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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动杨氏,就让她自生自灭。她若是有上天庇佑,自然能止血好转,但若是没有这个命,何不就让她去了呢?她一走,我说不定就能娶得上洪晋的侄女了。”
话音落地,钱侧妃深吸了一气。
滕越总算得闲回了趟家。
进了门便问向门房,“夫人在家吧?”
门房连道在,“夫人今日没出门。”
男人闻言嘴角不由地勾了起来,甚至没在外院停留,抬脚就往柳明轩而去。
只是到了柳明轩,大步进到了院中房中,竟然都没看到妻子的身影。
滕越刚要找人问一句,不想沧浪阁来了人,道是母亲请他过去一趟。
滕越先还以为妻子在沧浪阁,可到了沧浪阁才发现这里也没有她。
他心里莫名不安了一下,不由就问母亲一句,“蕴娘不是在家吗?怎么没见她?”
这话都问到了林老夫人这里来。
林老夫人微微皱眉地看了儿子一眼,却也答了他。
“应该去学堂接玲琅下学去了。你急寻蕴娘何事?”
滕越哪里有什么事,只是回了家还没见到她,有点急罢了。
他听说她在学堂,略松一气,脸色露了些微松快的笑意,“娘找过来儿子过来,有什么事吗?”
林老夫人倒也不急,先问了他几句这些日在外面的状况,听到清理军屯的事,道了一句。
“听说是大太监的手笔,你正管着陕西的军屯,尽量给他行个方便,清理清理军田也不是坏事,不然都被人把军田占尽了,弄得军户吃不饱饭。”
滕越闻言轻哼了一声,“这事确实是好事,但那洪晋行此事,到底是为了天下军户,还是为了给这些被占的军田另换个主子占着,就不好说了。”
林老夫人闻言,眉头更皱了皱,“不管怎样,咱们还是不要同那大太监对着来。”
滕越不置一词,岔开了话,“娘寻我只为这个?”
“当然不是。”林老夫人这会才道。“过几日,你陪我去趟大慈恩寺吧。”
滕越挑了眉,“娘要去登大雁塔?可是儿子实在太忙,回家一趟都抽不出空闲来,哪里有闲心去登塔拜佛?”
他不欲去,却道,“让蕴娘和阿箫陪您去不成么?”
林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摇了头,“我去大慈恩寺,是为了给你外祖父点长明灯。再过几日就是你外祖父过世五年的忌日,我这两晚都梦见了他,还听他惦记着你,你真不陪我去拜一拜你外祖父?”
滕家多亏得滕越的外祖父接济,才不至于整个家散掉。
滕越闻言一默,只能点了头。
“那好吧。”
“那蕴娘和阿箫?”
林老夫人摆手说算了,“你杨家姨母也非要同我一起去,她同蕴娘没缘分,没得让他们见面给两方都添堵,至于你妹妹,看她自己的意思吧。”
杨家姨母同邓如蕴如何,滕越自然晓得,他闻言也没再多说,只问了一句母亲要去大慈恩寺的时间,便离了沧浪阁。
不过到沧浪阁门口的时候,他见到青萱问了一句。
“前些日杨家花宴,杨家没邀夫人赴宴?”
青萱脸色略略尴尬,“是。”
滕越抿了抿唇,“那其他家的宴请呢?夫人也不怎么去吗?”
青萱支吾着点了头。
滕越不再问了,脸色全然沉落了下来。
先往学堂走了走,见学堂已经没人了,快步直回了柳明轩。
柳明轩。
邓如蕴在廊下同玲琅说话。
“再读两三日,跟先生说把这本书上的字认完,就不上了,好不好?”
小玲琅眼中的光亮一下落了半边。
“姑姑,以后我都不能来学堂里读书了吗?”
邓如蕴没法跟她解释得太多。
滕箫实在是太喜欢玲琅了,这样下去,之后走的时候怕是要徒增烦恼。
她说给玲琅在自家也找个先生,“书还是要读,只是换个地方。”
可她这么说,只见玲琅眼中的光亮越发落下了西山,小家伙低了低头,嗓音有点哑。
“可箫姑姑会想我,玲琅也会想她。”
她细小而微哑的嗓音说得邓如蕴心下难过,她只能蹲身在玲琅身前,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但这里是旁人家啊。”
她说着,蓦然又道了一句。
“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话音落地,怀里的小家伙鼻头抽了一下,脑袋埋在了邓如蕴的肩窝。
不知怎么,她眼眶也热了一热。
但这时,有人快步而来的脚步声响在了门外,秀娘在门口呀了一声。
“将军回来了!”
