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看着大殿之上,耀眼无比的人,宽袖一抬,温声开口。
“不知郡主留下官所为何事?”
叶昭榆看着一身绛紫色官服,身形清瘦却挺拔非常的人,眸光波动。
阿爹以前便是穿这身朝服的,随后她敛去眼中的情绪,看着殿下的人,缓声开口。
“裴相可适应如今的位置?”
裴朝抬眸看着她,神情不矜不盈,音色轻缓。
“适应,多谢郡主信任。”
叶昭榆笑了一下,“你我共谋前程,如今这般,是你该得的。”
她许了他青云直上,萧徜给不了他,表哥给不了他,她给。
她指节叩着桌面,看着殿中如松如竹的人,开口邀约。
“裴相可愿再与我共谋一次?”
“谋什么?”
“流芳千古。”
“好。”
沥沥疏雨,水雾弥漫。
叶昭榆撑着下巴坐在桌案旁,繁复的衣袖自手肘铺散开来,四周静谧无比,只余殿外雨打檐瓦发出的啪嗒声。
裴朝一身绛紫色官服,腰环玉带,正端站在殿中,抬眸看着坐在殿上,目光一一扫过呈上去的书册的人,温声开口。
“这是大盛开国至今的皇律法典,共分一十二篇,其中包含五百一十四条法律条文,郡主想改哪一条?”
昨日郡主邀他谋万载功名,身为她的臣子,怎会不应。
而她首先要动的,便是律法。
只见她看了看皇律中的内容,随后抬手将册子扔了回去,靠在椅子上,抬眸看着他,目光幽深睥睨,缓缓启唇。
“每一条。”
他一下愣在原地,抬眸看着高坐上位,从容不惊之人,音色轻缓。
“新朝初立,革故鼎新皆需慢行。”
闻言,只见那人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纤细白皙的手拿起桌案上的皇律,抬眸看着他,丹唇轻启。
“本郡主不求骤变,但求这里面的每一条都重新修订一遍,好的再好,不好的便剔除,再慢慢加入一些本郡主想要主张的东西,可以慢,但不可以不变。”
裴朝眸光波动,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缓声开口。
“郡主想从现在就开始修订法典,在登基大典之上将新法雏形宣扬,给所有人一个预警,然后再慢慢将每一条律令修订完善,这样一来,民众与大臣也不至于难以接受后期的变革。”
叶昭榆弯唇笑了一下,赞许地看他一眼,眼底波光涌动。
“然也。”
随后手肘撑着桌面,双手交叉着看着殿下,眸光剔透,音色清然。
“新朝建立,一切都在一个‘新’字,颠覆旧法,不怕他们难以接受,但也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
因此,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旧法中典型的不合理的几处挑出来,推出对应的顺应民心的新法。”
“譬如?”
“废除上品官爵世袭制,所有选官制度都以规定的考核为准,不论门第出身,众人皆可参与,必须做到上品有寒门,下品有士族……”
窗外寒风轻拂,一下将檐角风铃吹动,清脆的声响一阵一阵传来。
裴朝怔愣地看着坐在上位,风华威仪的女子,久久回不过神来,而覆在袖子里的手却不断收紧。
上品有寒门,下品有士族……
这句话从他人口中说出,他只觉得是痴人说梦。
寒门哪来的出路,努力半生都不过为世家大族的垫脚石,爬得再高,终究不过下品。
他若没有谢太傅的举荐,不一定能挤进官场,更遑论走到如今的位置。
可那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他便信了。
她将出身低微的他一手捧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如今朝中更出现了第一个封侯拜将的女子,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这官场之中,将再无门第之见。
他眼眸一敛,心中浮现一股热意,抬手朝着上位拱手一礼。
“郡主想要变法,下官裴朝,愿为郡主驱驰。”
叶昭榆大笑一声,眉眼间皆是豪气,抬手点了点桌案上的皇律,音色肃然。
“好,那这段时间,便有劳裴相与我一起研究研究这些法典律令,将新法雏形描绘出来。”
“裴朝定不负郡主所托。”
