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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薄(止雀秋行)


直到那不轻不重的目光从身上移开。
屏气凝神两秒,姜姝终于呼出口气,往前走几步,对玄色衣袍的男人行一个让:
“姜姝见过表哥。”
谢让未开口,他身后的白术到是颇有眼色,跟着就上前一步。
白术一边笑,态度还算和煦:“表小姐,不知今日来世子宅院是为何?”
拉开门地那一瞬,瞧见树下竟站着位俏丽的小娘子,白术回想起,只觉自己一口气快没上来。
平日里没人敢来北院,这样想着,白术看姜姝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佩。
只是下一瞬,这一丝敬佩就消散不见。
姜姝其实不算胆小,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位表哥时,总忍不住的害怕。
前些日子才被表哥凶过,她其实还未缓和过来。
紧接着,又忽而想到,今日她竟这样冒昧地走到表哥宅院外……
思绪到这,姜姝急得眼眶泛红,磕磕绊绊地开始为自己解释:“我…我……”
表哥虽面无表情,但周身气势冷硬,她一时间缓不过来。
于是小半会儿过去都没能道出句完整话。
谢让拧眉看她,不解:“不会说话吗?”
府上的这位表妹实在柔弱,上回他不过说了一句话,便就偷偷哭起来。可这回他什么也没说,为何又做出这副模样来?
谢让不懂,只渐渐没了耐心。
而绿树的阴影下,身影柔弱的姜姝憋着泪,更紧张了。
表哥比上回还凶。
还说她不会说话……姜姝觉得有些难堪,忍不住就低下头,指尖藏进裙摆,有些不安分地揪住衣裳。
心里害怕,可是又怕表哥会不耐烦,只瓮声瓮气地,打算一口气全说出来:“表,表哥对不起,府上有荷花宴,我是想去那里的,是我走错路了我。”
好吧,她连路都能记错,姜姝说着说着,突然好怕表哥又说她笨,只三言两语地道完,慌忙想走。
却忽而被叫住——
“别动。”
转身到一半,身后落下道男声,不带情绪的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裹挟着不容人置疑的强硬。
几乎是瞬间,姜姝就僵直住,乖乖听话,一点都不敢动了。
谢让面无表情,他并未多说,只看了眼白术,眼神示意他上前。
随即不带留念地转身,姜姝在转头,只看见他已经走远的背景。
表哥他什么也没在说,直接走了。
“呼——”姜姝意识到,直直松口气,一转眼,就看见绿罗也是一副被吓得不清的样子。
白术上前一步,笑了笑:“表小姐走吧。”
“嗯?”姜姝没反应过来。
“小姐不是找不到路吗?世子爷让我带你过去。”白术上前几步领路,也跟着抱怨来了句:“国公府太大,其实府上是有些绕。”
姜姝和绿罗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到是没想过表哥会留人给他引路,眨眨眼,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就……好像和她想得有些不一样,表哥明明这样凶的。
暖阳落在这位小姐的脸上,将她脸上的担忧照得一清二楚。白术只瞧了这位表小姐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白术是为数不多的,能留在谢让身边伺候的侍从,这要归功于他从不多说,从不多做。
可今日不知怎得,忍不住就多解释了几句:“表小姐不用担忧,世子爷他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只要好好按他的规矩行事,他都不会怪罪。”
第一次见到世子的人,大多会觉得他是个严苛古板,封建守旧的家主,但是……
仿佛又被世子淡漠地扫视一眼,白术颤了下,赶紧摇头把那个画面甩出去。
对,没有但是,世子他确实是。
白术就有些苍白地解释:“嗯……世子爷很忙,大家伙平时也见不上他几面,你要是实在怕,平时少来这边就行。”
暗色睫羽盖住女人神情,姜姝若有所思地说:“那表哥平时都是什么规矩?”
