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头有些发酸,在听见门外的动静之后,忙将护照塞进了枕头下面。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实。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钱笑打了通电话。
许时因为号码陌生,电话响了好一会儿,钱笑才接通电话,极警惕地问道:“喂,哪位?”
“钱笑,是我。我被人救出来了,没事了,你放心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呼吸声。
接着,钱笑用拖着点鼻音的声音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不知道,我从手机里发现监控黑屏之后,就感觉不太对。等我赶到你家时,看到大门开着,监控被砸了,你人也不见了,给我吓的……赶忙报了警。”
我心头一阵温热,忙又安抚了两句,才把莎莉和石林怎么勾结到一起绑了我,拉哥又是怎么救了我的事通通说了一遍。
要想合理合法地对付莎莉这伙人,就必须要依靠法律。有钱笑帮着出谋划策,一定会事半功倍。
钱笑沉吟了片刻,抽丝剥茧,同我分析起当下的情况来。
“既然石林和莎莉这两人勾结到了一起,那张纸条也在莎莉手上。那么,我们就可以趁机把所有线索归到一块儿去。绑架案、非法赌石案加上贩卖人口案,这三桩案子分开来都是不得了的大案,何况合在一起呢?”
绑架案虽然没了监控,但那天晚上,我是联系过小区保安和房产中介的。钱笑告诉我,他们已经给过供词,证明了那晚确实有人闯进我家。
其他两个案件虽然还没有太多实证,但多少也是有迹可循的。如果警方昨晚已经将那群人一网打尽了,说不定就可以挖出一些实证来。
“那我们警局汇合。我把一些证据整理整理,一块带着。”
我忙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推拒不掉拉哥硬要送我去警局的提议,只能由着他开车将我送到了警局附近,然后下车步行和钱笑汇合。
警方告诉我,昨晚他们赶到工厂时,已经人去楼空了。我没有太过意外,以莎莉那么谨慎的性格,当然会想到我会报警了。
我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当然,我刻意没有提起拉哥,只说自己是侥幸才得以逃脱。
钱笑又适时地拿出了我因为被卖而备过案的证明来。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显示了,这几个案子是息息相关的。石林和莎莉这两个人,绝对有问题。”
钱笑的结论,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随后我被人叫去,给绑走我的两个人做了画像。
离开警局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钱笑拉着我的手,仍不放心地嘱咐道:“我已经申请警方对你进行证人保护了,但是你继续一个人住着,我还是觉得不放心。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不管是钱笑家,还是拉哥家,我都不会去的。美诗诗的下场仍然让我心有余悸,我实在不想、也不能再把其他人搅和进来了。
再说,我只有独自待在富丽花园,才能引莎莉那伙人再次出手。
这一回,有了警方的保护,我相信我肯定能在安全的前提下,将那伙人一网打尽。
我拍了拍钱笑的手,安抚道:“既然有警方保护,还怕什么呢?咱们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联系,以免莎莉他们发现什么端倪。”
钱笑见我执拗,没办法,只能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我又将同一套说辞说给拉哥听。
拉哥沉默了片刻,看了我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还是同意了。
隔了一天之后,我突然收到警方的电话,说是已经将“莉莉佳人”给封了,里面的人也都通通抓了回来,他们让我过去认认人。
等我来到警局,一眼就看见了那群浓妆艳抹,打扮清凉的年轻女孩。这些人,俨然就是缅甸那群小姐妹的翻版。
莎莉忘了,这里不是缅甸,是中国。把缅甸会所那套照搬过来,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呢?
我来回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莎莉的影子。就在我失望地转身离开时,一道弱弱的、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思齐姐,是你吗?”
是美诗诗!
