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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缅北(唐之风)


房门一打开,美诗诗便一脸心虚地垂着眼睑,目光不敢与我对视。她踌躇着、小步小步地走到我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声:“思齐姐……”
我忙站起来,扶着她坐在沙发上,又将已经变得温热的开水递过去。
“怎么样?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说着我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见她腿上破了点皮,便拿来药箱,仔细帮她清理起来。
“这两天腿上尽量不要碰水,免得发炎。还好伤口不大,养几天应该就好了。”
美诗诗颤抖着双唇,两只手无措地揪着衣角,嚅嗫着说:“思齐姐,我……我……”
我将碘酒放回药箱里,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抚道:“晓露,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呢?非得自己去面对。这里是昆明,不是缅甸。我有房子,有钱,我还认识律师,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
见她虽然镇静了不少,但脸上仍然犹豫着,我放开她的手,垂着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走的时候没带你一起走?那天我是真的想带你走的,我也求过拉哥,可是拉哥自身都难保了。最后我实在没办法才会先回国来,打算回来之后再想办法救你的。”
美诗诗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不少,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水光。
我压低嗓音,柔声道:“别怕,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话音刚落,她便浑身一颤,终于开口将那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他是我的继父,姓刘,大家都叫他老刘。他和我妈结婚后,就带着我们一起去缅甸生活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愣了一瞬,这个男人的身份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先前,我一直以为美诗诗的继父是缅甸人,所以他们才会一直在缅甸生活。现在听美诗诗话里的意思,她继父是特意在结婚之后才搬去缅甸的。
通常来说,很少有人结了婚之后,还会大动干戈、背井离乡,去异国他乡打拼的。除非……有什么足够吸引他的东西。
比如,拐卖妇女带来的巨大利益?联想到当初美诗诗就是老刘卖给莎莉的,我当即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老刘其实是和莎莉长期合作的呢?
美诗诗没有注意到我在沉思,自顾继续说起来。
“那天警察上门之前,我刚从一个好心的客人那拿到了一部手机。后来我就给我外婆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我妈有没有回来。”
好心的客人?手机?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判断着她话里的真伪。
怎么会这么凑巧,偏偏在那么关键的时候,会出现这样一个好心人呢?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没想到昨天夜里,电话突然响了,打电话来的居然是我的继父。他告诉我,他知道我来昆明了,还知道我跟着一个叫莎莉的人在会所工作。”
如果那个手机真是一个好心人给的,那么老刘又怎么可能知道号码呢?他又怎么会对美诗诗的行踪和动向一清二楚呢?
这不正常。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关注着美诗诗,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告知了他这一切。
而那个告知他的人,很显然就是莎莉。
“他威胁你了?”
美诗诗点了点头,说:“他让我单独去见一面,不能让旁人知道。他说他知道我妈在哪儿,如果我不去的话,就再也不能见到我妈了。可刚一见面,他跟疯了似的,一个劲儿地问我要钱。我不肯,他就往死了打我,最后还把你给我的两百块钱拿走了!”
早上美诗诗说要去逛逛,我便随手从包里拿了两百块钱给她。她刚从缅甸回来,又一直被莎莉困在会所里,身上肯定没有人民币。
只是,我觉得有些疑惑。
美诗诗身上没钱,这件事情猜也能猜得出来,为什么老刘还会出现问她要钱呢?这不太合理。
想了想,我开始询问起老刘当时的状态来。
美诗诗没有多想,立即向我描述起来:“他太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他瘦得不成人形,脸色蜡黄,嘴唇乌紫的,整个人都很癫狂。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消瘦,脸色蜡黄,嘴唇乌紫,精神亢奋、癫狂,这些似乎都是吸~毒成瘾的症状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老刘的异常举动就解释得通了。
一个毒~瘾发作,又身无分文的男人,已经丧失理智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弄钱来的。
既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信息,那么也该是时候,将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我正襟危坐,十分认真地看着美诗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莎莉还有联系,对吧?”
她面色嚯地一变,磕磕巴巴地想推脱。
“没……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一抬手,截断了她的话,软语宽慰道:“我不是怪你,你没做错什么。如果我处在像你一样的环境下,我可能也受不了。莎莉让我干什么,我也只能干什么了。”
见她神色缓和了下来,我继续劝说:“但是你要知道,莎莉的话真的会兑现吗?你跟了她那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一旦她让你办的事情办完了,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她还是会把你扔进会所里发霉、发烂!”