邓如蕴转头往门口看去,恰与他英眸中灼灼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他一眼看到她, 眼眸便似映入了天光,亮了起来。
邓如蕴见他大步从院门口跨入,径直往她这处而走。
她连忙收了方才同玲琅说的话, 见着小家伙还趴在她肩头抽泣,只能抱了她站起身来, 迎了滕越一句。
“将军回家了。”
滕越对于她总是叫他“将军”这件事, 甚是无奈, 他倒也不欲她叫他什么“二爷”,此刻到了她身边,“你就不能叫我的表字吗?”
他十七岁时就有的表字, 那会, 他跟她都还在金州... ...
邓如蕴闻言只笑了笑,没回应他这话, “将军累了吧,我让秀娘给你沏杯茶。”
她说话就要叫秀娘,却被滕越摆手止了。
“我不累,”他朝着她和玲琅看过来,“玲琅这是怎么了?”
他问来, 邓如蕴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小家伙,“给将军见礼。”
但玲琅不肯从她怀里下来,只是抬起了头来, 大大的眼睛默然看了姑父一眼,绷着小脸开了口。
“... ...旁... ...”
这个字一出, 邓如蕴就连忙朝她看了过去。
小家伙在姑姑这眼神下, 微微抽搭着把这个字抿回了嘴里。
“... ...姑父。”
滕越朝小家伙细看了一眼, 见她神色不太对劲。
“不是又要叫旁姑父吧?难不成,姑父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他说着, 把小家伙直接从邓如蕴的怀里抱了过来。
他问向玲琅,也看了邓如蕴一眼。
邓如蕴只怕玲琅说出什么来,抿唇向她看去,小家伙又是抽搭了一下,接着便不让滕越再抱了,从他怀里挣了下去,跑去了西厢房里。
滕越讶然,“出什么事了?”
邓如蕴眼见玲琅这般,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日头斜落在了重重院墙之下,连庭院里最后投影出的房檐翘角也不见了,只留下大片的昏暗昭示着傍晚的到来。
她拢了拢衣裳,在滕越疑问的目光中解释道。
“没什么事,是我说了她两句。”
她拢了衣裳,便见他侧身,用他挺拔的身形替她挡了院门前吹来的穿堂风。
邓如蕴转了转头,“玲琅年岁渐长也贪玩了,不想去学堂里读书,想回去找她太婆婆玩。”
她这般说,滕越挑了眉。
“玲琅也有贪玩的时候?”
邓如蕴见他不太信,却也只能说是。
“城东那边有几个邻里小孩同她一般年岁,兴许想跟同龄的孩子一起跑跳耍玩吧。”
滕越确实在城东小院附近见到有小孩子玩在一处,闻言这才点了头。
他抬手护了妻子往房里去。
“小孩子家贪玩也在所难免,玲琅已经比旁的小孩都乖巧了,就放她回去玩些日子也没什么。”
他劝了她,见妻子低着头,神色也有几分说不出的落寞,他不由地握了她的手。
她手微凉,他紧握在掌心。
“除了这件事,没有旁的事了吧?”
滕越探问过来,邓如蕴摇了头,轻轻笑了笑,“将军还想有什么事呢?”
