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好端端的为何要把我当成狗踹”。
周淮景抱起摇篮里的小人儿,漫不经心捏了下婴孩的脸颊,语气淡淡:“这么小,能看得出什么。”
周淮安觉得兄长故意在和他过不去,他不服气:“二哥,我又没有胡说八道,我也没说桃花眼不好,挺招人喜欢的。”
周淮安继而拿李裴举例:“虽说李裴脾气不太好,有些蛮不讲理,可他平日里还是招小姑娘喜欢的。想来咱们这个小外甥以后也不缺姑娘家的倾慕。”
周淮景的脸色渐渐变了,他抬眸看向自己这个还什么都不清楚的蠢弟弟。
“聒噪。”
“你先把嘴闭上。”
喜庆的日子。
周淮安也不想摆出难看的脸色:“我又说错了什么?”
周淮景冷嗤:“你开口就是错。”
竺玉本来没注意孩子的眼睛长得什么模样。
她先前仔仔细细盯着儿子看过许久,左看右看,都觉得像她自己。
完完全全从她的骨血里长出来的一块肉。
周淮安随口说了这么句。
骤然点醒了她。
竺玉盯着儿子的眼睛看了许久,难怪觉得似曾相识。
的确是双勾人的、像狐狸一样的桃花眼。
她的孩子,虽然才丁点大小。
但是霸道蛮横的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习惯了她的气息,就不要别人抱了。
饿急眼了也死犟着不喝奶。
非要等她来喂。
竺玉垂死挣扎:“我感觉不像桃花眼。”
声音小小的,闷闷的。
周淮安没想到一个两个都眼瘸,到底哪里不像了?有那么难以瞧出来吗?
“你抱着孩子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不论你问谁,这都是桃花眼,一点错都没有。同李裴那双眼一模一样。”周淮安显然是不会想那么多,接着说:“不信你把李裴叫过来,仔细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说错了。”
竺玉不吭声了。
她是无话可说。
周淮景默不作声朝他投去冷冷的一眼,看他的神色已经十分不耐,全然是在忍着:“我不是让你闭嘴。”
周淮安感觉兄长是真的动怒,才勉强闭上嘴巴没再吱声。
孩子突然间哭了出来。
洪亮的哭声在耳边听着都有点刺耳。
周淮景将孩子给了奶嬷嬷。
奶嬷嬷抱着小太子就去了隔间,解开衣裳便打算喂奶,可是小太子哭声不止。
似乎还认了人。
小小年纪,已经十分霸道。
竺玉听着隔间传来不休不止的哭声,有些于心不忍,都想把孩子抱回来了。
周淮景看出了她的意图,及时开了口:“孩子不能惯。”
周淮安亦是深表认同。
他家里两个哥哥从小到大也没有惯着他的。
溺子如杀子。
尤其是这小崽子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是不能够纵容。
周淮安没见过小孩儿这么能哭,感觉这小外甥还真是个冤家。
周淮景这会儿有话同她说,随意就把周淮安给支开了:“你把父亲昨夜写的信送到姑母那边去。”
周淮安挑了下眉:“兄长不同我一起吗?”
周淮景反问:“你是三岁稚童?这点小事也要别人跟着。”
周淮安又不是真的傻子。
兄长这是和她有话要说,还不愿意让他知道。
周淮安也不是第一次被排挤在外,心头不爽,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情不愿去送信,走之前还要阴阳怪气两句。
“我便不妨碍你们兄妹情深。”
往后她有什么事情求到他这里。
他绝不会答应。
周淮安前脚刚走,周淮景就问:“陆绥可清楚你的事?”
