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阵打鼓,连忙蹲下身子,假装在系鞋带,心里却祈祷那人看不见我。
然而事与愿违。那人也许同样听到了动静,手里亮光一闪,打开了手里的手电筒,朝我照了照。
我慌忙将头发又往脑门前捋了捋,期待来的是缅甸人,而不是女人的同伴,或者石林本人。
那样,或许我还有机会蒙混过关。
但尽管心里这么想着,我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是熟悉女人的人,我能做的,大概也只能是用袖子上残留的迷~药,硬拼一拼了。
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男人终于在我面前两三米处站定。
他并没有让我抬起头辨认,而是含混不清地用中文冲我生硬地吼了句:“那个女人呢?带我去那个女人关的地方……嗝……就昨天绑来的那女人……”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恶心的酒嗝声不断。
然而这声音在我听来,简直是天籁。
是鸡冠头。他还在对我念念不忘呢,连石林花钱找来的女人们都看不上。
我连忙把手里的钥匙交给鸡冠头,捏着嗓子,学着中年女人的口音讨好笑道:“她就在里面的,你快去享受吧!”
鸡冠头兴奋地又打了个酒嗝,指头晃着钥匙,一路歪歪斜斜地朝铁门走去。
我趁机赶紧起身要逃,他突然又在我身后喊了一声:“站住!”
我心立刻凉了半截。难不成被认出来了?
还好,他只是含混地抱怨道:“这锁……一个人看不清,不好打开……你来!”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小跑过去,帮他将铁门打开。
门刚一开,鸡冠头就yin~笑着钻了进去,铁皮厢里很快就传来激烈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赶忙将铁门落了锁,转身沿着原路线往外走。
一直走了十数米,我还能听见鸡冠头荤素不计的浑话,和一阵赛一阵的粗重喘息声,后脊背不禁出了一层的冷汗。
好险,就差那么几分钟而已!
如果中年女人迟来几分钟,或者我晚走几分钟,那么现在躺在鸡冠头身下受辱的那个,就是我!
我无比庆幸于自己的果断,同时也愈发的提心吊胆。
鸡冠头是因为喝醉了,所以暂时没有察觉到不对。
可是其他人呢?他们不会那么傻,不可能连连消失了两个人,都一直没警觉。
所以,这场仗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我必须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越靠近大门口,视线可见度就越清晰,我的心也越提越高。
这是最后一关了。
我祈祷着门口的守卫也一道喝醉了,这样我就能全须全影地逃出去了。
可真的会这么顺利吗?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敢信。
从铁皮厢到大门口,这一段不近的路上,我居然再没遇到任何另外一个人影,这着实已经透着一丝诡异了。
我不相信石林的手段仅此而已。他好不容易把我抓过来,不可能完全对我没有防备。
毕竟,之前我可是信誓旦旦说过,我背后是有“人”的。
而明面上,我也有钱笑这个熟识公检法的律师朋友在,不可能完全任他胡作非为,都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做出丝毫反应。
他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等着我。
越靠近那道充满希望的大门,我心里就越不安。
直到我终于离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只剩下最后几步之遥时,直到我心惊肉跳地、极突兀地看到了那双熟悉无比的艳红色高跟鞋时,我才终于绝望地明白,石林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会是她吗?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到底还是有些不死心,于是鼓起勇气顺着细高跟一寸一寸往上看去。
直到,看到那张日夜盘踞在我噩梦中的浓妆艳抹的脸,终于完整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居然是莎莉!
她踩着细高跟,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食指,重重在我鼻尖上一点,笑问:“客人还没有伺候好,你怎么就走了呢?是姐姐我对你不够好吗?嗯?”
越说到后面,她的语气越轻,脸上的神情也越发柔和,仿佛当真是在关心询问一般。
我没有忽略掉她阴狠的目光,大脑瞬间停顿了一下。她的神情一下子让我生出一种还身处缅甸,还身处那条街的错觉。
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我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阿水正跨过杂草,往这边走过来。
他应该是早就埋伏在路上了。
擦肩而过之际,阿水冷冷地、嫌恶地看了我一眼。他这一眼令我通体生凉,同时也冷静了下来。
看来,那个中年女人口中的“老板娘”就是莎莉无疑了。而“老板娘”和石林很熟这句话,也就意味着莎莉和石林很熟了。
很显然,莎莉回国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我。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和石林搭上关系,然后通过石林的手来对付我。
难怪我刚才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这次的逃跑会进行这样的顺利。无论是迷晕中年女人,还是幸运到没有遇见一个看守的人,这都太顺了,仿佛开了挂一般。
现在我明白了。不是我的运气爆棚,而是因为从一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在莎莉的掌控之中。
她像一只狡猾的猫,故意将猎物放出去,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仓皇得逃蹿,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就在那猎物满心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的那一刻,它突然出手,生生截断了对方的生路。
试问,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打击人心呢?
我半垂着头,遮住满眼的愤怒,以一种平静且笃定的语气说道:“你让人把我掳过来,你以为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别忘了,这里不是缅甸,是中国,是昆明!”
