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
调整好安全带,避免压到她的小腹,许况直起身,见李书妤一直看着自己。
“刚才那个是我老板。”
“嗯。”
“看起来很年轻是吧?”
他没应声。
李书妤说:“我刚才和他也在那家餐厅吃饭。”
说完观察他的神情。
他没说话。
手扶在方向盘上,车子转弯从停泊的地方开出来,驶进车流里。
临近傍晚,太阳低悬着,天边的烟霞像是水墨染的。
李书妤胳膊撑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象。
车子下了高架桥又被堵住了。
“好吃吗?”靠在座椅里,看着不远处交通灯的数字一点点往下跳,许况的声音很淡,像是随口一问。
李书妤偏头看了一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接着她上句问的。
她声音淡淡的,“你不也吃了吗?”
许况又没有话了。
交通灯转换,车子又启动。
李书妤别过头,再看向车外时脸上带了些浅薄笑意。
她像是从许况身上发现了一件事情。
途中接到了陈心岚的电话,许况没戴耳机开了外放。
陈心岚最近不在京市,回了滨州。
她提醒许况别忘了许文滨的忌辰,让他空出来几天时间回滨州扫墓。
许况应了几句,没再说多余的话。
李书妤觉得许况和他妈妈的关系好像比几年前更疏远了,挂掉电话后问:“舅舅的忌日还有一段时间吧?”
许况说:“还有一个多月。”
李书妤有些讶异陈心岚这么早就回滨州做准备了。
许况说,陈心岚这次提前回去,主要是要卖掉老宅。
李书妤想问为什么要卖掉,可又想到陈心岚和许文滨的关系一直很好,可能留着那处房子会更加难过。
“我和你一起去。”李书妤说:“老先生最近一直在打电话,叫我去看看他。”
想到许从霖的计划,许况不想她过多的接触许从霖,“那时候你有时间吗?”
李书妤说:“可以调几天假。”
许况问:“还要再见到二叔他们,你不烦?”
李书妤说:“还好吧,反正每次见面,最后被气到的又不是我。”
李书妤顿了顿,“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小姨也挺可怜的。你没发现吗?姥爷其实很重男轻女,小姨能力很强,这么多年了,却一直被打压,管理的产业也都是许氏的边边角角。”
这句话许况没否认,只是他没想到李书妤会看破这层关系。
她总是游离在各种利益纷争之外,看起来总是很漠然,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可她又比谁都清醒、明白。
这一刻,许况意识到,她能够被哄骗,或许只是因为她无条件的信任那个人。
李书妤跟的项目告一段落,接了陆堰森推荐的那个私人庭院设计。
这是她第一次独立设计,陆堰森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助理,从前期调研到方案初步构思,都由她和助理完成。
别墅在京市城南,环境很好。
“和湖壹号”的房子供不应求,能在这里有房产的非富即贵。
实地调研的时候,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言谈间也不像是户主,倒像是替别人办事的。
调研结束后,回到揽星湾,阿姨将一个袋子递给李书妤。
“这什么?”
阿姨笑着说:“大少爷送回来的,是不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啊?”
李书妤看了手机日期,才想起来是自己的生日。
打开袋子,是一件裙装,蓝色水光雪纺质地。
换上了才发现裙子设计很巧妙,层层裙摆很好的遮挡着她已经突出十分明显的小腹。
肩头的绑带一直系不好,李书妤下楼让阿姨帮她整理。
许况提前回家了,进来就看到站在客厅里的李书妤。
李书妤远远看到他问:“好看吗?”
他视线在她身上停顿几秒,换了一个词回复:“很漂亮。”
难得见他这么不含蓄的夸人,李书妤毫不客气点破他,“你是在夸你送来的衣服吧。”
许况坐在客厅喝水,等着她整理裙子,“等会儿一起出去。”
“做什么?”