竺玉明白他在说什么,她艰难点头:“他、他什么都知道。”
她接着说:“陆绥心胸宽阔,他…什么都容得下。”
周淮景觉得以陆绥的性子能容得下才奇怪,“你还是防着他一些。”
孩子毕竟还小。
不小心夭折了,不见得能查出来。
竺玉现在也有点看不清楚陆绥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了,这孩子夜里有时候吵起来,翻天覆地,哭上一天一夜都不消停。
劲儿足,哭起来声音大。
往往都是陆绥起夜,将他抱过来,耐性哄着。
可他平时,不怎么亲近这孩子。
随意看上两眼,连碰都不怎么碰。
即便如此。
竺玉也觉得陆绥不至于会对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下手。
“表哥,我留了心眼,不会让人伤了我的孩子。”
“嗯。”周淮景随口说了句:“这孩子脾气也有点像李裴。”
竺玉心头一团乱麻,勉强应付:“长得随我,脾气也随我。”
周淮景没再说什么。
心知肚明的事情没什么再可说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孩子长得快。
转眼就会爬了。
他吃得多睡得多,被养得白白胖胖。
稍有不顺心就扯起嗓子大哭,眼冒泪花的模样尤其招人疼。
竺玉总是容易对他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心软。
陆绥瞧见几回她的偏心之后,颇有微词。
她往常软硬不吃。
在这个小崽子身上倒是舍得纵容。
“你太惯着他了。”
这已经不是陆绥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竺玉刚给孩子穿好虎头鞋,听见耳边悠悠传来的这句话,她眨了下眼睛,死不承认:“没有的。”
竺玉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很乖,平时很少这么哭闹。”
事实勉强如此。
这孩子在她身边时,不声不响,无聊了就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
但凡母亲不在身边,就是要闹得天翻地覆,叫身边所有人都头疼。
不满足他,誓不甘休。
陆绥闻言笑了笑:“是吗?”
他接着就说:“也就只有你觉得他是乖巧的。”
竺玉抬头看他:“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陆绥面无表情对着她,目光里带着点孤傲高冷,摆出等她来哄的脸色。
竺玉叹了叹气,走到他面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陆绥说:“今晚不许和他一起睡。”
竺玉摇头:“可他会哭。”
陆绥非常冷酷:“没听说过谁家的孩子会哭死。”
这小崽子真的眼泪流尽而死,也算他厉害。
竺玉不想妥协,陪着孩子睡了几个月,已经有感情了。
心里不大能放得下。
她什么都不再说,就想先糊弄过去。
陆绥看着她。
她就摆出无辜的神色。
这套招数,屡试不爽。
深夜,屏风后的人在沐浴。
陆绥盯着床上的小崽子,他看着这张脸的神情很复杂。
长得像她。
但也有地方是不像她的。
陆绥眼神漠然,伸出手来,戳了下孩子的脸颊。
轻轻的一下,没使什么劲儿。
这小崽子还以为他在同他玩。
当即眉开眼笑起来。
笑什么笑。
有点蠢。
陆绥玩弄了两下就丧失了兴趣,叫人进屋来把孩子给抱走了。
“抱的远些,白天再送过来。”
竺玉洗完澡,就不见了孩子。
“我儿子呢?”
“让奶嬷嬷带下去了。”
“他会哭的。”
“你听见哭声了?他方才还笑了,我看他挺开心的。”
陆绥说着就搂住了她的腰:“她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害他。”
竺玉听见这句话,有些亏心。
陆绥他、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装的?
竺玉哦了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隔间有哭声,这才放了心。
两人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亲热。
这夜翻云覆雨,狂浪滔滔。
竺玉许久没这么劳累过,还真的有点吃不消。
第二天起来腰还疼。
周淮安常进宫里来探望他的小外甥。
他能进得了宝成殿,李裴却没那么顺利。
时至今日,李裴明里暗里派去刺杀严忌的人也不少,只是他才回过味来,自己被陆绥利用了。
那时候她不喜欢他。
也未必会喜欢陆绥。
等李裴想到这层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周淮安从宫里出来,盯着李裴那张脸看了半晌。
李裴被他看得心烦:“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周淮安说:“没什么。”
李裴今日来见他,可不是和他叙旧的。
憋了好一会儿。
李裴总算开口:“她可还好?”