莎莉并不以为意,她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又怎么样?不管是在哪儿,你都是我莎莉的人!你的卖身契可一直在我手上呢,只要有卖身契在,你这辈子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卖身契?
莎莉口中的“卖身契”应该就是石林写下的那张纸条了。先前,我一直以为那张纸条还在坡哈的手里。原来在莎莉买下我的那一刻,卖身契就已经易主了。
这样一来,再好不过了!
买卖双方都在昆明境内,又有那张关键的、梦寐以求证据的卖身契在,石林卖了我的罪,就是板上钉钉了。
现在我还被捆着,暂时做不了别的。只能先想办法稳住莎莉,看看能不能从她的话里找到更多漏洞和线索了。
我冷笑一声,就她的处境逐一分析起来。
“按现在的时间算,我已经失踪超过24个小时了,现在警方一定在全城搜索我。你觉得你再在这里待着,能待到什么时候?况且当初我回昆明的时候,已经因为被卖的事在警方那里备过案了。无论是跨国拐卖,还是你和石林鼓捣的什么非法赌石的生意,你一样也脱不开干系!”
既然石林和莎莉连绑架这样的事都可以合作,那么生意上的深度合作就不足为奇了。以莎莉那么贪财的性子,不可能不对昆明这个大市场动心的。
话音刚落,她的脸就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变得分外难看。
她嚯地抬手,重重扇了我一耳光。
“我既然敢来,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就算我真有个什么,怎么也要在出事之前好好关照关照你!”
说完,她朝阿水使了个眼色。
阿水立马会意,三两步跨到我身后,攥着我的胳膊往后一折,用力一压。
我使劲挣扎着,可力量太过悬殊,在高大强壮的阿水面前,我那点挣扎就像尘土一般,轻轻一拍就散了。
我愤怒地瞪着莎莉,她却丝毫不受影响,脸色一转,饶有兴致地拍了拍我的脸,笑眯眯地说:“这回可得好好伺候客人,别再让姐姐我失望了。去吧,客人们都在房间里等着呢!好好享受吧!”
我敏感地捕捉到,她说的是“客人们”,而不是“客人”。
她这是要玩儿死我的节奏啊!难道,我注定就逃不掉被人轮番凌~辱的下场了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极刺眼的光线,犁过黑暗,直直打在了阿水的脸上。
紧接着,伴随着“嗡嗡”的轰鸣声,一辆黑色两轮越野摩托车,仿佛从天而降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着朝阿水的方向径直撞了过来。
我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车子越来越近,直到车轮近在咫尺,仿佛要碾压过来一般。
阿水见状,忙松开我的胳膊,往左侧一闪,堪堪避开了摩托车。
驾驶人显然不肯放过他,双手一勒车刹,还没等车子停稳,他就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阿水的胸口上。
阿水被踹了个踉跄,捂着胸口闷哼了两声。
我眯着眼睛看过去,透过驾驶人的防风镜,隐隐能看见一双熟悉的、没有温度的眼睛。
我心里立刻有数,忙趁机翻身上了摩托车,一拍他的胳膊,叫道:“走!”
摩托车风驰电掣,迅速离开了厂子。
因为担心莎莉一帮人开车来追,拉哥一路上都避开了大路,在羊肠小道上疾驰着。
直到此刻,我才分出心神,回头看上一眼。
身后是暗沉沉、静悄悄的一片,只有摩托车的轰鸣,划破长夜。
莎莉似乎并没有追上来。
我试探着摇了摇眼前拉哥的胳膊,他侧过脸来,将头盔的防风镜往上推了一下,露出右眼处那道长长的疤。
“怎么?”
我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他,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说话,右手带了一下油门,摩托车便急速地往前冲了一段。
等小路走到尽头之后,拉哥将车头往右一转,上了一条较宽敞些的大路。
车子一路往前,开始不断有车辆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一直到了一条岔路口,拉哥又从岔路一拐,将摩托车停在了一栋自建的两层小楼房前。
房子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半旧汽车。
我下了摩托车,来回看了看。这里虽然偏僻,但离主路不远,时不时会有车辆的呼啸声、鸣笛声传过来。
到了这里,莎莉就是有八个胆子,也不敢再追过来了。我想,我们暂时应该安全了。
我长长吁了口气,找了块空地,刚一屁股坐下,想喘上一口气,就被拉哥拉了起来。
“走,先上车。这里还是郊区,大半夜的,总归不大安全。”
说着,他打开了汽车副驾驶的门,示意我上车。
汽车一路往市区的方向奔驰着。
道路渐渐宽阔,两旁的路灯驱散了黑夜,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极度的惊险,耗费了我太多的心神和体力。在平稳的颠簸中,我忍不住垂下了眼皮。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我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来,将憋在心理的问题一股脑给抛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莎莉抓了我?你一直在跟踪她吗?对了,你什么时候回的昆明?你不是身上还背着案子吗?就这么回来了,没问题吗?“
拉哥沉默了片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接着一甩打火机,将烟给点着了。
昏暗的光线下,零星的火光明明灭灭。
他吐了口烟,左手牢牢握着方向盘,右手从怀里掏出手机,递过来。
“你这些问题,一会儿再说吧。咱们先报警,把人给抓了再说。”
我点了点头,接过了电话。
我装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大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监控应该已经拍下了西装男和中年女人怎么样迷晕了我,又是怎么样将我掳走的。
如果警方能当场抓获和莎莉那伙混在一起的中年女人和西装男,说不定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再不济,有了监控视频作为证据,中年女人和西装男哪怕逃到天边去,也休想逃脱干系。
到时候为了保全自己,这两人指不定怎么样胡乱攀咬。不管是咬上石林,还是莎莉,对我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因为顾忌到拉哥身上背的案子,我没有答应警方出面询问的要求,只推说第二天我会主动去警局说明事情。
等报完了警,我怀着忐忑,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个我最关心的问题。
“美诗诗她……现在怎么样了?你有她的消息吗?”