美诗诗咬着唇,眼睛里有些茫然,却仍执拗地说:“不会的,她答应我了会放我走的。”
“放你走?”我摇了摇头,反问道:“如果放你走,为什么要放那么一台手机在你哪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手机里一定有什么监听监视的软件。说不定她现在正躲在什么地方,听着、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
接着,我将关于手机、关于老刘的一切疑点和猜想通通都抛了出来。
我越说她的手脚就抖得越是厉害,就在我说完得一刹那,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几声“嗡嗡”的震动之后,美诗诗“啊”的一声,将放在裙子口袋里的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的震动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捡起手机,拍了拍美诗诗的肩膀,示意她镇定下来,然后按下了外放键。
“臭丫头,你还想不想见你妈了?我让你单独来见我,你居然还带了个姘头!幸好老~子跑得快!我告诉你,赶紧再给我凑点钱,要不然你可别想见你妈了!”
我轻咳了一声,接口道:“晓露她根本没有钱,她刚被警局抓过,还是我把她保释出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顿,警觉地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我笑笑,并没有解释我的身份。
“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你只要知道,我有钱,我完全有能力满足你的要求。而且,为了晓露,我愿意跟你谈谈。如果你想谈的话,那么明天上午十点,你就按照我给的地址过来。”
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机立断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将附近那间咖啡馆的地址发了过去。
一味地妥协忍让,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只有先发制人,才能取得主动权。
接着,我将美诗诗的手机交给了便衣,请他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又将老刘的身份和我对他的猜测通通说了一遍。
“老刘应该知道不少东西,我约了他明天见面,到时候我先套一套施晓露妈妈的消息,你们再将他抓捕审问。”
便衣接过手机,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给警局打了个电话,说是要申请。
几分钟之后,他冲我点了点头,表示会配合我的行动。
次日一早,我和美诗诗准时来到了咖啡馆的露天卡座。
这里环境清幽,也方便观察四周。那些保护我们的便衣,就分散在周围,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可以立即支援。
我们点了两杯咖啡,等了约有十多分钟,老刘才姗姗来迟。
他很瘦,骨架几乎撑不住那件蓝色格子的衬衣。颧骨高高地凸起,呈现出一种极不健康的惨白。他不住吸着鼻子,浑浊的眼睛来回看了看,定格在了美诗诗的身上。
甫一落座,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钱呢?钱在哪儿?你能给我多少?”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道:“想要钱当然可以,你得有筹码才行。你有筹码吗?”
像老刘这般已经陷入癫狂的人,为了弄到钱,坑蒙拐骗偷,他哪样都不会少的。我必须先确定,他嘴里提到的“知道美诗诗妈妈的下落”,究竟是真还是假。
老刘半抬起眼皮看了我们一眼,从怀里掏出两张照片来,啪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然后端起美诗诗跟前那杯还没动过的咖啡,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自己看吧,看完赶紧给钱!老~子可没有时间在这跟你们耗。”
我将照片拉到眼前来,递给美诗诗。
她来回翻了翻,脸色陡然巨变,腾地一下站起来,端起咖啡,对准老刘的脸泼了上去。
“你还是人吗?你是畜牲!畜牲!”
说着,美诗诗还要上去锤他,我赶忙抱着美诗诗,强行将她按回了椅子上,耳语道:“冷静!我们还要从他嘴里套出你妈的下落呢!”
老刘捂着脸跳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
直到看见照片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美诗诗会这样愤怒了。
因为那两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其中一张拍的是一个和美诗诗长相相似、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穿着艳俗暴露的衣服,一脸麻木地站在老旧斑驳的街头。
另外一张,拍的是一个穿着破旧脏污的男人正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这样的情景,我曾经果敢的街头看见过。
那是站街女。
她们和会所里的姑娘不一样。她们因为先天条件不好或者年纪大了,是进不了高档会所的。所以只能站在街头,等着去接待一些贫民窟出来的下等人。
她们的收费很低廉,每次只能收到几十、甚至十几缅币。为了赚更多的钱,她们会被迫每天会接待许多的客人。
站街是比待在会所,还要不堪的处境。
我嚯地抬起头来,盯着老刘那张臭得发黑的脸,咬牙切齿道:“你把晓露妈妈也给卖了?”
“卖?”老刘摇了摇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那是我老婆和闺女,出去上班赚钱养家,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不赚钱,他们要在家白吃老~子的?”
美诗诗被气得发颤,我不断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以现在的情况看,老刘不但和莎莉有来往,还和其他做皮~肉生意的老板也有来往。
这更进一步肯定了我的猜想:老刘八成真的是个专门在中缅边境拐卖妇女的人口贩子!
我没有再多说话,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捏在手里。
“施晓露妈妈在哪儿?具体点!”
老刘两只眼睛盯着钱放光,头也不抬地说:“她就在果敢老街东头那条旧街道上,至于具体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像她这样的站街女,一般没有固定的场所。”
老街?莎莉的会所不也在那条街吗?