滕越自然想家里平稳,尤其是她,什么事都没有才好。
她笑着说着,又从他手里抽开了去,“我去给你倒杯茶。”
她说着,给他倒茶去了。
滕越的目光仍旧追在她的背影上。
她今日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青豆色暗花褙子,站在院中天光下的时候还算鲜亮,但到了室内,在暗淡的烛光中却似融入了昏暗中一般,她身形本就纤瘦,更透出说不出道不明的孤寂之感。
可她一转身,端着茶水过来,仍旧是平日里的神色,把方才那一瞬间的孤寂都冲散到无影。
滕越说不清楚,只是在母亲的沧浪阁来了人,叫他们过去一起吃饭的时候,婉拒了回去,道是累了不出门了。
只让灶房捡了妻子和玲琅喜欢吃的菜做了来,陪着她们姑侄在柳明轩里用了晚饭。
晚间,他抱了她在怀里,坐在只点了床边小灯的床帐边缘。
想到今日在青萱处打听来的话,越发紧抱了她在怀里,把下巴抵在她发间。
“蕴娘去没去过宁夏?宁夏虽然偏远些,但沙是烈的,风是直的,从城楼高处瞭望而去,尽是宽阔天地。”
他低头朝她看了过来,“若我接下来又调回宁夏,我们去那立府别住吧。”
他说着这话,唇边轻轻贴在她额角。
柔软的温热从他紧贴的唇边传来,而他的怀抱更加炽热,好似她已经随着他到了辽阔的宁夏腹地,站在了那再没有人潮喧嚣的开阔天地之间,任凭头上的烈阳爽快地晒在身上。
邓如蕴低头笑了起来。
“在笑什么?”他问。
邓如蕴笑道,“我在想,若是到了宁夏,是不是改行卖关外的皮子更赚钱?”
她这话出口,滕越心下不知怎么有些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你这小脑袋里,怎么只想着赚钱?难道除了赚钱就没有旁的了?”
邓如蕴不让他捏她的耳朵,转头侧开了去。
“不赚钱做什么?喝宁夏的西北风吗?”
她说着,似也要从他怀里侧身出来一般,滕越却扣住了她的腰没让她走。
“让你喝西北风?那要我这夫君还做什么用?”
他咬着这话,目光抵进了她眼中。
邓如蕴在那句“夫君”中微微顿了顿,他却直接将她抱到了重重帷帐之中,将她压在了锦被之间。
他英眸凝着犹如北极星般的光,是这昏暗的帐中唯有的光亮。
她听他低声开口。
“但有我在,只让那西北烈风都停在你脚边。”
他嗓音低而哑,手已经顺着扣住她的腰间柔线,将她握在了他一掌之间,他只轻轻拨动衣带,她那些衣带宛如游鱼一般,倏然游走开来,衣衫犹如流水一样从她身上潺潺落了下去。
邓如蕴在凉凉的空气抵达皮肤的瞬间,倒吸了一气。
见他直起身,似要将他自己的衣衫一除而尽的时候,她忽的开了口。
“我今天有点累了,今晚还是直接歇下吧。”
她止了他。
男人顿住,向她看去,见她拢了衣裳,神色间似有几分不可言说的疲累。
滕越手下没再继续,定了几息,又抬手帮她把滑落的衣衫拢起来,衣带系起来。
“好。”
他没再动作只替她拉了锦被,又将她抱在了怀里。
“那睡吧,你若累了,就早点睡吧。”
他低头吻在她发间,邓如蕴睁着眼睛,只觉长夜十足的漫长。
翌日天刚亮,滕越就接到急信出了门去。
大太监清整各地军田之事行至辽东,他借着清整军屯提高税额,本就被占去大片粮田的军户人家顿时不堪重负,而大太监的人手不管不顾地逮捕责打欠税的人,登时在辽东引发了两场暴乱。
此事已是两月前的事情了,但眼下突然传到了陕西军中,引得陕西各卫所的军户也有了骚乱的征兆。
滕越正任着管理军屯的职务,而大太监派来清整陕西军屯的人也马上就要到了,他不能眼看着军民暴动,天刚亮就快马加鞭地出了城。
林老夫人还想同他说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只能让人传了话去,叮嘱滕越若是得闲,莫要忘了去一趟大慈恩寺。
滕越如何回应,邓如蕴就不知道了,但林老夫人却让青萱来了一趟柳明轩,道是滕越走得急,没来得及带浣洗的衣裳,让她取几件来。
这话说得委婉,但邓如蕴却明白了其中含义。
滕越去大慈恩寺,其实是去相看林老夫人为他定下的日后的正妻章四姑娘。
既然是去相看未来的妻子,怎么能胡乱穿些风尘仆仆的衣裳。
邓如蕴给他挑了两身他平素穿起来最是衬他的锦袍,又捡了两条镶玉的腰封过来,这两套衣衫穿下来,华贵而不失威风,合宜又不减气魄。
连青萱都不由道,“这两身衣裳,将军定然喜欢。”
邓如蕴缓缓点头。
喜欢就好... ...