这位表哥好像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世子爷喜静。”白术很快就答上,“至于旁的,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表小姐你多呆上几日就清楚了。”
他大抵是不想多说,姜姝能理解,点点头:“谢谢这位——”
“叫我白术就行。”
“谢谢白术小哥。”
有人带路,终于一路安稳地走到碧月园,再次谢过白术后,她才带着绿罗进园。
国公府的宴席定不会马虎,但到底是见识不够,即便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园内架势吓一跳。
池塘挨着红木楼廊,放眼过去,日光透下,碧波荡漾,水天相接间,一片绿意。
在这正中还立了一方小亭,由对桥将亭子支起。小亭又被整个池塘包裹住,有水色相称,亭上风景堪称绝佳。
宴席很快开场,姜姝和绿罗被小丫鬟带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入座。
今日府上人很多,老夫人目前没时间搭理她,正被几个贵女拥簇起。姜姝得了片刻安宁,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视线扫过园内,府上几位小姐也忙起来,看样子是遇见不少熟人,脸带笑意,眉眼精神。
张望几眼,她却没在这一园人里瞧见晚云姑娘,当下就拧起眉来。
她知谢晚云一向爱热闹,照理来说,她不会错过如此场合。
“二小姐怎么没来?”
原不止她一人抱有这样的疑惑,姜姝敏锐地听见身后小丫鬟已经帮她问了出来。
手里拿着茶杯,女人耳朵支起,悄悄往后靠,打算偷听几句。
另一个小丫鬟打了一个哈欠,随意道:“二小姐今早被罚了啊,世子爷也是心狠,老夫人那样劝,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因为什么被罚的?”东云一大早就来了园子这边,对里屋里的事情不清楚。
“就……”
两人边走边说,又跑去了另一边聊。
姜姝正听到关键处,一转眼两个丫鬟却没了,只能失望地叹口气。
也就是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悠扬地笛音,给人飘渺清亮的感觉,姜姝立刻被笛声吸引。
原是水亭上站了一位妙龄女子在吹笛,女人身着金丝绣花对襟襦裙,微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指尖搭在笛上,娓娓道来的笛音从此传出,及其悦耳。
忽而静下心来,只为这悦耳笛音。
一曲散尽后,姜姝接着听了古筝,琵琶,排箫,瑟……又欣赏了各种舞蹈。
各个都是极好看,女人舞姿轻盈,长袖甩开,身姿柔软,仿佛无骨,又似雁,几经腾空。
那剑舞又不一样了,寒光闪烁,锐利间气势如虹。
“……“
只是可惜,她这辈子都学不了舞。
少时赵柔不让她碰这些,姑娘家要学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给她碰,生怕她学会了压过妹妹们。
后来身子骨变弱了,更没机会。
碧空如洗,头顶一片悠悠白云。
坐在高位的谢佳茵想起姜姝,嘴角轻扯,忽而笑起来:“祖母,今日还未给大家介绍屋里这位表小姐呢。”
“这位表小姐虽是小门小户的出生,但今日是谢家的宴,想必她也是有才艺想献得,是吧祖母?”谢佳茵笑盈盈。
“佳茵说得不错。”老夫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那便请她过来罢,总在角落里呆着,别人怕是要猜忌我们亏待了她。”
但老夫人的心思并未在此处,只眼巴巴瞧着一方,喃喃自语:“都快结束了,谢让哥儿怎得不来呢?”
谢佳茵勾起嘴角,抬手便让身旁丫头去找姜姝。
吩咐完后,她居高临下地俯视过去,扫见那角落人影惹眼,一双杏眸扑闪,吃着糕点,桃腮微鼓,稚嫩又娇媚,尤其灵动。
总是这副不染世俗地样子……谢佳茵捏着裙摆,嘴角边那一抹笑转而冷笑。
她可是记得,这位乡下来得表妹尤其愚昧,刚入府上那会儿,还一副羡慕地惊叹一句‘你们都会弹琴呀?’。
简直废话,这上京里哪家的姑娘不学琴?
乡下丫头能会些什么……她清咳一声,对姜姝道:“表妹可会些什么?弹琴还是跳舞?或是作画?”
闻言,姜姝脸色有些不自然,谢妙茵看在眼里,又道:“你虽只是表小姐,但既是住在谢府,谢家理应介绍下你,只是你若什么也拿不出手,到头来便是丢了谢家脸面。”
耳边地女声语重心长,姜姝颤了颤,而后抬起头来:“好,谢表姐姐提醒,那姜姝唱一首歌可以吗?”
