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景元帝做出各种措施的时候,姚太后虽避在行苑,依旧很快便得知了。
她恨不得马上回宫,将他劈头盖脸大骂一气。最终,她还是忍了下去。
当政理事没那般简单,他亲自体会过,才知晓里面的艰辛,不易。
再说景元帝主政,她在旁边指手画脚,依然还如以前那般,一切都依靠着她且不提,他只贪图享受,还埋怨她只看重权势。
对景元帝失望归失望,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姚太后还是愿意尽心尽力教导他。
“你的对错与否,还不在于眼前一时,而是以后,接下来的朝局。西梁给他们钱,是大楚给他的赏赐,是主子打赏仆从下人。主子亲自到仆从下人住住去,那便是给仆从下人长脸,贵脚踏贱地。你以为是礼贤下士,实属自降身份。”
“可是阿娘,只有少数几人反对,其余人都同意了。”景元帝急赤白脸解释。
姚太后呵呵冷笑:“他们当然同意,他们巴不得你主政,能做出一番政绩,好让我彻底插不上手。主弱臣强,你弱了,他们方有机会。”
被姚太后不留情面的一通批判,景元帝难堪难受到了极点。
他恍惚知道自己做错了,来找姚太后,却是想要得到她的夸赞,安慰。
“你让徐凤慜前去,许了西梁什么?”姚太后问道。
景元帝含糊了下,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税上的优待,双方既然通好,西梁同样也该给大楚商人优待。”
姚太后敏锐道:“何种货物的关税?”
景元帝默然了下,道:“西梁缺盐,大楚有湖盐,井盐,海盐,各种盐足够多。大楚可向西梁售盐,西梁要少些征税。”
盐铁茶粮食等,一向不允许对外邦售卖。茶穷人吃不起,利高,后来逐步放开了。
只其余几样,向来管束得严,景元帝居然答应卖给西梁。
景元帝解释道:“用盐抵消岁赐,如此一来,无需向百姓征收,摊派,动用内藏库的金,户部也能缓口气。”
大楚的确不缺盐,用盐抵消岁赐,虽不妥帖,景元帝已经派使节前往,总要给西梁一些好处。
“雍州府那边,你要看紧了。”姚太后道。
雍州府之事,景元帝本想听姚太后的意见,他却再也不想提,敷衍了句知道了,“我会催阿昉回京。”
姚太后见景元帝脸色不大好,知道他心里不舒服,还是多说了几句:“雍州府虞昉迟迟不进京,她以前借口身子不好,一拖就快一年。年纪轻轻,能生一年的病,就该传出病丧的消息了。你重情,别人却不屑一顾。”
景元帝听得愈发不耐烦,垂下眼睑答了句:“阿昉最重情。”
姜汤熬煮好了,黄嬷嬷盛到碗里,悄然放在了姚太后的左手边。
景元帝不喜姜味,此时心情烦躁,便觉着不可忍受,抬手捂鼻,不悦道:“拿走拿走,臭不可闻!”
黄嬷嬷愣了下,立在那里没动。姚太后看向窗棂外,道:“老黄,端下去吧,等会再给我熬一碗。”
“是。”黄嬷嬷应声上前端走了姜汤,景元帝还不依,扬声道:“将窗棂也打开,透透气!”