她帮青萱把事办了,青萱很快拿着这两身衣裳离了柳明轩。
邓如蕴也没一直留在柳明轩,把心思都放在了玉蕴堂上,亲自挑选了一批得用的药师,玉蕴堂的成药再好,量上不去也就谈不上继续扩大经营。
而且她现在开始给交好的小药铺供药,这些小药铺常年缺少质优价廉的成药,生意就如同干裂的土地一样,如今甘霖落下,这些干裂的土地无不生出油油绿苗,越发渴求甘露,也惹得整个西安府的小药铺,都想来玉蕴堂讨一些药去。
但成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制的,越是这般需求量大,邓如蕴越是丝毫不敢松懈。
好在玉蕴堂后还有一位白六爷坐镇,还没什么人敢上门滋扰,她得趁着这个机会,尽快把名声打出去,生意做起来。
不过她这日在玉蕴堂后面,扩出来的制药坊中监督制药的时候,却遇上了一个来人。
来人穿得十分不起眼,但到了玉蕴堂就要止血的药,“不是那种受伤的止血药,是给妇人用的止血药... ...你们铺子有没有女医,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玉蕴堂里没有女医,但大夫们看病并不怎么分男女,但若是妇人特殊部位的病症,也会寻个女医过来帮衬。
邓如蕴走过去问了,“是谁人要用?最好能让病人亲自前来看诊。”
那人闻言直摇头,“不成不成,人根本就下不了床,你们能不能找个女医跟我过去?!”
邓如蕴见人都下不了床了,连忙让她别急,她看了此人一眼,见这人眼上有一块用黄粉遮挡的红胎记,好似在哪听过一般。
她一时想不起来了,只让小伙计去找附近的女医来帮忙,不想人却不在家。
那人却着急起来,“没有旁的女医了吗?不能等了,四天了,不能再等了!”
邓如蕴听见她说四天了,也挑了眉,当即叫了那人。
“这样吧,我随你去就是。”
她虽然不是个正经大夫,但这关头也能当大夫使一使。
她说着,见那人惊疑,用自己的嗓音道了一句。
“我是个女子。”
她这话一出,那人再不犹豫,带着她就往自己家中赶去。
途中邓如蕴自是问她怎么找到了玉蕴堂来。那人只苦笑,“我倒是想去研春堂,但研春堂和他们是一伙的,怎么能肯救我家姑娘性命?!”
邓如蕴听得有点不对劲,她怕不是陷入了哪户人家辛密之中?
但救命要紧,此刻也不好多说了,可谁料这人带着她一路前行,竟然到了砚山王府后门。
邓如蕴脚步立刻顿在了门外,这平常人家的辛密也就罢了,王府的辛密她是有几个胆子敢一探究竟?
她打了退堂鼓,一路带着她来的人急得眼眶发红。
“求求您了大夫,我家姑娘真要不成了,他们不给她治病,就让她死!她才大多年纪,也是旁人家中的大小姐,怎么就要遭这样的罪?”
这话让邓如蕴听出了些意思来,她再看这抹了黄粉在脸上的人。
“你... ...不会是红叶吧?”
她听滕箫提过,说杨家大姑娘身边有个脸上带着红色胎记的丫鬟,是军中出身,身有上还有些功夫,但因为脸上长了胎记被人欺凌,滕箫本想讨到自己身边来,但这丫鬟只对杨尤纭忠心耿耿。
红叶见她突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也吃了一惊,再像邓如蕴看过去,见她虽然也打扮成男人的模样,但细看之下,“滕夫人?!”
两人这才都认出了对方来,而红叶简直要给邓如蕴跪在地上。
她仿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只拉着邓如蕴的袖子不松手,把自家姑娘杨尤纭小产后出血的事情告诉了邓如蕴。
“... ...王府里都是黑心的鬼,他们就想让大姑娘死了好另娶,从那日她小产之后便不再给她看大夫,没两日药用完了,也不再给姑娘续药,姑娘从娘家带来的人全都被他们看住了,我想尽了办法,才拿酒贿赂了后院的人,趁他们不注意才跑了出来。”
“那你缘何不去杨家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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