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周围的曲水流觞上,中原山水秀美,景致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盛帝抬手揉了一下叶昭榆的脑袋,笑着开口,“来,阿榆给我们讲讲,这几个月去了哪里。”
叶昭榆靠着阿娘,眼波流转,随后缓缓开口,“那日我刚翻出书院的墙,一阵迷烟迎面而来,然后我就晕了过去。但我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迷迷糊糊看见那些人身上带着刀,将我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去。
后来我趁着那些人不注意便逃了,结果没逃多久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等我再次醒来,我已经被绑上了马车,正准备被卖去西域。”
萧焕茸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为了逃个学,连命都差点没了,叶昭榆,你能耐啊!”
“阿娘我错了,您别生气,别生气。”叶昭榆连忙给人顺毛。
摩那娄诘眸光一动,昭榆是她的名,倒是比叶六好听。
萧如晔想着她说的话,眼眸几经流转,沉吟片刻开口,“阿榆可看清了那些人的样子,迷晕你的人与拐卖你的人是否是同一伙人?”
叶昭榆一下怔住,瞬间醍醐灌顶。
她摇了摇头,连忙开口,“他们都蒙着面,看不清样子,我本来没有怀疑过那天的人,但表哥的话将我点醒了,他们绝对不是一伙人!”
叶政堂眼眸一敛,听着他们的对话,便知道此事定是不简单,抬眼看向叶昭榆,沉声开口,“阿榆这次失踪,是有人为之?”
“是,他们的目的是要我的命,只是阴差阳错被我逃了。”
其他人的目光瞬间看向她,叶昭榆扯了扯嘴角,满眼嘲弄,“那日迷晕我的人满身杀气,原本应该是想找个地方将我杀了,只是没想到被我逃了。
时运不济,我被真正的人伢子给捡了,应该是想将我卖了换钱。
结果,京中戒严,盛安郡主失踪,陛下震怒,人伢子应该是认出我了,当时害怕极了。
放了我,舅舅查出来也不会放过他,杀了我,舅舅查出来更不会放过他。
我在他手里顿时成了烫手的山芋,怎样都没有活路,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将我带离中原,就算舅舅的手再长,也管不到外邦去。
况且,就算我真的死在了外边,消息也不会传回中原,更不会查到他的头上。
因此,他日夜兼程的赶路,不惜跑死了好几匹马,在京城势力还未向其他地方蔓延时,将我彻底卖到了西域。
他从未想过我能活着回到中原,因为中原人在西域地位极低,而中原女子娇弱可人,最能挑起胡人玩弄的欲望,在他的想象中,不久,我就该香消玉殒了。”
她将问题赤裸裸的剖析出来,听的人一阵胆寒。
若不是她运气好,被人救了,哪一种结局都堪称惨烈。
萧焕茸满脸震怒,抬手拍在桌子上,厉声开口,“混账!给本宫查,将人找出来,本宫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叶昭榆拿起阿娘的手揉了揉,微微笑着开口,“阿娘莫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在西域也没怎么受欺负。”
萧焕茸感受着手心的抚慰,心一软,眼眶带着几分薄红,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不受欺负,就知道说些好听的话让阿娘宽心。”
“没有没有,真的没受欺负,我刚到西域就被人买下送到一个大好人的府里,然后他看我聪明机灵,就将我带在身边,好吃好喝招待,我在西域玩的可开心了!”
摩那娄诘:“……”他何时成了大好人?
叶政堂顿时起身,弯腰朝着摩那娄诘一礼,面容肃穆,沉声开口,“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侯府永世不忘!”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将人扶起,微微一笑,嗓音低醇,“客气,我与你侯府有些渊源,救她是应该的。”
叶昭榆看着他,嘟囔一声,“三叔欠人家的恩情可算不用我来还了。”
其他人闻声一愣,盛帝目光幽深的看着他,肃然开口,“你与宣远将军有何渊源?”
