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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薄(止雀秋行)


谢让薄唇微抿,眉目间像蒙上了一层冰霜一般。
不过是见了那男子一面,就开始要与他保持距离。
但面上毫无变化,清冷的嗓音响起道:“如此,臣先告退了。”
白色的衣衫消失在垂花门处,姜姝看着谢让毫不留恋的离开,胸口又有些闷闷的不舒服,虽然是她让他离开的,但他未免答应得也太爽快了些。
内室,姜姝褪去衣衫,露出身前被烫伤的肌肤。
女子肌肤柔白软玉,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但美中不足的是这软玉上凭空多出一块绯红。
来的是位女医,看了看姜姝身前的绯红,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得太重。
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清荷道:“万幸这茶水不算太烫,公主只需早晚在伤口处涂抹这药膏,五日内便可恢复如初。”
姜姝也长长舒了口气,还好不会留疤,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喝茶了。
另一边,谢让带着翟蓝从院中出来,顺着石径小巷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方才那处凉亭。
余白还坐在石凳上,独自品茗。
数九寒冬,围炉煮茶,真是人间雅事。
余白明显看见了谢让,站起身道,“谢大人若是不忙,何不一同尝尝这茶?”
谢让神色淡漠的走进来,看着地上还未收拾的碎瓷片,眼带冷意,“国师好雅兴,就是不知如此藏头露尾意欲为何?”
余白倒茶的手一顿,轻笑一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谢大人,不过在下并非是藏头露尾,只是前几日脸上不幸受了伤,这才戴了锥帽。”
谢让如玉的指节端起茶杯,带着清香的茶水在杯中摇晃,清浅的茶香随之弥漫。
“那还真是可惜。”
这话一出,也不知是可惜余白脸摔伤了,还是可惜这伤没再重一些。
但显然这可惜剩下的意思几人都心知肚明。
茶香浓郁,溢于唇齿。
谢让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不知国师修行了这么多年,如今出山可是准备要回京了?”
翟蓝站在身后听着,闻言,心中一颤,脑海里瞬间想起这位国师的丰功伟绩。
这位要是回京了,只怕京中的天又要变了。
余白浅笑不语,良久,才开口说道:“难道谢大人此次来,就没有奉圣意要将我带回京中吗?”
谢让长眉微挑,“国师大人云游四海,为民祈福,找不到国师大人的踪迹又谈何带回。”
余白倒是没想到谢让会说出这个答案,轻笑一声。
“谢大人不愧是三元,短短三年就在官场上有如此成就,想必令尊一定很开心吧。”
说话的人轻描淡写,身侧坐着的人也风轻云淡。
只有身后的翟蓝听见这话,不自觉的握紧来手中的佩剑。
谢让拿起茶钳从茶罐中取出茶叶,放入煮沸的雪水中。
清冽的雪水瞬间席卷了落下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游荡,很快便散发出茶香。
“国师还是这么喜欢说笑,就是不知道国师回来有没有去前任主持牌下祭拜。”说完,谢让仿佛才想起来,“抱歉,我忘了,国师好像早被前任主持逐出师门了。”
“一时失言,还望国师勿怪。”
余白捏着茶盏的手捏紧了一瞬,神情的失控仅一瞬间,很快便又敛了起来。
雪水中放入的茶叶早已过了火候,清香的茶香开始慢慢变得涩苦。
谢让仿佛这时才发现雪水中煮过时辰的茶叶,面带可惜的说道:“这么好的雪水浪费了。”
余白站起身道:“谢大人觉得雪水可惜,在下倒是觉得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那看来,我与国师聊不到一处,便不打扰国师雅兴了。”
话毕,谢让便起身离开。
余白坐在亭中,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谢让,眼眸微动,撩开手腕上的衣袖。
一道丑陋曲折的疤痕便显露出来,如蛆附骨的留在手腕上上。
“谢让,可惜了。”
下一秒,亭中再无一人,红炉上沸腾的茶水也消失不见。
只有地上留有一地的碎瓷和再无清香的茶叶。
谢让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翟蓝才凑上前道:“大人,国师出现在这儿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可要属下将他……”