“陛下!”黄嬷嬷一时情急,刚叫了声,姚太后便打断了她,“老黄,将窗棂打开吧。”
他来山上请安尽孝,总该体谅他一二,让他这份孝道落了空。
黄嬷嬷把姜汤碗递给宫女,前打开了窗棂。
凉风吹进一屋的湿润,黄嬷嬷赶紧再去取了薄锦被,上前搭在了姚太后的膝盖上。
景元帝晕乎乎的脑子,被风一吹,感到清醒了些。他微闭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道:“花草树木皆有灵,行苑的花草树木更是吸进了天地灵气,比之宫中远要通透。阿娘住在行苑,也是修行了。”
姚太后想说什么,终是意兴阑珊,拉了拉锦被,道:“老黄,你去催一催膳房,让他们快一些,陛下用完饭,还要赶回宫去。”
黄嬷嬷去了膳房,没一会,领着宫女送来了午膳。景元帝没甚胃口,略微吃了几筷子。饭后,景元帝坐着吃了两口茶,姚太后要午睡,他便下山回宫了。
黄嬷嬷将景元帝送了出门,姚太后没送他,立在窗棂边,望着山下的湖泊。
风吹过,湖面泛起波澜。
水本宁静,是风不停止。
黄嬷嬷折返回来,赶忙关上了窗棂,道:“娘娘且稍等,老奴去端姜汤来。”
姚太后道:“我累得很,先睡一阵,待起来之后再喝。”
黄嬷嬷觑着姚太后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在宫中操劳时的疲惫,她暗自叹息一声,伺候姚太后去歇息了。
景元帝回到宫里,天色已晚,天上飘起了雨。
内侍撑开伞,举在景元帝的头顶。
徐凤慜一路写信,急递进宫。
信中称,虞昉送给了他一把伞。
景元帝停下脚步,目光发直,盯着内侍手上的乌木伞柄,繁复如花朵盛放开的伞骨,透明的油纸伞面,上面雨珠滚动。
“滚开!”景元帝抬手挥开内侍的手,直冲进了雨中。
伞,散。
她要与他一刀两断了!
她也如阿娘那般,背叛了他。她忘了他们之间的许诺。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十三,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没起来,羞羞羞!”
闻十三昨夜几乎到天明时放歇下, 听到声音,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死。
“咚咚咚”脚步声很快跑近了, 被褥被一把先开,眼前是一张裂开嘴笑,痴肥的脸。
“十三, 快起来,陪我去玩耍。”
闻十三见他嘴角的口水拉出一道长丝线,赶紧翻爬起身, 跳下床,道:“严二, 你来这么早, 瓦子里还不热闹,要等晚间才好玩。”
严二不依道:“晚上阿爹不许出去,外面有坏人。我们现在去玩,快走。”
“哎哎哎, 别拉,裤子都被你扯下来了。”
闻十三狼狈地抱住裤腿跳脚,严二哈哈笑,“十三, 你还没娶娘子,等娶了娘子, 也要在娘子面前脱裤子。”
“你儿子可要办满月酒?”闻十三看着痴傻,只有四五岁稚儿般的严二, 心情很是复杂。
严二娶了高樟的女儿,生了个儿子。高樟瘫痪在床,听说快不行了。严二妻子高氏生了孩子,一直郁郁寡欢,卧病在床,对外称要坐双月子。
“娘子生病,阿爹阿娘说,我不能去看她。我儿子阿娘养着,阿娘不办满月酒,等一周岁抓周。”
严二结结巴巴说着,变得难过起来:“娘子不喜欢我去,我就不去。成亲的那晚,娘子哭了很久,她说要死,不想活了。”
嫁给这么个傻子,闻十三心道换做自己,估计也不想活了。
不过,严二傻归傻,却单纯,听话。
坏的是大人,如高樟,严宗他们。
想要靠严二巴结严宗的人不计其数,却都拿他当傻子看,取乐。
闻十三性情不羁,他对严二像是寻常人。严二兴许感受到了,与他熟悉之后,便拿他当好友,天天来缠着他玩耍。
“你等一会,我去洗漱一下。”闻十三道。
严二便去了院子里等,在花盆里翻石子玩。闻十三洗漱出来,张婶子送上了羊肉汤与炊饼,他一手端汤,一手拿饼,蹲到廊檐下吃,看着严二玩石头。
严二见闻十三吃得香,扔掉石头,道:“我也要吃。”
伺候他的随从石锁赶紧道:“二少爷,你已经吃过了,夫人交代不许多吃,恐积食。”
“不行,我要吃,我要吃!”严二不依了,跺脚大嚷。
闻十三让石锁去拿个碗来,“就几口羊肉汤,哪就积食了。”
石锁没法,去灶房拿了只空碗来,闻十三倒了几口汤进去,再分了一小块饼。
严二学着闻十三蹲下,喝一口羊肉汤,咬一口饼,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之后,严二意犹未尽,他倒没有再要,像闻十三那样,喝了口清水,咕噜噜漱口,噗呲吐到沟渠里。
“走,出去玩。”严二还没忘记玩的事,拉着闻十三往外走。
闻十三被拖着出了门,他住在瓦子旁边,经过两条街就到了,也没坐车,一起走着前往。
“我们去听书,听说今天象棚开始有新的书讲。”闻十三道。
严二只看热闹,说书先生在台上讲得声情并茂,底下一众不时附和,热闹得很,他很是喜欢,拍着手叫好。
到了瓦子,闻十三领着严二去了象棚。严相之子光临,门口知客赶紧迎上前,客气恭敬无比,将他们迎到了雅间。
两人落座,伙计送来了果子酒水,闻十三自己独揽了酒,让严二吃果子。
严二不喜酒的滋味,他拿了果子吃,等着说书开始。
很快,说书先生上台了。
“话说,有个佚名的将军,我们姑且称他姓张。张将军本是乡间地痞,偷鸡摸狗偷看老汉沐浴,无恶不作。”
“哈哈哈哈,偷看老汉沐浴!”