“应酬。”
以为他是记着自己的生日才送来礼物,没想到是为了应酬,李书妤神情淡了几分。
许况看到她变化的神色,脸上带了点淡笑。
那晚,到了地方李书妤才发现不对,他们来的是一家法餐厅,并没有其他人在。
餐厅的露台向外延伸出一个弧度,他们坐在靠近护栏的位置。头顶是拟真的星空设计,闪烁的星河在幽密流动,光亮并不强烈,坐在露台的人像是被静谧的星河安全的包裹。
从露台看过去,路灯照耀下是京市红墙庄重的建筑。
她不能喝酒,面前放了一杯温水和果汁。
许况低头切着一份牛排,脱掉外套只穿着深色的衬衫,衬衫袖口挽起一些,露出一截小臂,抬眸时清隽的眉眼,神情还是很淡。
李书妤觉得,他在任何情形下都表现的疏冷又从容,情绪都很少外露。
认识这么久了,李书妤没见他情绪失控过,除了在床上真实的反应。
许况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怎么了?”
李书妤摇了摇头,大提琴声调悠扬,低头看去时护城河缓缓流淌而去。
桌子上传来轻微的响动,骨节分明的手推了一只装饰品的盒子过来。
“礼物。”他说。
李书妤接过,打开看,一条漂亮的项链,银色链子坠着一个水滴形状的白玉,在略显昏暗的餐厅里散发着淡淡光晕。
“你之前也送过我一条。”她拿出项链,语调随意。
许况手里拿着酒杯,听到李书妤的话,手上的动作微顿。
面上并没有显出什么异样。
李书妤拿着项链,指腹滑过白玉,感受到细腻光滑的纹理,“······那条不是白玉的。”
······
各级领导干部必须遵从规定,李书妤十八岁生日听从了李修鸣的建议,没有举办生日宴,太过贵重的礼物也没有收。
李修鸣答应要陪她吃饭,可是前一天,一个镇上暴雨引发洪水,他前往灾区没来得及回来。
她和来家里的几个同学吃了饭,吹蜡烛切生日蛋糕,成年礼和往年的生日没什么区别。
送走同学后房子里又恢复了冷清,她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想起手机被落在客厅,起身下床到客厅拿手机,怕吵醒阿姨就没开灯。拿了手机正准备上楼,被窗户外的光影晃了一下。
客厅的落地窗帘半开,窗外是低沉的夜色,李书妤看到停在低矮铁艺栅栏外的车子。
车灯又暗了,可月色很亮,站在车边抽烟的身影格外熟悉。
夜色寂静。
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像是暗夜里的一段剪影。
滨州前一天下过雨,深夜带着寒冷的潮意,李书妤踩着积水出去,溅起的水带着刺骨的凉意。
到了许况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两个多月之前,在BLUE酒吧的昏暗走廊,许况亲了她。
分开时她的嘴唇还带着粘着的余温,眼尾是情动的微红,仰着头看着容色倦冷的男生,“为什么亲我?”
他靠在墙上,听到她的话,嘴角带了几分讥诮,“有谁不能亲你吗?”