走在前方的谢让闻言转过身来,漆眸微垂,“不需要,他如今既然出现在这儿,想必是想借这个机会回京,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内室,姜姝将身前的伤痕上了药,冰凉的药膏一上,身前的灼烧感瞬间减轻了数倍。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坐在榻上,清荷坐在一旁,给她轻揉肩颈。
姜姝垂头看着身前的伤,这位置有些不尴不尬,要是这般,这几日她都得在房中休息了。
过了两日,姜姝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在房中待着这几日着实也待闷了。
恰好听清荷说在后山有红梅开了,好看极了。
想着闲着无聊,姜姝便带着清荷往后山走去。
后山盛开的几株红梅,娇艳欲滴,还未走近便能闻见浮在空中的清香。
走进一看,一簇簇红梅呈现在眼前,似窈窕少女低眉含羞,娇柔艳丽。
身上水红色的衣衫也沾染上了这红梅香气。
姜姝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清浅的梅花香吸入肺腑,像是要将这几日来的沉闷都一扫而光。
“公主若是喜欢,不如攀折几株带回房中,找个琉璃花樽养起来。”
姜姝欢喜的点点头,跟清荷分开攀折。
在后山玩闹了好一会儿,姜姝这才带着清荷走下山。
谢让的住处距离后山很近,姜姝回房时必定会路过他的小院。
站在身后的清荷看了看谢让院门,突然开口道:“公主,咱们今日攀折了这么多花,不如给谢大人也送一些,毕竟那日还是谢大人送公主回房的。”
姜姝前行的脚步停了一瞬,看着面前开着的院门,心绪一转。
面上的笑意突然变大了几分,转头对着清荷赞许的点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是该好好谢谢才是。”
说完,拿着手上的红梅走进院里。
姜姝还是第一次来谢让的院子,不免有些好奇,四处看了看。
好似跟她的院子差不了多少,不,看起来比她的院子还要萧条一些才是。
本来长得就够冷了,住的地方也这么冷冰冰的。
倚在廊下的翟蓝听见脚步声,猛地睁开双眼,侧身向脚步声处寻去。
手中的佩剑已然出鞘,转角碰上时,翟蓝手里的佩剑还未来得及收回。
扬起的劲风将姜姝手上捧着的红梅摧残了个干净,娇嫩的花瓣飘落在地,方才还美艳无比的红梅,现如今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花枝和嫩黄的花蕊还在枝头。
翟蓝傻眼了,没想到来的人竟是公主,愣在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道:“公主,您怎么来了?”
姜姝看着翟蓝还未收回的佩剑,剑身雪白,刀口锋利。
翟蓝顺着公主视线望去,看见还未收回鞘中的剑,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将其收回鞘中。
跪下请罪道:“臣不知公主到来,惊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瞧不见那雪白利刃,姜姝不免有些可惜,摆了摆手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见院外无人这才进来的。”
“多谢公主宽恕。”
她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平日里先生与翟蓝同进同出,今日怎么不见先生了。
“先生呢?”
翟蓝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道:“公主此来可是有事?”
那自然是没有的,只是这几日也没看见先生,再不来看看,只怕先生都要忘了她了。
“还没感谢前几日先生送我回房,今日恰巧得空所以来看看先生。”
被遮掩的门房处,一块竹青色衣衫露了出来。
姜姝看见那衣角,嘴边的话又打了个转道:“不过既然先生不在,那我也就先回去了。”
话落,姜姝看着手上只余枝干的红梅,心生一计。
抬头满脸笑意的看着翟蓝道:“翟护卫跟在先生身边辛苦了,这些时日也麻烦了翟护卫不少,恰巧今日我与侍女见一处梅花开得正好,要是不嫌弃,这花便送给翟护卫。”
姜姝从清荷手中重新挑选了完好的红梅递给翟蓝,随后又将手中光秃秃的梅花枝也塞到他手中道:“就麻烦翟护卫将这花枝送给先生吧,这花没有了花瓣,带回去也不好看,就留给先生了,感谢先生当日的搭救之恩。”
说完,就施施然的带着清荷走了。
翟蓝看着手中光秃秃的花枝眉头紧皱,公主方才莫不是说反了?这花枝怎么送呀!
