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拉下拉哥的胳膊,仔细看了看,在确定我没有看错之后,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她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露出纹身来,她会这么做,一定要缘由。
莎莉抬起头,又将头发捋了捋,往后退了两步,坐回到椅子上去。
“知道这个纹身是什么意思吗?花,代表了女人。而那个圆圈,代表的是囚禁。”
囚禁?女人?
“贩卖妇女?”我恍然大悟。
老刘、莎莉、林章,他们是被纹身串联起来的人。眼下纹身的意义正是贩卖妇女,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三个都是这条线上的一环。
或者,更准确来说,他们或许只是其中一条线上的一环而已。
莎莉点了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
“你以为抓住我,就万事大吉了?错!大错特错!这是一张庞大的网,一旦进去了,就谁别想出来。想当初我也是一个单纯干净的女人,我也想过逃。结果呢?”
莎莉的下场,我十分清楚。带她离开的爱人死了,她也从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变成了这张大网中的一个结,成了冷血的施害者。
平心而论,易地而处,我的下场或许会比她更加不堪。或许,我也会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选择同样的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好心,想帮助警方抓人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绝不适合莎莉。她突然说出这些,绝对不是出于好心。
果然,我话音刚落,莎莉便得意地笑出了声。
“当然不是!警方要通缉我,团伙的人担心我泄密,也想杀我。这两拨人,通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谁也不帮!我逃不掉了。就算团伙的人没能杀了我,警方那里我也是逃不掉的。我做过事,我自己心里清楚。”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她做过的事,远不止是贩卖妇女那样简单。难怪面对警方的通缉时,她会表现得那样绝望。
喘了口气,莎莉紧紧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燃出一团火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正因为我逃不掉了,所以也想拉着你一起啊!因为你,团伙那些人已经受到调查了。现在你还知道了这些内情,你觉得那伙人会放过你吗?我就是要你日日夜夜都担惊受怕,时时刻刻都要防着那些身上有纹身的人,会不会突然对你出手!”
我心头猛地一紧,头皮一阵发麻。
即便到了这一刻,莎莉依然要拼了命回来,死也要将我拖下水去。这样的女人,简直偏执到可怕!
就在我思索着该如何脱身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紧接着一道沉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到我的耳边。
“外卖到了,赵小姐你点的白米粥到了,请开下门。”
外卖?我压根就没有点过外卖啊。难道是……
我当即明白过来,应该是警方的人到了。
我正暗暗欣喜,莎莉却忽然勾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时间终于到了。”
接着,她扭过头,高声问道:“外卖?是警方的人来了吧?”
门外的声音一顿,很快又继续说道:“莎莉,不要冲动,不要伤害人质。你有任何要求可以提,在不伤害人质的前提下,我们尽量满足你。”
莎莉一反常态,似乎变得十分好说话。
“我知道我跑不掉了,我投降。只要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我什么都告诉你们。啊……赵思齐,你抢枪做什么?别,别杀我!”
电光火石之间,莎莉冲过来死死攥着我的手,卯足了力气,勾动我的手指一按。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听到了“砰”的一声枪响,猩红、温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脸。而莎莉则面带微笑,倒在了血泊里。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缓缓作出一句口型。
“我等着你。”
与此同时,数名手握枪支的警察撞开了门,缓缓朝我围了过来。
“我等着你。”
我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住了,手脚发凉,□□从掌心脱落,“当”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她刚才佯装投降,下一刻又装作是被我击中,这些都已经落在了门外警方的耳朵里。等警方撞开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也会是我握着枪,莎莉躺在血泊里的画面。
这一切迹象,都在指向一件事:我因为怨恨莎莉三番两次地害我、害钱笑,所以在莎莉即将举手投降的时候,冲动抢枪杀了她。
莎莉刚来的时候就已经破坏了监控,所以能够证明我清白的只有拉哥,他是亲眼目睹了所有事情发生的。
警方会相信拉哥的话吗?拉哥当初是犯了事才离开昆明的,他的证词到了警方那儿,恐怕要打上折扣。
何况,谁会相信、谁又敢相信,有人宁愿赔上一条命,就为了陷害我呢?如果不是因为太了解莎莉,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很显然,这就是莎莉死前最后的算计。
我怔怔地看着莎莎仍睁着地灰白、浑浊的眼睛,心里一时复杂到了极点。
关键时刻,拉哥默默捡起地上的枪支,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纸,沿着枪支的轮廓来回擦拭起来。
我木然地看着,倏地回过神来。
“拉哥,你……你做什么呢?”
拉哥抿着唇,闷声解释道:“莎莉临死前的话,还有枪上你的指纹,都会对你不利。”
耳边的撞门声越来越急,我一边看着哐当乱响的防盗门,一边急切地去扯拉哥的袖子,让他赶紧丢掉枪。
“警察不会没有判断力的,根本就不是我开的枪。就算真的是我杀了莎莉,我也是正当防卫,不会有事的。你赶紧把枪给扔了!”
