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不说他了,来说说你和永嘉的事。”
昨日刚一入城,便听月牙急急禀告,说一黑衣男子先她们一步来到这里掳走了她们公主。
她瞬间便想到了画殷,除了他,没有谁敢往那小丫头面前凑。
萧徜一死,太子表哥一走,皇祖母与舅母身体日渐衰微,如今能为永嘉操心的,恐怕只有她了。
有些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她抬眸看向站在殿下的人,审视般地打量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缓缓开口。
“看上永嘉什么了?”
画殷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的如此直白,随后踌躇片刻后开口。
“她很好,我很喜欢她。”
“好在哪里?”
“哪里都好。”
叶昭榆侧头看着一旁的炉火,指尖点着桌面,语气微沉。
“若说……她此前许配给召楚三皇子过,你也不在乎?”
闻言,画殷一下大笑出声,碧眼透亮,充满锐利与野性,这一刻,十八狱主之首的张狂尽显。
“你们中原人才在意名声贞洁这些虚声,我大漠之人不在乎这个,她最终是我的妻子便好。”
叶昭榆看着满脸不屑的人,一下笑出声来,又靠回了软榻上,抬眸看着飘扬在廊间的风铃,眸光波动,喃喃开口。
“你的回答,和他一样。”
那时他再一次踏入中原,穿过遍地的烽烟来寻她。
彼时她满目荒凉,心中只有滔天的仇恨,死不下去,也活不过来,他便是在那时找到她的。
怀远军和萧徜派来的人马血战了三天,周围全是倒下的士卒与鲜血,她眼里的血色像是结了块一样挥之不去。
那时她才真正理解黎宿说的战场之上,除了生死,都是皮外伤。
他将靠在尸堆里喘息的她扒出来,紧紧攥着她的衣领,琉璃色的眼眸盈满怒气,哑着嗓子开口。
“为什么不等我来?”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朝他咧嘴一笑,眼里满是血腥与残忍。
“让他多活一刻我都不愿,谢归,这是我的血仇,我要自己去报。
我要那最高的位置,我要自己杀上去,谢归,这中原得归我!”
他看了她良久,没有抱她,只将她扶起来,将她脱力掉在地上的长枪捡起来递给她,轻启薄唇。
“杀了他,赢给我看。”
“好。”
那日他并没有出手,只看着她带着怀远军杀下那局。
她被簇拥着进了城,庆功宴上,她拿酒敬三军,最后敬他。
看着坐在一旁一直沉默饮酒的人,她鼻尖满是酸楚,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向他怎么这么难,怎么这么难。
走到最后,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也没能走到他的身边。
最终他走了过来,蹲在她的面前,她将脸埋进他的手心,眼泪止不住的从他指缝溜走。
“谢归,我嫁人了。”
“我知道。”
“我……”
“不必介怀,我大漠之人不在乎这个,反正你最终只能是本君的,姓裴的若不放手,本君打死他便好。”
叶昭榆:“……”
廊间风铃晃动,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起身看着站在殿中的人,向下走了几步,背手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气势端沉,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你与永嘉的事,我不会插手,能不能打动那小丫头,还得看你自己。
至于她,我先带走了,发生了太多事,想必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我得好好养养,短时间内不准备让她离开中原。”
画殷愣了一下,随后沉声开口,“何时离开?”
“明日午时。”
傍晚时分,城中风雪骤停,四周被大雪掩埋,白雪积了厚厚一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雪味。
画殷来到后院,找到了坐在窗前,看着周围人忙里忙外,自己却撑着下巴发呆的人。
他绷着一张脸,碧眼中盈满难过,抬脚走了过去。
“你要走了?”
萧瑶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后盯着他眼里翻涌的情绪,若有所思的开口。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嗯。”
萧瑶古怪的看着他,随后实在没忍住,好奇开口。
“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画殷努力想了想,随后开口道:“我没见过比你更娇蛮的女子。”
萧瑶:“……”这是理由!?
