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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便是私生子,想来大人和夫人都是极其愿意认下的。
谁让小主子死活不肯点头娶妻生子,这位又是个倔强的主子,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做。
管家匆忙迎上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主子怀里的孩子,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喜欢。
瞧着虽然没有那么像小主子。
可仔细看,也还是能看出来三分相似的。
尤其是那瞅人的样子,高高在上、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傲气简直如出一辙!
“公子,您怀里的孩子是从哪儿抱来的?”
管家明知故问。
李裴见管家眼中藏不住的笑意,语气淡淡:“你笑什么?你喜欢他?”
管家笑意更深:“老奴瞧着这孩子长得好看,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他也不是奉承主子。
说的也是实话!
这孩子,模样是一等一的好!
白白胖胖,五官精致,抱出去都长脸。
李裴懒洋洋嗯了声,他说:“你先去找两个奶娘过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要干净点的。”
管家连声应和:“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办,可不能让孩子饿着。”
紧接着,管家又问:“公子可要去见大人和夫人?”
李裴不打算抱着怀里的小崽子去见父母,怎么说?说他背着所有人,不声不响把太子从宫里抱了出来?
估计这样说完。
他父亲被他的所作所为给气死。
指着他说他是个不孝子,整天做这些个大逆不道的事情。
“先不用惊扰父亲和母亲。”
管家觉得奇怪,这怎么能是惊扰呢?这分明是大喜啊!
李裴其实不知道管家在高兴什么,转念想想,兴许是管家也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瞧见个长得还不错的小孩儿,就爱屋及乌,难免多了几分热情。
李裴抱着这沉甸甸的小崽子。
刚准备进院,就停下了脚步。
他沉默住了。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
仅仅只是因为孩子尿在了他身上。
李裴是个讲究人,也有些洁癖。
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了几次,尚存的理智让他没有立刻马上把这个孩子丢出去。
李裴把孩子交给了管家。
管家瞧着主子衣裳那片颜色更深的湿濡,更加觉得父子情深。
孩子尿在了主子的身上。
主子看起来也不像是生气了!
果真是亲生的儿。
就是不一样。
李裴进屋沐浴更衣,这回他还特意用了皂荚,被孩子尿过的地方还特意多搓洗了几遍。
等他换完衣裳出来。
管家已经擅自做主把他抱了个孩子回来的事情传到了主院,且还在暗示这孩子是他在外头的私生子。
李裴的父亲不在家。
李夫人听闻儿子抱了个私生子回来,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起码李家不会无后了。
李夫人让管家把孩子抱了过来,她盯着怀里的孩子,越看越喜欢。
“这模样长得真好。”
孩子每日不是吃就是睡。
这会儿又睡着了。
李夫人心肠软了软,看着他就想起儿子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乖乖软软、小小的一团。
蜷缩在她怀里的时候。
她整颗心都融化了。
因而李夫人一直就很溺爱自己的儿子。
从小,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便是得不到,也会尽力满足其他的要求,不让他有落差。
儿子的脾气其实不是被她惯坏的。
生来就如此,他父亲也如他这般,是有些霸道的。
不诚心如意,就统统都不能好过。
吃不到饭就掀桌。
李夫人以前也没觉得这样不好,人活着就该活得痛快些。
也是这两年,感觉儿子太过固执,才有些后悔。
“他可有说孩子的母亲是谁?”
管家摇头:“公子什么都没说。”
李夫人想了想,若孩子的母亲是个身份卑微的,哪怕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她也认了。
接回家里,抬一房小妾,倒也无妨。
但是要想母凭子贵,嫁进来充当家主母,那是绝无可能。
便是她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能让李家在满京城丢了脸面。
她这样想着,怀里的孩子忽然间哭了。
哭起来嗓门洪亮,把人的心也给哭化了。
李夫人问:“奶娘可过来了?”
管家连忙回道:“方才就把人接了过来。”
“孩子饿了,抱下去喂些奶喝。”
“是。”
李裴换了身衣裳到了主院。
孩子已经被抱下去喂奶。
他看着母亲,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她抱走孩子一事不太满意。
李夫人先开了口:“这孩子看着也有五六个月大,你瞒得倒是紧,这么久了也不吭声。”
李裴蹙眉:“母亲在说什么?”
他接着打断他母亲的话:“您不会以为这是我儿子吧?”
李夫人心沉了沉:“难道不是?!”
李裴觉得好笑,他说:“您再仔细想想这孩子看起来像谁。”
李夫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
“难不成你抱回来,也不打算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
李裴扯起唇角:“不是我的种。”
李裴似乎没什么耐心:“我从宫里抱出来解解闷,等时辰到了就给送回去。”
说着他有补充道:“兴许不用等我送回去,一会儿宫里就会找过来。”
李夫人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宫里抱出来的孩子只有那一位。
就是当今圣上当成眼珠子来疼的小太子。
李夫人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响,刚刚的欢喜一下子被打得魂飞魄散。
本来觉得想像的小脸。
这会儿也觉得不像了。
李夫人指着他:“你胡闹!”