摩那娄诘眸光流转,指尖摩擦着腕间护腕,缓声道:“曾经去过边关,与宣远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个中缘由就不便说了。”
盛帝点点头,叹息一声,“算是政陵保佑,将阿榆送去了你那里,免了她受难受苦。”
“敢问公子名讳,今后便在侯府住下,让我侯府好好报答一番。”萧焕茸含笑看着他,音色温婉。
叶昭榆一下瞪大眼睛,糟糕,忘了统一口供了。
要是他把自己名字报出来,那不就暴露了吗?
谁不知道西域王庭尊摩那娄氏为主,而摩那娄诘更是整个西域一霸。
“吾名谢归。”
叶昭榆猛的抬起头看着他,长睫微颤,他叫谢归?
是现编的,还是他本来就有这个名字?
萧如晔一愣,随后笑着开口,“你是中原人?”
摩那娄诘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音色低沉,“我母亲乃黎州谢氏,我随她姓。”
萧如晔大笑一声,笑声爽朗,桃花眼潋滟十足,“妙极妙极,阿榆这次算是走了天大的运,万里他乡遇故交,天不亡她!”
叶昭榆也激动无比,一下就跳到摩那娄诘身边,激动开口,“老乡啊,我也是黎州的,你咋不早说捏。”
那日吟箫,她以为是故乡之人,但没想到是他,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四海之内,谁不知道他从小便是王庭的少主,怎会与中原有关。
后来得知他的母亲原是中原人,却也没细想这一层关系,竟然让她错过了一个老乡。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手微微抬起,想捏捏她的脸,又一下顿住,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背在身后,微微扯了扯嘴角,“现在知道也不晚。”
叶昭榆点点头,眼中盈满热意,是,不晚,一切都不晚。
日落西楼,烟火四起,天子鸾驾于薄暮降下之时,浩浩荡荡的驶入万重宫门。
侯府亭中,只余两人负手望月,穿堂寒风拂过,衣袂飘然。
叶昭榆看着冷月如勾,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走到凳子旁坐下,微微扯了扯嘴角,“太子表哥还有何话要与我说?”
刚刚该聊的都聊了,舅舅都走了,他却不见行动。
萧如晔把玩着手中暖玉,斜靠在柱子上,抬眸看着她,桃花眼微挑,音色低沉,“你说呢?”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目光略带戒备,幽幽启唇,“醉仙楼又来了哪个姑娘,将表哥迷的神魂颠倒,一掷千金为红颜,还要来我这里凑银子?”
萧如晔把玩暖玉的动作一顿,悠悠走过去,不轻不重的敲在她的头上,斜着眼睛看她,“孤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叶昭榆摸了摸脑袋,瞪他一眼,不满的吼道:“再敲就傻了!”
萧如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着调的开口,“不傻怎么会被卖去西域?赶紧交代,孤也好回宫歇着了。”
叶昭榆看着他,收了笑意,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刚刚没说的话说出,“侯府被人盯上了,我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人,此次回京,那些尾巴跟去了大漠,想要杀我灭口。”
萧如晔眸光幽深,看着如墨的黑夜,冷笑一声,“知道侯府行动的没几个,这下好了,便能将人锁定住了。”
“表哥是何时怀疑,有人要对侯府出手?”
萧如晔看她一眼,沉声开口,“他们对你哥出手的时候。”
叶昭榆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拳紧握,满脸怒容,恶狠狠道:“谁敢动我哥,我就弄死谁!”
萧如晔一下将人按回去,安抚道:“别恼,你哥没事,年前一定能赶回家陪你过年。”
叶昭榆闭了闭眼,压抑着心中怒火,家人是她的逆鳞,谁触谁死。
“这件事舅舅知道吗?”