意料之外的惊喜,当头砸下来,让我有瞬间的怔愣。我赶忙大步跨过去,一把攥着她的胳膊,上下看了看。
她瘦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都无比的憔悴,左手手腕上数道极粗的疤蜿蜒盘踞着。
我嗓门一堵,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美诗诗则回握着我,力气大得惊人,她眼睛里噙着泪,呜呜咽咽地说:“思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我不住地点着头,然后转身忙和警方说起美诗诗的事来。
当初我和钱笑就因为美诗诗和拉哥的事向相关部门求助过,警方很快就查到了记录。
因为美诗诗和贩卖人口案件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所以警方将她带过去做了查问。
以防万一,我赶紧又打电话把钱笑叫了过来。
没多久,一个年轻的警察走出了审讯室,冲我和钱笑摇了摇头。
“我们刚一审讯,这女孩就吓得直摇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再多问两句,她就哇哇大叫。我看,得等她冷静下来才能问出点东西。”
美诗诗一向胆子小,这我是知道的。再在警局待下去,我恐怕她只会更紧张,更不敢说些什么。
我冲钱笑使了个眼色,她立马会意,和年轻警察攀谈起来。
“要不然,让赵思齐试试看?她和那女孩关系很好,女孩很信任她。我们可以先办个取保候审,把女孩带去赵思齐家里,再看看能不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东西来。”
美诗诗虽然是被迫,但也确实涉足了情~色行业,按法律来说,是需要刑拘的。
而我将她保释出去,带回我家,既有警方保护,保证了她的安全,又能防止她畏罪潜逃,还能降低她的警惕、趁机套话。
一举三得,再好不过。
钱笑帮着办好了保释之后,忽然将我拉到一旁,低声提醒道:“小心那个女孩,她肯跟着莎莉回到昆明,刚才在警察面前,又什么都不说。我觉得她可能有点问题。”
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有心反驳,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点头答应了。
钱笑为人谨慎机敏,如果不是确实察觉到了异常,她不会随口乱说的。我虽然并不认同她的看法,但也理解她的好心。
离开警局后,我打了个车,带着美诗诗回到了富丽花园的房子。
大概是因为刚到一个陌生地方,她显得十分局促。她挺直了腰身,屁股只坐在沙发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上,两只手来回搓着,垂着头,一声也不吭。
我倒了杯水递过去,她生硬地接过去,拘谨地忙抿了一口,放在了茶几上。
我清了清嗓门,试图安抚她紧绷的情绪。
“别怕,别怕。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一切都过去了。这里是我家,只有我一个人在,你不用紧张。而且现在,咱们都是受警方保护的证人,他们会派人日夜守着,不会有人敢来伤害你的。”
“真的?”
美诗诗的眼睛亮了一下,怯生生地问道。
为了让她放松下来,我拉着她来到窗前,指着楼下几个便衣警察给她看。
“你看,这几个都是来保护咱们的,他们会轮替着24小时守在这。”
美诗诗闻言,果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只是仍显得有些不安。
我也知道,刚从魔窟逃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呢?我刚回国那会儿,也是经历了很长时间,才调整过来。
等美诗诗没有那么紧绷,开始四下打量起屋内摆设的时候,我试探着问了几句。
“美诗……不,晓露,你知道莎莉会去哪儿吗?还有石林,他们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你在会所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或者听到过?”
我没有再叫她的花名“美诗诗”,而是叫回了她的本名“施晓露”。那个带着耻辱的名字,是莎莉打在她身上的烙印,我想她是不愿意再听见的。
叫回本名,意味着她的生活将会重新开始。
美诗诗乍一听见本名,浑身一怔,有瞬间的恍惚。接着,她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我不知道莎莉会去哪儿。你走了之后,会所的生意就不大好了,没多久,会所就关了门,莎莉就逼着我和她来到了昆明。我原本还想着回到昆明之后,或许我就有机会逃走了。谁知道我根本逃不掉!莎莉连出门都不让我出,还不许我和其他人多说话。我也是今天警察上门的时候,才头一回出门。”
美诗诗言简意赅地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她没有提到自己自杀的事,也没有诉说自己多么的艰难,甚至她没有因为当初我的离开责怪过我一句。
她越是不提,我反而越是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和难受。
我不忍心再多问,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安排她去洗了个澡,又拿了身干净的换洗衣服给她。
当天晚上,我睡得并不踏实。
美诗诗却不同。我特意听了一下,发现她睡的客房里,一丝动静也没有,像是早早睡着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才听见她压抑的、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我没有去安慰,很多事,只能自己扛过来,谁也帮不了谁。
一直到了后半夜,我才在迷迷糊糊中被冻醒。
我起身一瞧,原来是房间的窗户忘了关,凉风穿堂而过,惹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窗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沿。
趿上拖鞋,合上窗户,我正打算上床睡下。
突然,从客厅的阳台上,传来喀拉一声拉动窗户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美诗诗还没睡吗?
我轻声轻脚地爬起来,打开一条门缝去看。这才发现她正站在阳台上打着手机,边打边往我房间的方向看上一眼。
大概因为天气降温的缘故,她一只手来回搓着胳膊,想来电话已经打了一段时间了。
美诗诗说过,莎莉对她管得很严,连话都不许她和旁人多说,更遑论是用手机呢?
而我今天刚把她从警局接回来,她也没有机会去买部手机。我的那只手机,又一直在我自己的枕头底下放着。
那么美诗诗的手机,究竟是哪来的呢?和她通话的,究竟是谁?
窗外风雨飘摇,我听不真切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眯着眼睛,顺着她的口型试图猜测她说的话。
她嘴巴一张一合之间,一个名字被吐了出来。
“莎莉。”
我后脊梁上的汗毛一下就炸开了。
莎莉?难道她在和莎莉通话吗?怎么会呢?她分明和我一样,怨恨着莎莉才对,怎么还会背着我和莎莉联系?
