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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不会动不动就发疯。
不将他逼到绝处,他总是很平静的。
竺玉点点头:“我知道。”
她也没敢再让陆绥把手拿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理亏,尤其是面对陆绥的时候。
仿佛她狠狠辜负了他。
怀孕之后。
竺玉吃的比从前更多,口味也变幻莫测。
一会儿想吃甜的,一会儿又好辛辣。
哪怕她无意,也还是把御膳房的厨子折腾的够呛。
竺玉身边伺候的宫女又换了一批,做事干净利落,瞧着就稳妥,貌似还会些手上功夫。
五个月的时候。
竺玉还是会去上朝的,她身量纤细,穿着宽大的龙袍,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肚子上的异样。
再过两年,才是真的藏不住了。
竺玉怕露馅,抱病休养了一段时日。
而后的早朝,便理所应当的隔了一道帘子。
她这一“病”就是两个月。
隔着帘子,朝臣也只见得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便是李裴也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她的面。
一道帘子,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裴这几个月还忙着同严忌过不去,每天见着他好端端出现在朝堂上,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杀他的念头,只增不减。
严忌明里暗里被刺杀了许多回,早就知道有人要他死。
李裴毫不遮掩,猖狂的根本不怕被他知晓是他下的手,便是下了朝,碰见了他,也毫不亏心。
冷冷注视着他,冷冰冰的视线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将他打量了个遍。
看到这张脸他都嫌膈应。
严忌身形清瘦,瞧着就像冬日雾凇里那有骨有节的冷竹,气质清冷,却又勾人。
李裴冷笑了声,什么都没说。
他又去了宝成殿,原本咬牙切齿的想着要将严忌的尸体带到她面前,再去见她。
可有足足两个月都没见着面。
李裴着实有些忍不住了。
便是没能把尸体送到她面前,还是眼巴巴的凑了过去。
可是宝成殿外竟派了人守着。
他想进还被拦了下来。
李裴一眼就看出来守在外头的都是陆绥的走狗,想到这两人如今不清不白的关系,她那默认的态度。
李裴就大为恼火,他冷眼往里看了看。
紧闭的殿门,什么都瞧不出来。
李裴又绕到后墙,先前的那个狗洞已经被封起来了。
他当即有几分狗急跳墙的恼怒。
李裴性子叛逆,越不想见他,他偏越要进去。
男人翻身上墙,无声无息落地,轻而易举就进了宝成殿。
竺玉现在肚子沉,易困嗜睡。
李裴打晕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又如上次那样摸到她的床榻,枕被里拱起来的小山包,窝在被子里的人好像睡得很熟。
李裴走到床边。
她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睡颜安静,小脸睡得微微泛红,面颊圆润了一些,睫毛长长的,簌簌的颤着,好像扑到了他的心尖。
李裴来时的硬气,在瞧见她的时候,忽然就泄了气。
他作恶心起,故意捏着她的鼻子,没过一会儿,床上的少女果真张开了嘴巴,舌尖粉嫩,香香的甜甜的。
李裴毫不客气,俯身低头,席卷了她的唇舌。
竺玉便是在透不过气的梦里面骤然惊醒,她一睁开眼睛,就撞见眼前这张放大的面孔。
她吓了一跳,仓促往后退。
李裴心生不满:“你怕我?”
竺玉没点头也没摇头,李裴辛辛苦苦翻墙进来,可不是要见她躲着自己的。
见她像只鸵鸟似的藏在被子里,见到他就往后退。
男人心生不满,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从被子里扯了出来。
竺玉更是吓得不轻,另只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你轻点!”