便知道她拿不出什么上台面的东西,谢妙茵轻“哼”一声:“随你算了。”

虽已开春,但在去杀手阁的路上,刀片般的风还是会把脸拍得生疼。
姜姝特意绕了远路,到早市去买鳕鱼包填肚。
早市往东是片菜市场,稍一靠近就能闻见鱼肉腥气。
卖鱼摊前的老妇认出了姜姝,给她投喂了一张自家老伴刚烤好的烤肉馕。
老妇:“又要去接活儿啦?”
姜姝说是呀,晃了晃瘪了不少的钱袋子:“这年头物价涨得飞快,去年歇了好久,再歇下去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靠那点行侠仗义的江湖情怀,就算是她这般最优等的杀手也无法维持生计。
老妇麻溜捆好两条鱼,不由分说地塞到姜姝手里。
“怪可怜的。这两条鱼就当给那阁主送了礼,往后让他多照顾照顾你。”
见姜姝推拒,老妇飞快扭回身,重新坐回案板前,若无其事地吆喝叫卖,刮鳞剁鱼。
仿佛刚刚无事发生,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姜姝摸出两串钱,悄悄塞到鱼肉摊角落,继续往前走。
择菜的、剥豆的,卖鱼的,都阗挤在一方小天地里。地上是菜叶豆荚掺着鱼鳞,有的泡在刚开始融化的雪水里,稍一停留,脚底就会被泡湿,粘上垃圾。
去年她大多时间都窝在家里,懒得出去,吃什么用什么都有热心邻居投递,所以到今日她才发现,这片土地,留给老百姓的地方越来越少,几乎是人挤着人,稍不留意就能被挤倒。
留给达官贵人的消遣场所却越来越多。
最明显的,是朱雀长街前多了好几座马场。
所以刚一推开杀手阁的门,她就抱怨:“能去马场消遣的人家那么少,地方却格外大,衙门难道就不怕百姓击鼓告状?”
话坦坦荡荡落了地,没有一个人来接。
姜姝抬头一看,不远处,杀手同僚们人头攒动,都在看榜上各行各列的任务单。
难怪没人搭理她。
每年开春放榜,任务都会贴在二楼大厅里,数量有限,杀手众多,因此每到这时候,大家顾不得相亲相爱,都在抢着接任务。
她来得晚,想着今日抢不到任务,干脆就不往前挤了,慢悠悠地走着。
有个妹妹扭头看见了她,脸色蓦地变得灰白,“姜姐,阁主刚才跟大家说,你的任务得亲自找他去领。不在二楼,在六楼。”
六楼是杀手阁的顶楼,阁主在那里办公,若无特令,一般人不得靠近。
但姜姝不是一般人,她与阁主是发小。同僚怕他惧他,她可不怕。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
在六楼领来的任务,基本没人能完成,反而会把杀手自己的命给坑进去。
姜姝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小妹妹的肩,又分给她一条鱼:“我没事,不要担心。”
在小妹妹表示“自求多福”的目光里,她上了楼。
“喏,卖鱼阿婆让我把鱼送来贿赂你。”
姜姝把鱼甩在长桌上,对桌对面的人说道。
鱼尾巴猛得在桌面扇了几下,带着腥气的水珠四溅,有几滴恰好溅到对面那人的衣袖上。
她往太师椅里窝得舒服,“老妇让你好好照顾我。别再给我发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薪酬了。”
对面,月白氅衣掩着一张精致疏离的面孔,背对姜姝坐着。
听到她气人的话,对面冷淡的表情上裂开了一个小口。
阁主把鱼从草条上解下,扔到鱼缸里。又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袖口,擦了擦桌面。
“别这么说,”他道,“你的底薪是阁里最高的,平常接任务的酬金也是最高的,我给你的所有待遇也是最好的。我没有苛待你。”
但那又怎样。
阁主重新坐回椅里,“你攒不住钱,不能怪我。”
话落,从抽屉里掏出一封密信,推到姜姝面前。
“这里写着你的任务,难度特等,但我相信你能完成。”
姜姝盘着双腿,笑眯眯的。
她这人,所有心机都藏在笑眯眯里。
阁主无奈地叹口气:“不要轻敌,的确很棘手。”
姜姝依旧笑眯眯的,完全不当回事。她拍了拍肚子,哀怨道:“知道啦。但我现在好饿,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阁主额前青筋跳了跳,随手把一袋零嘴甩在她面前。
她飞快扫了眼,改了口:“哥你真好,这么了解我呀,随手一拿就都是我喜欢吃的。”
不过在她大饱口福前,阁主突然说了句:“这桩任务,与谢家有关。”
姜姝的脸忽然拉得老长。
“谢家……”她没了食欲,严肃起来时,脸色比阁主还要瘆人。
“与你复仇有关的那个谢家。”阁主说道,“拆开看看吧。”
这桩任务可谓是为她量身定制,任务完成,她就能复仇。
“拿到《癸卯年庚子月石溪姜氏抄家案》卷宗。”
信上写道。
明明看到复仇在即该开心才对,可她心情却异常沉重。
“我当然知道要调查案件真相,首先就得拿到卷宗。”她说,“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是只知道仇人在谢家,却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
接着问:“现在这卷宗有着落了?”