她气得站了起来:“若这孩子在咱们府上出了什么好歹,你要如何解释?又要如何脱身?”
“你即便是无聊,也不能拿别人家的孩子来解闷!!!”
李裴就知道会挨骂。
不过从小到大,他也没少挨骂。
藤条都被抽断过两根,这点骂声在他耳朵里就显得不痛不痒。
他嗯了嗯,似乎没当回事。
那边孩子还在哭闹,死活不吃奶。
嬷嬷喂了些米汤才慢慢填饱他的肚子,这才消停下来。
李裴听说孩子不吃奶,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了声:“还这么挑嘴。”
他觉得竺玉生下来的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吃饱喝足后的小崽子,精神十足。
在床上爬来爬去,小脚丫对着天空使劲儿的蹬。
无忧无虑。
似乎也没发现自己被抱离了母亲身边。
如李裴所料,宫里的人很快就找了过来。
只是来的人是陆绥。
李裴没看见她的身影,不知道她是不是躲在马车里,也有可能是陆绥不愿意让他出面。
李裴笑盈盈看着陆绥,这人丢了儿子还是静如止水的样子,可真没意思。
“孩子呢?”陆绥开门见山。
李裴想了想,答非所问:“她连儿子都不要了吗?”
还以为她为了儿子也会来找他。
陆绥说:“她很着急。”
李裴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儿,他冷嘲热讽:“你倒是不急。”
陆绥当然不着急,他又不是多喜欢这个孩子。
况且这个孩子已经分去她太多的爱,他早就有所不满。
今天李裴也是大胆。
趁着人不在,扯了个弥天大谎,就把孩子抱出了宫。
李裴冷着脸,接着厉声道:“让她自己来见我。”
陆绥提醒他:“她如今是我的妻。”
李裴脸色冷峻,紧绷的下颌透着冰冷的弧度。
陆绥说:“她亲口对我许了诺。”
她答应了他。
这辈子归他。
陆绥还是变成了同他父亲一样的人。
铸造了同样的牢笼来捆住自己所爱之人。
陆绥眸色冰凉:“你见到她,也无济于事。”
李裴知道他改变不了她的主意,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威胁她。
但是——
他笑了笑:“当初你是故意告诉我,她对严忌动了情,引诱我去杀严忌。”
他问:“她知道这件事吗?”
陆绥平静望着他:“你要告诉她?”
李裴毫不犹豫:“当然。”
陆绥眉眼舒展:“你尽管去说。”
紧接着他冷下声:“现在,把孩子给我。”
李裴没理他,而是一步步走到马车前,一字一顿:“你不想见我吗?”
竺玉在马车里,骑虎难下般左右为难。
李裴说:“陆绥也不是好人。”
竺玉掀开车帘:“李裴,你先把孩子给我。”
孩子留在他这里。
谁也不好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有些秘密。
不能宣之于口。
幸好现在李裴看起来也还不知道。
可能过两年,孩子眉眼长开,就越发不要藏。
但想了那个时候,所有人能已经平静了下来。
李裴笑了声:“你现在眼中只有你的孩子。”
他拉着她下了马车,倒也还注意着分寸,没让她摔了。
她很快挣开了他的手,下意识往陆绥那边看了一眼。
陆绥像一棵孤零零的树,挺拔的站在那儿,不言不语,却显伶仃。
她心里,忽然有点酸涩。
有一个瞬间,她很想走到他身边去。
李裴看见她朝陆绥望去的目光,他有些肝肠寸裂,极力克制,压着声音吩咐下去:“刘管家,带着陆大人去见小太子。”
管家低着头:“是。”
陆绥很早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有些事情,李裴不说,也会在别的什么时候不小心就露馅了。
陆绥看了眼她。
这一刻。
她眼中仿佛也是有他的。
这就够了。
陆绥进了院门。
没再阻拦两人独处。
“李裴。”竺玉看向李裴,说:“陆绥对我也很好。”
不只是他一个人对她好。
她也不是非要和对她好的人在一起。
竺玉现在渐渐也习惯了陆绥。
习惯了他夜里搂着她睡觉,习惯了做噩梦的时候往他怀里钻。
一旦成了习惯。
就很难摆脱。
她也没有回头路走,更不可能说反悔就反悔。
真当那种薄情寡义、三心二意的昏君。
李裴咽了下喉咙,缓缓道:“当初是陆绥告诉我,你对严忌动了心,你想嫁给他,想同他做夫妻。”
“他让我成全你们。”
“我才知道严忌这个人。”
李裴继续说:“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对他痛下杀手。”
“是他先来挑拨我,再又许诺你好处。”
“他害得我们生了嫌隙,你也满不在乎吗?”