女人垂散的长发滑落腰肢,乌黑如瀑的发衬着她只有巴掌大小的脸,透着莹润的肤白,眨巴眨巴的眼眸,瞧着就娇滴滴的。
李裴被她凶了一句,刚准备呛回去。
低头一见,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刹那间,所有要说的话全都梗在了喉咙里。
他像是被剥夺了说话的声音。
怔怔地、愣愣的盯着她的肚子。
李裴望着她,一言不发。
只是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力气大的几乎快要掐断她腕骨。
她挣扎。
都没有用。
李裴好像被抽走了魂。
竺玉蹬了他两脚,他仿佛才渐渐回过神,猩红的眼睛像是染了血色,里面透彻的冰冷的痛恨,叫她看得触目惊心。
李裴咬牙问:“你有身孕了?”
嘶哑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竺玉艰难的抽出手:“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李裴重新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才多久没见你!你就挺着个大肚子了?!”
李裴像是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通红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的肚子,好像要透过眼神杀死她肚子里这个孽种。
竺玉往后躲了躲:“你声音好大。”
紧接着李裴就问起了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这孩子是谁的种?”
竺玉眼神闪躲,她如何能答得上来。
这不是、在为难她吗?
李裴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睛红的好像要掉下来泪来了:“你说话!”
竺玉抿唇:“你别为难我了。”
李裴听着这几个字,眼神好像破碎的玻璃瓷片,他深深吸了口气,忍着胸腔闷胀:“我还能真杀了你、杀了这个孩子不成?你连这个都不肯同我说了。”
他的眼眸陡然变得锋利:“是不是严忌的?”
竺玉感觉李裴此时不是很清醒,她小心翼翼看着他,似乎觉得没那么危险,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李裴咄咄逼人:“你怎么会不知道?”
竺玉支支吾吾:“可、可能吧。”
谁都有可能。
孩子不生下来,她怎么能知道。
“可能什么?!”李裴的嗓音顿时变得严厉。
竺玉受不了他这样糟糕的脾气,彻底豁出去了说:“是陆绥的孩子。”
“我同他,已经、已经定了情。”
她说的也是实话,是事实。
她都认了陆绥这个人。
哪怕是没办法,是万不得已做出的抉择。
李裴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阴沉的黑眸泛着冰冷的戾意,他说:“你真是好样的。”
竺玉抱着肚子,躲在床头:“我现在身子笨重,你别恐吓我。”她继续说:“若是被你吓得一尸两命,你赔不起。”

李裴瞧见她大着肚子,虽然恼火惊愕,却也并非不能够接受。
可听见她说她同陆绥定了情,他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她又这般护着两人的孩子。
李裴当即口不择言:“我当你对严忌情深不悔,这才过去几个月,你就属意他人。你的情,当真一文不值。”
李裴说完见她不言语。
本来那点的后悔消散的无踪无影。
“你又看上陆绥什么了?”
“这皇位也非你莫属,为人天子,才有三宫六院,才能朝秦暮楚。”
竺玉听着这些话也觉得不好听。
但她感觉李裴这会儿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她一贯很会看脸色的,带着点欺软怕硬的小性子,看出来他不好招惹,就不惹他。
李裴说什么就是什么。
竺玉小心翼翼把自己往深处藏了藏:“你说的都有道理。”
她的不否认,更是犹如火上浇油。
李裴沉默的盯着她。
她还以为自己躲藏的小动作没被看出来,装傻卖乖,把人气死。
李裴心寒无比。
骂也舍不得再骂,走也舍不得走。
不上不下,只剩折磨。
竺玉本来以为李裴会很难缠,像孜孜不倦要毁掉严忌那样,伺机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小心提防了几日,身边风平浪静,倒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李裴也像是死了心,连在朝堂上都没再刻意同他过不去。
转眼就快十个月了。
她这几个月也没怎么受罪,吃得好睡得好。
周淮景时不时往宫里送些补品,还派了将军府上用惯了的接生婆子过来,免得她到时候发作,身边没个靠得住的人。
陆绥日日都来。
后来这两个月,他干脆在宝成殿住了下来。
琐碎的奏折,都是他的处置。
井井有条,没出过乱子。
这时候正好到了冬月。
连着几天纷纷扬扬的大学,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竺玉闷在殿内半个多月,瞧见外头的风雪,实在有些忍不住。
陆绥怕她受寒,摁着人没让她出去。
为此她还有些不高兴。
“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
陆绥在抄写经书,抄好的这些经书是要拿去护国寺烧了的。
他眼皮都没抬:“你是。”
竺玉窝在小榻上,身上穿着小袄,衣领上还有圈软绵绵的毛绒绒,她气色红润,这样看着脸上也有些肉。
她嘀嘀咕咕:“可我连宫门都出不去。”
陆绥抄完一卷经书,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抬头看向她,目光锁在她的身上:“今日风大,你出去,若得了伤寒,太医不好用药。”
如今又是最要紧的时候。
他若不草木皆兵,也做不到那么周全。
陆绥走到她跟前来,握住她的手。
握着软软的,还很暖和。
“等明日放晴,你再出去走走。”
这会儿风大雪大,她不禁严寒,轻易就会生病。
竺玉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说清利害,她便也愿意听话。
“你整日待在宝成殿,都不担心他们是怎么说的你吗?”