而且还是因为这花枝没了花瓣带回去不好看才送给他家大人,翟蓝拿着这束花枝宛如拿着烫手山芋一般。
一脸不解的转过身,看见大人站在他身后,猛地一个激灵,话语不经大脑思考便开口道:“大人,公主说这花枝没了花瓣不好看要送给大人。”

此话一出,翟蓝便意识到说错话了。
话音一转开口弥补道:“大人,小的一时口误说错了,这花是公主特意挑了送来的,只是方才小的没拿稳,让花落地花瓣都摔掉了,这才呈现出这幅模样,还请大人恕罪。”
翟蓝说出这话原本只是想弥补一下方才言语的失误,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真会因为这事罚他。
岂料下一秒听见他家大人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来。”
翟蓝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来,这得费多少时间呀。
地上花瓣层层叠叠,这要是一片一片的拾,得花小半个时辰。
以为大人是看见地上的花瓣嫌弃脏乱,翟蓝小声道:“大人若是嫌这花瓣碍事,不如小的一把扫帚打扫了,很快就好。”
话落,翟蓝微微抬头偷看他家大人的神色,只见眼眸微潋,神色幽深。
立马蹲下身,开始拾落下的花瓣。
手中抱着公主方才送的红梅,动作间有些施展不开,便随手将手中的红梅放在廊下,专心致志的拾起地上花瓣。
半晌,好不容易将地上的花瓣收拾完,抬手拿廊下红梅时,手却摸了个空。
左右摸索都不见后,猛地抬头一看,廊下哪还有什么红梅,就只剩下几朵遗落的红艳花瓣。
姜姝抱着红梅回到房中,清荷从屋里找出一个琉璃花樽,清洗干净后将摘下来的红梅尽数放了进去。
一时之间,屋内暗香浮动。
姜姝饶有兴致的拨弄着枝头的红梅,轻轻将枝头破损的花瓣摘下,小心修剪着。
修剪得差不多了,这才将花樽搁置在窗台。
屋内温度适宜,姜姝只穿着一身轻薄的衣衫,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清荷晃眼一看只觉得欺霜赛雪,莫名有些口渴。
忙垂下头将手里煮好的姜茶端给公主道:“公主,外面天寒,喝口姜茶暖暖身子吧。”
姜茶一上桌,姜姝便感觉周围的暗香开始消散,四周开始弥漫姜茶的辛辣味。
她看了看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姜茶,有些不想喝。
再说了就只出去了一小会儿,应该没事,于是讨好的朝清荷笑笑,“有些烫,我待会儿再喝。”
清荷伺候公主这些日子,不说了解多深,只这句话说出口那这姜茶多半是喝不了了。
想着今日天也不是太冷,不喝就不喝吧。
用过午食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天突然飘起雪花,轻飘飘的从空中滑落,降临到地上。
很快便化作一团水雾,消融在地上。
不一会儿,这雪便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
青翠的松柏也挂上一层白雪,时不时传来雪花簌簌掉落的声音。
姜姝看着地上的积雪,有些心痒痒,她好久都没堆过雪人了。
“清荷,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清荷给公主掖了掖被角,“公主,现在雪还小呢,堆不了雪人。若是想堆雪人,不如明日起来积雪深一些,堆起来就容易多了。”
“好吧。”姜姝眼带遗憾的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手伸出窗外感受着泠冽的寒风,轻薄的衣衫被寒风吹起,露出藕白的手臂,莹润细腻。
柔荑上有飞雪落入手中,冰冷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但不过瞬间手心便只剩一片濡湿的水气。
夜半,窗外的雪花还在不停飞坠,松柏上纤细的树干像是承受不起这雪花的重量,不时传来“簌簌”雪花落地的声音。
姜姝躺在床上,耳边传来窗外细微的响动,雪已经下了许久了,积雪想必已经很深了,要是堆雪人已经够了。
想到这儿,她便有些睡不着,悄悄从被衾中坐起来,掀开帷幔。
今日她让清荷不必守夜,如今屋中便只有她一人。
从屏风处取下衣衫穿好,轻手轻脚的从院中溜出去。
