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往别墅里走,门锁的密码还是很久之前设的,输入的时候才发现记得格外清楚。
推门而入,已经装修好的房子比揽星湾更加冷清。
当初结婚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准备婚房。
后来他又购买了“和湖壹号”,如果揽星湾是住的房子,这里就是他为李书妤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家。
设计庭院,他找到了筑野公司,和负责人谈的时候,只说了两个要求,一是让李书妤独立负责设计;二是设计要有“家”的感觉。
那段时间他们关系降至冰点,冷淡到几天说不了一句话。可是又很巧合,李书妤在自己第一个设计作品中倾注了最大的爱意和耐心,试图做出最温馨的家庭院落。
许况手里拿着车钥匙,路过客厅,安静的环境里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推开了通往后园的门,入目是设计精巧的景观。挺然的身影顿住,只是出神看着眼前的景象。
花园里的时令花卉已经衰败,只是因为特意设计,反倒显出几分清雅安静。
许清觉没有出生的时候,他想等孩子出生,带着李书妤和孩子搬进来。满月宴可以在这里举办。
可是等许清觉出生,李书妤却走了。
来电铃声打破了一室寂静,许况站在门边,接听齐思哲打来的电话。
齐思哲说还有几份之前签署的文件,现在合约需要作废,需要许况再次确认。
许况让他送过来。
齐思哲来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已经拿着文件到了别墅。
房门开着,他径直走进去。
到了客厅中央,才看到许况坐在花园的木质长椅上。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本就矜贵疏离的人,在暗淡的光线里更加孤冷。
齐思哲走过去,下意识又叫了一声:“许总。”
许况抬眸,示意他把要签的文件拿过去。
许况对许文怡的人品没什么信心,在签字之前仔细浏览了内容,确认没有问题才签字。
签完字,将东西递还给齐思哲。
齐思哲伸手接过,低头看着大冷天坐在室外的人,心里突然五味杂陈,“当初你找我和老范他们加入远洲,说要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科技时代。”
齐思哲停了一下,有些压制不住怨气,“现在呢?你先离开了。”
许况听着他的话,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很客观的说:“接手公司的时候,我也想过要在这里建立最完善先进的技术团队。但远洲这样的家族企业,并不适合长期发展。”
齐思哲听到许况这么说,沉默。
作为公司总助,他很了解公司的发展状况。
在许况管理的这些年,远洲无数次被许氏的其它产业吸血。这样的家族企业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一个不大不小的决策都能牵动各方利益。
可是齐思哲知道,许况这么轻易的离开远洲,并不仅仅因为它不是一个长期发展的平台。
齐思哲清楚许况和李书妤的事,最近也听到不少真假难辨的流言,在许况离职后,许况李书妤的身份、许家内部精彩纷呈的关系和斗争,已经成为员工休闲时刻必备八卦。
有员工戏称,看似矜冷的公司前任执行总裁,实则是个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种。
每次谈起这个话题,戏谑、感叹参半。
和许况同学多年、又共事多年,齐思哲不认为这个天之骄子是不顾一切的情种。
毕竟几年前在滨州的时候,他替许况提醒过越界的李书妤。
可事实明晃晃的摆在眼前,齐思哲到现在都记得,他历经千辛万苦,慌忙找去卡迪夫,许况听到公司出事,并没有表现的多紧张。
好像公司危机还没有李书妤的睡眠重要。
齐思哲没有立即离开,他有些不修边幅的在台阶上坐下来,垂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值得吗?”对上许况浅淡的视线,齐思哲忍不住想说脏话,又忍住了,“认识这么多年了,应该也算得上是朋友。”
他说:“作为朋友,也作为共事这么多年下属、搭档,我真的想问一句,这么做值得吗?”
许延问许况后悔吗,齐思哲问值不值得。
所有人都把这看作是一种不明智的放弃,唯独许况不觉得。
庭院里只有几盏低矮的落地灯亮着,投映在实木铺装上,昏黄的灯光显出几分与寒冬不相符的暖意。
许况低了低头,声音清晰,“值得。”
“因为李书妤,所以觉得值得?”齐思哲面露不解,“可她也没有因为你放弃这些……就和你复婚。她甚至都不愿意留下来。”
已经离职了,摆脱了上下级的身份,齐思哲说话时没有太多顾忌。
面对齐思哲的疑惑,许况沉默了一会儿。
圣彼得堡的雪夜极光下,李书妤闭着眼睛许愿,许况也许了愿望。
听说一起看过极光的人,会一直在一起。许况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但在那一刻却想着,就让他和李书妤一直在一起。
侧头看向李书妤时,他改变了想法。
神明听不见祷告,他也想让李书妤得偿所愿。
许况语调低缓, “从小到大,书妤的运气一直都不好。”
他说:“我想让她赢一次。”
这么多年了,他对很多人都问心无愧。留在远洲经营公司,满足母亲愿望调查许文滨车祸,在离职之前妥善处理了事务将损失降到最低。
他只愧对李书妤。
收拾好行李,又检查出行所需要的证件,李书妤半蹲在地上,接过许清觉递过来的一个小汽车。
“这个要带着吗?”