这些闲话,近来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天子近臣,也不可能日夜都枕在皇帝的枕边。
陆绥默了片刻,面不改色地说:“不担心。”
他当然知晓外边的人传了些什么。
甚至有些话还是陆绥授意,叫他们肆无忌惮的外往说。
陆绥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同他的父亲没什么两样,只是他学会了用更聪明的办法,把人圈在了自己身边。
“名声尽毁也无妨。”
“只要你,不辜负我。”
他也不会给她辜负他的机会。
步步为营到今日。
他与她,都没有退路。
竺玉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烫,平静却又炙热的目光让她有些害怕。
她仓促移开眼,岔开了话:“我想出去堆个雪人。”
她小时候就手痒。
一到落雪天就想堆雪人。
可那时候她是陈皇后手中的提线木偶,是要做表率的东宫太子。
不能在人前做这些幼稚的事情,人后有时刻有陈皇后的耳目盯着,能像个小孩儿放纵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多。
陆绥充耳不闻,手放在她圆圆的肚子上。
他对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当然不会有什么感情。
孩子还没出生。
就已经分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
一向没心没肺的她也会为了这个孩子妥协,心血来潮时也会拿起针线给这个孩子做衣裳。
这是她的骨肉。
却不见得是他的骨肉。
不过生下来之后。
无论像谁。
都是他的孩子。
竺玉没注意到他的手,这几个月他常常一言不发摸她的肚子。
她已经习惯了。
“陆绥,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陆绥毫不亏心:“没有。”
竺玉耐着性子:“这两天难得下大雪,明日起了太阳,积雪消融,什么都做不成了。”
陆绥轻轻摩挲着她的肚子,好像上了瘾,他答非所问:“孩子现在还会不会踢你的肚皮?”
竺玉算是听明白了。
陆绥就是不想理会她。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她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
陆绥知道她在气恼什么,有了身孕之后,她的气性不小。
动不动就生气。
一点儿小事就看他不顺眼。
陆绥望着她气鼓鼓的侧脸,无端笑了下。
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笑。
“不想说就不说。”陆绥紧接着却又告诉她:“我让他们熬了些赤豆糊。”
竺玉是爱喝赤豆糊的,甜腻腻的,吃进肚子里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宫人很快就端来熬好的赤豆糊。
赤小豆炖的软烂,加了些许的甘糖,口感黏糊甜腻。
竺玉吃了两碗,填饱肚子后忽然也就没有刚才那么生气。
她吃饱后就犯困。
陆绥没再闹她,把人抱回床上,陪她睡了好一会儿。
竺玉醒来时,已是傍晚。
殿内静悄悄的,偶尔听得见烛芯燃烧的声响。
她起身,打开了窗。
她微微怔住,殿外的庭院中间,多了个憨态可掬的雪人。
宫女见主子望着窗外发呆,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忙解释道:“也不知陆大人哪里来的童心,临走前堆了这么大个的雪人在这儿。”
“天寒地冻,陆大人倒是不太怕冷,掌心通红,脸上表情都不带变的。”
竺玉渐渐回过神,嗯了两声。
她心里怪怪的,但是却不排斥这种奇怪的感触。
过了会儿,她问:“陆大人何时走的?”