画殷看着逐渐炸毛的人,抿唇笑了一下,随后将怀里的小家伙拿出来,抬手递给倚在窗边的人。
“这个给你,无聊的时候可以逗逗它。”
萧瑶看着出现在手里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显然是一只半大的雄鹰幼崽。
她眼睛顿时亮了亮,瞬间抬头看着他。
“它能传信吗?”
“能。”
“它这么小,能找到回大漠的路吗?”
“找的到。”
那是我养的最成功的一只鹰,也是能飞越万里回到我身边的一只鹰。
次日午时一到,几人策马出城,肃杀的风雪吹彻整个瀚海
从大漠的簇簇雪峰,行至中原的脉脉江河。
叶昭榆登上乘船,顺流而下,回头望了一眼雪满山关的漠漠古道,眼里是说不出的空寂。
半生飘摇惊回眸,一念转瞬负清秋。
“在看什么?”
叶问荆拿着一把竹伞走出船舱,看着背手立在船头的人,抬脚走了过去,将伞撑开。
雪团一点一点砸在伞面,哒哒作响,不消片刻便积了厚厚一层。
叶昭榆眼眸轻眨,抬手接了接伞外飘雪,眸光静默,淡声开口。
“船越往前,飞雪越少,到了黎州,便没有雪了。”
所有的风雪都将被她们抛在身后。
她回身轻拂平生雪,抬眸看着风霜在脸上留了痕迹的人,弯唇笑了一下。
“船头太冷,进去吧。”说完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叶问荆看着她愈发挺拔从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雪域,星目轻眨。
朔方的雪落不到江南,身后的雪扰不到身前。
是该往前走了。
三人乘船向东,途经九曲千川,景物由黄转翠,风雪由急变缓,最终化为缠绵秋雨。
在某天的傍晚,船行至了江南岸。
那日暮色渐起,雨丝绵密,黎州城内万人空巷,纷纷绕着河岸站立,翘首盼着那位平定大乱归来的勇士。
萧焕茸一身曳地紫金长裙,耳边坠着一对青玉凤泪,鬓发两侧染着霜色,敛着衣袖站在岸边。
在她身后,站着无数朝臣,官服巍巍,神情熠熠,和周围人一样,都极目望着江面。
江上大雾弥漫,恍惚间只见船头穿过水雾缓缓驶来,缭绕雾气之中,只见三道朦胧的身影遥遥立在船头
叶昭榆一身黑色锦衣,肩负玄色狐裘,三千青丝由一根深色发带高高束起,青丝随发带一起在风中纠缠。
她撑伞站在船头,眼中岸上人的脸庞越来越近,不断翻涌着的情绪瞬间填满整个心房。
“恭迎郡主归来!”
船头靠岸,百官执礼参拜,周围百姓纷纷高声迎合,声势浩大,惊起一江水雾。
虽还未即位,行的却是帝王之礼。
叶昭榆敛着眼眸,朝着众人抬了抬手,黑色衣摆穿出狐裘扬在风中。
“免礼,辛苦各位候立良久。”
随后抬眸望向绕水而立的百姓,抬手朝着四方一礼。
“大昭新政将扎根于此,初来乍到,还望诸位多多关照。”
闻言,众人俱是一愣。
天下兴衰,朝政更替,说白了都是上位者的谋断,最终知会一下百姓罢了,何时有他们说话的份。
如今这般,倒好像是要仰仗他们一样,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
周围人回过神来,纷纷看着迎风而立的女子,周身气势端肃沉敛,不动如山,好似穿过这天下风雨缓步走来的人,如今只余浪静风平。
他们蓦然一笑,随后抬手朝她回礼。
“我等必将辅佐郡主共建大好河山!”