叶昭榆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底涌动着涓涓细流,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她的观念与这世俗颇为不同,若擅自改变律令条文,恐产生冲突,动荡朝纲,得不偿失。
可裴朝不一样,他乃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上。
让他参与律法修订,既能中和一下她激进的想法,又能切实为民众牟取利益,一举两得。
随后两人在殿中逐条翻阅律令,整个大殿中只余书页翻动与纸笔摩擦的声响。
当叶昭榆再抬起头时,殿中光影已由亮转黄,几缕晚霞透过窗扇缓缓照来,飘渺梦幻。
她看着还坐在一旁心无旁骛地抄誉条例的人,起身开口。
“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再继续。”
裴朝像是刚被惊醒一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看了一眼窗外光景,微微吃了一惊,竟这般晚了。
随后起身整理好卷轴,抬手朝着站在殿上的人一礼。
“下官告退。”
“去吧,路上慢点。”
“是。”
等裴朝走后,她抬手揉了揉微微发涨的太阳穴,随后捶着脖子往外走,两个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从早上忙到现在,竟不见一个人来打扰,太不对劲了。
不说萧瑶那小妮子爱黏着她,就说小谢公子那缠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连阿娘今日都没来叫她吃饭,这太不合理了!
她拖着步子怀疑人生地回到寝宫,看着空荡荡的殿阁,心里的期望一下破碎。
她以为,是他们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连惊吓都没有。
这太不科学了!
她指着空无一人的寝宫,偏头问了问站在一旁的近侍。
“床上的人呢?”
她今日走时,人还在床上,现下连个影都没有。
近侍看了一眼红幔飘扬的床榻,又看向他们郡主,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叶昭榆嘴角一抽,抬手揉了揉眉骨,继续问道:
“那永嘉公主呢?”
“公主今日出宫游湖去了。”
“我阿娘呢?”
“陪公主游湖去了。”
“我哥呢?”
“也去了。”
“……”
哪个湖这么受欢迎,要不她改天也去?
“郡主可要用膳?”
“不用,下去吧。”
室内热气氤氲,一人闭着眼睛靠在汤池壁上,发丝散在水面,好似繁密浮动的水藻。
四周鲛纱翻飞,烛光暗沉,配着朦胧雾气,幽幽撩拨夜色。
“叮呤呤……”
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传来,脚踝处的金铃一步一响,带着几分闲庭信步的慵懒,飘扬的鲛纱上映着一道身姿修长的身影,衣袍随着他的走动翻飞不已。
池中之人长睫颤了颤,坠在睫毛上的水珠轻轻一晃,瞬间跌入池中。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缓缓睁开眼睛,热气将本就清透的眼眸氤氲的格外潋滟。
刚准备开口,一只大手便从身后慢慢饶至身前,激起一阵颤栗,随即耳边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亲昵十足,撩拨万分。
“可要本君陪阿榆洗?”
叶昭榆没好气地将胸前的手拍开,转头看着坐在池边的人,长发被雾气沾湿,连羽睫上都泛着湿意,清滟的不似真人。
她压下想抱着人啃的冲动,抱臂看着对方,扬起下巴。
“今日去哪了?”
摩那娄诘随意坐在池边,腰间金链轻晃,将腿垂入池中,悠悠荡着,脚踝处的金铃浸在水中不作声响。
歪头看着一脸不爽的人,勾唇笑了笑,随后低头亲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咬,嗓音低沉。
“游湖去了。”
都孤立她!!!
“你最近怎么总是这么忙,累坏了可怎么好?”
萧瑶撑着下巴靠在桌案前,看着端坐在椅子上提笔在卷轴上勾勾画画的人,眨了眨眼睛。
叶昭榆抽空瞥她一眼,冷笑一声,“你还管我死活呢?”