许清觉点头。
李书妤起身将玩具放在包里,“放在这里吧,坐飞机的时候你就可以拿出来玩儿了。”
姚阿姨正将奶粉放进分装盒里,“要走多久呢,什么时候回来?”
李书妤说:“还不一定,看事情什么时候谈妥。”
知道李书妤想开工作室,常玥说她想要投资,找李书妤去申市面谈。
投资不是最重要的事,常玥最近也看到了很多关于远洲通信和许况的报道,想让李书妤带着宝宝去申市玩儿几天,全当散心。
“……书妤,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可以吗?”收拾好了东西,阿姨有些犹豫,“大少爷那里,要不要说一声。”
阿姨总觉得李书妤带着许清觉离开就不会回来,如果是去暂住,就不会带这么多东西。阿姨也看出来了,李书妤是一个很果断的人,处理感情更不会拖泥带水。
李书妤说,“我等会儿打电话告诉他。”
阿姨“哎”了一声,又帮忙准备别的东西。
李书妤拿着手机回了卧室。
点进和许况的聊天页面,准备打电话又停住了。顿了一会儿,编辑好信息,说自己最近要带许清觉去申市。
点击发送。
过了一会儿,收到一条信息:[什么时候走。]
李书妤回[明天下午。]
许况:[我送你们。]
李书妤:[不用了。]
许延也要回滨州,正好路过申市,明天会和他们一起走。
许况:[好。]
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然而半晌都没有信息进来。
李书妤按掉了手机。
第二天距离起飞前几个小时,许延顶着一张没睡醒的脸来了,逗了逗许清觉,才清醒了几分。
司机开车送他们去了机场。
候机厅,许延咬着吸管喝热饮,拿着杯子和正在喝奶的许清觉干杯,不忘吐槽李书妤:“就说还早啊,来这么早,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李书妤:“你好吵。”
许清觉跟着说:“你好吵。”
许延捏了把许清觉的白嫩的脸,安静了一些。
李书妤低头看检票信息,即将要走了,心里却升腾起异样的情绪。
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张挽俪突然出现在许家老宅,要带她离开。
她看着手机屏幕,又想起在伦敦街头丢失的那部手机。
那里有很多她给许清觉拍的照片和视频,有他玩玩具的,还有撒娇的。
撒娇的视频很多都是许况拿着她的手机录的,说是等许清觉到叛逆期,就把这些拿给他看。
虽然以后有很多年能够见证他的成长,可是想起丢掉的东西还是会觉得可惜。
手机里还存着伦敦警方的联系电话,报警的第二天她打过一次,他们说没有找到。
后续都是许况联系的,李书妤就没再管。
之前她刷到过信息,有人分享自己丢失一个多月的东西又被警察找到了。
李书妤心下微动,看了时间,伦敦那边正好是上班时间,她想再打电话问一问,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李书妤说了自己之前报案情况。
“你好,你们丢失的物品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找到。失物已经被失主领回。”
“我没有拿回······”
说到一半,李书妤很突然的停住。
警方以为有误差,核对信息,说得更具体,“12月21号,一位名叫Evan的先生领回了失物。”
对方后来说了什么,李书妤没有听清。
丢失的手机早就找到了。
许况却告诉她没有找到,在和国内断联的情况下,陪着她在英国待了近两周。
为什么他要说没有找到。
面对公司的危机,他怎么会那么淡然。
她已经将许文怡背后算计、勾结的证据尽数给了他,为什么在董事大会后,他还是离开了远洲。
离开揽星湾的前一天晚上,他醉得一塌糊涂,一直低喃着他不要远洲、只要她。
是实话吗?
答案呼之欲出。
李书妤有些失神的靠在座椅里。
很早之前她渴求许况的真心,遍体鳞伤之后怀疑他的真心。
她一直都很冷淡、清醒,知道做什么样的选择才最合适,受过伤之后就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自己。
她很早就知道她和许况并不合适,可是一路走来,还是拒绝了所有示好的人。
从安城到京市,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怀着不纯的目的,陪他走了一段早知没有结果的路。
莫名的酸涩席卷全身。
放下他、留住他,她曾经都做不到。
登机提示音响起,许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抱着许清觉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李书妤没跟上来。
许延回头看,李书妤还坐在原处,眼尾湿红。
他怔了一下,“要登机了,你怎么了?”
李书妤抬头看他,“我想去找许况。”
“什么?”许延怀疑自己听错了,空出一只手扯了扯耳朵,“你想找谁?”
和湖别墅,没有供暖,房间里显得格外冰冷。
客厅走廊的墙上有一个钟表,滴滴答答计算着时间。
许况坐在靠近花园的椅子里,偶尔抬头看向钟表,时针划过十二点,又指向十三的位置。
半晌他低头,对话框里的信息——
[什么时候走?]