周淮安以为他会憋死不问,看来还是忍不住。
“陆绥给她养好了身体,她如今看着比谁都健康。”
“她生下来的小崽子也是,有劲儿的很,很能闹腾。”
李裴闷闷不乐:“我没提孩子,你别和我说。”
周淮安看他心情不大好,劝了两句:“我看她同陆绥也是良配,两人如今恩爱,你就别钻牛角尖了。”
李裴恨恨的砸了手里的酒杯:“凭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阴恻恻道:“我得撕了他的脸皮。”
他可见不得什么恩爱小夫妻。
不过等他真的看见这个孩子时,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厌恶。
李裴悄声无息进了殿,谁也没有察觉。
小太子的奶嬷嬷已经晕了,守在外头的宫女也被支开。
李裴伸手戳了戳床上的小人,睡得很香,和他母亲一样,睡着了之后就很难吵醒。
李裴盯着小崽子,怎么捏都不醒。
他看着他,反而还觉得比刚开始顺眼了些。
小崽子看起来很像他的母亲,五官很精致,才几个月大,睫毛就很长了。
浓郁漆黑。
像一把小扇子。
李裴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也没那么讨厌了。
起码长得一点儿都不像陆绥,甚至半点他的影子都没有。
可能是他捏小崽子的时候,没注意力道,白嫩的小脸瞬间就多了些红红的指印。
李裴啧了声,薄唇微掀:“你倒也是个娇气的。”
从里到外都像极了他的母亲。
长得像,脾气看起来也像。
李裴觉得好玩,又捏了几下。
小崽子可能是被捏烦了,眼皮动了动,好像快要醒了。
李裴意犹未尽松了手。
小崽子慢腾腾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像熟透了的葡萄,很漂亮。
李裴能够清楚的看见小崽子的眼睛里,倒映的身影。
他似乎很好奇,傻乎乎的望着他。
不哭也不闹,但是很乖巧。
和传闻中显然不太一样。
小太子出生才几个月,有关他的事情,传出去的也不少。
譬如,离不得新帝。
动辄就哭闹不休。
很娇气。
不满足他就要大哭大闹,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脾气。
一定要身边所有的人都惯着他。
李裴当时听周淮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想,也不知道这脾气是像谁,肯定是不像他的母亲。
她没那么娇气。
起码身边不会离不得人。
她离开了谁,好像都如鱼得水。
怎么着都行。
怎么着都不难过。
就像她对严忌,也是说忘就忘,转头就和陆绥好了。
谈情说爱,也是说换人就换人。
李裴其实早就发现他中计了。
陆绥当初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那些话,他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陷阱。
拿捏了人心。
把什么都算的刚刚好。
哪怕李裴清楚这是个陷阱。
也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因为他眼睛里就容不得沙子。
他没有陆绥那种,睁只眼闭只眼的气度。
陆绥能不在乎,他不行。
李裴走了神,他忽然被醒来的小崽子捏住了手指头。
小崽子的手掌也小小的,软乎乎的。
整只手也只能够抓住他的一根手指。
李裴垂眸看了他一眼:“松开。”
冷冰冰的声音,不近人情。
小崽子似乎察觉不到眼前的人对他的讨厌,听见这道冷冰冰的声音,还咧开嘴巴对他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李裴觉得心烦,尤其是看着小崽子的傻笑,就更加心烦意乱了。
他冷着脸,面无表情:“笑什么。”
才几个月大的小孩子显然是不能够回答他,只会继续咧着嘴巴对他笑。
李裴沉默的看着他的笑脸,戳了下他的脸:“笑的太傻了。”
确实很傻。
像个傻子。
仿佛生下来就缺了脑子。
李裴接着说:“你长得倒是还挺讨喜。”
小崽子抓着他的手,他觉得有点奇怪,忽然间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已经诞下别人的孩子。
他再怎么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
说到底。
她不喜欢他。
才是李裴一直耿耿于怀,不能接受的事情。
李裴走了神,刚才莫名好起来的心情又缓缓回落。
鬼使神差,他把床上扑腾的厉害的小崽子抱了起来。
有点沉。
吃的有点胖,肉乎乎的。
一看就被照顾的很好,没怎么被亏待过。
这么黏着他的母亲,稍有不顺心就哭闹不休,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李裴的心思说变就变,看孩子又陡然变得没那么顺眼。
因为就连他,也没有得到过她的爱。
她的喜欢,总是那么奢侈。
哪怕以前她没那么喜欢的时候,只是同窗的时候,她对他也算好。
李裴实在不愿想象,她若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会付出多少。
是不是也会像飞蛾扑火,毫无保留。
想到这里,李裴就有点嫉妒。
他轻轻推倒了已经快要爬起来的小崽子,看着他往后跌坐在枕被里。
他似乎愣了一下。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推倒了。
李裴挑了下眉:“好玩吗?”