宫女想了想:“您睡醒前的半个时辰。”
竺玉点点头:“知道了。”
天气再冷。
庭院里这个看起来憨厚的雪人也还是在逐渐融化。
雪停之后。
她也没怎么出门。
身子笨重,不宜走动。
周贵妃几乎日日都来,有时候她也会撞上正打算离开的陆绥。
对于两人的事,她睁只眼闭只眼,没有阻拦。
也不知陆绥是如何说服陆首辅的,似乎也默认了这桩不得见光的私婚。
胎动那日,毫无征兆。
竺玉正吃着饭,肚子就开始绞痛,她镇定的放下筷子,脸色却无比苍白。
一旁伺候的嬷嬷当即就瞧出了不对,立刻叫人去请了太医和接生嬷嬷来。
宝成殿的灯笼亮了一整夜。
里外戒严,便是平日在竺玉身边伺候的宫女都不得进。
只有知晓内情的太医和是将军府送过来的接生嬷嬷进了内殿。
陆绥得到消息后就赶了过来。
宫内异动,宫外隐隐也闻得到风声,以为是宫变,不敢随意猜测。
竺玉生了许久。
痛得浑身发麻,满脑子都是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生孩子了。
她在里面痛叫。
声音渐渐变弱。
痛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接生嬷嬷让她含了块人参,在她耳边一个劲儿的说:“您可千万不能睡,孩子就快生出来了。”
这个孩子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好不容易等他呱呱坠地,却迟迟听不到声响。
周遭顷刻静了下来。
接生嬷嬷抱着孩子,狠下心来,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片刻之后,总算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哭得惊天动地。
听着声音总算能叫人放下心来。
竺玉累得快脱力了。
她强撑着精神看了眼孩子。
说实话,有点丑。
是个丑丑的男孩儿。
扯着喉咙大哭的时候还在蹬腿,看着脾气也不太好的样子。
竺玉没精神多想,倒头就睡了过去。
这边孩子被抱了出去。
陆绥瞧了一眼,就没再看了。
皱巴巴的,像个猴子。
陆绥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她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才醒,昨晚耗尽体力,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噜噜叫。
陆绥喂她吃了碗粥,她脸上慢慢恢复了气色。
她攥着身下的床单,指甲微白,小声地问:“孩子呢…”
陆绥如实说:“不知道。”
他没管,也没问。
他不管,当然也会有人去管。
陆绥叫她张嘴,往她嘴里喂了粥,接着说:“你先养好身体。”
竺玉看他态度冷淡,一时心直口快:“是不是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陆绥手上一顿:“是我的孩子。”
竺玉啊了声,将他的话当真了。
孩子生出来之后,长得像谁,一目了然。
陆绥如此笃定,想来应该是像他的。
竺玉养了两天,就能起身下床了。
又过了小半个月,孩子渐渐长开,眉目越发的清晰。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封为了皇太子。
对外称他的生母是周大将军的表亲,不幸难产,赐了封号,以表慰藉。
大烨朝有了新的皇太子。
便没有老不朽催着皇帝开后宫选秀。
春光渐暖,竺玉看着小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
她不太敢碰他,怕自己不小心就伤了他。
周淮景寻了个借口入宫探望侄儿。
周淮安跟着一道过来了。
他在兄长身旁,望着襁褓里的婴儿,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孩子哪哪儿都长得像你,就是眼睛不像。”
是一双像狐狸似的桃花眼。
“男孩儿有一双桃花眼也不好,你看李裴,生了双招人的桃花眼,谁见了都觉得他是个花心滥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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