当头一棒。
她愣了下,原本冷漠的眼神里带了一些迟钝。
她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时,他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两人原本就冷淡的关系,在灼热的亲吻、伤人的话语和随之而来的巴掌里,持续恶化。
所以再见到他,李书妤态度很冷淡,“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他捻灭了烟,转身从车里拿出了一个袋子,递给了她。
李书妤没接。
他冷白的脸上带着沉默,眉眼漆黑,声音有些低,“生日礼物。”
李书妤不懂,远在京市的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看着许况的样子,把这当做他的主动示好。
伸手接过礼物,触碰到他的手,可能是在外面站了很久,手上都是冷意。
李书妤身上穿着一件凉薄的吊带睡裙,并不能抵挡寒意。
他将外套给了她,让她回去。
李书妤拿着东西回了房间,打开包装的盒子,是一条做工精良的项链。
项链吊坠的背面,刻着她名字的缩写。
这是许况送给她的,不知道第几份生日礼物。
后来,孤身一人在英国的时候,李书妤将项链卖掉了。
她那时候已经退了学、准备回国,其实并不紧急用钱。
她随意在街头找了家店,没和刻意压价的工作人员讨价还价,也没有在意听他具体的出价。
出了店铺,将手里拿着的那些钱,随手丢给了路边衣衫凌乱的流浪歌者。
那段时间她似乎过得清醒,又很浑噩。
态度决绝,和让自己痛苦的一切人和物,斩断所有联系。
······
从没想过,短短几年之后,她和许况又坐在一起吃饭。
他们结了婚,还有了宝宝。
李书妤觉得,命运总是喜欢冷酷无情的戏弄她。可命运往往并不是上帝的安排,它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隔着餐桌和如梦似幻的夜色,她看向许况,“你帮我戴上。”
许况起身,绕过布置了花卉和菜肴的长桌,接过项链走到了她的身后。
李书妤掀起头发,微微侧着头,方便他俯身戴好。
他动作并不熟练,项链的暗扣做的很精巧,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戴好。
许况没有立即起身,李书妤回头,视线相撞的时候,他从她的眼神里发现了难过。
难过又脆弱的李书妤,他很少见到。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
放在她纤巧肩膀上的手迟迟没有收回。
李书妤推了一下他,说他压坏了阿姨辛苦系好的绑带。
她侧头看着露台外的景色,悠扬的音律并没有中断,桌上的餐点只吃了一半,他帮忙切好的那份牛排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京市的夏天并不潮湿,夜晚的凉风穿过了远处的山林,李书妤记得那一带种了一大片蓝花楹,生长温度需要稳定在22~30℃之间的植物并不适合京市,长得也不好,稀稀落落死了一大片。
陆堰森提起过这件事,说前任园林分局的领导是个外行,那片蓝花楹就是他上台之后瞎指挥栽种的。
饭吃了很长的时间,难得休息的许况没有再忙工作,李书妤靠在他怀里看头顶的拟真星空。
两人偶尔说一两句话,大多时间都很安静。
他衬衫的布料带着几分凉意,脸贴在上面的时候很舒服,李书妤闲散的玩他衬衫上的纽扣。
被他捉住了,阻止了她乱动的行为。
时间快到十二点,工作人员推进来一个蛋糕,许愿时,李书妤大方的将一个愿望分给了许况。
吹完蜡烛,拿起杯子以果汁代酒和许况碰杯,庆祝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二十五岁的生日,总算没有那么难过。
六月中旬,就在许文滨忌辰的前几天,许从霖生了一场重病。
李书妤接到了江恪打来的好几通电话,要她回去看看。
江恪语调沉重,说老先生这次可能挺不过去。
远洲还有几项重要的工作,许况不能陪着她一起,李书妤在姚阿姨的陪同下先行去了滨州。
抵达滨州却得知许从霖已经出院了,在明川公馆休养。
见到许从霖时,他正在庭院里散步,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李书妤觉得江恪在电话里夸张了。
江恪怕李书妤责怪,一见到她就开始申明,“我不是故意骗你的,都是老先生的吩咐。”
李书妤都有些无奈了,“姥爷,怎么能拿身体开玩笑呢。”
许从霖笑笑,“我让你来看看我,你不来嘛。”
李书妤说:“不是不来,我最近工作忙呀。”
许从霖拍拍她的手,“你那工作能值多少钱?你来滨州,我把整个许氏送你。”
李书妤没当真,“姥爷你可别吓我。”
“真给你,你要不要?”
李书妤说:“您不怕给了我,没几天就让我败光了?”