没人回答他。
他看着胖乎乎的小崽子费劲想要再爬起来,作恶心起,又把人给推了回去。
李裴想看看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小兔崽子给惹毛了。
莫名其妙想看他生气的样子。
应该还挺可爱的。
毕竟他长得就很可爱。
然而这个孩子的脾气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
哪怕被无缘无故的推开两回,也没有懊恼,更没生气。
只是茫茫然的望着他,看见他看着自己,还会对他傻笑。
李裴实在想不通陆绥的儿子怎么会是个傻子。
陆绥那个人精,生了个傻儿子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别笑了。”
“傻子。”
李裴其实也犯了傻。
不然这会儿怎么会对着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孩子一直在说话。
小崽子爬不起来,就摊开了四肢。
两只有劲儿的脚丫子使劲的往上蹬,像青蛙的腿。
李裴俯身凑近过去的时候,正好被踢了一脚。
还偏偏踢到了他的脸上,沉沉的一脚,疼倒是不疼。
李裴捉住小崽子的腿,“你还挺会暗算。”
他今天过来原本是要和她大吵大闹一架,是不打算让她安生的。
这会儿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倒是不急着拆穿当初陆绥在他要去暗杀严忌的时候,出了什么力,又出了多大的力气。
她不是在乎她的儿子吗?
她不是不想再见他吗?
李裴就要她主动来找他。
孩子没有被安置在宝成殿,奶嬷嬷带着小太子住在偏殿,这边也有人守着,却没有那么森严。
李裴自己悄声无息的到这边来确实不难。
可是要光明正大的带着孩子出去,还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李裴抱着小太子,一直到了殿门外。
有人问起,便十分正直的说是要给陛下抱过去。
皇帝这会儿正在上书房。
守卫哪能想那么多。
尤其是。
这位也是前朝的权臣。
总不可能抱着小太子胡来。
李裴便这么理直气壮的抱着孩子出了宫门。
宫外有马车在候,随从瞧见自家的主子抱着个孩子出来,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打从哪里弄来的。
宫里的孩子。
来路也不见得能说清楚。
随从心里重重一跳,忍不住问起:“公子,这孩子是…”
李裴漫不经心道:“抱来玩玩,你别管。”
听着口风,随从自然不敢多问,生怕惹了他的不快。
李裴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怀里的小崽子兴许是没出过宫,睁着乌溜溜的黑色眼睛,好奇的、使劲儿的往外探。
李裴摁住他的小脑袋:“有那么好看吗?”
他又道:“乡巴佬。”
马车缓缓往回。
到了李府门前,管家瞧见小主子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回来,也被吓得不轻。
惊吓过后就是惊喜。
以为小主子这是带着在外头的私生子回来了。
李家总算不用绝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