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雅雀无声, 严相等一众朝臣皆眼观鼻,鼻观心,端正坐着。
姚太后见自己的人都不说话, 回避她的目光,不禁怒火中烧,手拍在案几上, 厉声道:“你们都哑巴了?”
黄枢密使终于叹息了声,为难地道:“太后娘娘,臣以为, 当以退为进。朝廷当夸赞雍州府,若雍州府真造反,如何能服众, 收复一众士子的心?”
王御史中丞跟着道:“太后娘娘,臣也以为, 不当对雍州府用兵。”
姚太后看向严宗, 眼神更沉了几分,道:“严相呢,你也这般以为?身为政事堂之首,你莫非想要在此等大事上和稀泥?”
对着姚太后的发难, 神色一如既往,和和气气道:“太后娘娘,臣不懂用兵打仗,这件事, 当问黄枢密使。臣还有个担心,要是对雍州府用兵, 当派谁为领将?”
姚太后淡淡地道:“陕州兵领将张达善。”
严相微楞了下,呵呵道:“张将军可有这个本事, 臣不清楚,当问黄枢密使。”
黄枢密使见严相把问题推给他,心底骂了几句老狐狸,含糊着道:“至于张达善可能领兵,此事还有待商议。”
户部尚书乞骸骨,陈弩从左侍郎身为了户部尚书,他开了口:“若用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眼下钱粮着实吃紧。给西梁余下的岁赐,从地方州府凑了五万贯钱,余下的部分,尚无着落。”
严相道:“既西梁兵节节败退,有雍州军在,这五万贯钱,再给他们,百姓也不答应。”
“是,严相说得是,下官也这般以为。”陈弩马上附和,看向了姚太后,欠身道:“太后娘娘,臣以为,如今宜静不宜动。西梁兵不是雍州军的对手,后面的岁赐,便先观望一二。”
礼部闻尚书道:“太后娘娘,此事陛下意见如何?”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景元帝未曾露面,他们请求景元帝上朝。
对雍州军用兵之事,当慎重再议,
姚太后望着朝臣,脸色青灰,心像是浸入了寒冰中。
这群狗东西,他们怕了。
雍州府能有今日的清正廉明,是虞怀昭接手雍州府,对世家大族痛下下杀手,血流成河的结果。
要是雍州军打过来,绝无他们的好日子过。
大楚不缺钱粮,杀几个世家大族,国库就充盈了起来。
他们反对自己,请景元帝上朝主政,一则因为她只是太后,二则主弱臣强,他们便能欺主,中饱私囊。
姚太后心灰意冷,来到乾元殿,景元帝与严琼儿一起在御书房赏画。
听到禀报,严琼儿忙理好衣冠,肃立在门口等候,景元帝只掀了掀眼皮,继续看着画。
姚太后进屋,严琼儿躬身见礼,姚太后冷眼看着她,嘴角浮起讥讽的笑,抬手示意她出去。
严琼儿野心勃勃,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姚太后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太像当年的自己。
那又如何呢?
成为太后,哪怕掌权的太后,也只能是太后。
严琼儿恭敬退下,姚太后走上前,取走了景元帝面前的画,拿在手中,几下撕得粉碎。
景元帝心痛地看着画,难以置信看向姚太后:“阿娘,你这是作甚,这副画是孤品!”
姚太后将碎纸扔在景元帝脸上,道:“这幅画,就是你的江山.....你不认为是你的江山,那便是楚氏的江山。是你们楚氏,我姚九仪,始终是外人,我呕心沥血,熬得油尽灯枯,也始终是外人。”
景元帝心中难以形容的难受,道:“阿娘,你何苦说这些。我始终记得你是生我的阿娘,从小到大,从未忤逆你过。阿娘,我不想成为孤,孤家寡人,像阿娘一样孤寂,阿娘以前经常一坐就是半天,经常失神发呆。外祖母去世得早,阿娘在继母手上长大,一辈子要强。与异母弟妹不合,我是阿娘唯一的亲人。”
姚太后无动于衷站在那里,一瞬不瞬看着景元帝:“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自以为是到令人可憎。以后,朝政大事都交给你,我再也不管了。我身子不好,能活个两三年,就是老天格外开恩。我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我是姚九仪,不姓楚。”
要是她能登基为帝,她会毫不犹豫弄死他。
可惜,他不明白,天天与她说些情情爱爱,什么孤寂,亲人。
她要是能坐拥天下江山,天下人都争抢着做她的亲人,天下人都来她面前跳舞,唱戏,博取她的欢笑!