“父皇不知,你阿爹知道,和你顾及的一样,若是没有证据,就指控有人对侯府出手,难免不会有人觉得我们在自导自演,目的是让父皇猜忌诸位大臣,挑拨君臣关系,那时,整个侯府便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侯府忠良之名将会受损。”
叶昭榆点点头,她也是顾及这一点,才将后来有人追杀到大漠的事情掩盖。
对她的追杀,可以说是有人要害她,但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是有人要对侯府出手。
这一牵扯,便是整个朝堂,一不小心,便是人头落地。
萧如晔勾唇笑了笑,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风流,抬手薅了一把叶昭榆的脑袋,“别想太多,这件事孤会处理,既然范围锁定了,查起来也不费事。”
叶昭榆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沉声开口,“表哥可见过一种火焰章纹,那些追杀我的人身上都有这个印记。”
“画下来,孤让人去查。”
叶昭榆来到书房,拿出一张白纸,提笔画下一枚章纹,随后递给旁边的人,“就是这个印记。”
萧如晔眯了眯眼睛,他倒是头一次见,随后将纸卷好塞进怀里,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这些日子苦了我们阿榆,回来就好好歇着,别想太多,天塌下来还有我们顶着。”
叶昭榆将紧蹙的眉目舒展,朝他咧嘴一笑,微微抬起下巴,音色娇俏,“表哥可要一直站在我和哥哥身边,不能背叛我们三个人的友谊。”
萧如晔哼笑一声,她倒是直白,随后悠悠开口,纠正她的话,“我们三个叫做亲情,叫什么友谊。”
叶昭榆看着大摇大摆离去的人,铂金蟒袍在寒风中招摇,摇头笑了笑,一股子花孔雀味。
她朝着背影扬声,“我们也会一直站在你身后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黑夜中远远飘来一声轻笑,“好。”
叶昭榆走在曲折长廊中,由两排侍女轻提莲灯开路,整个长廊亮如白昼。
她叹了一口气,以后的麻烦可不少。
他们都没挑破一件事,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是夺嫡之争,而太子之位便是最初的争夺对象。
皇权的诱惑,谁不想来争上一争,怕是她的那些表哥表弟们都按耐不住了。
侯府不会站队,只忠于陛下,可是她护短,只要表哥不会疏远她,她便会站在表哥这一边。
谁让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说穿一条裤子玩到大都没错。
太子表哥胸怀宽广,稳重坚毅,大盛若是交到他手里,定能长盛不衰。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坚守,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选择,哪一个都没有错,也不冲突。
“谢公子被安排在何处了?”
“濯缨轩。”
叶昭榆轻笑一声,随后提起裙子小跑起来,身后侍女顿时提灯追她,“郡主慢点!”
乌藉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时不时跳起来,拍一下廊间垂下的流苏风铃,新奇开口,“君主,这侯府还挺好看的,住在这里倒也不委屈。”
摩那娄诘斜倚横栏,一身红衣招摇,周身气势尽敛,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意味。
他抬眸看了一眼四周,清幽缥缈,红梅落杀,勾了勾唇,“以后叫公子,勿要说漏嘴了。”
“是,君…公子。”
“哎呀,谁家小公子这么晚还没睡,快报上名来。”叶昭榆提着裙子一下跳进院子,发髻两边流苏晃动,娇俏无比。
摩那娄诘懒洋洋地瞥她一眼,琉璃色的眼眸微弯,音色暗哑,“过来便告诉你。”
叶昭榆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跟来的侍女,朝着她们抬了抬下巴,“你们在外边候着,不用跟进来。”
“是。”
随后她一蹦一跳的跑到摩那娄诘身边,眨了眨眼睛,悠悠开口,“我过来了,告诉我吧。”
摩那娄诘抬手将凑到他面前的脑袋推开,轻笑一声,“本君名讳,郡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要听另一个。”
“另一个郡主也听了,何须本君重复。”
叶昭榆弯眸一笑,眸光潋滟,抬手对着他,屈膝一礼,身姿窈窈,“小女姓叶,名昭榆,这厢有礼了,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能否重新认识一下?”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收了散漫,朝她拱手回礼,动作雅致端方,“小生姓谢,单名一个归字,久仰姑娘芳名。”
两人站在廊间相视一笑,寒风轻起,衣袂相叠。
叶昭榆弯了弯眼睛,轻声开口,“谢归,欢迎回家。”
“不见。”
叶昭榆摆弄着自己的芊芊玉手,看着指尖上红艳艳的蔻丹,抬手吹了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周围侍女接连不断的将瓜果点心端来,抬手喂给她,她眯着眼睛享受,惬意十足。
萧焕茸摸了摸靠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满脸纵容,抬眸瞥了一眼侍女,沉声开口,“侯府近日闭门谢客,勿要将人放进来坏了郡主的心情。”
“是。”
叶昭榆顿时抱着阿娘撒娇,“呜呜呜呜,还是阿娘最好。”
叶政堂剥了一颗葡萄喂进她的嘴里,没好气道:“阿爹就不好了?”