书妤:[明天下午。]
这几个字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她还是不愿意留在京市,要去别的城市。
下午的航班有哪些,许况在一夜之间查得很清楚,知道她确切的出发时间。
他几乎一夜无眠,很早就坐在这里,看着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时针划向两点,还有一个小时她就走了。
从这里到机场,耗时将近一个小时。
他垂眸紧握着手机,往日清峻神情多了一些疲惫和落拓,坐在那里身形格外孤独。
又过了五分钟,时钟嘀嗒一声。
心底某个东西像是慢慢流失,流沙一样怎么也抓不住。
再也忍受不了。
他起身抓起了外套和车钥匙,离开了和湖壹号。
抄了最近的一条路,赶往京市机场。
车子堪堪在路边停靠,他下车大步跑进了候机厅。
临近登机,机场里面人流很大,几种语言的登机提示音不断响起。
高大的身影穿梭在人群里,失去了往日的矜持清贵,英俊苍白的脸上满是急切和慌张。
找遍了候机室、大厅,最后一个旅客都登机了。
许况站在闸口,有些失神的仰头看着不断滚动的屏幕。
迟了吗?
他后退几步,无比疲倦。
只是站着都很困难。
太迟了。
他总是抓不住,抓不住自己想要的。
“——许况。”
有些清冷的声音。
耳边的声音像是错觉,直到他又听到一声:“爸爸!”
有些空荡的候机厅,高挺的身影顿住,转身的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
头顶的灯光泛着重重光影,李书妤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不说话时显得有些冷漠的眼睛、白皙清纯的脸。
许清觉兴奋的跑过来,抱住了他。
许况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视线却一直落在李书妤身上。
那几步路,他走得缓慢又坚定。
京市的深冬,外面天寒地冻,纷纷扬扬又飘起了雪,雪花被风一吹四处飞散。
路过的人侧目。他们在人来人往的机场紧紧拥抱。
“书妤,”他声音缓慢又坚定,“我爱你。”
李书妤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微颤的声音。
过去的很多“对不起”,都没有这句“我爱你”中夹杂的深情。
他冷漠、自矜,不善表达。
可这一刻,李书妤感受到了他的感情。
拥抱持续了很久,身上的冷意退散了几分,两人分开。
许况神情依旧清峻,只是眼睛有些红。
抬手擦掉了李书妤眼尾的水迹,她纤长的睫毛湿了,他的手又放在她眼尾的位置。
“书妤。”
只是开了口,看着李书妤时又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说:“我不是要来阻拦你、拖住你。”
许况是个言辞上很少外露的人,一直以来直白的表达内心的渴求,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只是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像是能掌控一切,这让很多人包括李书妤都忽略了,他也会不敢表达自己。
好半晌他才问:“能不能留下来?”
或者带着他一起走。
没有李书妤的京市,他也不想待下去。
不管是揽星湾还是和湖,都太空太冷。
他总是能精准的把控所有,拿起放下都轻而易举,可是在感情里也会觉得无能为力。
李书妤同样看着他,说:“能。”
简短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和妥协的意味,她掌控着自己的情绪、完全自由的做出了选择。
坚定、明晰。
许况呼吸缓了几分,黑沉的眼底恢复了光亮。
“能。”他重复了一遍,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又重复她的回答,声音有些低“能的吗?”
京市的天色依旧低沉,大雪纷纷扬扬一直没有停。
从机场出来,开车回李书妤临时住的地方。
雪天路不好,车子时不时会停下。许况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抱着许清觉的李书妤。他发现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不再那么惹人烦躁,漫长拥堵的路途也不是很难走。
副驾驶座的许延一脸生无可恋,看了眼许况,扭头问李书妤:“真不走了?”
等着交通灯跳转,李书妤还没说什么,许况垂眸侧身拿过一瓶水,面无表情递到了多话的许延手里,“喝水。”
许延挑眉笑了一声,他早搞清楚了许况离开远洲的来龙去脉。心里暗暗称奇,觉得许况就是个疯子,狠起来自己算计自己。
李书妤也有些不解,问许延:“你不去滨州了吗?”
许延拧开瓶子喝水,“哪天再去吧,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余光看到开车的许况,似乎经历过刚才机场的失控,他又恢复了清冷矜贵的模样。
许延有些后悔,自己没将许况刚才的样子录下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出来看几眼。
然而没等许延开口拿捏,就因为话太多,收到了许况极具压迫感的眼神警告。
回到住的地方,李书妤抱着睡着的许清觉往楼上走,许况拿着东西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阿姨已经去休年假,房子里有些空荡。
李书妤将许清觉放在卧室的床上,又哄了一会儿,等着他重新睡熟。
从房间出来,许况正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
李书妤走到客厅中央,从包里拿出证件重新放好,又拿了奶瓶去厨房洗。
许况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很近的距离。李书妤转身时差点撞进他怀里。
亦步亦趋的跟着,许清觉都没他这么粘人。
李书妤抬手指了下客厅沙发的位置,“你去那里坐一会儿。”
许况“嗯”了一声,又没有动,还是继续跟着她,伸手接过她洗好的奶瓶放在一边。
“跟着我做什么?”
“我想再抱一下。”
李书妤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抬手示意许况过来。
他上前一步,靠近。
手上的水渍还没有干,李书妤用手腕扶住他的肩膀,踮脚在他有些干燥的唇上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