随后将被她压在胳膊肘下的折子抽出来,狠狠瞪她一眼。
萧瑶嘴角一抽,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有些皱的裙摆,笑着开口。
“别这么小气嘛,我不就是多往外跑了一阵子,黎州这么大,我都没逛完过。”
叶昭榆继续冷笑,手中的笔却未曾停下。
“一阵子?你连着半个多月都在往外跑,还带着我阿娘和我哥,到底是何居心?”
萧瑶步伐轻快地走到殿下,转头挪到坐在一旁也写着卷轴的人面前,低头看着桌上整理出的书册,目光带着几分钦佩。
“姑姑和表哥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玩,所以就陪我一起去了。”
她拿起桌上刚写好的卷轴看了一眼,只听“啪”的一声,头顶传来笔被摔在桌子上的清响,随后一阵怒吼毫无预兆的兜头落下,语调中还带着几分委屈。
“那小谢公子呢!他为什么也要陪你去玩!”
从他来黎州的第二天,他们便每天一起出去玩,就是不带她!
太欺负人了!
闻言,裴朝执笔的手一顿,看了一眼被萧瑶拿在手中的卷轴,抬手拿了回来。
萧瑶顿时嘴角一抽,小气鬼。
随后拍了拍手,抬头看着一脸不满地瞪着她的人,朝着对方咧了咧嘴。
“你的小谢公子不放心我们独自出去,所以便来陪我们了。”
阿西巴!
什么破解释!
她不接受!
她靠坐回椅子上,看了一眼礼部呈上来的初版登基大典流程,又看了一眼一脸真诚的站在殿下的小丫头,冷笑一声。
“我最近抽不开身,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猫腻,等我忙完之后,我倒要看看你们在玩什么花招。”
登基大典迫在眉睫,文武百官都忙的不可开交,近日连周围的宫人走路步子都提快了不少。
更何况她与裴朝还要整理律令,更是忙的找不着北,实在没精力去管其他事宜。
萧瑶看着坐回原位继续埋头苦干的人,不急不缓地理了理衣袖,弯眸笑了一下。
“等你忙完,我也带你出去玩啊。”
“滚,麻利的。”
礼部,无数官吏进进出出,手中拿着书册礼单,一一核对大典所用到的东西。
礼部尚书瘫坐在一堆公文堆成的位置上,两眼空茫,欲哭无泪。
“忙不完,根本忙不完!”
主持大典本就耗时耗力,竟然还要两场,要他的命啊!
“去!将吏部那帮人也借过来!”
“……是,大人!”
寒意汹涌,深秋将过,初冬即临。
黎州城内慢慢染上一层霜色,家家户户挂起灯笼,迎着新朝的第一个寒冬。
此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雨,裹挟着无限寒意,无孔不入地往棉衣里钻,彻骨的冷。
距黎州不远处,一队人策马而来,皆着锦衣墨冠,带着几分轻狂肆意。
没过多久,便见一人撑着一把素伞立在城门之下,红衣飘摇,墨发飞舞,腰间荡着一枚青玉鸾佩,恰逢几缕暮光落在他的脸侧,光影迷离,醉人心魄。
领头之人长指挽着缰绳,看着那人,眼尾轻挑,策马走了过去。
随着马蹄靠近,只见那人琉璃色的眼眸轻抬,耳边红穗招摇,抬眸看着她们,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懒洋洋地垂在胸前。
她不禁一挑眉,笑着开口,“何其有幸,竟劳君主亲自来迎我们。”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抬,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应该的。”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城,随即淹没在了蒙蒙细雨之中。
行宫内,叶昭榆看过阿娘后,漫无目的地在宫内逛了起来,随后在一处廊间停下。
一身青衣飘逸无比,青丝半挽,碎发散在脸侧,带着几分清冷若仙之感。
她背手站在原地,目光盯着廊外池中的一尾游动的锦鲤,脑中想的却是另一番事。
摩那娄诘缓步走来,抬眸看着站在廊间,安静至极的人。
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
他眸光波动,抬步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喃喃开口。
“在想什么,这般认真?”
叶昭榆闻着熟悉的檀香味,顿时弯眸笑了一下,眉间冷寂尽散,笑着开口。
“当然是在想小谢公子啦!”