景元帝愣在那里,望着姚太后孱弱的步伐,心酸难忍。
“阿娘。”景元帝喊了声。
姚太后没有回头,脚步不停离去。
甘州府。
夜色逐渐暗沉,赵秉持从府衙坐上马车离开,回到离府衙隔着两条巷子的宅子。
衙门皆为前衙后官员住宅,但住的地方小,又无人愿意修缮,基本上官员都会住在外面的宅子。
赵秉持与其他官员一样,四进富丽堂皇的宅邸,乃是当地豪绅相赠。待调走之后,将宅邸再卖给富绅,富绅再转手相赠给下一任官员。
马车驶到侧门前,门打开着,车夫不停,继续朝二门驶去。
这时,从门房中冲出来一人,拉住了车夫手上的缰绳。车夫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训斥,人已经被甩下了马车。
赵秉持坐在马车里,见马车停了下来,发出砰地一声,车厢晃动了下,他顿时不悦地起身准备下车,呵斥道:“怎地这般不小心!”
车门从外拉开了,有人堵着车门,车里黑暗,赵秉持没看清楚是谁,他以为是门房,挥手吆喝:“让开!”
胸前的衣襟被抓住,人被摔下了马车。天旋地转间,赵秉持痛得哎哟大叫,眼前是天上的淡月。
“起来。”拽他下来的人,脚尖在他胸口点了点,不耐烦地道。
赵秉持又怕又怒:“你是何人,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胆子竟如此大......哎哟!”
胸口又被脚尖捻了捻,赵秉持痛得杀猪一样惨叫,惊恐地撑着起了身,惊恐万分地盯着眼前的布依汉子:“你......你是谁?”
“我是你祖宗......”那人答了句,然后很快改了口:“我不要当你祖宗,我的子孙像你这样,我宁愿断子绝孙。”
赵秉持喘着气,仓惶四望,车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被精壮汉子跟拖死狗般往门房里拖。
宅子灯笼昏昏,死一般的寂静,以前早就迎上前的仆从美妾也不见踪影。
“走!”汉子在身后踹着赵秉持,赶着他连滚带爬进了二门,绕过影壁,来到了前院。
前院廊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廊檐下,一个年轻的娘子坐在躺椅里,双脚交叠,搭在面前的矮案上。
矮案旁边,他三岁的幼子赵小郎,坐在小杌子上,脸上挂着鼻涕泡泡,啃着手上的果子。
赵小郎的生母钱姨娘,缩在角落簌簌发抖。见他进来,呜咽喊了声:“老爷,救命啊!他们绑了小郎啊!”
赵秉持已近五十岁,虽说前面已经有三儿两女,最大的孙子都快议亲了,赵小郎依旧是他的心头肉。
赵秉持生怕伤了赵小郎,稳住神,在廊檐下站定。他盯着神态闲适,从头到尾都神色淡淡的娘子问道:“你们究竟是谁,本官何时得罪了你们?”
娘子双腿换了个姿势交叠,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赵秉持转身看去,几个汉子押着三个苍白憔悴的男子,将他们推搡在地。
赵秉持定睛一看,认出了几人,乃是拉了粮食前往西梁的几个东家。
他们被雍州兵劫走了粮食,辛辛苦苦回到甘州府的护卫伙计回来报信,赵秉持却不敢声张,毕竟他们偷运粮食卖到西梁,乃是砍头的大罪。
粮食损失了倒是小事,只是这三个东家,他们的家人成日不依不饶,前来找他要人。
赵秉持知道是雍州军抓走了人,他以前不理会雍州军的求助,彼此早就结了梁子,现在落到他们手上,哪还能要得回人?
现在见到几人,赵秉持跟见鬼一样,瞳孔一下张大,指着年轻的娘子,失声道:“你是虞氏虞昉!你怎地在这里!”