文武百官看着她与百姓互礼的这一幕,眸光波动不已,随后立刻抬手朝着四方一拜。
他们是客,来此是该拜会,若想真正扎根于此,还要仰仗这黎州的一草一木。
而黎州,是一座独属于她的城。
里面全是她的兄弟姐妹,这河山也需要他们一起共建。
吾虽渺小,但联结起来,定是盛安最坚韧的盾。
叶昭榆直起身来,朝着众人颔了颔首,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共勉。”
萧瑶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下了船,一步步往前走。
好似撑起了这江山的风雨,一步步朝着最高处走去。
叶昭榆走到阿娘面前,死死盯着她头上的白发,指节微微一缩。
萧焕茸看着眉目间已褪去青涩,如今独留端沉的人,眼眶微微一热,上前一步,抬手将人揽进怀里,一出声全是哽咽。
“年纪大了,头发也该白了,倒是这两年,苦了我儿了。”
叶昭榆鼻尖一酸,手中的伞一下砸在地上,抬手紧紧将身前的人抱住。
“是阿榆不该,让您担心了……”
萧焕茸摇了摇头,直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前后走来的三个孩子,含泪开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问荆与萧瑶立刻走上前来,看着不过春秋两载,昔日风华绝代的女人已经两鬓斑白,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母亲……”
“姑姑……”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走,我们回家。”
身后百官看着这一幕也不自觉地湿了眼眶,短短两年,物是人非,苦了这几个孩子。
随后将路让开,簇拥着几人归去。
叶昭榆坐在马车里,叶问荆与丹娘骑着马走在在队伍之前,周围百姓挤满长街,一路相迎,对着马车高呼万岁。
那是他们的郡主,也是他们的城主,以后更是这天下的主人。
一身着褐色短衫,胡茬绕面的男人嘴里咬着一根枯草,混迹在人群中,伸长脖子朝着缓缓驶来的马车望去。
叶昭榆撩起帘子,抬眸看着街上酒楼站满了人,一如当年她离开时的样子。
未曾想,她竟会以另一种身份归来。
目光掠过人群,当触及到某张脸时,她指尖一缩,神情蓦然一滞。
待回过神来去找,哪还有什么人影。
“怎么了?”
萧焕茸与萧瑶看着突然攥紧帘子,眉头紧锁的人,不解道。
叶昭榆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无事,看错了。”
脑子里却想着刚刚那惊鸿一瞥,那人看见她,咬着草芥笑着对她做着口型。
“郡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将眼里缓缓爬起的戾气压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怎么觉得,有些事情,不简单。
止夷山上,云涛翻涌,水雾缭绕将山色朦胧,只余几簇山尖还穿过云海探出头来。
一人青衣白发,遥遥坐在云中看台,身侧摆着一张矮几,案上放着两个酒碗。
桌案的那一头放着一把长枪,枪身锈迹斑斑,枪头红缨凋敝,若仔细看,还能看见枪柄处刻着两字,枪铭逐浪。
他苍白的手拿起桌案上的酒坛,抬手将两只酒碗斟满,随后拿起一只与另一只碰了碰,眸光恬淡。
“不久之后,榆丫头将大祭满山英灵,最终登基为帝。”
昨日飞鸟携信前来,信中说了她的行程与后续安排,想必现下人已到了黎州。
他抬眸看着细雨渐停,万千霞光透过层云照来,眼底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又抬手与另一只酒碗碰了碰。
“和你想的一样,这天下的主人被她亲手换下,她最终走了她心中的大道。”
数碗酒水下肚,蓦然回首,醉眼朦胧间好似看见另一只酒碗被一只大手拿起,桀骜的眼眸亦如往昔。
那人拿着酒碗碰了一下他手中的碗,意气阑珊,大笑出声。
“若没有贺参军,这棋下不完。”
黎州城内,叶昭榆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一座行宫。
新殿还在建立,大概还要一段时日才能竣工,现下先在此处安顿。
她刚下马车,便见宫门前立着一群宫人,皆是来迎接她的,随后视线一移,猛然落在一短衫打扮的男人身上。
她杏眼顿时眯了眯,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情况中抬脚朝着那人走去。
男人紧张的扯了扯衣摆,轻咳一声,随后朝着来人咧了咧嘴。
“郡主,听……我去!”