“要是再给我剥一个,老叶你也是最好的。”
“没大没小。”叶政堂瞪她一眼,随后任劳任怨的继续投喂。
萧焕茸看着怀里的人,缓声开口,“昨日阿榆归家,满京城都传遍了,其中不乏有真正关心阿榆的人,阿榆打算何时见见你那些朋友?”
“年后再说,现在不想见人。”
“依你。”
叶政堂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身形笔挺,宛如劲松。
“阿榆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可还满意侯府的招待?”
叶昭榆杏眼一弯,点了点头,音色愉悦,“满意。”
叶政堂也笑笑,“满意就好,怕他不习惯中原的饮食,我特地让人找了一帮胡人厨子来料理他的膳食。”
叶昭榆一下从阿娘的怀里爬出来,扑进他的怀里,“老叶,你好靠谱啊!”
叶政堂将人扶好,扯了扯她的脸,“你的救命恩人,我侯府怎敢怠慢,对了,他在西域是何身份,需要阿爹在中原为他谋个一官半职吗?”
叶昭榆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人家是个富二代,家里有用不完的钱,不用去为那点俸禄操劳。”
“也好,我侯府好吃好喝招待便好。”
“嗯嗯。”
叶政堂拿起茶盏吹了吹,随后浅呷一口,想到什么,沉声开口,“阿榆此次去西域,可知道王庭如今是何动向,那西域君主摩那娄严可有什么新的作为?”
叶昭榆眸光一闪,西域政权更替恐怕在他们自己的疆土上都没传开,更何况是中原,看样子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摩那娄诘临位的消息才能传至四海。
“唔,好像王庭挺乱的,具体怎么个乱法,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在王庭待过。”
她不说,谁知道她还直接参与了那场王权更替的动乱呢?
“西域有摩那娄诘坐镇,不会出太大的乱子,那可是一员猛将,若是你三叔在时,可能还有能力与之一战。”
叶昭榆挑眉,拿起茶盏喝了起来,悠悠开口,“老叶,你对人家评价还挺高。”
叶政堂目光幽深,沉声开口,“少年悍将,智勇双绝,若一朝辞世,西域可共逐之,然在尔,当力保和平。”
叶昭榆默默喝了一口茶,若是阿爹知道,他嘴里的少年悍将现在就待在侯府,不知会作何反应。
几只雄鹰在侯府上空盘旋,绕了几圈之后,俯冲而下,落在濯缨轩的雕栏处。
院中红梅怒放,雪落无声,将枝头轻掩,傲雪而开,孤傲决绝。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乌藉走过去将信函取下,递给在一旁静静赏梅的人。
摩那娄诘抬手接过,琉璃色的眼眸扫了一眼内容,微微启唇,“画殷来了,你去将人接来。”
“是。”
乌藉刚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摩那娄诘转身看去,院门口立着一白衣女子,正怔怔的看着他。
他寒眸轻抬,语气淡漠,沁凉的音色像是被地下坚冰浸染过,透着彻骨的寒,“你是何人?”
“我,我是阿榆的堂姐。”
摩那娄诘朝她轻轻颔首,随后步伐闲散的朝着屋内走去。
“小姐,那人好生无礼,见了你竟然不知道行礼。”丫鬟嘟着嘴抱怨。
叶昭榆刚来便听见了这句话,顿时拧了拧眉,冷声开口,“不请自来便是你们小姐的礼貌?”
叶知韵看她一眼,秀眉微蹙,轻言细语道:“妹妹可是怪我擅自做主,惊扰了侯府贵客?”
“听出来就好。”
叶昭榆怼完一主一仆,不管她们作何反应,步伐轻快的朝着院内走去。
主仆二人脸色一白,咬了咬唇,讪讪离开。
叶昭榆看了看雅致却略带清寒的院落,太安静了,心里有了计较。
她抬脚走进屋内,见他一个人屈腿坐在窗前看书,案前茶香袅袅,瓶中红梅怒放,一副遗世独立的清闲公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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