“对,我是虞昉。以前我给你写信,想要问你借些粮食,赵知府没回音,我刚好给你送这几人回来,顺道来看看赵知府,究竟是何方神圣。”
虞昉伸了个懒腰,道:“赵知府这里真是舒服,这小日子,真是过得跟神仙一般啊!看你过得这么好,我很不舒服,那些死在疆场的雍州兵,他们也不同意,所以,我要顺道向你报个仇。”
赵秉持心中一沉,壮着胆子道:“我是朝廷的官员,没朝廷的旨意,我如何敢私自调粮食给你。你闯入我府,直接动手殴打朝廷命官,私自离开雍州府治下,虞将军,我要是向朝廷参奏你一本,你该当何罪!”
虞昉不理会他,拍了拍赵小郎的脑袋,“别吃了,瞧你胖成这样,放眼甘州府,就数你赵家能长成胖子。”
赵小郎娇气,马上张大嘴大哭起来。钱姨娘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不顾一切扑上前,欲将他抢回去。
刚扑了两步,钱姨娘的后衣领被铃兰抓住,往旁边一拖一拽,钱姨娘转了个圈,眼前发黑,撑着墙壁才堪堪稳住。
赵秉持看得大怒,厉声道:“你放开我儿子!”
“你儿子。”虞昉皱了皱眉,声音冰冷:“你们这一家子,连着多少人家的父母妻儿,被你们连骨头带肉吃掉了。你,你儿子身上的肉,都是吃人肉,喝人血而长。”
“打他!”虞昉不耐烦下令。
几个汉子上前,冲着赵秉持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赵秉持开始还在叫嚣,最后痛得连哼唧声都小了。
虞昉问身后立着的虞邵南:“他们收好没有?”
虞邵南马上道:“属下这就去看。”
没一会,虞邵南回来,道:“都已经装好车。”
虞昉道:“好,走。”
虞邵南马上传令下去,虞昉下了台阶走到摊在那里跟死猪一样的赵秉持身边,居高临下道:“你收刮来的财宝,我先带走了。”
赵秉持口脸都是血,嘴里含糊着嘀咕了句。
虞昉没听清,她亦不在乎,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般,带着让人毛骨悚然杀意。
“这只是让你偿还的利。你们欠雍州兵,欠虞氏的,欠穷人的,你,你们这些官员,就是诛九族,你们都偿还不起。”
虞昉声音陡然轻快了起来:“我,以后还会再来。我不怕你参奏我,你参奏我一本,我就杀你一个亲人,先从赵小郎杀起,再是你其他的儿子,孙子,灭你赵氏满门!”
姚太后称病避居行苑, 从此不再过问朝政。
景元帝不得不上朝听政,他尚算勤勉,进行了一系列的举措。从翰林院提拔了清流官员沈甾为中书侍郎, 亲自主持供举。对着西梁的愤怒,选徐凤慜为给事中,出使西梁。
徐凤慜乃是徐氏有名的才子, 精通音律,诗画,与景元帝颇为投契。
临行前, 景元帝替起践行,君臣在沧浪阁对月吟诗饮酒,惆怅激情, 化为坛中酒。
吃得多了,翌日徐凤慜未能起来, 错过了钦天监选定的使节启程吉时。
雍州府的春日姗姗来迟, 只晃一下便过去了,很快就入了夏。
虞昉骑马奔驰在小径上,日光透过树荫,在她身上摇曳而过。跟在身后的虞邵南, 紧随其后,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俯身马背上的神身影,耳朵还要聆听八方,紧抿着唇严肃至极。
突然, 他神色一凛,右手飞快搭在了刀柄上, 一夹马肚,马疾驰向前, 挡在了虞昉前面。
老钱骑在一头老驴上,双手抱着一竹筐桃,晃悠悠从田埂中走了出来。
看到虞昉他们,老钱裂开嘴笑,大喊了声将军,献宝似的将竹筐举起:“将军来了,吃桃。”
虞邵南放缓了马速,让虞昉骑在了前面。
虞昉看着竹筐中的青桃,道:“你从哪去偷来的,都没熟呢。”
“熟了,我尝了两个,又脆又甜。”老钱为了证实,改用一手抱着竹筐,一手拿起只桃喀嚓咬了口,美滋滋吃了起来。
“小白脸可要来一只?”老钱见虞昉不感兴趣,转头去问虞邵南。
虞邵南对他比了个嘴型,老钱立刻骂回来:“干你祖宗!我这是在夸你,长得好看才是小白脸。”