早晨她与清荷去看花的时候,她便发现此处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宽阔又偏僻。
用来堆雪人再合适不过了。
等到了地方,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满院子都是雪,脚踩下去还有些松软。
女子穿着水红色衣衫,外罩一件大红色狐裘,未施粉黛,乌发垂于脑后,有些单纯懵懂,但一双上挑的桃花眸又露出几分清媚来。
像是雪夜里化型的精魅,秾艳清丽。
姜姝先是伸手搓了一个小圆球,又将它放在地上滚了几圈,看它渐渐变大了,又依法炮制的做了雪人的上半身。
很快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便做好了,姜姝将两个雪人挨得很近。
小雪人站在大雪人身旁,莫名有种依赖感。
姜姝蹲坐在雪人面前,看着两个相互依偎的雪人,神色突然低沉了下来。
以前每到冬日,爹爹都会陪她堆雪人,但是她总会嫌弃爹爹堆得丑,不让两个雪人站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想要爹爹堆的那个丑雪人,也看不见了。
眼睫微垂,纤长的睫羽宛如轻颤的雨蝶,遮住氤氲的一双眼眸,周身飞雪还在不断落下。
落在她乌发上,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雾气和湿润的触感。
姜姝就这样在这儿呆坐了好一会儿。
半晌,姜姝突然感觉头顶多了一片阴影落下。
抬起双眸往上看去,只见长指如玉握住了一把油纸伞,将要落在她头顶上的雪花尽数挡去。
再往上看便是那副神姿高砌的清冷面容,看着蹲在地上的她薄唇微抿。
“公主为何在此?”
姜姝没想到心血来潮的一次外出竟会碰见谢让,面露惊讶。
“先生怎么也在这儿?”
谢让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清冷的嗓音说道:“睡不着,出来走走,公主为何在此?据我所知,这处地方距离公主的院子应该有些距离。“
姜姝清媚的小脸低垂,柔荑拨弄着地上的雪花,默不作声。
柔白的指尖受到寒冷泛起绯红,在积雪上显得尤为明显。
良久,底下才传来微弱的声音道:“他们都说我不详,离我远远的,先生也不来找我了。”
姜姝边说边悄悄抬头看谢让的神色,岂料一抬头便撞入对方眼中。
他淡漠的站在身前,垂眸看着她,轻轻拨动着手腕上的沉香水珠,一声轻响仿佛在姜姝耳边响起一般,让她怔怔不敢言语。
再次将头垂了下去,柔嫩的手心被指尖紧攥,发出细微的痛感。
却也让她更加清醒,方才他的眼神就好像能看穿她一般。
心口猛烈的跳动,让姜姝怀疑这心都要蹦出来似的。
一阵寒风吹过,姜姝瑟瑟的蹲在地上,似是才感觉到寒冷,一双剪水秋眸萦绕出盈盈水雾,似泣非泣的看向他。
谢让握着伞骨的指节一紧,他一直在这儿,从姜姝走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看见了。
只是看见对方玩了一会儿后,神色落寞的蹲在原地,便鬼使神差的走了上来。
见对方不再言语,谢让想起前几日沙弥之事,心中微叹。
“此处天寒,臣送公主回房。”
姜姝回头看了看雪地里依偎着的两个雪人,准备起身。
不料在地上久蹲之后,双膝发麻,酥麻软痛感袭来,一时没站稳,就这样朝着谢让扑了过去。
也不知是太突然了还是怎的,就这样两人双双跌落雪地中。
身前是谢让宽厚的胸膛,姜姝还未从摔倒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身后的垂散的乌发全落到身前,与谢让的墨发交、缠,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
姜姝仰头想要询问谢让可有受伤。
恰好此时谢让低下头,姜姝红润温热的唇瓣,正正好好的落在谢让微凉的唇角上。
一时之间,天籁俱静。
姜姝只能感受到胸口处猛烈跳动的心跳,和迅速蹿红的双颊,一双秋水眼眸也因此变的潋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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