所以,美诗诗其实一直和她心心念念的妈妈相距并不远,却因为不得自由,只能各自煎熬着受苦。
美诗诗已经压抑不住哭出了声,大颗大颗的眼泪不住往外掉。
我明白她心里的不好受。猝不及防地自己脱了离苦海的同时,妈妈还在受苦,懊悔感和背叛感会油然而生。
这就像当初我回了国,却把美诗诗丢在了果敢一样。哪怕是逼于无奈的,心里总归意难平。
老刘可不在乎美诗诗此刻的心情,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钱,揣进了怀中,拔腿就要跑。
我赶忙按下了快捷键,拨通了便衣的电话。很快,三五个便衣从四周围了过来。
老刘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布下了网,陡然看见有人围过来,有刹那的怔愣。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迅速退到我身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
他一只手提着我的衣领往后一拽,靠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抵在我的咽喉处。
“别过来!赶紧滚!”
美诗诗被吓得身体僵硬着不敢动弹,几名便衣也十分谨慎地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店里的其他客人被突如其来的险情吓到了,尖叫声、脚步声、碰撞声乱成了一团。
老刘阴恻恻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美诗诗,咬牙切齿道:“真是阴沟里翻船了,没想到你胆子变得这么大,居然敢找警察抓我!”
美诗诗脸色忽地煞白,忙磕磕巴巴地摇头。
“他们,他们不是……”
“你当我傻吗?我在边境混了那么久,什么人没打过交道,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你们想抓我,门都没有!”
我咽了口唾沫,脑袋不住往后仰着,竭力想避开匕首。可匕首却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咬着我的脖颈不放。
“让开,让开!怎么还不让?再不让开,我可要动手了!”
说着,匕首往前一送,我脖颈处立马一疼,多了一阵温热的濡湿感。
气氛一时僵滞了,仿佛连空气也冻结了,我觉得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艰难。
几名便衣相互看了看,为了确保我的安全,只能让出了一条路来。
老刘拽着我,边与便衣对峙,边不住后退着,一直退到咖啡馆外的巷子口时,我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繁茂的景观树枝叶之间,隐约闪过一丝银光。
下一秒,老刘忽然“啊”地一声,抱着右手痛苦嚎叫起来。他手中的匕首,也应声落地,砸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弹出两三步开外去,恰恰跌停在了我的脚边。
我赶忙一脚踢开了匕首,又趁机用胳膊肘狠狠撞开他的胸脯,连跑带跳地离开巷子口,躲到了步步紧追的便衣身后去。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方才的变故。
原来不知道是什么人,看准时机,用金属弓箭射穿了老刘握着匕首的右手,给了我挣脱桎梏的机会。
几个便衣将老刘制住后,来回找了找,却都没有找到那个帮助我们的人。只有我,在一阵远去的摩托车轰鸣声中,心头一暖。
同样的金属弓箭,我曾经在拉哥的住所看见过。
我深深地意识到,他虽然没法光明正大地现身,但是他一直在暗地里默默守着我,护着我。
除了已逝的父母,从来没有人这样奋不顾身地、一次次不遗余力地来解救我。
也不知被惊着了还是怎么的,我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似的,耳垂也开始发烫。
很快,老刘的审讯结果就出来了。
老刘确实和莎莉、以及缅北的一些老板都是有合作的。他负责在境内物色对象,并以打工赚钱等各种名义,将那些家境困难、急于赚钱的姑娘们带去缅甸,卖给那些做皮~肉生意的老板们。
美诗诗和她的妈妈,仅仅只是其中的两个而已。
难怪在咖啡馆时,他会表现得那样的极端。明明只是几个便衣过来,他就狗急跳墙了一般挟持了我。
原来他对自己的罪行早就心里有数了。与其被抓去审判、关押,那还不如搏一搏,或许还能搏出一条生路。
接着,警察又说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老刘在半个小时前,忽然死在了警局里。

从老刘被抓到现在,不过才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
这究竟是人为,还是突发的意外?
警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得等尸检报告下来才能知道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通知我和美诗诗去警局一次,他们要仔仔细细地询问今天在咖啡馆里发生的一切。
当听见老刘喝了两口咖啡时,一名中年警察敏锐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咖啡?就他一个人喝了?你和施晓露喝了吗?”
我略一回想,笃定地告诉他:“没有,我们都没有喝。”
为了今天的谈判,我的神经线一直处于高度转动的状态,根本分不出神来去喝什么咖啡。
美诗诗就更不用说了,因为担心母亲的行踪,也没有心思喝咖啡。
我们当时会点咖啡,纯粹是出于需要占用了咖啡馆的地方而已。
等等!咖啡?
难道说,老刘是因为那杯咖啡死的?
我心头猛地一跳,脱口而出道:“是不是咖啡里面有毒?”
中年警察摇了摇头,又一次重复道:“不好说,现在只有等尸检报告出来才知道。我们已经派人去咖啡馆查找证据了,如果真的证明了咖啡有问题,那么……”
他眼含深意地看着我,没有再说下去。但他话里的意思,我已经一清二楚了。
如果当真是咖啡里面下了毒,那么毒咖啡针对的,就不是老刘,而是我和美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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