这几个人平时在底下互相取诨号,骂来骂去,虞昉不理会他们,道:“我们先去营地了,你慢慢来。”
老钱赶紧吞下桃子,道:“将军放心,我没耽搁差使,就是在营地里久了,耳朵难受,出来走动放松一下。”
自从铁石运回来之后,老钱一头扎进了匠作营,没日没夜盯着打造披甲。匠作营天天叮叮当当打铁,只需呆一阵,耳朵都嗡嗡响,什么都听不到。
虞怀昭待匠作营的工匠极好,处处关心。匠作营的工匠对他忠心耿耿,士为知己者死,再苦再累,从不抱怨。
雍州府现在手头宽裕了些,虞昉给他们每人都加了薪俸,让他们举荐信得过的工匠前来当差,增添人手之后,他们能得以轮换歇息。
为了方便取水,匠作营设在僻静的河谷之处,属于极为重要之地,周围驻扎着精兵,禁卫森严。
虞昉来到营地前,岗哨已经将消息传了进去。前来试披甲的黑塔,从屋子里走出来见礼。等虞昉下马,他伸手去接缰绳,虞邵南已经上前,将缰绳接了过去。
黑塔便收回了手,虞昉看了他一眼,问道:“披甲试得如何?”
“打得很不错。”黑塔答道。
“以前能有块牛皮,藤编的帽子就很是不错了。这次全部配上精铁,属下敢称,就是宫里的禁军班值的配备,都没我们雍州兵强。”
黑塔给虞昉展示他新打的披甲,难得夸赞了句老钱:“钱老臭的本事还不错。”
钱老臭老钱捧着他的桃子气喘吁吁跑过来,听到黑塔的话,马上回骂:“长得跟黑疙瘩一样,还搽脂抹粉,丑人多做怪!”
黑塔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虞昉再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跟老钱走进打铁的作坊,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没一会,虞昉整个人就汗如雨下,里面的工匠们光着膀子,更是浑身汗水直淌。
起初新来的工匠们还会回避,想着去穿衣衫。虞昉神色寻常,并未因他们的光膀子有任何的表示,他们渐渐也就习惯了。
老钱吆喝道:“都歇一歇,来吃桃!”
灶房抬来了绿豆汤,工匠们放下手上的活,走到阴凉的屋子歇息,喝加了盐糖煮的绿豆汤,啃着桃吃,说一些遇到的问题。
老钱认真逐一回答,虞昉看着他,心道老钱油滑不爱干净,生得还跟未开化一样,桃娘子没弄死他,能成为虞怀昭的亲信,多靠他这一手的本事。
虞昉对不懂之事,从不插嘴干涉,只在一旁默默聆听。
歇息一炷香之后,工匠们陆续回去做事,虞昉来到值房,老钱跟黑塔在身后拌嘴。
拌嘴也不准确,是老钱不断招惹黑塔。
“黑疙瘩,你阿爹要来了。”老钱说道。
黑塔默然片刻,道:“他不是我阿爹。与你何干?”
老钱自顾自说道:“你被逐出了宗族,徐凤慜他照样是你如假包换的亲爹。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儿子?你有几个兄弟姐妹啊,要是他以后没人养老送终,会不会把你再要回徐氏?”
黑塔骂他:“你阿爹死了。”
老钱啧啧,不要脸胡扯:“我压根不知自己的爹娘是谁,不过,后来我知道了,我就是那菩萨座前的仙童下凡。”
“滚,你不要侮辱菩萨。”黑塔骂。
“黑疙瘩,你阿爹成了给事中,是使节,是狗屎的屎。西梁有甚好出使的,梁恂被我们雍州军打得哭着喊爹喊娘,西梁迄今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大楚再不济,也该是西梁来朝拜,真是丢脸,狗屎去西凉,也是丢脸!”
黑塔不做声了,加快了脚步。他的腿长,脚步一快,便快越过闲庭信步的虞昉,他又急忙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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