话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下砸进行宫周围的河道,顿时惊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叶昭榆慢条斯理地收回脚,理了理裙摆,听着身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在水中不断挣扎的人,冷冷笑了起来。
“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萧焕茸不明所以的走上来,看着满眼火气的人,沉声开口。
“阿榆这是何意?”
“阿娘可认得此人?”叶昭榆指着水中的人,冷冷开口。
“此人是你贺叔派来保护我的,可有问题?”
叶昭榆眼底暗流涌动,抬脚走到河道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攀着想往岸上爬的人,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吗?除了贩卖人口,您还接安保的活呢?”
此人正是当初不远万里,将她卖到西域的人伢子!
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识!
男人一手扒着河岸的草,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的人,立刻心虚地朝她笑笑,嘴里却叫苦连天。
“贺参军,我就说嘛,郡主不愿再见到属下了……”
落日余晖驱散了山间云雾,缓缓露出满山苍翠。
十一月的深秋景致依旧不见一丝衰败,反而大雨过后,青翠欲滴。
贺衍看着漫天云岚,不知喝了多少碗酒,眼神迷离间好似看着一人屈腿坐在一侧,就着晚霞下酒。
他抬手向着那人举了举碗,仰头喝了一口,随后扯了扯苍白的唇,轻叹一声。
“不知阿榆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怪贺叔。”
那人仿佛眼尾一挑,眉目舒展,眼中满是脚下的大好河山,轻启薄唇。
“性命之忧,不得不行此法。”
随后一阵冷风越过山野,层林激荡,像是一阵无奈的叹息从远古传来。
“还记得你为阿榆卜的第一卦吗?”
贺衍抬手喝了一口手中的酒,也抬眸看着眼前的壮丽河山,弯唇笑了一下。
“怎会不记得。”
那是怀远军假死的第一年,也是发现君心不良的第一年。
两个满怀理想的少年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透,从头到脚都是彻骨的寒。
随后夜以继日的研究求全之法。
退,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手段。
可刚一起势,便被头顶的那只大手掐灭。
退无可退。
正当苦闷之时,恰逢榆丫头顶撞陛下被她阿爹领回来闭门思过。
他们饶有兴趣地跑去看热闹,却见她被她阿爹训诫,却始终振振有词。
“明明是舅舅不对,他为了打压李家,处处挑丽嫔的错,李家为了不被牵连,与她断绝了关系,没有了家族与恩宠,宫里人人都来踩她一脚,这才造成了她今日投湖的惨况!”
叶政堂恨铁不成钢道:“就算陛下错了,也不是你今日在人前顶撞他的理由!”
“阿爹在怒什么?是怒我今日的冲动?还是在怒我冒犯了天威?”
“二者有何不同?”
“若是其一,证明阿爹是在为我着想,赞同我的说法,只是不赞同我的行为。
若是其二,证明阿爹在维护舅舅,你从心底觉得他的做法没有问题,能随意用无辜人的性命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世家利益盘根错节,子女行为与家族荣辱挂钩,阿榆,这世上很多事情,无法用对错来衡量,李家气焰嚣张已久,若再不打压,恐会生出许多乱来,陛下只是用了最直接的方法。”
“他明明可以去找李家本身的错处,却偏偏从一个无错的女子下手,因为这最为省事!
可明明一个月前,他与丽嫔还恩爱两不疑,如今为了目的说抛弃就抛弃,是不是……太冷漠了?”
“阿榆你记住了,不管陛下如何宠爱你,但他首先是一国天子,其次才是你的舅舅,你当知伴君如伴虎,不想成为下一个丽嫔,就该知道凡事都要谨言慎行。”
“若他真的弃了我,难道我不知道弃了他?哪里有压迫哪里还有反抗呢!”
“叶昭榆!休的胡言!”
他与叶政陵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彻底,很难想象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说出的话。
恐怕连她阿爹都没意识到,他们已经站在同等的层面上对话,将问题的本质看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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