拉哥看了我一眼,顺势拉起我的手,素来冷冰的目光中透出了一丝压不住的热切。他右眼处横亘的刀疤,随着眼皮的垂下和抬起,细微地起伏着。
“我知道。可是这件事如果说不清,你还是会有麻烦。我……不希望你再陷入任何的麻烦。”
说完,他便松开我的手,垂下的眼睑,继续擦拭着枪支。
我一时怔住了,心头像是被一坛子陈年老醋浸泡过似的,酸酸涩涩却又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男人……真是个傻子!
我吸了吸鼻子,刚想开口,防盗门突然被人给撞了开。与此同时,一群握着枪支的警察围了过来。
被带回警局之后,小陈和另一个中年警察便过来询问口供。
“莎莉身上的那一枪,究竟是你开的?还是张弛?现在事情有点麻烦,莎莉一死,很多线索就找不到头绪。如果是张弛开的枪,那么我们有理由怀疑张弛是为了杀人灭口。这个人在缅甸的时候就和莎莉一伙人不清不楚,而且他有案底,说不定他也是团伙的一员。”
警方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拉哥正握着枪支。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怀疑上了拉哥。看来他们已经把拉哥的身份和从前做的事情给翻出来。
我摇了摇头,笃定道:“不是我,也不是拉哥,是她自己。”
“她自己?”小陈似乎不信,两道眉毛揪到了一块儿去,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严厉。
“赵思齐,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我知道那个拉哥救过你,可你也不能……”
我没有继续辩驳,我知道警方心里已经对拉哥产生了怀疑,我再辩驳也没用。
眼下,唯一能够让他们转变态度的,只有实证。
我解下腕上的手表,递了过去。
“这只智能手表有录像功能,我已经把事情发生的经过都给录下来了,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看一下。”
小陈半信半疑地接过手表,伸出食指上下滑动起。
很快,一段录像在手表屏幕当中播放起来,莎莉怎么样举枪威胁我们,怎么样陷害我,又是怎么样攥着我的手开枪自杀的,都一一展示在了眼前。
杀人的嫌疑洗脱之后,拉哥从前犯事便一下子压在了我的胸口上。
虽然拉哥之前为了宽慰我,说自己的事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能够让他背井离乡近十年之久,怎么可能没有大碍呢?
他究竟做过些什么?严不严重?这些问题我居然一概不知,愧疚的同时只觉得心急如焚。
“张驰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小陈一摆手,宽慰道:“他?他那些事,不过那都是成年老黄历的事了,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算轻。他今天报警的时候就已经自首过,法院那边应该不会判太重的。”
不重?可能吗?
因为涉及到另外一个案件,小陈也不便多说,只告诉了我这一句。
很快,我就从审讯室出来了。踏出审讯室以后,我立马给钟律师打了个电话,请他代理拉哥的案子。
不管怎么说,有律师在场总是要安心一些的。几个小时后,我从钟律师的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拉哥高中毕业之后,就和几个昆明当地小混混一起“混社会”。
有一次,他们几个人在一家饭店吃饭,几杯酒下肚就另外一桌的客人产生了摩擦。拉哥那时候脾气也爆,不知怎么被人怂恿了两句,便动了刀子,捅了那个客人一刀。
那个客人当时就倒在血泊里,出气多进气少。
拉哥一下子就吓醒了,以为自己把人给捅~死了,当天晚上就坐船偷~渡到了缅甸,这一走就是近十年。
其实那个客人根本没死,送到医院之后,很快就救活了。后来其他几个混混陆陆续续被抓到,坐了牢。唯独拉哥一直被通~缉着,躲在缅甸不敢回来。
钟律师扶了扶眼镜,边走便做着习惯性地做着手势继续说。
“其实当年他们这些人都很年轻,最大的只有19岁,小的也只有16岁,都是冲动之下犯的事。而且伤者当时收到赔偿之后,就已经签下了和解书,所以张弛即便不跑,也根本判不了多久。”
判不了多久?既然判不了多久,拉哥何至于如此?细细回想起来,拉哥似乎对自己曾经的案子表现得十分消极和沮丧,道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客人没死?
当年跟着张弛一块涉案的还有一个人,叫林章。听说现在也在警局关着。”
“谁?”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着问了一句。
钟律师耐心地解释道:“林章!就是石林曾经提到过的那个人。”
钱笑得救后,林章和阿水已经被抓,这件事小陈告诉我了。可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林章怎么还会和拉哥曾经的案子产生关联呢?
我不断思索着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直到听见钟律师提到林章是在七八年前、从牢里出来之后,才和莎莉联系上的时候,脑子里陡然蹦出个想法来。
莎莉不会无缘无和一个昆明的小混混有联系。她最开始和林章联系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询问拉哥的案子。后来她才慢慢地将林章发展成为了自己在昆明的一双手。
这也就意味着,早在七八年前,莎莉就已经知道拉哥这件案子的真相了。可她知道了,却并不告诉拉哥,甚至很可能有意误导,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拉哥迟迟地不敢回昆明,只能留在她身边。
看来,莎莉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偏执、可怕,为了得到一个人,不惜隐瞒、甚至毁灭。
钟律师犹豫着,又抛出了一个爆炸性的信息。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石林他病了,我已经给他办了保外就医。”
保外就医?通常来说这些被关押的嫌犯如果不是什么重病,根本办不了保外就医。
难道石林得了什么重病?