随后又想到什么,一下收了笑,转头看着他,阴阳怪气起来。
“您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往日天不黑可是见不到人影的?”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将人揽进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开口。
“别急,等你忙完了,就带你一起去玩。”
叶昭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那我要是忙不完呢?你们就把我撇下了?”
“没错。”
叶昭榆抬手捶在他的胸口,“好没良心!”
随后两人都笑了起来,摩那娄诘拥着怀里的人看着天边被染红的云霞,缓缓开口。
“刚刚在苦恼什么?”
叶昭榆转了转他指骨上的指环,叹息一声,有气无力道:
“世家利益盘根错节,而我的想法总是会触及贵族利益,不敢大刀阔斧的动,又不甘只动点皮毛便草草收尾,不知道该怎么选。”
“你想要什么?”
“公平,人人都能成为贵族,但贵族不能只是一人。”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目光暗沉地望着远方的小丫头,弯唇笑了一下。
“规则你来定,中原万民与怀远军站在你的身后,无需退却。”
毕竟,她在为天下万民开路,人人都将有飞黄腾达的机会,谁不想拥立这样的人呢。
不过,“还得徐徐图之。”
中原不似王庭,以武为尊,他们要的不仅有实力,还有人心。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除了世家特权过多,整个朝堂也没有太大错处,她要广开门路,也不能寒了朝臣的心,得慢慢谋。
叶昭榆转头看着他,眼睛亮了又亮,不愧是以一己之力血洗了整个王庭的人,他也支持她动他们!
她顿时将左右摇摆的心彻底定下,看着他,弯眸一笑。
“当然,没有本郡主破不了的局。”
摩那娄诘看着满眼矜娇的小丫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弯了弯唇。
“拭目以待。”
第363章 愿意
次日朝会过后,叶昭榆将最终的决定告诉裴朝,随后两人就怎样化解贵族特权展开了激烈的探讨。
叶昭榆吵累了,靠坐在椅子上,眼底挂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仰头盯着大殿中的横梁,呐呐开口。
“那你想怎样?我没说一上来就将他们所有的特权都收回,只是收三分之一,这为何也不可以?”
裴朝熟练的递了一杯热茶过去,拢着宽大的袖摆站在旁边,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人,缓声开口。
“三分之一太多,能碰到他们的痛痒处,从而引起反感,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若从一些不起眼的小权小利开始,不痛不痒的向内削弱,每削一层,裸露在外的那层又会被定义成新的可抛弃的小利。
当削到不可舍弃的那一层时,他们便也没有可被削弱的地方了,我们也可收刀,事实已定,他们再躁动也不可扭转。”
叶昭榆一下坐起身来,理了理他的策略,随后抬手拍在桌上。
“妙极!”
随后看着一身官服清肃无比的人,啧啧称赞。
“裴朝啊裴朝,让你来当这百官之首倒是不屈才,徐徐图之倒是让你玩了个明白!”
裴朝笑了一下,拿起近期整理出的卷轴递了过去,缓声开口。
“下官已将郡主想要的东西整理成卷,所有律令已缩减至十个方面,其中融入了你我目前修订的几条律法条文,大典之时昭告天下不会引起民众不满,但士族阶级就不一定了。”
叶昭榆顿时咧嘴笑了一下,眼眸轻抬,靠坐在椅子上,悠悠开口。
“没关系,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多的是,不服,憋着。”
裴朝:“……”
随后叶昭榆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可算是忙完了。
随后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看了一眼眼底也同样挂着乌青的人,笑着开口。
“辛苦裴相不辞辛劳修订律令,大昭有你,乃万民之福。”
裴朝看着拿起卷轴认真看起来的人,摇头笑了笑。
真正的民生福祉,是她。
瞥了一眼她手边已经到底的茶盏,抬手拿了过来,将茶替她续上。
刚要抬手递过去,一人便悠悠闯了进来。
入眼便是一截飘荡的暗红衣摆,繁复的花纹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腰间金链晃动不已,带着十足的韵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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