,便知道她浮在虚无云端,正下方就是饥饿的鳄潭,正满怀贪欲将她虎视眈眈。
她的羽睫低低颤着,看他时眼神迷离得太过动人,鳄鱼在这样的眸光中叫嚣得猖狂又痛快。
云谏肆意感受着这份痛快,手上的力道将松不松,轻轻笑了声:“我也很喜欢你这样看我。”
“若是在哭就更好了。”

黎梨明白他的意思,耳根渐渐红了。
揽星楼里的细泪与低语宛若一个个气泡,争先恐后浮出心海,轻响着爆开,在海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云谏妄念纠缠,才脱口说了那句混账话。
但不知怎的,鼻息间的花香气骤然变浓,眼前的少女满身芬芳绽放而开,他恍惚间定睛,才发现细薄的水雾悄然泛上她的眼眸,朦朦胧胧地遮掩了清明神思。
……像极了揽星楼那夜的模样。
看起来并不清醒。
云谏手上的力道紧了,倏尔明白过来,这些散不尽的花香、连绵的夜梦、愈发容易的动情……无一不在述说,二人中过的药并不简单。
许是她的体质比他差一些,似乎更难抵抗这份药效。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影响。
未知感实在危险,旖旎心思没了大半,云谏坐直了些,抬手去擦她的脸:“黎梨,醒醒。”
他搓得她一侧脸颊都红了些,才看到她瞳仁开始缓缓凝聚。
云谏稍松一口气,想要拉她起来:“我们回去再说……”
不料黎梨神智刚清醒,这般看着他起身,视野里的晃动叫她忽然想起了某些回忆。
她立即“啪”地拍开了他的手,任自己重新跌回地面。
云谏惊愕看着她:“你……”
“你太过分了!”
小郡主脸颊也痛,手心也痛,干脆捂在了一处,指指他道:“眼下青天白日的,你竟然……”
“你竟然……”
黎梨想起方才自己坐得多么信任,就被膈得多么惊慌,一时间呼吸又促了些。
但许久也不见他吭声,黎梨睁圆了眼:“你不辩驳一下吗?”
说是她的错觉,说是他的意外,说什么都好啊!总不能真是他青天白日就想……
云谏:“辩驳不了。”
他望着她眼下渐浓的绯色,实话实说:“此事并非我能全然控制,在你身边很容易……”
黎梨捂住脸让他闭嘴:“叫你辩驳,没叫你承认!”
二人正僵持着,书斋门口传入一道嘀咕声:“那小书童也太顽劣了些,竟然捉弄得我白跑一趟……刘掌教今日不在学府,怎么可能叫我去说话……”
两人齐齐望向门口,沈弈恰好迈进门,一眼看到满地的打斗狼藉,愣愣地抬起头,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想起方才隐约听见的“啪”声动静,又见黎梨捂着脸坐地上,颊边红彤彤的一片,沈弈吓一激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冲着云谏大喝一声:“住手!”
云谏冷眼看他:“……我没在动。”
沈弈不管他,三步并两冲到黎梨跟前,将她拉了起来:“郡主你没事吧?”
云谏先前寻人时心思都在一处,直到这时才想起,这儿是沈弈向学府借用的那间南书斋。
云谏看着对面并肩
而立的二人,终于明白,她没去那堂抄经课,原来是来此处找他了。
她平日不爱读书,功课都要叫他写,如今却为了这探花郎,跑这么远,到一间平平无奇的书斋来。
格窗外树影晃动,落到几人身上的小半块日光被打碎又重新组合,照到云谏逐渐蜷起的指尖上。
他使了力,指尖按得有些发白。
黎梨似有所感地望去,云谏双眸里色泽微黯,多了些难懂的情绪。
她听见他低低唤了声:“黎梨。”
黎梨心下微乱,不觉往他那迈了一步。
沈弈却一把将她拉住,老母鸡护崽子一样转身将她藏在身后:“郡主别怕,我保护你!”
黎梨还未说话,云谏已经冷笑出声:“你保护她?”