我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侧目看过去。钟律师一脸严肃,绝不像开玩笑。
在我复杂的目光中,钟律师缓缓开了口。
“医院那边刚查出来,说石林得了艾~滋病。”
什么?我吃了一惊,不敢相信石林居然会染上艾~滋病。
要知道我被骗去缅甸之前,我们曾经做过例行体检,当时石林的身体还是很健康的。短短数月的时间,怎么就染上病了?
转念,我想到了那天在郊外废弃厂房里看见的缅甸客人,以及那些会所的招待女郎。为了给自己的赌石生意铺路,石林当时招待了很多客人。不仅仅是缅甸来客,还有昆明那些曾经有过合作关系的玉石厂的人。
而他招待客人的手段,简单粗暴,无非就是吃饭、喝酒、外加女人而已。石林不是圣人,酒肉环境待得时间长了,难免自己也会陷进去。
所以,他会在这段时间之内,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而染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冷哼了一声,淡淡从嘴里吐出一句:“活该!就该让他在牢里病死才对!”
钟律师用拇指抵在额前蹭了蹭,显得有些苦恼。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我请来的,但他的当事人却是石林。从职业操守上来说,作为一名合格的律师,本就是应该一切为当事人着想才对。
所以他帮着石林申请了监外就医,无可厚非。
只不过,无论是作为律师,还是作为朋友,当身为委托人的我和当事人的意愿发生冲突之下,他的立场难免有些尴尬。
我赶忙摆了摆手,宽慰了两句,才让钟律师放下心来。
接着,钟律师又传达了石林的一个请求。
“石林想见你一面,他说他手里有莎莉留下的东西。”
石林这人虽然既贪婪又无耻,但本质上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他敢这么说,说明他手里一定还有筹码。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想也该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个得了病了“前夫”了。
我给小陈发了条信息,告知了这一情况之后,便来到了医院。
医院病床上,石林正倚靠在床头,目光远眺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惨白又单薄,仿佛风一吹,他就会被吹走。
我轻咳了一声,提醒对方。
他却吓了一跳,整个人瑟瑟一抖,像只受了惊吓的鹌鹑。等扭头看见我出现的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欣喜。
“你来啦?坐,坐。”
我将手提包往一旁的陪护床上一搁,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直接了当地说:“你的筹码是什么?莎莉究竟留下了什么?”
石林没有答话,而是小心翼翼地反问了我一句:“你不想被莎莉盯着吧?还有,莎莉背后还有人,你也不想再被他们盯上吧?安稳的日子,可比钱还重要是不是?”
莎莉?看来他并不知道莎莉已经死了。
也对,莎莉一伙人刚刚被抓,莎莉也刚刚自杀,石林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消息呢?
我故作认同地“嗯“一声,想看看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石林听罢,眼睛陡然一亮,将白色的薄被往下拉了拉,露出左手上的留置针来。
“你应该知道我得病了吧?我问过医生,只要好好吃药,抑制病毒,还是可以正常生活下去的。但是我的钱都投进赌石生意了,现在一分钱也拿不回来了,以后拖着病体,怎么生活呢?只要你能给我一笔,我立马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把所有的证据也都交出来。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把富丽花园卖了,卖房款给我一半就行。”
原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了钱。
我俯下身子,佯作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你先给出你的筹码,其他的咱们再谈。”
“我曾经在莎莉那里看见过一个U盘,里面记录了这些年莎莉接触过的贩卖人口的关系网还有一些往来的账目,我已经全都拷贝下来了。”
我将信将疑,莎莉是个多疑谨慎的人,这么重要的东西,会被石林看见?
石林见我不信,急急解释起来:“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本来是想用来和莎莉谈判用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石林应该不会欺骗,也没有理由欺骗。联想到那天在审问室见面时,石林奇怪的态度,我越发肯定他确实知道些内情。
此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点开短信,手机屏幕上,只显示了短短的一个词:搞定。
我笑了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右腿交叠在左腿上,极淡然地拒绝了他。
“我不会给你钱的。别说是一半的钱,就是一分钱我也不会给你。”
石林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忽然转变态度,还拒绝得这样干脆。
他蹙着眉,犹疑着又问了一句:“难道你不怕莎莉他们继续找你的麻烦?他们可都是穷凶极恶的人,他们……”
“莎莉已经死了,自杀!阿水和林章也被抓了,现在应该已经被审问了。”我打断了石林的话,毫不留情地碾碎了他的希望。
石林面色大变,瞳孔震动,接着脸上浮现出一股混杂着茫然和恐惧的神色。他木然地僵坐着,嘴里反复念叨着:“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