阁主让她把信翻过来,指了指信,道:“也许会在他那里。不过只是‘也许’,也许在他那里,也许在他身边亲朋好友那里。但无论如何,你都需要先去接近他,他是任务的核心。”
她垂眸看,信背面写着四个字——接近谢让。
那么问题就来了,谢让是谁?
阁主看出了她的疑惑:“副相家的独子,谢让。谢老爹很早就送他去了辽国,说是让他在辽国学骑马射猎,实际是避免他卷入当年的党争,不受迫害。他去外留学①多年,最近两年才回来。谢老爹将消息封得很死,你不知道也正常。回来后,谢老爹给他建了几座马场。他呢,忙着交朋友,是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纨绔。”
姜姝说难怪,“原来那些马场是谢家的啊。”
阁主说是,“陛下有意任谢让为审刑院院事。全天下的结案卷宗都在审刑院里,接近谢让,混进审刑院,说不准那本卷宗就在里面。”
姜姝回知道了,但她仍没有一丝要离开的迹象。
与阁主对视,俩人大眼瞪小眼。
她问:“谢让他……他样貌如何?”
以免阁主觉得她心急,她先给自己做解释:“你知道的,我跟旧友小哥已经分开很久了。”
说着就开始扮可怜,眼神湿漉漉地望他:“我不是心急,我就是想再重温一下摸男人的手是什么滋味,亲男人的嘴是什么滋味,睡男人的……”
“打住。”阁主及时叫停,被她这无赖模样气笑,“久吗?”
说罢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也不算久,才十五日,半个月。前两天那小哥还来一哭二闹的,你不会都把人家忘干净了吧。”
忘干净倒不至于,不过她的确记不起那小哥姓甚名谁床上功夫怎样了。
严肃神情不过在她脸上恍了半刻,旋即被他所熟悉的云淡风轻代替。
她继续问回谢让,“所以他不丑吧?”
阁主说不清楚,“我不太了解,但应该会对你的胃口。”
想了想,补充道:“盛京一群纨绔唯爱打马球,而谢让是最潇洒倜傥的那位。”
他似不放心,紧紧盯着姜姝,试图在她脸上找到除了笑的其他神情。
但总是徒劳无功。
阁主站起身,走到鱼缸旁,观察着缸里姿态各异的鱼。
倏地刮来一阵凉风,门扉好似被吹开,又悄悄关上。
“今日起,你就可以试着接触他。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
她没回他。
阁主转过身,先看到桌上零嘴一个都没少,再抬眼看,她早已潇洒地走了。
作为她的发小,他很了解她在想什么,也能提前预判她要做什么。
她心里一向只有两件大事:
一是复仇。
二是睡男人,睡腻就分手,乐此不疲。
奉承着实不是件容姜事。
譬如打马球,既不能让被奉承的人感受到奉承,自己又不能不奉承。
马场如官场,没有奉承吹捧,好似隔衣瘙痒,总是少了点趣味。
小弟们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新鲜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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