许从霖满眼笑意,“就你聪明。”
李书妤知道许从霖在开玩笑,那么大的企业,怎么可能会给做生意一窍不通的她。
外面的太阳大了,李书妤扶着许从霖进了屋子。
客厅里的沙发上有几本相册,许从霖早上翻过之后就随手放在了那里。
他拿起来又随手翻动,指着张挽俪年轻时候的几张,“你和你妈妈长得像。”
又说:“性格不像,你妈妈倔起来谁都没办法。”
李书妤接过江恪递过来的杯子慢慢喝水,听许从霖说张挽俪小时候的事情。
许从霖和沈碧涓复婚后,性格强硬的沈碧涓不能接受许从霖和别人生的孩子,因此张挽俪是在张家长大的,许从霖只是偶尔去看看,他也只知道那么几件事情。
所以哪怕是听了许从霖的叙述,李书妤也不了解自己的妈妈。
她只是淡淡的听着,时而应一两句。
李书妤觉得,在妈妈去世之后,许从霖提起这个女儿的次数反而多了很多。
一直在明川公馆待到下午。
许从霖问:“身体怎么样?我看你还是瘦弱。”
怀孕快六个月,李书妤的体重长得很快,主要是宝宝长得快,医生还特意交代她适当控制饮食。
“挺好的。”
许从霖“嗯”了句,说要提前帮孩子想好名字。
聊了一会儿,许从霖说:“今天要有时间,你去康和医院做个检查。”
“不用了吧,我刚做完产检没多久,现在也没到再做检查的时间。”
许从霖说:“去吧,我让你贺阿姨亲自给你检查,熟人也放心一些。”
李书妤觉得再做检查没有必要,许从霖已经吩咐江恪,让他等会儿亲自开车送她去康和。
想了想还是没拒绝,许从霖年轻时候说一不二习惯了,要是不答应,他还得进一步劝说,非达到目的不可。
江恪亲自开车,李书妤就没带阿姨一起。
到医院时,医生已经等着了。
检查做的很快,做完最后一项,医生将她扶了起来,笑着说:“蕴杨和许况同岁,现在许况要当爸爸了,我们家蕴杨还没个定性。”
医生是贺蕴杨的母亲,李书妤之前见过几次,但不熟悉,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说:“他应该也快了。”
“快了吗?没一个定下来的。”医生语调挺淡的。
李书妤听说过一点儿贺蕴杨的事情,说他最近几年都跟在一个女星身后打转。
李书妤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检查完又去了办公室,可能是许从霖特意交待过,医生事无巨细的叮嘱她孕中后期应该注意的问题。
等嘱咐完了,让她先回去休息,说要是快的话,晚上就能出报告。
李书妤出了办公室下楼,突然发现自己的包没拿,又转身回去取。
路过走廊,办公室的门开着。
她听到医生在打电话。
“大人和小孩儿都很健康,老先生您放心。”
“对,预产期在十二月左右。”
“·······是个男孩儿。确定的。”
李书妤脚步停顿,等里面的人讲完了电话,坐回办公桌前。
过了好一会儿,她敲门进去,拿了自己的包。
回去的车上,江恪觉得李书妤有些沉默。
“小书,怎么了?”
李书妤靠在座椅里,仰头看着车顶,“有点儿累。”
江恪说:“那回去就好好休息。”
李书妤没说话。
此刻有种压制不住的直觉,许从霖是为了知道孩子的性别,才让她来多做一次检查。
转着弯儿让她去产检,只是为了知道她的孩子的性别。
李书妤有些想不通许从霖的用意。
她知道许从霖在公司人事任用上有点儿重男轻女,但日常对待晚辈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照顾她、宠着她。
可是,她的孩子又和许从霖的产业没什么关系。
她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
回到公馆,许从霖正在等她一起吃饭。
餐桌上他没提产检的事情,李书妤也没提。
江恪来问:“小书,你的行李我让人搬到楼上的房间吗?”
“先不用。”李书妤对许从霖说:“姥爷,我等会儿要回去,明天再来看您。”
许从霖说:“回哪里去,就在公馆住下。”
李书妤还没应话,阿姨说大少爷来了。
第48章
明川公馆独占了一座明川山,白色外观的欧式建筑掩映在连绵起伏的丘陵之中,车子从公馆出来,行驶了十几分钟才到安保亭。
许况上车之后一直戴着耳机,李书妤看了一眼他放在膝盖上的电脑屏幕,显示开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