听众乐不可支,尤其说书先生说的是楚州府乡音,学乡音在京城很是受欢迎,大家不由得更有兴趣了。
石锁他们被吸引住,偷偷溜出雅间去听书了,严二也想出去,被闻十三拉住了:“你别去,你要是出了事,你阿爹阿娘以后就不许你出来玩了。”
严二闹了几句,也就坐了下来。闻十三吃着酒,凝神听着底下众人的反应。
“英雄莫问出身,给足够的银钱,连祖宗八代都能镀个金身。这张将军犯下滔天大罪,不但毫发无伤,拿金银财宝开道,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话说,这天知府来报,城里出现了匪徒,请张将军前去缉拿。张将军怒了,呔,大胆毛贼,胆敢在太岁面前动土!带着一众亲信,大摇大摆去了。”
说书先生敲着惊堂木,说得活灵活现,底下一众人都被吸引住了。
严二也听得咯咯笑,道:“阿爹在书房跟人说过,什么大将军,都是土匪。阿爹真是聪明,跟说书先生说得一样。”
闻十三瞄了眼外面的石锁他们,靠近严二,问道:“你阿爹难道就不管?”
“管?管什么?”严二不大明白,突然眼睛一亮,道:“阿爹说有个将军是真厉害,要杀掉她。”
闻十三垂下眼睑,仰头大喝一气。
说书先生夹着各种滑稽,说到了张将军前去剿匪,遇到的是几个手无寸铁的庄稼汉,便到此停住。
“欲知后事如何,且明日再来。”
大家听得意犹未尽,清楚说书先生故意吊着大家的胃口,骂骂咧咧,赶往下一场热闹去了。
象棚里一连说了七八日,从张将军剿匪,说到了他如何挣军功,如何与知府来往,如何巴结大官。
极尽夸张,逗得大家笑声不断。
不过,这场说书,与其他戏,小唱,学乡音一样,大家只一乐,便过去了。
接着,小报上有人写文,支支吾吾这个佚名,姑且姓张的将军,乃是陕州府的张达善。张达善正好是楚州人,从军前乃是楚州有名的地痞混混。杀人之后偷偷去从了军,做了武将之后,以前的那些杀人放火之事,便无人敢提了。
这篇文,并未溅起水花。接着,陆续有小报各种八卦,影射大楚官场,从上到下的无耻。
如此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大楚给西梁岁赐之事,再被提及。文人的笔如刀,辛辣讽刺了大楚的自知欺人,用“赐”字掩耳盗铃,掩饰自己的无能。
到了新年,小报上出现了一篇哭“虞怀昭”的文,文章用词朴实易懂,清楚列举了虞怀昭历经的战事,在雍州府的政绩,善举。
“他亡在了自己人之手,天地同悲。”
朝廷上下有了反应,差遣仆从,赶在最先抢一份小报回来。
“虞氏要给自己造势了。”严宗对亲信官员说道。
“相爷,虞氏真要反了?”亲信很是担忧。
“从赐婚的时候起,只怕就已经起了反意。”严宗道。
严宗向来和气的脸,这时沉了下来,脸上的肉耷拉下去,瞬间老了十余岁。
亲信恼怒地道:“虞氏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敢起兵造反,虞氏就成了反贼,祖上累积的名声,便化为乌有。她敢造反,也要能坐稳江山社稷。”
“所以,虞氏才开始造势。这个势头,不能让他们起来。”严宗道。
亲信不说话了,虽说御座上的天子是谁,他们都一样跪拜,但跪拜谁,也有讲究。
翌日,严宗亲自前往行苑,拜见姚太后。
雍州府。
刚在西梁打了几场草谷,雍州军收获颇丰。不年不节时,虞冯也舍得买了只黄羊吃。
“将军,羊腿烤好了!”老钱脸被火烤得红彤彤,端着羊腿跑到门前,侧身推开门进屋。
虞昉坐在小炉子边看报,闻声看了一眼,道:“你们吃,我吃羊肋排。”