李裴边说边盯着她的眼睛看。
老实说,竺玉听到这件事,心中还是诧异。
她眼中渐渐多了几分惊愕,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甚至这只狡猾的黄雀。
提前给蝉布好了诱饵。
布置了陷阱,把每个人都算计了进去。
过了会儿,竺玉声音轻缓:“即便没有他,你迟早也会知道我和严忌的事情,你还是会想要杀他。”
话音落地。
陆绥已经抱着孩子出来了。

陆绥撑着伞,另只手抱着孩子,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
他神色平静,漆黑的眼瞳仿佛闪烁了两下。
陆绥淡淡吩咐了下去:“再拿把伞来。”
接着男人缓步走到两人面前,静静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倔强的小脸微微撇开,似乎有意躲闪他的目光,不愿意与他对视。
鬓发零碎,冷风刮过。
她莹白的小脸上沾了几分薄薄的水雾,犹如风雨中透着韧劲的荷杆。
陆绥心中有数,却也不慌不忙。
当初他手段的确不光彩,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即便没有他的挑拨离间。
李裴也迟早会看出一切,他的推波助澜只是提早了一步。
陆绥咽了咽喉咙,语气平静的对她说:“孩子瘦了。”
她的睫毛颤动两下,忍不住往他怀里看了看,小孩儿安静睡着,窝在襁褓里,看不出瘦没瘦。
李裴听见这四个字,扯起一抹嘲讽至极的冷笑,还不到一天,就瘦了。
陆绥真能说得出口,厚颜无耻,一点儿脸面都不要。
陆绥接着说:“奶娘说他不肯吃奶,扯着嗓子哭了大半个时辰,哭到没力气才睡了。”
他抱着怀里的小孩儿,也觉得没什么重量。
当然,至于瘦没瘦。
都是陆绥在信口胡诌。
当母亲的都心疼孩子。
尤其是她,很宠这个不该来的孩子。
一点儿风吹草动,都风声鹤唳般谨慎。
陆绥将她脸上的不忍和心疼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软肋,又多一个。
人但凡有了软肋。
想要逃开牢笼就难了。
陆绥继续装模作样的开了腔:“可怜这孩子刚才听着声儿都哑了,他一天没见着你,应该很想你。”
竺玉没再躲他,伸手把孩子抱到怀里,瞧着小孩儿红扑扑的脸。
七上八下的心脏才慢慢落地。
李裴见她低着头,神色温柔望着怀里的孩子,心里烧得隐隐作痛。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就要走。
李裴已经没有什么能对她说的了,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
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又变得言不由衷起来:“你会后悔的。”
李裴实在不擅长哄人,也不擅长委曲求全自己说好听的话。
陆绥是傲的。
他又何尝不是。
他甚至傲气更甚几分,只想等着她来哄自己。
等她后悔,等她道歉。
等她悔不当初说自己有眼无珠。
所以他永远都学不会好好说话。
如今就算想改也难了。
竺玉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她什么都没说,抱着孩子上了马车。
回宫的路上。
竺玉一直沉默。
外面的雨,来得匆忙,势头正猛。
马车缓缓行进皇城,怀里的孩子睡的依旧正香,似乎是闻到了母亲的气息,小短手揪着她的衣袖不放。
下马之前。
陆绥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给她披了件外衫。
天气凉,怕她受寒。
竺玉望着陆绥,不明白他怎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了宝成殿,竺玉把孩子交给了奶嬷嬷。
内殿伺候的宫女和太监,都默契的退了出去。
殿门才关上没一会儿。
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
像是重重的砸下来泄愤的。
竺玉望着陆绥,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疲惫不堪:“你骗我。”
陆绥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叫人进来收拾干净了,免得她等会儿不小心被碎片伤了。
“你设计了一切,又在我面前装好人,假惺惺的要帮我。陆绥,你真的…真的太可怕了。”
她说这句话,语速很慢。
说半句还要停下来片刻,缓一缓。
陆绥装了许久的善解人意,这会儿没有继续装下去。
他上前来,扣住她的十指。
哪怕她不情愿,也还是蛮力挤进她的手掌,强迫她与自己交缠。
陆绥认真地问她:“这样不好吗?”
他的十指收拢的更紧,灼灼的呼吸把她逼得喘不过气,他看着她说:“你把爱给了严忌。”
男人眼瞳深处看着都是淡漠的。
这种极致的漠然,反而叫人心尖发颤般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了疯。
“至于李裴,你也不是什么都没给他。”
“可我,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让他能看得着,摸得到。
他会日日夜夜仔仔细细看守着她,不会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陆绥以为他不会有真心。
偏偏他就是这么一步步、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有关她的事情。
他总能记得清清楚楚,连很久之前的小事,都记忆犹新。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
她趴在石桌上睡得迷迷糊糊,自己在发烧都不太清楚,只小声的、可怜的咬字,说自己脑袋晕。
陆绥被她抓着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脸上,“是不是很烫?”
的确很烫。
不仅掌心是烫的。
心脏也烫。
他抽出手。
表情冷冷。
她不舒服的快要哭了,软绵绵的身体趴在桌子上,喉咙痛脑袋晕,眼泪直流。
她的唇瓣张张合合。
陆绥当时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过分跳动剧烈的声音,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过了很久。
等到他内心一片平静。
他才听清她怯怯的声音:“我会不会死?”
“我不想死。”
陆绥把她抱进了屋子里。
也许从她主动捉住他的那个瞬间时,他就难以自拔。
陆绥缓缓回神,哪怕被她知道了真相,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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