“你且说说你方才去哪了,被人支开了都不知道?”
“南书斋是学府里最偏僻最少人的角落,你哪来的胆子,竟敢留她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
沈弈这才知道那书童有古怪:“原来……此事是我疏忽不当,但是——”
他指了指黎梨脸上的红痕,咬牙跺脚道:“郡马!你更可恶,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打自己的妻子!”
云谏本是剑拔弩张之势,听见这话,仿若打了拳棉花,气势一下就钝滞了。
他与黎梨茫然对视了眼,两人脑袋都空了一瞬。
沈弈才来京几日,识人不多,初次见面时发觉二人身上熏香相同,又见他们亲昵同行夜归,心里就自然认定了关系。
他痛心疾首道:“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郡马你瞧着就是个习武之人,若伤了郡主,你不心疼吗!”
在场另两人的目光复杂地闪了闪。
死寂半晌后,黎梨迟缓开口道:“其实他不是……”
云谏打断道:“我没打她。”
黎梨头疼:“重点是,他并不是……”
云谏再次打断:“确实挺心疼的。”
黎梨:“你让我把话说完……”
云谏:“娘子,我知错了。”
黎梨:“……”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直接转身离开书斋,一个无脑,一个无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谏回到舍馆不多时,便收到了长随向磊的传信。
是打听揽星楼那夜的酒菜有了结果,说是饭菜都是楼内统一筹备的,只那壶香酒是瞿家姑娘提前送来的。
云谏并不觉得意外,或许前些时日还只是怀疑,但今日花香气随着动情明显暴涨,显然二人中的药与那酒脱不了干系。
向磊问了那酒的来头,费了许多工夫,也只打听到那香酒出自瞿家祖籍——蒙西桐洲的一间铺子,据闻有些特殊药性,具体如何却不得知。
云谏捻着手里薄薄的信纸,良久沉默。
他心思算不得清白,容易唤起药性也正常,但好歹自幼练武,身子骨强劲,情乱时还能保持些许神智,但黎梨显然……
云谏叹了口气。
必须得弄清楚那酒药还有何殊异,否则他都不敢叫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怕出些别的意外。
只是蒙西桐洲何其路远,要去那地方,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然而云谏的思量并未苦恼太久,几日后的一个傍晚,萧玳敲响了他的房门。
“云二!”门外少年压低了嗓音,却仍难掩兴奋,“快出来!”
云谏刚淋浴完,衣衫还未系利索,只叫他等等,但门外的敲门动静一刻都不停:“快些,快些!”
他没了耐心,直接扯开门:“有话就说。”
谁知门外先响起惊呼声:“你成何体统!”
再一定眼,萧玳手忙脚乱地将黎梨往自己身后挡,批评他道:“怎么不穿好衣裳再出门,有碍观瞻!”
云谏一阵无语,不是他一直在催么?
再说了,她有什么没见过的?
云谏稍微偏头,果然见到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郡主装模作样半遮着眼,纤白十指上新涂的蔻丹浅浅泛粉,好看得要紧,却丝毫没挡住后面滴溜溜的视线。
云谏暗觉好笑,拢起衣襟道:“说吧。”
“哎,罢了,”萧玳将他拉下台阶,“我今日听父皇说了一件大事!”
他神神秘秘道:“你该知道税赋新政一事吧?新政变动颇大,父皇心中拿不准成效,便在蒙西划了三乡做试点,想要户部官员带几位望日学府的生徒一同前往,试行改政,体见民生。”
萧玳压低声道:“我与迟迟都想去,你可要一起?”
云谏有些微讶:“蒙西?”
黎梨终于移开了手,语气里难掩期待:“早在京城玩腻了!难得可以外出游历,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云谏迟疑道:“自然不能错过……只是我们如何能确定,圣上会选上我们几个呢?”
他就罢了,但萧玳是金尊玉贵的皇子,黎梨是锦嘉长公主的遗留血脉,没人敢在他们身上冒风险,他们要如何说服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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