羊肋排只用清水炖煮,什么都不加就鲜掉眉毛。老钱虞冯他们喜欢吃口味重的烤羊,羊排就留给了虞昉桃娘子铃兰她们。
虞冯割了几块羊腿肉吃着,再喝几口清甜的梨汁,老钱则几口羊肉,腻了再喀嚓啃一口水灵灵的萝卜。
虞韶南嫌弃老钱吃得惊天动地,离他远了些。黑塔难得与虞邵南同仇敌忾,骂道:“钱老臭,你上下其口,吃一堆生萝卜,成日尽放臭屁!”
“上下其口用得好。”虞昉一本正经夸赞。
虞冯他们一愣,待反应过来,一起哈哈大笑。
老钱脸皮厚,跟着一起笑,转身对准黑塔,作势欲放屁熏他。
虞冯也嫌弃起老钱,挪着小杌子挨着虞昉坐下,道:“闻十三在京城做得还不错。这些小报热闹极了。”
“他们开始反驳了,拿了君臣大义驳斥。”虞昉道。
虞冯怒道:“他们有脸提君臣大义,那君就不是东西!”
“他们脸皮比我都厚。”老钱插嘴道。
“脸皮薄,做不了事。”老钱又补充了句,顺道直白夸赞自己。
“我脸皮比我们雍州府新修的城墙都厚,一看就是能做大事之人。我被大元帅按着读书,最终只千字文读完了。其他的经史子集,我一概不认识。书中的那些大道理,于我便是臭不可闻的屁。我就明白一个道理,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谁对我不好,我就打谁。要骂架也可以,骂架我不怵,就是别讲道理,跟与自己不对付的人讲道理,讲不通,不耐烦听。”
虞冯皱起眉头,道:“老钱你别胡说八道,我们在说正事。景元帝生得美,很得文人士子喜欢。将军要师出有名,难呐!”
虞昉淡淡道:“师出无名也不怕,就是麻烦些,要多少一些人。毕竟我是以德服人,不宜杀戮过重。”
老钱理直气壮附和:“我们都是以德服人!”
骂架既热闹,各种词语,最贴近百姓。
写文章针锋相对,与之辩驳,这是朝臣官员最擅长之事。
毕竟他们成日在朝堂上便是如此,经验丰富。
虞昉道:“不过,老钱说得对。不与他们讲道理,只骂,极尽辱骂,撕开他们脸上那层遮羞皮!”
小报朝报上各种檄文, 文章,骂声,热闹极了。
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小报:“不要脸,祖祖辈辈都不要脸。齐氏儿孙呢?你们可还在, 你们的江山被偷了!”
前朝大齐,被楚氏夺了江山。
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报:“人面兽心的贼汉, 泥腿子洗干净了,狗爬了主桌,便人模狗样了。”
小报:“农家养一头猪, 粪便能当做农家肥,到过年时能卖掉换钱, 杀了吃肉。养一群脑满肠肥的贵人, 还不如养一头猪。猪听话,有用。贵人要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连着骨头一起嚼碎。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留着你们何用!”
小报:“杀功臣,废物蠢货也能耀武扬威。亲敌人,仇忠臣,若要论狼心狗肺, 当属建安城!”
“建安城乃是藏污纳垢之地,臭不可闻, 无一例外!”
“建安城上空飘着黑气,那是因着坏得肠子流脓, 五脏六腑冒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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