拉哥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缓缓吐出一句。
“她自杀了!”
我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句。
那么胆小的美诗诗,那么想要努力回到妈妈身边的美诗诗,她该是在多么绝望的情况下,才会自杀?
拉哥又吸了口烟,左手伸出窗外,将烟灰弹了出去。
“嗯。莎莉把她送去医院了,至于她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了我一眼,笨拙地安慰道:“也许……她还好好地活着也说不定。”
我抿着唇,不再吭声。任由半开的车窗外,晚风呼啸而过,扑打着我濡湿冰凉的脸颊。
愧疚自责的同时,我对莎莉的恨意越发地难以抑制。我知道,她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要想对付莎莉,我就必须全盘了解她所有的动向。
拉哥没有繁琐的长篇大论,而是挑着重点告诉了我。
原来我逃离会所之后,光头就去会所大闹了一场,最后莎莉将美诗诗送过去伺候了几天,才勉强平息了事端。
莎莉为了弥补损失,接客的标准越来越低,会所里的小姐妹们被凌虐打骂是常有的事。
有两个小姐妹实在吃不消,干脆跳槽去了隔壁的夜来香。有人带了头,其他的小姐妹也跟着有样学样,会所的生意一落千丈,莎莉只能暂时歇了业。
夜来香,是莎莉心尖上的一根刺。她这小半辈子卯足了力气,就是为了压对方一头。
现在,她却连墙角都被夜来香给挖穿了,难怪恨得牙痒,还把所有的罪责全都归咎到了我的头上。
“我发现她来到昆明之后,就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向。她承包了一间叫莉莉佳人的会所,一直住在会所里,很少出门。直到几天前,她忽然带着阿水出了门,我立马察觉到不对,跟了过去,这才发现你被她抓了。”
车子一路往前,进入了市区。
穿过几条陈旧简陋的巷子之后,拉哥将车停在了一间红砖黛瓦的院子门口。
他下了车,从腰间提出一串钥匙,三两步跨到门前,打开大门。
木质的门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不甚牢固了,在人力的推动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我跨过高高的门槛,就着灯光,四处打量起来。
这是一套斑驳、破败的老院子。院东头种了一棵歪脖子老树,四面灰白的墙面上斑斑驳驳,冷不丁扑朔一声往下掉着墙灰,墙角处蜿蜒盘踞着暗绿色的霉点。
院子地上铺陈的青石砖,爬满了梗青的苔藓。只有中间约两脚宽的地方,还能看出些青石转原本的模样。
想来,拉哥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
“这里是?”我忍不住问出了声。
拉哥推开堂屋的门,扭头回了我一句,“我家。放心,没人知道这。你家不安全,你今晚先住在我这。明天去警局问完话,再看情况。”
我点点头,虽然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不大好。但事到如今,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拉哥跨过门槛,打开灯,拉开堂屋里那台“嗡嗡”响的老旧冰箱,要给我弄点吃的。我立马拦住他,将那个含在嘴里的担忧又一次给问了出来。
“你这么回来,真的没事吗?你之前不是说过犯了事吗?”
拉哥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僵滞了一瞬,闷声回了一句:“没事了。”
他的神情有些落寂,目光幽远,落在那株老树上,带着些唏嘘和惆怅。
拉哥鲜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我想,这件事情除了让他背井离乡那么多年外,也一定给他造成了很多遗憾。
片刻之后,拉哥说是去给我买点吃的,抬脚就出了院子。
拉哥走后,我百无聊赖,便进了连着堂屋的厢房里。
见床上被子没叠,床单也有些乱,我干脆帮着收拾起来。刚掀起被子,就有一本暗红色的小本子顺着被子滑到了地上,半开着闯入我的视线里。
我定睛一瞧,竟是拉哥的护照。护照里面,姓名那一栏写的分明是“武吉拉”这三个字。
我暗暗吃惊。
怎么会是武吉拉呢?这个名字是拉哥自己改的,他的真名是张弛。如果他要办理护照,用的应该是真名才对!
我瞬间明白过来,这本护照是假的。
也就是说,拉哥实际上是偷渡过来的,他刚才哄我说“没事”只是在宽慰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