我有些后怕,如果不是我次卧的信号不好,她可能就不会去阳台打这个电话,我也就不可能知道,她居然和莎莉有所联系。
我突然想起了钱笑的提醒,心里生出一些自己都难以接受的念头。我猛一甩头,将这堆念头通通甩了出去。
不管美诗诗真的和莎莉有所牵连,还是说这件事别有内情,我都必须慎重对待、小心查证才行。
辗转反侧,一夜也没能再睡个囫囵觉。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了床。
打开房门之后,我看见美诗诗正围着我的围裙,将两碗稀饭端到饭桌上去。
见我开门,她立马将碗往桌上一搁,两只手在围裙上揩了揩,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道:“思齐姐,你起啦?早饭已经好了,你赶紧来吃吧。”
我点点头,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美诗诗。除了眼眶有些红肿外,她的气色好看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晓露,你昨晚睡得怎么样?你刚来,也不知道住得习不习惯,认不认床啊?”
美诗诗摇了摇头,有些腼腆地说:“习惯的。我昨晚早早就睡下了,一直睡到天亮都没起呢!”
听到这话,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如果说昨晚我还存着侥幸心理,认为美诗诗可能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拿到了手机,又恰好和人说话时,提到了“莎莉”而已。
那么此刻,我就已经百分之百地可以断定,美诗诗确实是有意在瞒着我。
我想,我必须正视这个我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现实:美诗诗很可能已经叛变了。
我想到她的自杀,想到她可能经历的那些艰难,心里一时复杂万分。
我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白粥,趁美诗诗不备,佯装不小心打翻了。如果她确实有问题,那么她做的东西,还能不能入口,就要打上问号了。
被人害了那么久,我不得不对身边所有异常的人和事,保持高度的警惕。
晌午时分,美诗诗告诉我,她想去楼下的超市看一看。她说她已经好久没有自由自在地逛过超市了,她想去逛逛。
我原本还想跟着,但是美诗诗拒绝了。
“思齐姐,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的,这不是有警方的保护人员在吗?我不想老这么麻烦你。再说,我总得适应适应,你也不可能跟着我一辈子吧?
她的话,让我无从反驳,只能点头同意了。
等美诗诗出了门,我才暗自和跟着她的人通了电话。我告诉他,要注意美诗诗有没有做些什么,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她太反常了。
先是那通电话,后来又瞒着我,现在还要外出逛。她那样胆小,即便再想逛,也不可能这样迫不及待才对。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跟着美诗诗的人突然打来了电话。
“施晓露不见了!她刚才去了一趟女厕,我不方便跟着,所以就在外面等着。结果等了半个小时也没出来,我请一名女士帮我进去看了一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猜测,她可能是从窗户跑了!”
我暗暗吃惊,立马将昨晚的事说了出来:“一定要找到她!她昨天夜里暗中和莎莉联系上了!”
话音未落,我就听见电话里,传来了一声美诗诗的高声呼救。
“救命!杀人了!”
救命?杀人?
骤然听到这两个词,我心头猛地一紧。究竟是美诗诗在做戏,还是说她真的遭遇了什么危险呢?
我想有便衣跟着,即便美诗诗确实遇到了什么危险,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事。这么想着,我紧绷的心弦又松了下来。
从看见美诗诗出现在警局的那一刻开始,我心里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怀疑。莎莉不会那么傻,把一个知道她那么多底细、能作为人证的美诗诗带回昆明,又在逃走之前将她留在了会所。
这对于她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所以她这么做,应该是有自己的目的。
通过昨天的种种迹象,我几乎可以断定美诗诗已经被莎莉给策反了,她是莎莉下在我身边的毒饵。
问题是,美诗诗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是因为莎莉的威逼?还是利诱呢?
不管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只要美诗诗和莎莉有所联系,那么我就可以以美诗诗作为突破口,找到莎莉的位置。
我气定神闲地倒了杯开水,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
开水还冒着热气,门外就响起了一阵咚咚咚地敲门声。
我打开门一看,美诗诗正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
她头发乱糟糟的,右边脸颊上红彤彤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衣服上沾了不少的泥水,连袖子都断了一截。
这一切都说明了,她方才确实遭遇了一场袭击。
我忙凑过去,扶住美诗诗,将她扶进了房间。趁美诗诗在房里换衣服,我才得空向便衣细问刚才发生的事。
“刚刚有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袭击了施晓露。我本来想将男人抓住审问,谁知道他骑着摩托车一下子撞过来,跑了。不过我已经通知警局,只要调取附近的监控查询,很快就会找到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会袭击施晓露,我看八成是受莎莉的指使。你想办法从她嘴里问出点东西来。”
五十多岁的男人?
我脑海中将莎莉那帮人逐一过了一遍,却并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五十多岁男人的人影。要知道通常那些成天游手好闲、逞凶斗狠的马仔,都是年轻的小伙,很少有年纪大的。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为什么要袭击美诗诗呢?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事情到了这一步,美诗诗想继续隐瞒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毕竟,这已经是威胁性命的事了,她难道还能连命都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